第71章 71 叫出声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照下来, 温柔的光晕打在身前纤细却绷得紧紧的脊背。
裴珩低头看着身前人,眼底是浓的快要化不开的深情,温热干燥的掌心摩擦她柔软的手, 想那双手在昨日夜里,是如何将他哄得居高不下, 叹息连连。
原以为那是一时冲动,聊以慰藉, 他不敢居功,努力维系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和睦, 没想到她会主动走过来,说是他的家室。
她愿意开口, 是否已经放下心结?
是否只要他再努力些, 月栀就会宽宏大量的原谅他,他也可以重新回到她和孩子们身边。
他满心只想着这些, 哪还记得自己才是被是纠缠的那一个。
“这位姑娘。”月栀挡在他前头, 声音少见的带上了怒气, 神情也不似先前的温柔和顺,对着那女人板起一张失望的脸。
“你昨天病中可怜,被人纠缠,是我心软帮你解了围, 送了你吃的,你的恩人是我, 要报恩, 也该是冲着我来吧?怎么?看我丈夫有点小本事, 就来缠他?你这是报恩?分明是耍无赖!”
那女人没料到月栀会说得这么直接,脸上那点可怜相僵了一下,随即哭得更凶。
“娘子, 您误会了……我只是活不下去了,实在没有办法……”
“活不下去?”月栀打断她,语气很不客气,“活不下去,刚才怎么不说?你要是真病得饿得不行了,来求告我,我未必不能给你一口饭吃。可你张嘴就要给我丈夫做妾?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以怨报德!没良心!”
她不是不会体谅人,可这事实在恶心——你拿好心待人家,人家眼里却没你,还惦记上你的男人。
月栀才不咽下这口怨气,“昨日你被那几个男的欺负,可没见你这么会说嘴,别是欺软怕硬,故意挑性子好的人欺负?”
一向温顺好性儿的月栀数落起人来,有板有眼的,热闹动静引来了左邻右舍。
岛上日子无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来围观,几个相熟的妇人围了过来,听了个大概,也对那女人指指点点,开口帮腔。
“月栀心肠好帮了你,你怎么能这样?”
“看着病歪歪,心思倒活络,专挑软柿子捏,是觉得张教头夫妻耳根子软,好骗?”
“快走吧,你想卖身求活路,窝棚那儿有的是人愿意找你,别在这纠缠别人家的男人,丢人现眼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那女人脸上挂不住,眼见软磨硬泡不成,反而惹了众怒,只好悻悻地收了眼泪,狠狠瞪了月栀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妇人们冲着女人的背影吐唾沫,转过脸来又安慰月栀夫妻两人。
“你们才来几天,哪里知道岛上的人有多精,这种人你给她好脸色,她反而觉得你好欺负,缠着你,赖着你,不把你吃干抹净不罢休呢。”
“是嘞,也就你们小夫妻见识少,要是我家男人敢跟这种小妖精走在一块,我抄起砖头打也要把她打跑。”
“月栀妹子,你家男人有本事,前景好着呢,可得牢牢抓紧,别给别人占了便宜去。”
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生生将月栀的怒气抚平,听她们一句句的“夫妻”“男人”,好像自己真成了护崽子的母鸡,生怕人抢了裴珩去。
月栀面色羞红,想解释她气的是那女子白眼狼的行径,对裴珩……他又不是木头石头,自己长着腿,只要他不愿意,怎会被人抢走。
裴珩自然不会愿意,这会儿还拉着她的手,不肯让她松开,在妇人们的围观下,偷偷挠她手心。
不老实的小动作,更惹的月栀心痒难耐,侧过身去,扬起眼角瞪了他一眼。
青年抿唇,手心出汗,为这娇嗔似的一眼,心脏被撞的砰砰直响,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问:“我是你的男人?”
月栀下意识绷紧了肩膀,想给他一拳,叫他不要听了几句旁人的帮腔就忘了形,却碍于左邻右舍的目光,连句反驳的话都不好说。
海风吹过密林,小夫妻人影成双,郎有情,妾有意,看得过来人的妇人们都笑弯了眼,不好意思打扰,纷纷借故回了院子。
等那些目光散去,月栀才牵着裴珩往家里去:“回去了。”
裴珩的手很大,有粗糙的薄茧,但很温暖,他一句话没说,安静地由她牵着,跟着她的脚步。
直到进了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海风和窥探,月栀才松开手,情绪低落地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
裴珩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她紧紧握住的手,嘴角悄悄弯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温声安慰:“别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我不是气她,我是气这地方!”月栀闷声道,“好好的人,为了口吃的,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快了。”裴珩坏心眼的拉她衣袖,将人扯到自己跟前,在她面前压低声音,“运送兵器的船,今夜就会离岛,我已经借着清点货物的由头,把我的人混上了船。”
月栀倏地抬头,“这儿有你的人?”
裴珩微笑:“难道你忘了我的身份,我怎么可能独自涉险,必然是有把握才来的。”
月栀紧绷的心又放松几分:原来如此,他竟连她都瞒着,为了隐藏身份,真是煞费苦心。
裴珩心有成竹,眼神笃定,“只要船一到港,查明背后是谁在操控这一切,我的人立刻就能从最近的州府调兵,用不了多久,就能控制住这座岛,我们会安全离开这里,回去见孩子们。”
他的承诺,总能让她感到踏实。
月栀望着他,心里那点芥蒂和旧怨,渐渐被风吹散,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夕阳落山时,晚饭上桌,小小的茅草屋里又亮起温暖昏黄的灯光。
*
隔着辽阔的海面,青州城内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月栀失踪了好些时日,可急坏了她的家里人,婳春一个人照看两个铺子,崔香兰则是天天往知府衙门跑,求问知府是否寻到了他的下落。
梁璋本就因近来辖区内没有下文的失踪案而焦头烂额,如今失踪的又是月栀,心中焦急,更加派了人手四处查访,码头、客栈、牙市……能想到的地方都筛了一遍,却如同石沉大海,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无。
与此同时,青州城郊外的一座孤山破庙里,气氛有些微妙。
年久失修、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庙内,蛛网遍布,蒲团破烂,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晚间山风一吹,冷飕飕的,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虫子窸窣作响。
裴萱儿看着裴瑶递过来的干粮和野果,脸色越发难看,咬了一口酸涩的野果,脸都皱成了一团。
什么久别重逢的堂姐,分明是个讨厌鬼,将她扯到这深山老林里,吃粗茶淡饭,睡破烂门板,数不清在山里待了多少天,她一身昂贵苏绣都脏的没法看了。
裴萱儿何曾吃过这种苦?一路上抱怨连连,嚷嚷着要回青州城。
裴瑶却仿若未觉,随身带着的侍卫早已将裴萱儿贴身带着的家仆都按的死死的,面上笑意盈盈,拉着她品评那寡淡的野茶,欣赏窗外山景。
闲聊一般说起,“青州临近离离州,难得你来看我,否则我这日子也太没趣了。”
“只是妹妹这个年纪,又未出嫁,怎能住在知府家中,也不担心坏了名声。”
“你年纪小,独自在外,我当替六叔好好照料你,等下了这山,我带你去港口坐船,青州的船上至济州,下至湖州南越,哪里都去得,妹妹别怕无聊,姐姐带你游遍大周。”
这些天来,裴萱儿从一开始的虚伪客套,到任性哭闹,发现裴瑶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后,她连哭闹都懒得没了力气。
这会儿听她要带自己跑遍大周,心中惊恐,忙道:“姐姐自己去吧,我哪有力气跑这跑那儿,我一点都不喜欢游山玩水,姐姐还是赵别人吧。”
“你来青州不就是为了游山玩水吗?”裴瑶笑着看她,瞧她发髻衣衫狼狈,心中暗自得意。
战场都上过,收拾一个小丫头算什么?不磨磨她的脾气,还听不到这番话呢。
“我真不喜欢,是我爹非要让我来缠着梁知府,你要怪就怪我爹去,反正那梁璋也就长得俊点,一点情趣都没有,让他跟那堆卷宗过一辈子去吧,我才不稀罕他。”
裴瑶眼珠一转,“怎么能这么说,六叔辛辛苦苦撑起王府,才有了你的荣华,他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总归是为了你好。”
裴萱儿已经被自己满身的臭汗,发油的头发折磨的快疯了,离了这破庙,还要爬上爬下,几近崩溃。
“他哪是为了我,分明是为了他自己,说什么青州港得用,让我来帮表姐。”
裴萱儿想想也气,本以为是来青州快快乐乐的玩耍,顺道得个如意郎君,没想到梁璋这厮难啃的很,让她碰了一鼻子灰不说,那月栀人都不见了,梁璋也没理她一下。
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还要在这鬼地方困着,她越想越委屈,都快哭了。
“表姐也不心疼我,她喜欢男人,吊着男人给爹做事,那么有本事,就让爹以为我也能绑住男人给他效力,想的真美。”
裴瑶安静听着,像是在听旁人家的琐碎闲事,随口附和:“我们裴家的女儿自然不比男人差。”
裴萱儿瞥她一眼,“我表姐又不是裴家的女儿,她现在是余家夫人,有男人伺候,又有数不尽的银钱,比姐姐你啊,过的舒服多了。”
六王爷的姻亲,表姐,余家……
裴瑶不动声色,依旧笑着品茶赏景。
入夜后,她借故前去寻找深林中采药的苏景昀,二人会到一处,用他药篓里藏的信鸽,将近日得知的线索传出。
苏景昀看她在山里活跃许久,仍无疲惫之色,不由得赞叹,“你体格真好。”
朦胧月色下,男人手上脸上沾了泥土,裴瑶瞥他一眼,掏了帕子递给他,不经意道:“旁人只会说我寡妇命硬,还是苏大夫嘴甜。”
为着不让裴萱儿逃跑,裴瑶特意选在了杳无人烟的地界,轻易出不去,外头的人和消息也进不来。
二人并不知晓月栀失踪,只在安静的月夜下闲话几句。
夜色孤寂,苏景昀不欲提及“寡妇”的话题,转移话题问:“这桩事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裴瑶随便往石头上一坐,仰头看着密林上的星河,“我没有亲人,也没有非留不可的挂念,去哪儿都行,皇上让我做事我就做事,用不着我,我就自己找趣儿。”
说完扭头看向隔着一段距离靠在树干上的苏景昀,问他:“你呢?这个年纪也不操心婚事,想守着那个药铺干一辈子?”
耳边虫鸣阵阵,不让人觉得纷乱嘈杂,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这话,月栀也问过他,那时他想,他没有亲人,也没过过寻常人的日子,便随月栀一起岁月静好。
可她有铺子,有孩子,心里或许还会住进某个人……她有她想过的日子,不会像他一样做个无根的浮萍,随水逐流。
喃喃道,“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外头,都不是十全十美,若说我想做什么,除了精进医术,与草药为伴,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说着,低下头去,似是自嘲的笑了笑,“总归我没有亲人,即便想落叶归根,也没有我的归处。”
伤感之时,一个石子从旁边打来,震的树干震荡,晃的树叶沙沙作响。
女子爽朗的笑打断了他的自怜。
“何必如此悲观,人生一双脚,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住所,想留在哪里,哪里就是归处。”
苏景昀扭头看她,面容清晰,双目有神,潇洒自由,无拘无束,渐渐生出些羡慕。
青州城内。
崔香兰四处奔走的消息传进赵媚儿耳中,她心里那股气早就出了干净,这会儿依偎在一个白净男人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意。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不给人留脸面,活该有今天。”她低声咒骂,总觉得人在手里捏着,只做苦力怎么够,得好好折磨一番才行,否则不白费了她一番心思?
随即赶走了床上的男人,立刻研墨铺纸,写了一封密信,让心腹送出去。
正好今日一艘船上岛,将这封信和半个月的物资钱粮送上了岛,又装满兵器,驶离无名岛。
另一边,梁璋收到了裴瑶的飞鸽传信,一张看不见的网开始向余家靠拢。
*
夜深时分,胡勇捏着那封青州送来的密信,看着信上点名的“月栀”,眉头渐渐皱起。
底下人忙着往船上装兵器的时候,他派人问了开船来的人,很快查清,月栀是近来才出现在青州城的商女,虽有两个孩子,身边却从未见过丈夫踪影。
胡勇眯起眼,他之前想要见一见月栀,却被二人夫妻的身份挡住,既重用了张珩,怎好夺人所爱。
可知晓新消息后,他心头再次浮上疑虑,信中强调要狠狠折磨羞辱月栀的事,不过是妇人私心,暂且先搁着。
他得弄明白,这对夫妻究竟是真夫妻,还是另有身份。
胡勇叫来了心腹的头目,吩咐他,“再去盯一盯张珩和他屋里的女人,这次靠近些,仔细听听动静。”
是夜,茅草屋里。
月栀和裴珩被左邻右舍的动静闹得睡不着,干脆吹了油灯,对着照进月光来的窗户聊天,聊的有些晚。
外头动静停歇,月栀才去铺床。
简陋的木床上铺着干草和薄薄的褥子,她弯腰整理着,心思却有些飘远。
亥时未过,身后传来裴珩脱去外衣的窸窣声,她的耳朵不由自主地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脸颊微微发热。
昨夜有过疏解,胸也不胀了,身子也没那么燥了,只是……仍有些期待,想看他失去神智,满面潮红,块垒分明的肌肉蒙上汗湿,腰还倔强的挺/着……
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他说要做她的小猫小狗,要跟其他男人比,真是对她余情未了,情根深种?
他对她那般急迫渴求,怎会无情?
那她不拒反迎,爱他的身体,爱他给的快乐,对他又是怎样的感情呢?
再想下去,内心画下的底线就会摇摇欲坠,她鼓起勇气,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声音有些干涩。
“你醒的早,你睡外头吧?”
话没说完,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从身后袭来!
“唔!”她低呼一声,上半身被扑倒在刚铺好的床铺上,晒过的被褥散发着阳光的香气,裴珩沉重而温热的身体紧紧压在她后背,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带来一阵剧烈的战栗。
月栀的心跳骤然失控,砰砰撞击着胸腔,快得几乎要蹦出来。
他,他怎么突然……难道……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肌肉的轮廓和热度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结实的手臂环过她的腰,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短暂紧张后,月栀没有预想中的害怕,反而是一种几乎要冲出心脏的悸动和期待席卷了她。
他的手落在她腰间,粗糙的指腹探入她的衣襟,笨拙又强势地解开她的衣带。
月栀想要翻过身去正面看他,却被他就着跪在床边的姿势按住,他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要她扭过脸去看他。
湿热的唇落下来,没有捕捉她的唇,而是带着滚烫的温度,急切地吻在她的唇角、脸颊、耳垂,流连在纤细的脖颈上,留下湿濡而灼热的痕迹。
他动作急促,不似昨夜温声软语的哄,循序渐进的来。
被困在严密到几乎让人窒息的怀抱中,只能承受他急切细密的吻,月栀浑身瘫软,像一团融化的雪,再没有半点力气。
黑暗中,他的气息,体温和唇舌带来的酥麻战栗……一切都让她喜欢,身体本能的渴求压倒了所有,她反过手去,指尖划过他的胸肌腹肌,拉在他腰带上,轻轻一扯。
她闭上眼,长睫剧烈颤抖着,几乎要沉溺在这急躁如火的亲密里。
就在她准备接纳他的一切时,却听到他滚烫的唇贴在她耳畔,用气声急促地低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外面有人盯着……”
“叫出声来……”
月栀听的朦胧,心生羞窘,不高兴的用手肘怼了怼他的胸膛。
——不看看都脱成什么样了,还用得着假装?即便那人贴着窗户看,两人现在做的,便是夫妻间该做的,真的不能再真。
裴珩用赤裸的臂膀裹住她的身子,不叫春光乍泄,唇瓣在她颈后厮磨,耳朵却听着窗外靠近的脚步声。
那声音就停在墙外,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比起伺机下毒手,更像是监视。
他抽出了剑/柄按在手下,惊得月栀从齿缝间溢出一声破碎又娇媚的轻吟,像是难以自持,轻易就勾的他心潮浮动。
身体因为她配合的喘/息而僵硬了一瞬,随即,更加用力地抱紧她,吻愈发急促,手上的动作也更大胆,温热的掌心抚上她光滑的肩头……
月栀紧紧闭着眼,总觉得这不是在演给别人看,而是在折磨她。
口发出断断续续的、连自己听了都脸红的呜咽声,心越来越痒,不得解脱。
她都要怀疑,外面是不是真的有人,裴珩是不是故意搓磨她?躁动难安之下,并拢膝盖,引得身后人倒吸一口凉气。
反手捋过他垂在她肩上的长发,闷哼道:“今日怎么这么磨蹭?不中用就闪开,少拿这些表面样子来糊弄我。”
故意说给他听,也说给外头人听。
裴珩顿时血气上涌,碍于外头人偷听,不能问她缘由,却从她转过来的侧脸上,看到染红的眼尾挑起媚色,方才认识到,她已不是娇嫩的花苞,而是红透的果实。
“好娘子,怎么这么香?”
“嗯……”月栀已经破碎的不成语调。
“说什么呢,听不清。”
“阿珩,你……嗯……”
“不是嫌我不中用?夫君得让你知道,你男人是体贴你,不是糊弄你,下回再怎么着急,也不许嫌弃你男人。”
听了两天夜里邻居的动静,瞧他面上不露声色,没想到学了这么些浑话。
月栀想捂住他的嘴,止住这些羞耻的话语,但他人在背后,手臂再怎么伸也够不到,反而被他抱得更紧,慌张中,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小臂,才能找到一丝安稳。
“你,你……太坏了!”她声音颠的厉害,眼泪都快出来了。
“坏一点,喜不喜欢?”裴珩吻她耳廓,声音压抑又痛快,积攒了两年的思念和爱意,终于能够倾诉给她。
第72章 72 林间沐浴
明亮的月光下, 蜷缩在墙外的身影清晰可见,胡勇派来的小头目猫着腰,蹲在窗边的墙根处, 耳朵竖得老高。
屋里起初是些低语,听不真切, 他撇撇嘴,觉得兴许首领怀疑的有道理, 谁家夫妻夜里会文绉绉的聊些有的没的,可没过多久, 那低语就变了调。
女人的声音克制压着,又像是受不住漏出一点, 像钩子, 挠得人心慌。
没过一会儿,木床板开始细微的、有节奏的响, 吱呀吱呀, 伴着男人粗重的喘息。
小头目也是有婆娘的人, 听得喉头发干,脸上臊得慌。
里头动静越来越大,那女人像是哭又像是哼,听得他浑身不自在, 觉得自己躲在这儿干这事,真是下作又丢人。
他臊红了脸, 实在蹲不住了, 猫着腰悄悄退开, 心里啐了一口:这他/娘要不是真夫妻,能把事儿弄出这么大动静?
小头目快步离开,心头念着赶紧去回话, 这墙角听得他邪火直冒,办完正事得回屋找自己那口子去去火。
屋里,裴珩的动作没停,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窗外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伏到月栀耳边,气息滚烫,低声道:“人走了。”
月栀早已迷糊了,脑子里像煮着一锅沸水,升腾起的水雾迷蒙了她整个身体,身子也像被蒸热了,从里到外渗着潮气。
她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本能地攀附着他,呜咽着,一时软性儿的哼唧,反而如了他的愿,又是一阵疾风骤雨。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雨歇。
裴珩扯过薄被裹住月栀,她半昏半睡,浑身湿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而他也是一身狼狈,仍旧精神奕奕,熟练利落地收拾了狼藉的床铺。
他套上裤子,轻轻推门出去。
夜里的海风带着咸湿的凉意,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屋内的燥热。
裴珩去水缸处提了一桶水来,将手浸入水中试温度,刺骨的凉意激得他一颤。
他回头望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转身提着装满水的木桶走进了灶房,点起火,在锅里倒满水,坐在灶膛前耐心等待。
橘红色的火光映着青年汗湿后更棱角分明的脸廓,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海浪声交织在耳侧。
裴珩听着屋里隐约传来的,月栀沉睡的呼吸声,心里那点分离的焦虑慢慢被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取代。
锅里的水开始冒出细密的白汽,已经烧温了,不必滚烫,只要不凉着她就好。
他兑好一盆温水,拿了干净的棉布,端进屋里。
屋内还残留着暧昧未散的气息,月栀蜷在薄被里,只露出一张潮红未褪的脸,眉头微微蹙着,睡得并不安稳。
裴珩将盆放在床边,轻轻掀开被子。
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月栀瑟缩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往被子里缩。
裴珩心头发软,俯身将她连人带被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沾湿了棉布,轻柔地给她擦拭身上残留的痕迹。
动作间,月栀半睁开眼,眼神失焦,蒙着一层水汽,茫然又依赖地看着他,像只被伺候得舒服了的猫,无意识地用发烫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发出慵懒的轻哼。
裴珩的胸口一下子酸胀起来,心脏充满了实实在在的幸福感,满到快要溢出来。
他放下棉布,用干燥温暖的手掌抚了抚她的脸颊和脖颈,忍不住低头,眼中珍视,满是怜爱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和鼻尖。
月栀哼了一声,更深的埋进他怀里,彻底睡沉了。
裴珩给她擦干净,换上干燥的里衣,再把人放回床上,塞进被窝,他快速收拾好自己,上床将她连人带被捞进怀里。
找了个两人都舒服的姿势,下巴蹭着她发顶,也合上了眼,呼吸均匀的睡去
窗外海浪声声,夜风吹过树梢。
这一夜,岛上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却已经有很多东西都在暗中变化了。
*
第二天一早,裴珩去东营操练私兵。
日头渐高,操练场上尘土飞扬,他声音沙哑,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严厉。
胡勇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抱着胳膊在操练场边看了一会儿,等裴珩下令休息,才大笑着走上前,热情的拍拍裴珩的肩。
“好小子,真有两下子!这帮兔崽子以前软得跟面条似的,现在总算有点人样了!”
裴珩擦了把汗,神色如常:“将军过奖,分内之事。”
胡勇挤挤眼,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男人间心照不宣的猥琐:“夜里岛上有人巡视,有些闲言碎语传进我耳里,兄弟你可真是……龙/精/虎猛啊!佩服佩服!”
裴珩脸上露出一点尴尬和不悦,眉头微皱:“将军何意?”
“别见怪!”胡勇大手一挥,揽住裴珩的肩,“实在是你和弟妹突然就从姐弟变成夫妻,有些蹊跷,我不得不多留个心眼。现在好了,你们是真夫妻,咱也就是真兄弟了!”
他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起,“说起弟妹……她在青州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裴珩面上恍然,语气透出一丝恼意,“不瞒将军,内子向来良善心软,除了不久前因不肯帮余夫人走知府的门路谋利,得罪了她之外,在没有过旁的冤家。”
胡勇了然点头,“我瞧弟妹也不是个会惹事的,倒是那婆娘心肠毒得很,千里迢迢送信来,让我好好‘关照’弟妹呢。”
他打量着裴珩的神色,见其面上愤慨,并不过多问责探究,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便彻底放了心,用力拍拍裴珩的背。
“放心!我可不是会听娘们挑唆的人,你帮我练兵,就是自己人!走,带你去个好地方,让你看看哥哥我的家底!”
说罢,他拉着裴珩绕过营地,穿过一片隐蔽的丛林,来到后山一处把守森严的山洞入口。
洞内别有洞天,热火朝天。
巨大的山洞里,炉火熊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竟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兵器工坊!劳工在监工的鞭打下拉铁炼铁,无数工匠锻造刀剑、枪头、弩箭,做工虽不顶级,数量却惊人。
“如何?”胡勇张开手臂,得意非凡。
裴珩弯腰拱手称赞,掩饰自己探究的神情,也道:“将军竟有如此实力,小人佩服。”
胡勇哈哈笑起来,仿佛找到了知己,拉着他走进山洞,炼铁炉的火光照红了二人的身影。
“老子当初被剿了那么多次都没死,就是天命加身!现在嘛,不过是借贵人的势,用他们的银子,养我自己的人!”
他得意忘形,裴珩适时提醒,“毕竟贵人们手中捏着钱粮命脉,将军带出兵来,怕是只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自然想到了这层,他们要我按时交兵器,我每次都会偷偷扣下一批最好的。等他们起事,打得两败俱伤,嘿嘿……”胡勇眼中闪烁着贪婪狂热的光,“到时老子出岛,坐收渔利,成就大业!”
他兴奋地指着工坊里几个监工的精悍男子:“瞧见没?那几个都是哥哥发掘的好苗子,干活一把好手,打仗更是好样的,又通情理又忠心!”
裴珩抬眼望去,心中一震。
几个穿着粗糙的男人也看过来,几双眼睛猝不及相对,双方都迅速掩去眼底的惊诧,只余下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几个人反应极快,低头假装忙碌。
裴珩压下心头波澜,看向胡勇,语气带着探究:“将军好谋划,只是……贵人那边,不会对将军起疑吗?”
胡勇说到兴头上,也不隐瞒,“他们想用儿子拿捏老子,也不看看我这年纪,想要几个儿子没有?上岛后收了那么些美人,有几个都要临产了,老子还稀罕那一个儿子?”
“管他是谁!都是老子登天的梯!兄弟,我看你是个人才,跟着我干,将来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咱们今日歃血为盟,如何?”
裴珩求之不得:“愿为将军效力!”
手下很快端来酒碗和匕首,在熊熊燃烧的炼铁炉前,二人各自划破手掌,将血滴入两碗酒中。
胡勇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水下肚,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浑身血液都似乎沸腾起来,情绪异常高涨,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黄袍加身的景象。
他激动的搂住裴珩的肩臂,声音洪亮,近乎咆哮:“好!好!得此兄弟,大事必成!老子今天真是太高兴了!”
裴珩看着他涨红的脸,不动声色的喝下自己的那一碗,入口时血液沸腾的感觉,让他确信,千丝引的毒仍旧在他体内流淌。
与这毒抗衡了这么些年,他早已淡然,如今胡勇也饮下了毒血,不知能撑多久。
山洞里,炉火熊熊,打造兵器的撞击声铿锵作响,掩盖了刚刚结成的、裹挟着剧毒的盟约。
趁着胡勇还在为结盟和大业将成而兴奋不已,前去检视兵器的间隙,裴珩打了个手势,不动声色地走向铁矿堆前,假装查看。
方才那几名监工心领神会,其中一人慢慢靠了过来。
两人背对着喧闹的工坊,声音压低,淹没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
“如何?”裴珩低声问。
“回公子。”程远的嘴唇几乎没动,“昨夜已出港,已与咱们布设在青州港的人交接,也带回了消息,青州知府已查明余家与六王爷暗中勾结,供给此岛,证据确凿,只等这边信号,便可动手抄拿余家。”
裴珩微微点头,这在意料之中,“眼下难的是,平叛的兵马如何能找到这岛的位置,又不惊动离州。”
程远沉默了一下,确实是个难题。
无名岛位置隐秘,海路复杂,若无准确指引,大军极易迷失方向,届时不仅扑空,更会打草惊蛇。
思索间,旁边炼铁炉正好出一炉废渣,通红的铁水泼到湿沙上,发出刺耳的“呲啦”声,激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瞬间弥漫开来,灼热逼人。
裴珩瞥了一眼那烧得通红、灼热难当的炼铁炉,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倒是有个法子。”
程远循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他心中所想,“公子英明!”
“此事需周密安排,急不得。”裴珩按下这个念头,又道,“一旦岛上生乱,刀兵无眼,月栀她……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程远怎会不明白,软肋和牵挂要护在身后,绝不能给敌人任何接近的机会。
他顿了顿,补充道:“属下这几日探查岛情,发现山洞西面的悬崖下,有个礁石洞,极为隐蔽,且崖壁陡峭,非武功高强之人,根本发现不了,更下不去,或可暂避。”
裴珩记在心里,目光锐利地扫过山洞外的险峻悬崖,“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去探查一番,你们一切如常,等待时机。”
“是。”
简短的交流结束,侍卫转身走开。
裴珩在工坊内绕了一圈,赞叹胡勇的成就,又踱步回他身边,共商大计,将人哄的满面红光,又听了一番喋喋不休的吹嘘。
*
夜幕低垂,海岛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多了几分沁人的凉意。
茅草屋里,裴珩和月栀并排躺在床上,如常听着邻居房里的动静,今日心里揣着事,谁也没把那动静听进耳里去。
裴珩翻了个身,面对月栀,手臂自然的搭在她腰间,贴着她柔软的小腹抚摸,低声道:“后山山崖那边,我白天看了,巡逻的私兵太密集,不好靠近。”
月栀在黑暗里眨了眨眼:“后山……那附近有条小溪,常有妇人结伴去洗衣裳,也算是个由头,要不,我明日去试试?”
“不行。”裴珩立刻否定,“你一个女子去那危险的地方太刻意,而且,得晚上去看,才不容易被发现。”
“晚上……”月栀轻声重复,侧过身来,面对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羞赧,“晚上谁还洗衣裳?洗澡……总行吧?”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黑暗中,两人都能听到对方忽然加快的呼吸和心跳声。这提议大胆又暧昧,光是说出来,月栀的脸就烧得厉害。
裴珩滚了滚喉结,这法子虽冒险,却似乎可行,以此为借口,反而不惧人。
他压下心头那点因她俏皮话语而掀起的涟漪,哑声道:“……好。”
说干就干。
两人心照不宣地开始“准备”。
裴珩低头吻住她,不同于以往的温柔试探,这个吻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急切深入,很快撩拨得两人都气息不稳,身上沁出一层薄薄的热汗。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裴珩一把将软绵绵的月栀竖着抱起,半扛在肩上,用一件外衫胡乱一裹,推门而出,快步朝着后山小溪走去。
夜风一吹,月栀稍微清醒了些,脸颊和肩臂都趴在他后背上,脸颊紧紧贴着他发烫的肩胛骨,羞得不敢出声。
偶有巡夜的私兵经过,见这情形,露出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并不过来打扰。
裴珩腿脚快,很快到了溪边,四周虫鸣阵阵,月光如水,洒在潺潺流动的溪面上,碎成一片片珠光。
周边暂时无人,裴珩将月栀放下,低声道:“去吧,我就在这儿。”
又叮嘱她:“夜里水凉,装装样子就好,别冻着自己。”
月栀点点头,解开衣衫搁在溪水边的石头上,冰凉的空气接触到滚烫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颤栗。
她只着贴身衣,赤足踩进微凉的溪水里,出门一路已经习惯了夜里的温度,没觉得很凉,背对着裴珩,舀起溪水往身上淋。
月光勾勒出她纤细优美的背部曲线和微微颤抖的肩头,水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滚落,没入溪中。
她不敢回头,只觉得身后的目光像触摸一样落在背上,比月光更让她无所适从。
每一寸皮肤都紧绷着,羞涩得快要蜷缩起来,只能曲腿蹲下去用溪水湿了帕子,慢悠悠的擦去热汗留下的痕迹,为他拖延时间,微风从身上拂过,时刻提醒着她是在外头,露天席地,煎熬又刺激。
裴珩的确在看她,神情专注。
月光下的她像一尊温润的白玉雕像,美得让人屏息,他无法离开视线,甚至忘却此来的目的,只想上去拥佳人入怀。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向相隔不远的山崖。
走开几步,倚在一棵树后,看似是在守着沐浴的月栀,实则目光落在崖壁上,寻找可供下脚的缝隙和阴影处,心里默默规划起前往那里的隐蔽路线。
耳边是浅浅流水声,鼻尖似乎还能嗅到她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与他此刻的冷静交织在一起,是折磨,也是贴心的陪伴。
隔着几步距离,月栀一边擦洗身上,眼睛不住地往裴珩刚才站的方向瞟,那里只有一片黑黢黢的树影。
心里发慌,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阿珩,你还在吗?”
“在。”他低沉的声音立刻从树影里传来,成熟稳重,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月栀稍稍松了口气,没等她这口气喘匀,林子另一头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男人粗声粗气的交谈声,正朝着这边过来!
她一下子紧绷起来,踉跄着要去拿石头上的衣裳,脚下踩到滑溜溜的鹅卵石,整个人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摔进溪水中。
下一秒,树影下的青年迅速窜出,几步跨过溪边石头,一把将她即将倾倒的身子托住,紧紧搂进怀里。
侧身背对着林子,用自己宽阔的后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几乎半/裸的身子。
两人刚刚站稳,几个巡夜的私兵拨开了浓密的枝叶,嘴里还嚷嚷着:“刚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
话没说完,就看到溪边沐浴在月光中,湿漉漉抱在一起的两人,顿时噎住了。
第73章 73 彼此情浓,缠绵悱恻
几双眼睛注视下, 裴珩侧过头,声音压得低沉,带着一丝不悦被打扰的愠怒。
“是我。”
几个私兵一愣, 借着月光辨认出,他是受首领器重的人, 神情从好奇变得讨好,“原来是张教头?”
目光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瞟。
那小女子整个人埋在男人胸膛前, 只露出一点湿漉漉的黑发和微微颤抖的肩头,踩在溪水里的小腿赤/裸, 不安的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像被吓坏了。
这情形,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私兵们脸上现出笑容, 赶紧低下头。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不知道教头您在这儿……办正事, 我们这就走, 这就走!”
领头那个头目很有眼力见, 挥手赶人,不叫人再往前去:“去那边看看!别打扰教头的雅兴!”
一行人忙转身,脚步声朝着远离山崖的另一方去了,生怕走慢一步惹麻烦。
直到那些脚步声消失在林子深处, 缩在青年怀里的月栀才松了一口气,她腿都软了, 全靠裴珩箍着她的手臂支撑着。
“他们走了……”她声音发虚, 自己撑着站稳, 催促他,“你快去吧,我没事了。”
推了推他, 裴珩却不动。
她疑惑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月光下,青年眼神晦暗,眼底升起让她熟悉又害怕的热意,紧紧盯着她湿透后紧贴身躯的肚兜,和锁骨下若隐若现的曲线。
溪水清澈,她身上那层由内裙改的薄薄的肚兜早就被溅落的水花打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起伏的曲线,比彻底赤/露更让人脸热心跳。
方才情急之下不觉得有何不对,此刻危险解除,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月栀才后知后觉,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亲密。
她低下脸来,羞赧地在他硬邦邦的腰侧拧了一把:“看什么看!快去办正事!”
裴珩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手臂箍得更紧,声音哑得不行:“他们刚走,说不定还会绕回来,做戏……总得做全套才像样。”
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廓。
月栀心尖一颤,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更烫,心里又急又羞,生怕他真在这里胡来。
奈何衣衫不整,受制于人,只能放软了声音,抬起脸来好声哄他:“别闹……正事要紧,你先去查看清楚,这事儿,以后……以后再说好不好?”
软糯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慌和羞涩,撩过他心尖,简直火上浇油。
裴珩盯着她水润的眼眸和红透的脸颊,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躁动的火苗。
他知道她说得对,时机不对,于是松开了她,月栀脚下一软,差点没站住。
却见忽然他弯下腰,一把将她从流淌的溪水中打横抱起,随手捡起搁在石头上的衣衫鞋子,几步便走到岸边干燥的草地上,将人放下。
不等月栀惊呼,他猛地俯身,双手环紧她的腰身,将她抱的高高的,仰头重重吻住她的唇,带着些不甘心的凶狠力道,又充满了痴迷不舍的贪恋。
月栀被吻得头晕目眩,浑身发软。
好半晌,裴珩才松开她,呼吸粗重,眼神依旧暗沉,他用指腹抹了一下她红肿的唇瓣,声音沙哑:“在这儿等着。”
说完,他转身离开,身影迅速没入林中的黑暗,朝着山崖的方向潜行而去。
月栀独自站在原地,攥住衣裳瘫坐在草地上,捂着滚烫的脸颊和刺痛的嘴唇,心脏怦怦直跳,整个人都快红透了,半晌都回不过神。
她这是在做什么呢?
又荒唐,又羞人,又乐在其中。
夜风吹在湿透的身上,吹不散一身的热意,连潮湿的水痕都快被体温烘干了。
月栀简单收拾了身上,穿好鞋袜,系好衣带,刚坐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草丛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抓起手边的石头,看清是裴珩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来,才松了口气。
“你都看好了?”
“嗯。”裴珩拉她起身,“回家吧。”
月栀点点头,同他并肩而行,走出没两步,裴珩就在旁悄悄皱眉,“这样走是不是太生分了?算时间,那队巡逻的私兵快走到这儿了。”
“那要怎么走?”月栀疑惑。
“我背你回去。”裴珩走了两步站到她前面,蹲下身将后背露在她面前,“这样才像夜里出来偷闲的真夫妻,上来吧。”
月栀犹豫了一下,白日里听多了妇人们的闲聊,心头一热,抬脚踢了踢他的大腿,“抱着出来,林子里折腾够了,再背着回去,显得你很有本事是吧?”
裴珩闷笑,“一点小聪明,还得看阿姐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月栀哼他一声,还是趴上了他的背。
裴珩稳稳站起身,托着她的腿弯,踏着树影中透下来的月光,一步步往家走去。
果然,没走多远就见一队人在灌木丛后与他们错身而过,林子里响起笑声和议论。
“小两口可真会玩,看把小娘子累的,只能背着走了。”
“啧啧,娶个漂亮媳妇就是不一样,脸都看不着,单看那腰肢,软成那模样……”
“人家张教头有本事,别说是鸳鸯浴、露天席地,便是再野些,人家娘子也愿意啊。”
男人们打趣可不怕人听见,话语混着嬉笑声飘进月栀耳中,她羞得把脸埋进裴珩的后背,手指揪紧了他的衣襟。
裴珩像没听见似的,脚步稳健地往前走,甚至故意颠了她一下,惹她一声惊呼,羞愤得捶在他肩上,引得树丛后的笑声更大了几分。
“人前做戏,好玩吗?”月栀同他耳语,羞恼地掐了下他的胳膊,却听不见他求饶,反倒笑声难掩。
“好玩极了。”
转过山脚,那些声音都消失,两人因戏耍而起的嬉笑怒骂也淡了些。
月光洒在山路上,拉长一双人影。
月栀将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就想起很多年前,刚刚长开骨架的少年背着她走过望山村的土路,那时她惊魂未定,趴在他尚且单薄却坚定的背上,便不觉得怕了。
时过境迁,他的背膀已经厚实可靠,他们的关系也变得复杂,兜兜转转,又以另一种方式回到原点。
月栀看着地上两人紧密相依的影子,轻声问:“裴珩,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感觉到裴珩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
“男人和女人。”他声音清晰,平静。
月栀怔了怔,随即无声地笑了。
是啊,哪有那么复杂,褪去所有过往恩怨纠葛,他们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偶有因缘际会,便彼此相依,结伴而行。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感受他背部传来的体温。裴珩也将托着她的手臂收紧,悄悄放缓了步伐。
月色这样美,合该慢慢赏。
*
第二天,裴珩天没亮就出了门,临走前再三叮嘱她,备些干粮和被褥。
他难得语气如此凝重,月栀知道他说的时机已经到了,送他出门后,便挎着篮子去了市集。
市集上仍是一片繁忙平和的景象,妇人们交换着物资,放声闲聊。
月栀在一个常去的摊前买了些好存放的烙饼和馒头,称了不少鱼肉干,又买了两条防风潮湿的油布,仔细包好放进篮子里。
想着今晚还得做一顿饭吃,又买了些海货,去农妇的菜摊前挑了些新鲜蔬菜,打算把裴珩得的赏钱全都花掉。
农妇看她买了满满一篮子,随口问:“今天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月栀笑了笑,“我丈夫说今天晚上要起大风,明天可能会下雨,索性多备点。”
那农妇随口应了声,又絮叨起别的,很快就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月栀提了提沉甸甸的篮子,临走前还提醒她,“今夜风大,晚饭后就别出门了,省得夜里吹病了,岛上又缺药。”
“欸!”农妇好声的应了。
月栀往市集的出口去,正当她盘算着还需要买些什么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撞入了她的视线。
是那个病女人。
月栀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女人的病显然是大好了,脸上涂着廉价脂粉,嘴唇抹得鲜红,穿着一身与岛上遍地布衣格格不入的妖娆软料衣裙,衣襟半开,肚兜都快露到外头。
她正倚在一个摊位边,对着围在身边的几个男人娇笑,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其中一人的手臂,眼波流转,极尽撩拨,那几个男人显然很吃这一套,嘻嘻哈哈地同她调笑。
那女人一转脸,也看见了月栀。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翻了个白眼,嘴角撇了撇,扭过头去,故意往一个男人身上贴去。
那姿态分明是在说:瞧见没?我也有男人护着了,过得不比你差!你不过是运气好,攀上了一个有本事的男人,霸着不让人碰,有什么可清高的?
月栀站在原地,静静看了片刻。
旁边一个路过的大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停步,不屑地嗤了一声,低声说:“小娘子甭看了,那种人是烂泥扶不上墙。”
月栀疑惑的看过去,就见那大娘继续道:“听说她上岛前就是干那个营生的,年纪大了卖不上价钱,被鸨母卖上了船。之前也有好心人帮过她,可她除了会伺候男人,啥也不会,啥也不学,捡海货嫌腥,下地种菜嫌脏,真真是难伺候。就算你把她从泥里拉出来,她一转身,还得爬回那泥潭里去,觉得那儿躺着最舒服,没救喽!”
月栀收回目光,对着好心的大娘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她看着市集上麻木或精明、艰难或放纵地求生的女人们,看她们在这岛上挣扎,为了一餐饭、一件新衣、一个男人的庇护而争抢、妥协。
似乎从下船的那一天起,她们就习惯了这里的规则,作为人尽可欺的可怜人,被无形的囚笼困住,何其悲哀。
而这一切,这看似稳固的秩序,隐藏在平静下的污秽与毒瘤,都将在今晚,被彻底摧毁。
她握紧了手中的篮子,转身离去。
回到家里,趁着太阳还好,将了被褥都拿出来晒了一遍,又将买来的干粮和自己为数不多的衣裳装进干燥的木盆里,用油布一包,搁在屋里。
收拾好行李,她开始处理食材,几尾肥美的海鱼,外壳青黑的花蟹,一把肥厚的蛏子和海螺,随即慢条斯理地准备晚饭。
黄昏柔软的光线照进小院时,裴珩回来了,闻到灶房里传出的香气,下意识紧张起来。
匆匆走过去,果然是月栀在忙碌。
忙上去把人从灶膛前挤开,絮叨:“都说过不必你做这些粗活,灶房烟气大,当心烧热的水和油气溅到你身上。”
月栀没说话,嘴角勾起笑意,将木铲递到他手上,“知道你心疼我,但我想着你往后难再尝到我的手艺,便做了这些,都已经熟透了,就等你回来开饭。”
这是他们在岛上的最后一顿饭了。
蟹和海鱼清蒸保留本味,蛏子和葱姜一起快炒,海螺简单白灼,最考验手艺的,是她做的两碗刀切面,点缀着鸡蛋丝和几颗油亮的青菜,香气扑鼻。
看着一桌热饭,裴珩好像回到了儿时,那时他傻傻的什么都不会做,尝惯了宫中的珍馐,乍然饿上几个月,只觉得月栀做的饭是世上顶级的美味,怎么都吃不够。
他怀念这美味,却不舍得她在烟雾缭绕的灶房里辛苦。
一边吃,心疼道:“东西是好吃,可你日后还是别进灶房了,你眼睛有旧疾,受不得熏,手也是……绣娘的手最是金贵,便是不以此为生,你也喜欢绣花缝东西打发时光,别弄粗了手,连自己喜欢的绣花都做不了了。”
“嗯。”月栀温柔应下,像姐姐,像妻子,像女人,就是不像不相干的陌生人。
饭后,裴珩起身,利落地收拾了碗筷,仿佛这只是又一个平常的夜晚。
一切收拾停当,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远处零星亮起了灯火,正是各家各户吃晚饭的时候,外面几乎没什么人走动了。
“走吧。”他低声道。
月栀点点头,抱起了她收拾好装满吃穿的木盆,卷起的被褥用油纸在外卷了一层,被裴珩拿绳子绑在背上,仿佛没有重量。
二人没有吹灭桌上的油灯,制造出屋里还有人的假象,轻轻推门出去,再将门轻轻合上。
凭借着这些日子摸透的巡逻规律,两人避开大路,专挑阴影处和矮树丛走。
他们的脚步很轻,一前一后,动作迅捷,偶尔有巡逻私兵的脚步声和灯笼光靠近,两人便立刻隐入黑暗,屏息凝神,直到危险过去。
一路有惊无险,很快来到了后山陡峭的崖边,夜空里浮来几缕乌云,风平浪静,是暴风雨的前兆。
裴珩向下望了望,海浪拍打着礁石,没有昨夜来探查时那么强烈。
他先带着行李下去,很快回来,招呼月栀上前:“抱紧我。”
月栀立刻上去,搂住他的腰,脸埋进他胸膛,裴珩揽住她,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身形便如雄鹰般悄无声息地沿着陡峭的崖壁向下掠去。
失重感猛地袭来,月栀闭紧了眼睛,将人抱得更紧,只听到耳畔呼啸的风声和他沉稳的心跳。
很快,脚落实地。
她睁开眼,发现面前是一个隐藏在崖壁下的洞穴,入口被礁石巧妙的挡住,走进深处,里面竟颇为干燥,除了二人带来的行李,还堆放着一些干燥的木柴和一个水囊。
裴珩将她放下:“白天准备的,柴火应该够烧一晚,驱驱潮气,也能保暖。”
他顿了顿,双手扶在她肩上,同她面对面,表情严肃,“月栀,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绝对不要出去。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洞穴里照不进月光,也没点起火堆,月栀看着他被夜色模糊的轮廓,忽然想起了三年前。
也是这个时节,他随凉州军出征的前夜,让她等他回来,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而这一次,等他事成归来,他们这层伪装的夫妻关系就走到了尽头,再也没有理由必须绑在一起,天南地北的分隔,或许今生都难再有此刻的亲密。
想到这儿,心里猛地一酸,强烈的不舍和眷恋瞬间淹没了她。
她忽然伸出手,正面紧紧抱住了他,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海风气息的颈窝。
裴珩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怔,以为她是害怕,低下头想安慰她几句,却在昏暗的光线里,对上她仰起的脸。
没有恐惧,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眷恋,那双美丽的眼睛在幽暗里亮得惊人,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独属于他们两人的,虚假又真实的夫妻时光,即将结束,他又何尝舍得?
理智和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手臂猛地收紧,几乎是有些粗暴地将她抱离地面,低头吻了上去。
急促黏腻的吻带着离别的不甘,灼烧着彼此炽热渴望,越吻越深,洪水快要决堤。
月栀轻哼一声,没有挣扎,反而更紧地攀附住他的腰腹,唇齿间生涩又主动地回应,缩短彼此的距离,除了对方和此刻的缠绵悱恻,什么都不想。
裴珩一只手臂托在她后背,抱着她走到洞穴深处,另一只手解开被褥,铺的平整,将她轻轻放了上去,身躯随即覆上,吻始终没有分开,仿佛要将她的气息烙进自己的骨血。
“好冷。”月栀伸长脖颈,身子像剥了壳的鸡蛋,白嫩柔滑,暴露在空气中。
裴珩吻她眉眼,厚实的臂膀将她圈在身下,“这样暖了吗?”
月栀已经无暇应他,喉咙溢出一声“嗯”,换来他更贴心的照料,燥热的吐息吹在她耳廓,“一会儿就热起来了。”
他游刃有余,额发被汗水湿成一缕一缕,眯起的凤眸居高临下的看着眼中美景,爱怜的俯身去吻她的唇,甚至在喘息的间隙,在她面前低语。
“阿姐,你说我们这样,会不会……又有孩儿?”
“应当不会,这才几次,我再怎么中用,也没那么大福气,还能再跟你有孩子。”
“月栀,别咬唇……喜欢就说给我听,我喜欢你的声音。”
“你好美,怎么那么好看呢,全身上下,我哪儿哪儿都喜欢,你呢?”
“阿姐,难道我做的不够好,你都不说喜欢我,我会伤心的……我心里要是不舒服,你知道我会多讨人厌,万一弄疼你怎么办?”
月栀听不下去,绷紧的手掌抠在他手臂上,“哪来的,力气,嗯……说那么多话!”
“你骂我,我也好喜欢。”他欢喜一笑,将那呼吸搅得更破碎。
洞穴外,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哗啦作响,掩盖了洞内渐渐急促的呼吸和交织的心跳。
第74章 74 偷情还是私通?
洞外的海浪低缓了些, 像是倦了。
洞内,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只剩下彼此心跳的余韵, 紧密相贴的皮肤温热潮湿。
月栀蜷缩在裴珩怀里,脸颊贴着他汗湿的胸膛, 能清晰地听见那底下强健而平稳的心跳声,正逐渐从方才的激烈中恢复如常。
他的手臂环着她,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散乱在细腻后背的长发。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是依偎着, 看着洞口方向那一小片被礁石阻隔在外的夜空。
海面上的月光原本清亮如水,此刻已被漫天聚拢而来的乌云遮蔽, 光线黯淡下去, 风声渐渐涌起,潮湿的海气被礁石阻隔在外, 风声呼呼从外头刮过。
“起风了。”裴珩低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带着些餍足的慵懒, 神情逐渐清醒。
月栀知道,他必须走了。
她没应声,只是依恋的更紧地往他怀里埋了埋,呢喃:“你去吧。”
裴珩沉默片刻, 深吸一口气,手臂缓缓松开了她, 坐起身, 肌肉线条流畅的背部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清晰的轮廓。
他沉默地拾起散落旁的衣物, 一件件穿好,粗布衣裳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在狭小的洞穴里回荡, 清晰地敲打在月栀心上。
顷刻后,他整理好自己,也将她的衣裳捡起叠好放在枕边,起身准备离开。
月栀迷蒙的双眼痴痴的看着他的后背,鼻头一酸,眼眶蓄起泪水。
她只能拥有此刻的裴珩。
没有规矩、宫墙和万众瞩目的束缚,与她想要的自由相伴,身处天地自然,随心所欲,只有真心和彼此信任的爱。
这一去,他的前路是战场厮杀,朝堂争斗,坐回龙椅上,就真的回不来了。
眼下一刻,或许是余生每每回想起来,都难以割舍的瞬间,她不想留下遗憾。
月栀坐起身,裹着皱褶的薄被,敢在他起身前,拉住了他的手——那只布满了粗茧的手,给她欢/愉,让她心安的手。
裴珩回头。
月栀凑到他身边,倾身,在他唇上印下一个短暂而温柔的吻。
“我等你回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眸中泪光闪动,声音很轻,几乎被洞外的海浪声掩盖,却是最坚韧的丝线,牢牢系住了他的心魂。
裴珩释怀一笑,反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指,目光沉静而坚定。
“有你在,我一定回来。”
他的承诺有千钧重,次次应验。
说完,他不再停留,起身走向安静无声的庇护所外,迎战海面的疾风,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月栀独自坐在褥子上,双臂圈住屈起的双膝,裹在仍有余温的薄被中,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消失在海浪的轰鸣里,翻涌的心绪像失了烈火的沸水,一下子止住。
在意识到他真的离开后,她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和他一起远走高飞。
可她知道,那只是她一厢情愿,他来到青州,是为了正事,为了社稷安定。
他出身帝王家,自小读圣贤书,学的便是治世之理,怎么可能为了男女私情弃天下百姓于不顾,只守一个小家小院,做她一个人的夫君?他做不到这些,她也不想要他成为一个昏君。
于是她只能抹抹眼角的泪,指尖抚过唇瓣,回味他残留的触感和温度,期盼今夜的美好回忆会成为余生的一颗蜜糖。
洞穴里伸手不见五指,最后一点天光被厚重的乌云和海浪吞没。
油灯早已熄灭,只有礁石缝隙间偶尔漏进一点模糊的光。
月栀收拾好自己,穿好衣裳,点起一个小小的火堆,独自坐在褥子上,百无聊赖的啃着肉干。
耳边是永无止境的海浪声,几乎淹没了其他一切,也让时间变得模糊。
她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点心铺子里可以上点瓜子干果,请个说书先生来,雅致又热闹;酒坊现在这样就很好,每月做个几缸,不多不少;裴珩送的那座宅子也太大了,不过等孩子们都长起来,成家立业,家中人口多了,也就不觉得空了。
等到自己七老八十,儿孙绕膝,富贵盈门,享尽人间烟火,看遍世间繁华,这一生也算是圆满……
本该是未来美好的愿景,心头却越来越酸,怎么都无法忽视那个缺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穿透海浪的轰鸣。
岛上传来呐喊、金属撞击的混乱声响,一股浓烈的烟味被风卷进洞穴。
月栀的心提了起来,她将火堆挑小了些,起身走到洞口,小心朝外望去,漆黑的海平面被大火映出一片摇曳的红光。
无名岛上烧起了冲天的火光,暴虐的风势吹着火焰,张牙舞爪的火蛇迅速从后山蔓延到岛屿正中,夹杂着铁水气的浓烟翻滚升腾,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巨大的炼铁炉倒塌,监工们好似被这阵仗吓慌了神,眼看着劳工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也无动于衷。
做工时被戴上镣铐的工匠被拴在了锻造台旁,苦于无法逃命,哀嚎尖叫,这时监工、劳工中有人迅速变了神情,抄起已经锻造好的刀剑,为他们斩断了锁链,催他们赶紧逃命,众人顿时做鸟兽散。
滔天火海里,赤红铁水与燃烧的木材混杂,发出骇人的声响和刺目光芒。
胡勇视若珍宝的兵器工坊毁于一旦。
他站在高处,身边手下只剩零星几人,他的女人们,或是怀着孩子被人趁乱抢走,或是自己身体健全,结伴逃命。
他竭力嘶吼着,试图挽救局势,脑海里混乱的思考着,炼铁炉怎么会倒?怎会恰好在起了大风的今夜?
往日的生死经历让他没有像那些不经事的兔崽子一样仓皇失措,夜空乌云满天,只要再等几个时辰,等到暴雨落下,就可以重整旗鼓。
而在这混乱之外,月栀的目光投向更远的海面。
在那片红光与夜幕的交界处,她看到了数点清晰的灯火,排成有序的阵列,沉稳迅速地向岛屿逼近——是官船!
率领官兵的永定侯老当益壮,官船在火光的指引下驶来,官兵上岛,小有秩序的私兵在整齐有序的威压下不堪一击,哭喊、厮杀、呵斥、兵刃锐响声不绝于耳。
很快,胡勇也看到了官船,看到上岛的官兵从岛屿的各个码头围来。
大势已去,他忙去院中拿了鸽子来,手脚发抖地写下密信,绑在鸽腿上。
信鸽展开翅膀飞向火光外的天空,在胡勇期盼的殷切注视下,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鸟鸣声凄厉下落,坠进火海中。
胡勇不可思议的往箭来的方向看去,竟是直到刚才都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裴珩,手里还拿着弓,抵赖不得。
他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气得头晕脑胀,怒吼:“张珩!你傻了吗,那是我们唯一的生机,你竟敢背叛我!!”
青年将长弓挎在背上,灼烧的热浪席卷而来,他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裳,强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眼神狠厉的凤眸。
他不动声色,抽出腰间佩剑,寒光直指胡勇,“我不叫张珩,我姓裴。”
裴!胡勇结识贵人,自然明白裴姓是皇家血脉。
心脏剧烈跳动,冲动之下心想:拿下了此人,照样能换自己一条命!
他抽出身侧一双快要生锈的流星锤,招式还没打出来,身后便无声捅来一剑,贯穿他的肚子,横刃一搅,痛得他死去活来,武器都掉到了地上。
蜷缩着身体跪倒在地上,回头一看,偷袭自己的竟也是他信任的手下之一,“你,你们……”
程远抽回剑去,没空看他,握住剑柄向裴珩行礼,“公子,永定侯已到。”
身后跑来一列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方从后山而来,训练有素,皆是裴珩的心腹侍卫,向他回禀:“回公子,劳工和工匠已经全数遣散。”
裴珩下令:“传令下去,投降不杀!负隅顽抗、试图私逃或传讯者,格杀勿论!”
“是!”侍卫们领命而去。
永定侯和官兵们收到旨意,迅速收拢被囚的百姓,清理岛上四处流窜的私兵,零星抵抗和厮杀并未停止,混乱声持续着,时起时伏。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月栀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只记得火烧了两个多时辰后,天空下起了雨。
暴雨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将海岛笼罩,浇灭了大火,也阻断了任何人试图逃离海岛的机会。
官船停靠在码头边,并成一排抵挡风雨,官兵护着百姓们上官船避雨,顶着大雨前去岛上继续搜寻未除尽的私兵,搜查岛上私藏的兵器、铁矿和胡勇的私宅。
雨停时,所有反抗的私兵都已经死在刀下,大部分都被雨淋透,丧失了抵抗的意志,放下兵器投降了。
躲藏在家中的百姓被找出来带走,一同抬上船的还有胡勇私藏的三千把精良兵器、三万两白银、五百套甲胄、他与贵人们之间的通信和送往岛上等待周转贩卖的私盐五百斤。
风雨停歇,晨起的阳光照在海面上,岛上一片宁静。
所有的喧嚣危险都与月栀无关,她躺在礁石洞中睡得安心,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透过缝隙洒进来的阳光。
海浪声依旧,岛上的厮杀哭喊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平静。
她眨了眨眼,猛地怔住。
裴珩坐在她身边旁,安静的为火堆添柴火,身上已不再是粗布衣裳,而是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墨发用绣着金丝的发带束成个高高的马尾垂在身后。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他侧头看向她,嘴角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尽管面上有些倦色,但通身气度已然不同,沉静威严。
在他身后,洞口处,安静垂手侍立着四名侍女,更远处,是几名身着轻甲,按刀而立的侍卫。
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也照亮洞内随火焰飞舞的灰烬。
月栀有一瞬恍惚,仿佛还在那个两人伪装夫妻、相依取暖的梦里,又很快清醒。
他是裴珩,是皇帝。
他平安回来了。
心底涌起巨大的高兴,恐惧和孤独不复存在,同时,一丝淡然的失落悄然划过,像退潮后沙滩上的湿痕——她的梦醒了。
“走吧,我们回家。”裴珩朝她伸出手。
月栀没有犹豫,将自己微凉的手搭在他掌心,任由他将她拉起来。
二人手牵着手,在侍女和侍卫们无声簇拥下走出洞穴,向岸边停泊的官船走去。
*
落雨后的海面平静清晰,官船平稳地航行,劈开层层波浪。
从青州到无名岛,坐船需一个多时辰,二人乘上的船是永定侯提前准备的,上有数个房间,内部布置得舒适奢华,与岛上粗陋的生活天差地别。
月栀无措的享受着侍女们的侍奉,热水沐浴,换上新衣,梳理长发,喝下暖身的姜汤,迷迷糊糊的坐回软榻上。
她想问侍女,裴珩现在在做什么,却又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问这话很不合适。
此次平定反贼,皇上定与永定侯有很多话说,她瞎操心什么呢?只需要安静等着回到青州,回到孩子们身边。
她屏退了侍女,敞开窗户,看着初升朝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心情好了些。
甲板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朝她的窗前走来。
猝不及防,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窗。
抬起头,是青年熟悉的笑脸,他背着手,身上添了一件宽袖外衣,更显不凡的矜贵气度,倾身探进窗里,同她玩闹似的嬉笑问:“开着窗户等我?”
月栀扭过脸,“我在看海,没有等你。”
余光瞥见他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心下一软,添了句解释:“你不是在跟侯爷聊正事吗,我以为你们会聊到下船。”
“事情已经查的七七八八,证据在手,只需要叮嘱几句,剩下的他们自然会去做。”裴珩俯下身,手肘撑在窗台上,不要她关窗,也更往她面前凑近。
神情关切道:“我看你精神不好,是昨晚累着了还是着了寒气?”
说着就伸手要往她额头上碰,是她熟悉的亲昵,却不敢出现在皇帝身上。
月栀身子后撤,躲开了他的触碰,转移话题问:“岛上的人,你们要怎么处置?还有那些被贩卖,怀了孕的女人,她们很多是被家里人卖了的,难道把她们送回家里,让人再卖一遍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官军中已有长史提了计策,等官船到港后,让他们录下口供,愿意跟家人回去的就回家,剩下无家可归的就在附近州府一带安置一片荒地让他们开荒落户,若实在舍不得那岛,就给他们几艘小船,让他们去岛上谋生。”
他没能摸到她的额头,指尖在她脸颊边掠过,落在了她脑后梳起的发髻上。
轻柔的抚摸青丝,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笨拙,眼神始终落在她脸上,小心翼翼的问:“我们一夜没见,你怎么也不问我好不好?”
明明分开时,还吻他来着。
他以为她也对他心动,情难自抑,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难道是他自作多情?
心里像有虫子在爬,看她躲闪又疏离的神情,撒娇似的怨怼起来,“想来是阿姐忘性大,不记得我昨日的辛勤,或许是我没让阿姐尽兴,让你转眼就忘了。”
孩子似的胡闹,月栀不想理他,奈何他一双眼睛乱瞟,一张撅起的嘴更是说的人面红耳赤。
“古有负心汉,今有薄情的好姐姐。”
“你不当我是你男人,也不能吃干抹净就转脸不认人啊。”
“好阿姐,我哪里不好,只要你说,我都能改,只怕你这张嘴……除了亲我,什么都不说。”
月栀都快把嘴唇咬破了,也止不住耳根上蔓延来的热意,转过脸去看他,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眸,像跌进了阳光下清透的海水中,让她心跳一滞。
良久,才叹道:“如今已经安稳了,何必再做那把戏,没名没分的,算什么?偷/情还是私/通?”
“那你给我名分。”裴珩火热的看她。
月栀怄气似的跟他对视,注意力却被他俊俏的模样引走大半,青年眉目清朗,鼻梁高挺,笑起来嘴角上扬,带着几分狡黠又热切的期待。
额发被风吹起,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宽大的袖袍被海风吹荡,衣袂翻飞。
月栀抿唇,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捋顺他被风吹乱的额发,安抚道:“很快船就到港了,你回船舱老实待着去,别闹了。”
裴珩还算听劝,在窗外站起身,挪动了脚步。
月栀以为他终于离开,稍稍松了口气,没想到他屏退门边的侍女,推门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朝她身边走来,坐在了榻边。
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往心口上按,几乎是合着心跳的频率同她说。
“我没闹,说的都是真心话,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只要你点头,我会处理好一切。”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滚烫又专注,像夏日的烈阳,灼得她心头怦怦直跳。
刚刚结束杀戮的年轻帝王,此刻却收起爪牙,像只眼巴巴讨宠的大狗,热烈又单纯,眼中只有她。
她被他看得脸红,想抽回手来,可对着这样一双眼眸,哪还说得出半句重话。
第75章 75 家中贤夫
船舱里吹进海风咸湿的气息, 也吹凉了月栀浮红的面颊。
青年半哄半诱的话还在空气中打转,她却已经抽回了手,垂在身侧, 抓紧了被单。
“阿珩,我们是不一样的……”
“你是天潢贵胄, 修的是治国平天下,我只是个出身贫苦的小女子, 眼里只有钱,从商养家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日子, 哪有本事站在你身边,和你共扛风雨。”
她偏过头去看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 声音释怀, 将心中的纠结,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都一一道明。
“自古讲究门当户对, 你如今看着我好, 不过是初尝情/爱, 求之不得才觉得新鲜,若肯将目光放到那些贵女淑女身上,自有大把好的让你挑。”
“我不是讨厌你,只是咱们天性不同, 时日长了,情爱也会消磨殆尽。”
“就停在这儿吧, 正事做完了, 你回你的京城, 我看我的铺子,心里有点念想就好,不要奢求太多。”
她太了解他了, 只要稍一松口,后头便是数不尽的诱惑,等她猛然发觉,或许已经身处皇宫,此生都难再有离京的机会。
那座金堆玉砌的牢笼,会吞噬她的青春和生命,成为她的坟墓。
话没说完,阴影骤然压了下来。
双手被青年猛地攥住,力道不容抗拒,她整个人被向后推去,脊背撞上敞开的窗,惊得睁大眼,未出口的惊呼被堵了在了喉咙里。
他的唇毫无预兆地覆了上来。
没有温柔的试探和铺垫,带着压抑的焦躁和怒意,撬开她的齿关,深入其中。
月栀下意识挣扎,手腕却被他牢牢固定在窗上,动弹不得,推拒被他全然吞没,化作唇齿间模糊的呜咽。
“阿珩……唔!你……”
这个吻太激烈,缠绵得令人窒息。他衣袍上熏的龙涎香,浓厚霸道地充斥了她所有的感官。
月栀起初紧绷着身体抵抗,可他的舌扫过她敏感的上颚,引得她一阵无措的颤栗,喉咙里溢出发颤的嘤吟,双腿试图去踢他,却被他曲起的小腿轻易压住,不能动弹。
呼吸被掠夺,脑子因为缺氧而发晕,身体竟可耻地在他强势下一点点发软,再没有抵抗的力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耳边水声阵阵,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裴珩才稍稍退开寸许,额头抵在她额头上,呼吸重得烫人。
他乌黑的眼眸紧锁着她,声音哑得厉害:“方才,还在想那些吗?”
月栀委屈的咬唇,唇瓣透着红肿的热感,水光潋滟,好看的被他盯了许久,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她所有的理智和考量,都被这个吻撞得七零八落,已经组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裴珩微微闭上眼睛,鼻尖轻蹭她的鼻尖,平静道:“我想过放手的,来青州之前,我就已经想过,如果你对我无情,那我就远远的守着你,再也不打扰你。”
“可你并非对我无意,不是吗?”
“月栀,若你不想随我回京,我愿意留在这里,和你一起过平凡的日子,人只活一世,什么皇位,什么尊荣,都不及与你相守来的重要。”
闻言,月栀从恍惚中回神,心生惊恐,忙按住他的肩,“你别说这样的话!”
她深深皱眉,看他温顺的神情下隐藏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真就比猫狗还难缠,弄得她心慌意乱。
“我就是怕你这样,一个念头就搅得天翻地覆……”她叹了口气,“你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裴珩的眼神黯淡下去,显然不信这般拖延时间的说辞。
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月栀心下涌起一股复杂的酸胀,她迟疑地抬起有些发软的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倾身上前,拥住了他。
裴珩的身体僵了一瞬。
为这安慰的拥抱,缠在心口的复杂情绪都平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双手回抱住她的后背,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下巴搁在她肩上,脸颊轻轻贴上她的侧颈,无奈又可怜的吐息,“好。”
月栀说让他等,他就等。
他会乖乖的,让她看到他的真心。
所有未尽的言语、挣扎的情愫,都在这个亲密无间的拥抱里,暂时找到了安放之处,缓缓软化在狭小静谧的船舱里。
日头升高,雨后的晴空有几缕未散的云彩,一道彩虹挂在天上,绚烂美丽。
彼此之间短暂的平静在船只靠岸后,很快被忙碌的事务冲散,裴珩与程远、永定侯父子一同下船检阅官兵,处理无名岛相关事件的后续。
月栀则被侍卫保护着乘上马车,离开码头,回头望时才发现,此时码头只有三艘官船,除了官船上下来的人和青州府衙前来接应的人外,并没有其他百姓,想是剩下的官船停去了其他港口,而府衙早早清理了港口,以防剿灭反贼之事外泄,打草惊蛇。
如裴珩所言,能够调动那么多的铁矿和钱财,胡勇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她想,他应该会忙上一阵,正好冷冷心,省得把心思都放她身上,缠得她心软,不知如何是好。
中途换乘马车,侍卫撤离,一路辗转,终于回到了家中。
一天提心吊胆睡得晚,醒来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进到家门,已经是下午,阳光西移,她也累的脸上没了血色。
下人见她回来,关切的上来问候。
“娘子可真是回来了!您不在,崔娘子和婳春姑娘都担心坏了,她们这会儿还在外头呢,小人这就去请她们回来。”
“娘子身体可好,要不要吃点东西?您失踪了好些天,两个小主子想您,夜里直哭。”
“您失踪前,梁护卫就请了苏大夫去,两人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要不要寻个人府衙去问一问?”
月栀累得头疼,还是打起精神一一吩咐他们。
“我回家的事别对外面嚷嚷,现在官府正查这个事儿,严禁泄密,我能这么快回来还是托了关系的,去找香兰和婳春的时候,也得提醒她们。”
“至于景昀,既然是梁护卫请了他去,必然会照顾好他,不必忧心。”
说完,她回到房里,喝了一碗嬷嬷端来的好克化的米粥,换上柔软的寝衣,走到孩子睡得小床边。
两个孩子白日里哭的累了,恹恹的没有精神,看到她,两双眼睛才蹭一下亮起来,又哭又哼的伸开胖乎乎的手臂要她抱。
她将两个孩子逐个抱起来,放到她床上,轻拍后背,将他们哄的止了哭声,才将那软乎乎、暖烘烘的身子圈进怀里。
两个小家伙争先恐后的往她胸口钻,没一会儿就拨开了衣襟,一左一右的裹起来,发出咂咂的声音。
进门前,嬷嬷说两个孩子都已经喂过,这会儿他们还吃,只是想她,急需缓解分离的焦虑和娘亲不在身边的不安。
怀里的重量沉甸甸的,孩子们身上特有的奶香和温暖气息围绕在她身侧,月栀那颗飘荡了一路、无所依归的心,才终于找到了落点。
她一左一右抱着他们,轻轻哼唱无名的歌谣,哄孩子入睡,自己也渐渐睡去。
*
当天深夜,余府门外气派的石狮子旁,悄无声息地围满了官兵,火把的光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冷硬的面孔。
余绍从外面喝得醉醺醺回来,脚步虚浮,哼着小曲,走到家门口才看到大门两侧的阵仗,酒意瞬间吓醒了一半。
他踉跄着上前,借酒撒疯,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在我余府门前撒野!”
领头的官兵懒得跟他废话,“拿下!”
一挥手,两个兵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扭住了余绍的胳膊,冰凉的铁链瞬间套上了他的手腕。
“哎?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可是腰缠万贯,我认识知府大人!我……”
余绍挣扎着叫嚷,肥胖的身躯扭动着,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粗暴地塞进了一团破布,只能发出“呜呜呜”的愤怒闷哼。
很快,府中姨娘被看管在院里,几个官兵押着披头散发、只穿着寝衣的赵媚儿从后院出来。
她显然是从被窝里被拖出来的,脸上还带着残妆,神色惊惶,更让余绍目眦欲裂的是,紧跟着被押出来的,还有三个衣衫不整的男子!
他隐约记得,近来府里多了几个年轻、模样周正的护院家丁,有几个面孔跟这三人都能对上。
此刻他们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手上戴着镣铐,嘴里塞着破布,腰带松垮的系着,衣襟大敞,显然是前一秒还在伺候人,后一秒便被抓了。
余绍气得眼睛血红,额头青筋暴起,拼命想扑过去,嘴里“呜呜”作响,连一句完整的骂声都吐不出来,只能死死瞪着赵媚儿和她身边那三个男人。
赵媚儿看到被捆得像猪猡一样的余绍,先是一愣,随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哼”声,眼神里满是讥讽。
余家被官兵内外封锁起来,两夫妻和案件相关的心腹仆人一起被押往了大牢。
阴冷潮湿的牢房里,两人嘴里的布团刚被取下,余绍像一头暴怒的野猪,猛地朝赵媚儿扑了过去!
他体型臃肿,动作因愤怒而异常迅猛,甩着手上的镣铐,对着赵媚儿拳打脚踢。
“贱人!淫/妇!不要脸的娼/妓!我余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人!还一次三个!!”余绍一边打一边骂,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
赵媚儿被打得蜷缩在地上,护着头脸,却不求饶,反而尖声笑起来,笑声在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偷人?余绍,你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中看不中用,你家里姨娘通房一堆,还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凭什么不能找人取乐?”
她猛地抬头,脸上带着淤青,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不服输的啐他一口。
“你以为你余家的钱是怎么来的?账上堆成山的银子,十成里有八成是我赚来的!没有我的门路,没有我豁出脸皮去周旋,你早就喝西北风去了!还能养得起那么多姨娘庶子女?还能在外面充大爷?”
“你放屁!”余绍气得又想动手。
正在这时,狱卒过来打断了二人,将二人提到前头审讯。
府衙的提刑官带着文书冷着脸走进来,惊堂木一拍:“余绍,赵媚儿,尔等涉嫌勾结逆王,贩卖私盐,拐卖人口,贩运兵器,条条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还不从实招来!”
余绍一听“死罪”两个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连忙指着赵媚儿大喊。
“大人!小人冤枉!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这个贱妇!是她背着我,假借我余家的名号在外面胡作非为!我被她蒙在鼓里,我是清白的!”
赵媚儿闻言,嗤笑一声:“花钱的时候你比谁都开心,搂着那些贱婢快/活的时候也没见你手软!如今出了事,就把所有屎盆子都扣我一个人头上?你想得美!”
她头发散乱,转向提刑官,竟是一副神志清醒的睿智模样,语气冷静。
“大人,那些生意的确是我经手的,可没他没点头,我一个女人家,能调动那么多船只人手?您可别信他的鬼话,旁的不说,单就贩卖私盐这一项,他在青州城里拉扯了不少商户呢。”
余绍脸色大变:“赵媚儿,那生意是你前夫的,你少在这血口喷人!”
眼看两人又吵起来,提刑官命狱卒将二人分开捆到刑讯架上,这边捆着绳子,那头还在不管不顾的指责对骂。
“是你为六王爷在青州城里牵线搭桥,用生意拉拢人脉,筹集银钱给他养私兵!”
“放屁!是你先眼红我前夫贩私盐的暴利,求着我给你找门路!”
“那些失踪的人口不是你让人拐的?说送去岛上做苦工!”
“矿上的事不是你跟湖州那边对接的吗?运兵器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爱跟他们喝花酒,他们难道不认得你个蠢猪?”
赵媚儿渐渐占了上风,事情已然败露,她早已没了活路,更清醒的知道姨父不会冒着风险来救她。
她家道中落,为了做个淑女得嫁高门,遵从母亲的意愿,前去投奔姨母,却被姨父暗中强占,年幼的她哪里知道这事有多恶心,只知道献出身体可以换来姨父的喜爱,可以在王府立足,享荣华富贵。
长大后,她成了六王爷手中的软刀,每一任夫君都是他要笼络得用的人,总归由不得她——既然反抗不得,不如快/活个够,死也死的痛快。
官府暗中拿人,又将他们暗中的生意都抖了干净,自然是证据在手,迟早将矛头对准六王爷,宰他们只是小试牛刀。
赵媚儿为人卖命也累了,骂得余绍气都喘不上来后,对提刑官平静的交代了一切。
六王爷如何通过贩卖私盐的巨利编织庞大的关系网,与哪些地方官员往来密切,如何利用职权压下案件,秘密开采铁矿、囚禁人口……
这边的审讯还没结束,另一边刑房里,奄奄一息的胡勇也经不住酷刑,断断续续地交代了。
他从西南逃到离州,去年夏天开始为六王爷做事,囚禁流民和拐来的人口,逼迫他们在岛上炼铁、打造兵器,以及与余家的船只对接运送……
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文吏记录下来,墨迹淋漓,写满了六王爷及其党羽罄竹难书的罪状。
*
夜色埋没尽西山下,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窗棂上。
月栀感到怀里一阵细微的蠕动,耳边两声小猫似的轻哼。
一睁眼,就对上了身边两个小家伙乌溜溜的大眼睛,两个小娃娃正本能地往她怀里拱,小嘴巴咂摸着寻找食物。
月栀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
她熟练地揽过孩子们,喂饱了他们,看他们心满意足地咂着嘴,挥舞着小拳头玩耍起来,心中的宁静和惬意驱散了昨日纷乱的心绪。
轻手轻脚地给孩子们换好衣物,自己也梳洗整齐,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这才推开房门。
走到廊下,就见崔香兰和婳春正站在她的窗外,见她出来,两人站直了身子,眼神关切地上下打量她。
“月栀,你醒了?”崔香兰先开口,声音都比平时轻柔了几分,“感觉怎么样?身子有没有不适?”
婳春也赶紧凑上前,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心疼:“听丫鬟说,你昨天回来时,脸色很不好……你失踪这些天,是不是……被那些恶人给……欺负了?”
她问得犹豫,生怕刺痛月栀。
月栀愣了一下,懂了她们在担心什么,心里一暖,摇摇头。
像是怕她强忍委屈,崔香兰快步走上前来,补充道:“你别怕!知府大人昨夜偷偷递了消息来,说是余绍和赵媚儿都已经被抓进大牢了,他们干尽坏事,肯定跑不了!”
月栀看着二人紧张又义愤填膺的模样,忍不住安心地笑了笑,语气平和:“我真的没事,你们别担心,我没被人欺负。”
这下轮到崔香兰和婳春惊讶了。
两人对视一眼,婳春小心试问:“可你昨天回来那样子……”
“是累的,现在好多了。”月栀想了想,透露了一些,“我被带到上一座岛,那地方看管很严,还好有好心人保护我,没让那些贼人动我,我也没吃苦头。”
她粗略地带过了岛上的经历,巧妙隐去了裴珩的存在和二人相处的细节。
崔香兰和婳春仔细看她的神色,见她气色红润,眼神清明,确实不像遭受过巨大折辱的模样,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谢天谢地!真是菩萨保佑!”婳春双手合十念了一句。
崔香兰则上来挽住月栀的胳膊:“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们了!走走走,我和婳春在醉仙楼订了一桌最好的席面,给你压惊!咱们姐妹三个好好吃一顿,去去晦气!”
看着好友真诚的笑脸,月栀心中最后一点阴霾也散去了,笑着应下。
三人相视而笑,亲亲热热地去府门外坐马车,去醉仙楼大快朵颐一顿,又去听了两场热闹的戏文,还去绸缎庄转了转。
热闹的玩了一整天,将近黄昏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结伴穿行长街上,马车跟在后头慢慢走。
路上,崔香兰悄悄说起:“梁护卫请苏景昀去游山,这都多少天了,还没回来。”
说着,捂嘴偷笑,“也就苏大夫那样的好脾性,才能受得住裴护卫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换个人,早被折腾散架了!”
婳春知道裴瑶的身份,也笑着应:“梁护卫的确精力旺盛,三十岁了还能上山下海,总在外头,难免磕碰,让苏大哥跟在身边才更稳妥。”
崔香兰:“这样好性儿的男人放在身边是安心,但要我说,男人还是要有担当有气性,能扛住事儿,遇事不慌,才叫可靠。”
说起这话题,婳春低头一笑,“我要求没那么高,找个能踏实过日子的就行。”
两人说笑完,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向一直微笑旁听的月栀:“月栀,别光听我们说啊,你呢,有什么想法?”
月栀一下子被问住,脑海中瞬间浮现的,是裴珩的身影
心跳漏了一拍,脸上有些发烫,忙掩饰性地笑两声,含糊道:“我没什么想法,现在就挺好,守着孩子们过日子就知足了。”
崔香兰和婳春对视一眼,觉得她可能还没从之前的遭遇里完全走出来,便体贴地不再多问,笑着将话题岔开了。
回到家,三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小院。
月栀走着,伸直懒腰打了个哈欠,忍不住想:无名岛和余家闹出这么大动静,六王爷在青州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裴珩作为皇帝,肯定会很快回京坐镇,处理后续吧?
今天在外一整天,半点关于圣驾的消息都没听到,他……是不是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青州了……
这么想着,心里那点被白日喧嚣压下去的落寞,又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轻轻叹了口气,推开了房门。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将屋内照得一片暖融,在那暖光中,青年正侧对着门边,席地坐在铺着的地毯上。
两个孩子摇摇晃晃的围在他身边,从地毯上爬到他腿边,一会儿抓抓他的胳膊,一会儿要拿他手上的布偶,粗糙的布偶被扯出了线头子,被他缠着线尾勾在手中逗孩子,像钓鱼似的。
他脱去了彰显身份的锦袍玉带,只穿着一身寻常的靛蓝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紫檀木簪半束半披,褪去了帝王威仪,显得格外……温柔贤惠?
月栀为自己不恰当的感受感到好笑,眼前的场景太过温馨,让她不忍打扰。
晏清用肉乎乎的小手去够裴珩手里的布偶,嘴里嘴里发出“啊,啊”的急切声音。
裴珩故意把布偶举高,引得小家伙吭哧吭哧地撑着他的腿站起来,小胖腿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抓到布偶,膝盖一弯,啪一下就扑到他腿上。
云喜则更淘气些,她靠着裴珩的肩膀站了起来,小手抓他散落下来的头发,开心地笑着,试图把那缕头发往自己嘴里塞。
裴珩一边应付左边的儿子,一边还要小心护着身侧揪他头发的女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俊朗的脸上却是温柔纵容的笑意,好声好气的哄着两个小祖宗玩。
听到开门声,他转脸望过来。
看到怔在门口的月栀,脸上温柔的笑意加深,宛若冰雪初融,春水漾波,直直地撞进她心底。
“回来了?”他声音低沉,语气有种自然的亲近感,仿佛他是个寻常的丈夫,在问候出门归家的妻子。
月栀舒了口气,心口被某种滚烫而充盈的情绪涨得满满的,心跳得很快。
他还在。
他没有走,还忙中偷闲,似乎知道她不在家,才跑过来带孩子。
不知是私下里见的多,还是他有耐心哄得两个孩子都喜欢他,两个小家伙认生,连让嬷嬷陪睡都不愿意,却亲近他,就像是……本能地知道,他是爹爹。
月栀站在门口,望着光影中的青年和两个嬉闹的孩子,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第76章 76 喂奶
青州城外的军营里, 一派热火朝天。
士兵们搬运着箭矢和粮草,马蹄声和金属摩擦声混杂在一起。
一个新兵看着比往常多出不少的装备车,忍不住拉住路过的一位校尉问道:“头儿, 今儿阵仗咋这么大?是有啥事儿吗?”
校尉脚步不停,拍了拍甲胄上的灰, 面色如常地高声答:“永定侯爷和世子爷例行检阅官兵,跟往常一样。都打起精神, 好好干你们的活儿!”
新兵们听到耳朵里,都点点头。
校尉转过身, 目光扫过不远处中军大帐的方向,那里人影幢幢, 透着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
与此同时, 几十里外的青州城内,高墙将所有的喧嚣严实实地挡在外面, 橘红色的夕阳慵懒地照进窗内, 在地面上拉出温暖的光斑。
地毯上, 两个白嫩嫩、肉嘟嘟的娃娃笨拙地爬一会儿走一会儿,将坐在地毯上的二人当成爬架,一会儿踩着腿去够脖子,一会儿绕到身侧去抓头发, 像两只活泼的动物。
月栀和裴珩对坐,目光柔柔地看着他们, 眼中满溢幸福。
裴珩拿出木箱里一堆缝的粗陋的布偶, 都是他的手艺, 虽然难看了点,但用的布料和里面填充的棉花都是最好的,小孩子便是拿在嘴里啃也不会有事。
两个孩子很喜欢这些奇形怪状的布偶, 他刚把布偶放到地毯上,两个孩子就你一个我一个的抢了起来。
云喜爱动弹,力气大,晏清总抢不过她,也不气也不哭,抱着自己最喜欢的一只,绕着裴珩和月栀走,走累了就爬,云喜追了两圈抓不到他,这才作罢。
两个小家伙可爱,生的也很健康,裴珩眉眼弯弯,看向距离不过两臂的月栀,低声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月栀正替云喜整理蹭歪的衣襟,闻言动作未停,轻声答。
“哥哥叫晏清,河清海晏的晏清。妹妹叫云喜,云卷云舒的云,欢喜的喜。”
“晏清,云喜……”裴珩轻声念这两个名字,心头浮起欣喜,仿佛在这一刻,他与两个孩子才真正建立了关系。
开心过后,心中又涌出一股痛楚,他沉默片刻,心疼道:“那时候……你生他们,是不是特别疼?”
月栀梳理衣襟的手指微微一顿。
眼睫微垂,本想将这话题带过,可生子的痛楚,她不好同两个未生育的朋友讲,苏景昀是大夫,终究是男子,且他见过伤重者无数,与那些断腿断手的重症相比,她生个孩子算什么呢。
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要疼死了,身子都快被撕裂了似的,结果生完一个还有一个,差点疼晕过去。”
裴珩蹙眉,伸出的手够不着她,只能落在她散落在地毯上的裙边上,攥进手心。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做了那些混账事,让你倍受煎熬。”
“我真的很后悔,你分明待我自始至终的好,我却不知满足,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你,连你生孩子,我都没能陪在你身边,我真不是人。”
他愧疚的低下头,没脸看她。
重逢后,他道歉过,忏悔过,她总是避而不谈,在两人之间划开界限,筑起高墙。
可此刻,那些伤痛和隔阂都被眼下温情泡的酥软,她看他,也不再是简单的爱与恨,而是在看两人之间的过去,有好有坏,有分有合,哪里是简单的对错能够概括。
她顺了顺女儿的小肚子,放她去玩耍,认真的目光投向裴珩,一本正经道。
“人都是一体两面的,你能成就霸业,自然是因为你有谋略,有手段,懂得算计。这本就是你的一部分。”
裴珩怔住,抬眼看她,夕阳在她侧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面容平静温婉。
月栀移了下目光,继续说:“何况,你的爹娘……一个暴戾孤僻,一个冷心冷情,也没人教过你,该怎么换取真心,好好去爱一个人。仅凭着本能摸索,过程里当然会跌跌撞撞,难免有对有错。”
“自然我也不是全无错处,我没有勇气面对你,过去的十几年里,你也照顾了我很多,咱们不是真正的姐弟,我不该执着于既定的关系,看事太非黑即白。”
她转过头,迎上他有些错愕又带着期盼的目光,浅浅笑了笑:“好在那些过去了,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
“裴珩……我原谅你了。”
轻巧的几个字,打碎了青年心头沉甸甸的重压,喜悦和酸楚一齐涌上喉咙,裴珩的眼底竟有些发热。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月栀,从小到大,只有你有耐心教我那么多,做饭洗衣、照顾自己、对人心存善念,都是你一点点教我的。”
彼此解开心结,微笑过后,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后来长大了,接吻,第一次行/房……”
他看到她耳根悄悄漫上红晕,语气更软几分,“再到如今,如何反省认错,如何照看两个小家伙,都是和你一起学会的。”
话语里的爱意像暖风一样拂过,月栀脸上有些发烫,心跳也快了,但她没有躲闪,也没有反驳。
裴珩一边虚护着正蹒跚学步的晏清,一边偷偷观察她的神色。
见她没有抗拒,伸臂去够她身边一个挂满金铃铛的金锁,不着痕迹地往她身边挪了近了些。
晃一晃金锁,小串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了云喜的注意,“呀呀”的叫着从月栀身侧走开,去够那金锁。
裴珩借机坐到月栀身侧,见她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地,没有避开,心中勇气更增。
高大厚实的身躯像是没了骨头,带着点玩闹的意味,轻轻往她肩头一靠。
“哎?”月栀猝不及防,被他靠得身子一歪,险些向后倒去。
裴珩低笑一声,早已探到她背后的手臂稳稳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了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将两个小家伙一揽,也抱在了身上。
月栀轻呼一声,脸颊贴上了他温热的胸膛,嗔笑:“一刻都不老实。”
两个小家伙同样被裴珩抱在臂弯里,云喜咧开只有几颗乳牙的小嘴,咿咿呀呀地叫着,柔软的身体很快就钻出去脱身了,剩下乖巧的晏清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也没老实多久,很快就带着布偶跟妹妹一起笑着“逃”了出去。
两双眼睛好奇地望着抱在一块儿的爹娘,像是疑惑,却看娘亲的脸渐渐变红,动作小幅度的挣扎起来。
“行了行了,快松开,孩子看着呢。”
裴珩却将她圈得更紧,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满足地喟叹:“让他们看,他们的爹娘,本该如此。”
许是触动了月栀没有爹娘疼爱的久远记忆,她趴在裴珩胸膛上,没有再推拒,侧脸枕着熟悉的温度,看着两个好奇的可爱宝宝,心中再无他想。
享受了片刻岁月静好,月栀状似随意地问起:“余家和胡勇他们,你要怎么处置?”
裴珩从不避讳在她面前提政事,平静道:“首恶必诛,从犯按律论处,胡勇已定了秋后问斩,余绍夫妇身上背的人命和脏污,够他们死上几次了。”
他顿了顿,声音微沉,“但他们身后是六王爷,离州境内,定还有许多这样心怀不轨的匪徒和商户。”
月栀的心也跟着发紧,六王爷盘踞离州多年,根深蒂固,绝非余家可比。
裴珩像是看穿她的担忧,将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继续道:“他在离州经营数年,党羽遍地。若直接派兵抓捕,逼得狗急跳墙,恐生战乱,苦的是百姓。我已想好一法,明日便派人动身。”
拿下无名岛是在那个暴风雨夜,距今才一天,官船出港上岸时都封锁了码头,消息不会那么快传出去,但他仍要抓紧时间。
月栀听懂他话中意,不禁叹服:“你总是能想到最周全的办法。”
裴珩转回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声音缱绻:“我想做一个明君,叫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这样,你在意的人,喜好的这片天地,才能真正的自由安稳。”
月栀怎会不知。
若无他肃清吏治,清剿山匪,她在外这两年怎会平安无事,也亏他选任能臣治理青州,她才能安心做生意,过上好日子。
她的心像是被温水浸过,泛起绵密的酸软和触动。
两人一时无话,只一同低头看着在地毯上翻滚嬉闹的孩子。
窗外暮色已深,屋里点起烛火,温馨静谧,月栀却敏锐地察觉到,裴珩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频繁。
那眼神滚烫,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稠情愫,像是在细细描摹她的眉眼,又流连在她因哺/乳而愈发丰腴动人的身体曲线上。
那目光并不轻浮,充满了纯粹的喜爱与迷恋,炽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
月栀被他看得脸颊发热,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接过往她身前来求抱的孩子,借口道:“孩子们该吃奶了,你,就先回去忙你的吧。”
裴珩赖着不动,眼神依旧黏在她身上,嗓音有些低哑:“我可不是偷闲来见你,天都黑了,正是休息的时候,哪里会忙。”
都快把“夜宿”挂到嘴边了。
月栀搂着两个孩子,听他们窸窸窣窣的往她身前拱,更觉脸色羞红。
在孩子面前,她是娘亲,喂他们吃奶是天经地义,便是在嬷嬷面前,也没觉得不自在,可这会儿,一个男人在边上看着。
还不是旁人,是与她水/乳/交融,甚至替孩子们尝过味道的人……承受着他投来的视线,不自觉就想起那些个在海岛上共多的夜晚,胸口发胀。
没等她开口赶人,裴珩已经体贴的将云喜从她身前抓过来,捞回怀里抱着。
语气寻常:“他们今下午玩的闹腾,这回还很有劲儿呢,我先你看着一个孩子,免得两个一起,吃的急,裹得你疼。”
说完,看她红着脸不动,调笑问:“烛台点的不多,我看不清的,你要是不放心,我背过身去?”
话是这么说,他却丝毫没有要转身的意思,眼神在她脸颊到心口一片逡巡,见晏清费力地扒着她的衣襟找吃的,眼神都变得急切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贴过来,亲自为她宽衣。
月栀说也说不过他,赶也赶不动人,无可奈何,只得自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手指轻颤着解开了衣襟。
衣衫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一小片光洁的背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瞬间变得更加灼热,烙在她的肌肤上,她努力忽视那令人心悸的注视,垂下眼,将晏清揽入怀中。
孩子找到吃的,满足地吮/吸起来,室内无言,只剩下细微的吞咽声。
忽然,月栀肩膀一紧,是温热的额头隔着未落的衣衫轻轻抵在了她后背上。
裴珩抱着云喜,顽皮的小孩被他抱在臂弯里,跑也跑不掉,只能用牙都没长齐的嘴咬他的衣裳。
月栀看不见身后的景象,只觉得他呼吸炽热,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拂过她的脊骨,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就这么静静靠着她,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汹涌的情绪在无声地流淌、发酵。
良久,他滚了滚喉结,低沉的声音带上一丝热切的恳求,混合着孩子的咿呀声,轻轻响在她耳后。
“月栀……不能嫁给我吗?”
月栀喂奶的动作一滞,心脏像是攥紧,呼吸都屏住了。
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裴珩也并不期待立刻能得到答案,毕竟做出这个选择,无论是与否,对她都要放弃一些难以割舍的东西。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单手撑起身子,下巴搁在了她白嫩的肩上,放软了声音,像是故意卖乖讨好,诱哄似的,几乎是贴着她耳后的肌肤问。
“那……在我离开青州之前,让我好好陪陪你,好不好?”
闻言,月栀暗自咬紧了唇。
他的声音比孩子吃奶的力道更吸引她注意,几次试图找借口拒绝,却开不了口。
沉默,便是默认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做起事来,月栀喂饱两个孩子,裴珩唤来了侧房里的嬷嬷,和嬷嬷们一起抱走了孩子,带到侧房里哄睡,自然的像是这个家里的男主人。
嬷嬷们见一个生人在屋里,还跟两个小主人如此亲近,虽有疑惑,但月栀都没说什么,她们自然不敢多问。
月栀整理好衣衫,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坐到梳妆台前,解下发饰、耳坠。
转头看了眼自己睡习惯的床铺,齐声去重新铺了一遍,换上了一张新被单,又从柜子里拿来了一个新枕头,两个枕头并排放在床头。
叫丫鬟端了两盆热水来,她洗脚,换上寝衣,收拾好自己后,也听到了东侧房的门开了又关,脚步声径直往门前来。
门扉合拢的轻响传来,月栀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身子一轻,已被裴珩从身后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手臂稳健有力,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下面急促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月栀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颈。
嗔怪似的瞪他一眼,握拳捶在他肩上,“猴急什么,先去收拾收拾自己。”
说完,示意他用那盆干净的热水洗洗再上床,却被他低下头来,在额头亲了一下。
青年低笑:“我来之前已经沐浴过,身上洗的可干净了。”
月栀听罢,不笑反怒,羞愤道:“我还当你是想孩子,不辞辛苦的过来照看,不想你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双腿在他肘弯里晃荡,小小挣扎了一下,便认命似的“哼”出了声:这个年纪本就精力十足,心火旺,能苛求他什么呢。
裴珩只是微笑着,抱着她一步步走向内间铺的柔软的床榻。
身子覆上去时,眼神还带着几分清亮,亮晶晶的盯着她,“刚才看孩子们吃的那么香,我也有点馋。”
月栀抱住胸口,瞧他澄澈的目光,竟不忍心苛责,只道:“别闹,已经没有了。”
“吃不到,也能解解馋。”他微笑着埋下脸去,将那柔软的曲线尽收怀中,蹭得一身奶香,喜不自胜。
青年身体力行的照料和小孩子胡乱吃喝的感觉完全不同,月栀几次哼哼出声,手掌无力的抓在他肩上,分不清是想把他推开,还是搂得更紧。
不知他是哪里学来这些新花样,解个馋竟比吃颗桂花糖还要磨蹭,甜蜜的涎水从嘴角溢出,叫她像糖一样融化在他口中。
“阿珩,别再欺负我了……”她声音喘息,寝衣像淋了雨一样垂在身侧。
青年隐忍着“嗯”了一声,将两人逐渐拔高的声响稳稳托住,大掌紧贴着她后背,舔了舔粘在唇角的奶香,满足的喟叹。
她是柔软的春,他是热烈的夏,碰撞在一起,便是连绵不断的梅雨时节。
潮湿的雨水灌溉了巍峨的山,处处是生机,冒的嫩笋长得又长又高,要及时采摘,否则生硬涩口,失了好味道。
分不清是谁在品尝什么,处处回响着相拥的亲密。
爱意在屋内蔓延,长成头尾倒错的藤蔓,扯不开,剪不断,难分彼此。
第77章 77 尘埃落定
天气晴朗, 蜜果斋的后堂里,弥漫着刚出炉点心的甜香。
月栀坐在窗边的桌案后,指尖拨着算盘珠子, 对着账本,却有些心不在焉。
账本上的字晃着晃着, 就变成了昨夜朦胧烛光下,裴珩看着她时那双含笑的眼, 他笨拙却温柔地抱着孩子,他额头轻抵在她后背的温热触感, 他的唇瓣吻过她身体后,扯出晶莹的水丝。
平淡的生活, 因为他, 多了些丝丝缕缕的暖,沁人心脾的甜, 让她忍不住唇角弯起, 对着账本轻轻笑了出来。
“哟, 这是盘着什么好账呢?笑得这么开心?”崔香兰笑着打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两杯新沏的花茶。
月栀回过神,脸上一热,忙敛了笑容, 接过茶杯:“没什么,就是想起了高兴的事。”
崔香兰在她对面坐下, 吹着杯中的热气, 眼神里带着了然和打趣:“是吗?我今早可是听你院里的嬷嬷说了, 昨儿夜里,你院里来了位贵客?还是个男的?”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 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你说句实话,是不是两个孩子的亲爹又找过来了?你跟他……旧情复燃?”
月栀被她问得耳根发烫,垂下眼睫,盯着杯中起伏的花瓣,只是抿着嘴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崔香兰看她这副模样,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疑惑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这位旧情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他是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家里不许他入赘给你做侍君,彼此才闹僵了?”
哪怕住在京中,寻常人也难见天颜,月栀知她是真心发问,才道:“不是你想的这样,不过也差不多,是我高攀不上他。”
“怎会?”崔香兰坐到她对面,“你可是皇上宠爱的公主,只要你愿意回京,那你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就算他是他家独一根的金苗苗,也是他高攀了你才对。”
月栀浅浅思量,“说起来,也不算是身份有多不匹配,是我不喜权贵之间的周旋,今日还是朋友,明天就变政敌,永远都弄不清楚谁可以信任,谁又想在背后暗害你,单是想一想都觉得头疼。”
崔香兰点点头,表示理解,“我从前也这样想,嫁进高门大户有什么好,守别人的规矩,看别人的眼色。”
短暂失意后,又很快振作起来,宽慰她:“你也别太悲观,不喜欢就不搭理他,日子是过给自己的,自己觉得顺心最好。”
月栀听了这番话,心中稍有安慰。
崔香兰感慨地拍拍月栀的手:“咱们都没有爹娘照管,已经成过一回婚,不必着急再嫁。现在有自己的营生,能挣钱立身,男人嘛,喜不喜欢,合不合适,可以慢慢挑,仔细选。”
月栀抬起头,对上好友真诚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将后堂烘得愈发温馨惬意。
相隔近百里的野山里,裴萱儿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着,步子还是虚浮得打晃。
下山的路崎岖难行,她鬓发散乱,苏绣罗裙的下摆沾满了泥点子,漂亮的绣面被树枝刮破了几道口子,看上去狼狈不堪。
最让她心烦意乱的是这渐渐热起来的天气,林子里闷湿,蚊虫嗡嗡地围着人转,专挑她下口,胳膊上、脖颈上鼓起好几个红疙瘩,又痒又疼。
她气呼呼地拍死一只停在手背上的蚊子,抬眼瞅向大步走在前面的裴瑶,有空扶那软骨头的大夫,却不拉她一把。
裴瑶依旧是那副清清爽爽的模样,裙裾干净,步履从容,那些烦人的小虫子像躲着她似的,丝毫不敢近身。
“堂姐。”裴萱儿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为什么虫子只咬我不咬你?也太欺负人了!”
裴瑶闻言,停下脚步,回头淡淡一笑:“许是体质不同吧,我从小就不太招蚊虫,你皮肤嫩,自然讨它们喜欢。”
裴萱儿将信将疑,撅着嘴,没再追问。
她哪里知道,苏景昀早早在天气转热前就制了一枚防蚊虫香囊,塞给了裴瑶。
裴瑶悄悄摸着袖中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香囊,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男人悄悄投来的关切眼神,微微侧头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一碰,露出些笑意。
是觉得裴萱儿这趟被折腾得够呛,又或许是两人之间生出了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短暂对视后便迅速移开视线,将心底升起的那点微恙缄默于口。
天真又受尽折磨的裴萱儿对此毫无察觉,一天天嚎得口干舌燥,眼泪都哭尽了。
好不容易拐过最后一个山弯,看见了山下那条平坦的官道,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家仆们也是个个面露疲态,如同逃出生天。
走下山路,来到官道上,前方竟然停着一队人马,为首的男人身着青色官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是青州知府,梁璋。
裴萱儿一下子愣住了,前些日子,她变着法地找借口接近他,梁璋总是冷着一张脸对她不假辞色,疏远得很,怎么如今……
她不过消失了八九天,他竟亲自找到这荒山野岭来接她?
一股说不清是疑惑还是赌气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把脸一扭,故意不看梁璋。
梁璋却主动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裴萱儿从未见过的温和与歉意:“县主,下官不知四公主如此任性妄为,着实让你受苦了。”
“是本官照顾不周,竟让你在山中滞留多日,我已在此等候数日,心中焦虑万分,如今见你平安,总算放心了。”他话语诚恳,面似心疼地看着裴萱儿。
裴萱儿心尖一颤,偷偷抬眼打量他。
他确实俊得让人移不开眼,往日那股高不可攀的冷峻变成了显而易见的关切,竟让她有种意外驯服了他的错觉。
殊不知,梁璋与裴瑶早已通过信鸽互通消息,是算准了时间,刚刚赶到不久。
裴萱儿心思简单,被梁璋低姿态的道歉和显而易见的“担忧”弄得晕头转向,那点小小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宠若惊的喜悦。
看来,表姐替她弄走了那个月栀,果然是做对了,效果立竿见影!
“梁大人言重了。”裴萱儿脸颊飞红,声音也娇柔起来,“是我自己贪玩,怪不得大人,也怪不得……堂姐。”
梁璋微微一笑,上前亲自扶住她的胳膊,温声道:“小心脚下,马车已备好,请县主上车。”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裴萱儿只觉得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像过了电一样,一颗心怦怦直跳,任由他扶着上了那辆宽敞舒适的马车。
上车前,她还不忘得意地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裴瑶,宽宏大量地没责怪她这些天的“折磨”,随即邀请梁璋,“梁大人,路途颠簸,不如……同乘一车吧?”
梁璋从善如流,欣然应允。
马车轱辘辘向前行驶,车内,裴萱儿叽叽喳喳地诉说着山中的辛苦和委屈,梁璋耐心听着,不时附和几句,话语间满是体贴和哄劝,把她捧得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珍宝。
裴萱儿被他哄得心花怒放,晕晕乎乎,只觉得这段日子受的苦都值了,眼前这个俊朗的男人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好。
她总算也像表姐一样,替爹爹笼络住了得用的人。
一路回到梁璋府邸,府里的下人们再不像从前那样疏离、避着她走,上来热切地伺候,为她端茶倒水,沐浴更衣。
裴萱儿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对着满桌珍馐美食,大快朵颐,心情正好时,身边为她布菜的梁璋状似无意地提起。
“县主此次受累,皆因离家在外,诸事都不习惯,下官又失职,未能护您周全。下官想,先送您回离州,也好向王爷谢罪。”
沉浸在甜蜜里的裴萱儿一听,心想爹爹要她拿住梁璋,他竟愿意为她去离州,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爹爹在离州无所不能,无论是想拿梁璋的把柄,还是定下二人的婚事,都轻而易举,等到梁璋彻底成为自己人,她和爹爹就都放心了。
她没有犹豫,立刻应承下来:“好啊!都听梁大人的!”
一整天,梁璋都围绕在她身边,让她忘却了疲惫,都没来得及让下人去通知表姐这个好消息,黄昏便沉沉睡去了。
暮色渐深,侯府别院内一片肃静。
平静的永定侯府内,有几个身影迅速进出,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即便人与人面对着走来,也只对一个眼神,彼此并不交谈。
梁璋与几人一同站在书房外静候,屋内隐约传出些议论声,是皇帝正在与将领敲定行军路线。
那份与六王爷有牵扯的官员和商户名单,早已通过审讯摸得一清二楚,除了离州的百姓外,皇帝依然毫无顾忌,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
不多时,一名侍卫躬身出来,低声道:“梁大人,皇上宣召。”
梁璋收敛心神,快步走入。
书房内烛火通明,皇帝负手站在一张巨大的离州地图前,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锐利,见梁璋进来,他转过身,目光如炬。
“臣梁璋,叩见皇上。”
“免礼,交给你的事情如何了?”
“回皇上,裴萱儿已被臣稳住,对臣深信不疑。臣已与她商定,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离州,借护送之名,接近六王爷。”
裴珩点了点头,目光落回地图上,手指在离州王府的位置重重一点:“六叔经营离州多年,根深蒂固,此次行动,必要擒贼先擒王,朕拨给你三十名御前侍卫,外加三百精锐铁骑,皆扮作你的随从家仆,听你调遣,你可见机行事。”
“臣,遵旨!定不负皇上重托!”梁璋深深一拜,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也明白此行的凶险。
退出别院,夜色已经染上天空。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另一股复杂的情绪却悄然涌上心头。
那天去港口接应官船,他到的晚了些,只看到月栀离去的马车,和船上走下来的皇帝,满面春风,二人显然是乘坐同一艘船。
他们之间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
忙的时候不会去想,可空闲里,他还是会纠结,月栀曾是他的妻,而皇帝,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高山。
如今,时过境迁,皇帝在此,或许已与月栀重续旧缘,而自己却连真实身份都未曾对月栀坦白,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不甘涌上心头。
六王爷狡诈,此去离州,生死难料,有些话,若现在不说,恐怕再无机会。
鬼使神差地,梁璋调转方向,脚步停在距离侯府不远的宅门前,是月栀先前搬的新家,因着她失踪时,崔香兰屡次上衙门询问,一来二去,他也就知道了她的新住处。
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扉。
来开门的是一个脸生的护院,看着孔武有力,见他是知府,也没收敛敌意。
“天都黑了,大人因何上门?”
“我有些话,想同月娘子说,还请为我通传一声。”他规矩地站在门外,礼数有加。
很快,门缝里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月栀打开门,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见到他,有些惊讶:“张大人?您怎么来了?”
看梁璋神情严肃,她邀他进院子,轻轻关上门,暂时屏退了护院。
“月栀,”他看着她,声音郑重,“我并不姓张,那是四公主一时兴起,给我起的戏称,我们不愿扰了你平静的生活,才暂时隐瞒。”
“我真正的名字,是梁璋。我不只是青州知府,还是京城梁家的二公子,曾经……宁安公主的驸马。”
月栀微微一怔,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面对她的冷静,梁璋有些无地自容,垂下视线,眼神里有懊悔,也有释然。
“我来并不是想挽回什么,只是想为当年的事道歉。那时,皇上从我身边带走了你,我作为你的夫君,却没有站出来阻挡。后来重逢,我又藏着身份,以为能用朋友的方式接近你,或许还能有机会……现在想想,实在很幼稚。”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从小只知道念书,听从君父的教诲,好像从不知该怎么用真心去对待人。对你的感情,无论始终,我的处理都太草率,也太怯懦了。”
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梁璋在她面前低着头,再看向她时,见她脸上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种温柔的平静。
没有料想中的怀念或激动,也没有失落愤恨,她连与皇帝之间的往事都能释怀,又怎会对一个记忆并不清晰,甚至没有陪伴过她多久的“驸马”,留下多深的印象呢。
月栀温声道:“都已经过去了,那时候,谁又能真正违抗圣意呢?我明白的。”
“说起来,终归是我和皇上对不起你。你是个君子,是个好官,青州的百姓都很敬重你。能看到你现在这样施展抱负,经世致用,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我们没有夫妻的缘分,做朋友也很好。”
她向前走了一步,语气真诚。
“谢谢你愿意向我坦白,往后,你不用再背着这个包袱,如果再遇到喜欢的人,记得坚定一点,别再错过了。”
一番话像温暖的泉水,缓缓淌过他的心田,冲散了最后那点不甘和执念。
梁璋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也真心希望他好。
“谢谢。”他郑重地说,包含了所有的歉意和告别。
他转身离开小院,没有再回头。
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重担,月光洒在前方的路上,清清冷冷,却照得人心里透亮。
*
三日后,离州。
六王爷府邸前,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今日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两侧站了仪仗,吹吹打打,整条街都被欢快喜庆的气氛笼罩。
梁璋带领的车队在门前停下,王府中门大开,鬓角花白却精神矍铄的六王爷朗笑着迎出来,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开心。
皇帝对这位新贵的看重,朝廷内外都看在眼里,没人能撬得动,偏他的宝贝女儿得力,去了不到半个月便拴住了这位朝廷新贵的心。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便是如此。
“梁知府一路辛苦了!”六王爷热络地上前,目光扫过梁璋身后那些低眉顺眼的随行家仆,并未察觉异常。
梁璋利落下马,恭敬行礼,语气却听不出波澜:“王爷亲自相迎,折煞下官了。”
在六王爷志得意满,准备将“未来女婿”迎入府内之时,梁璋突然后退一步,恭顺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
唰地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绸缎,朗声喝道:“圣旨到!六王爷接旨!”
这一声如同惊雷,惊得王府门前众人目瞪口呆。
那些原本垂首的家丁仆从瞬间挺直腰板,眼神锐利,动作迅捷地散开,亮出兵器,将王府大门及一众护卫团团围住——赫然是精锐的御前侍卫和铁骑伪装!
六王爷脸上的笑容僵住,血色一点点褪去,不跪亦不退,反打量他这一番羊入虎口,自寻死路的作为。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裴萱儿惊愕地看着变脸的梁璋,尖叫着“你骗我!”就想冲上去,被两名侍卫牢牢拦住。
梁璋单手执圣旨,直视六王爷,“圣旨在此,王爷不跪,是对皇上不敬,难不成是想造反?”
六王爷冷哼一声,缓缓跪下去,身后一众家人仆从也跪下去。
他倒想听听,圣旨里会说些什么。
梁璋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查六叔私下行迹诡异,竟私铸兵器,拐卖人口,窝藏西南匪盗,勾结地方士绅官员,贩私盐,开黑矿,聚敛巨万,意图不轨,罪证确凿!朕心甚痛,特命钦差梁璋,将其革爵拿问,押解入京!钦此!”
“诬陷!这是赤裸裸的诬陷!”六王爷瞪红了眼睛,明明前几天才收到一批新的兵器,岛上和商路都无异样,怎会证据确凿。
他厉声咆哮,“本王乃皇亲国戚,岂容你等构陷!来人!给本王拿下这群狂徒!”
王府卫兵听从调遣,试图负隅顽抗。
然而,这边话音刚落,一名心腹参将骑着快马从街道上奔来,在人群外围下马,连滚带爬地挤进来,面如土色地在他耳边急报。
“王爷,大事不好!邻近的三州兵马皆有异动,正朝离州合围,直扑我们的私兵大营!我们……我们被包抄了!”
六王爷如遭雷击,浑身一震,慌张的目光落在梁璋手中的圣旨上。
原来那不是严正律法的提醒和威胁,而是最后通牒。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这位曾与先帝并肩的王爷捆缚起来,封锁王府,家眷皆入囚,等待圣意裁决。
裴萱儿的哭骂声、家眷的惊呼声、兵甲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曾经煊赫的王府门前,顷刻间高楼坍塌,树倒猢狲散。
囚车一路押往青州。
夜色浓稠如墨,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押解队伍的火把在黑暗中撕开一条跳动的光路。
两天后的深夜,车马到达青州军营,火把的光芒在无风的夜里笔直向上,六王爷被押解下车,带到大帐前,颓累地抬起头。
帐帘掀开,一人缓步走出,跳动的火光瞬间映亮了他的身影。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庞,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却与这份俊美截然不同。
他身着玄色常服,并无过多装饰,只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军营、乃至整个天下的中心。
六王爷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死死盯着那个年轻人。
自从二十岁离京,他就算再见过先帝的子女,却仅凭这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侄儿,本该身在京城的,当今皇帝。
模样与记忆中的皇兄毫无相似之处,可眼底透出的狠厉决绝,以及那通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他那以铁腕著称的皇兄如出一辙,甚至……更甚一筹!
年轻的皇帝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得意,也没有对叔侄亲情的留恋,只有洞察一切的淡漠和掌控全局的从容。
六王爷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所有的不甘、愤怒、侥幸,在这一瞥之下彻底冰消瓦解。
他原以为自己是螳螂,对方不过是羽翼未丰的幼蝉,以为凭着多年经营,足以同皇帝抗衡,甚至取而代之,此刻才明白,自己才是那个处在陷阱中的猎物。
他渐渐受不了这沉默,怒道:“皇上拘了臣来,难道没什么话要对臣说吗?还是说,只为了羞辱臣?”
裴珩冷笑,摇头,“请六叔前来,是因朕心头仍有些话想带给父皇,却已没有机会,见六叔康健,恍然以为是父皇在眼前。”
六王爷皱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诉起叔侄父子之情来。
紧跟着就听他解释,“未尽的话,就请六叔代朕说给父皇听吧。”
年轻的帝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走回军帐中,站在军帐外的侍卫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念宗室之亲,屡存宽宥之心,然尔恶贯满盈,罪证如山,天道难容!若再姑息,何以对社稷苍生?着即押赴军中刑场,凌迟处死,夷其三族,以正国法,而谢天下!钦差梁璋监刑,即刻行刑,不得延误片刻。”
梁璋前来领旨,六王爷惊慌狼狈,口中喃喃,不知是求饶还是斥骂,被侍卫拖下去。
军帐中,裴珩神情泰然,盘踞在地方的一颗毒瘤已除,而离州境内残余的其他反贼,仍需要一段时间排查整治。
他已离京近两个月,这几天,内阁重臣数次快马传信来请旨意,是事有积压,等待他回去处置。
两下相较,回京的日子近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