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件愁事


    简如明白李老夫人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是因为啥了。


    纳妾这事儿, 简如没见过,但听说过,有些大户人家的老爷, 家里除了正妻, 还要有几房小妾。


    张娇以前跟他讲过,说这叫坐享齐人之福,有能耐的男人才能享受。还说他们村的村正就差点娶个妾进家门, 但村正媳妇厉害,带着自家几个兄弟, 找上门把那女子挠得满脸花, 愣是把人吓得没敢进他家门。


    简如听完也就过去, 没往心里去。


    如今听大姐锦慧这么一说, 顿时惊讶极了。


    凡是恩爱夫妻或夫夫, 哪有眼里容得下沙子, 接纳得了第三个人的。


    何况这事还是大嫂自己去跟婆婆提的,简如实在不明白她的想法。


    锦慧见他神情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解释道:“青兰是想让锦丰纳个妾, 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出来。”


    简如迟疑道:“大哥他……要求的?”


    锦慧摇头,“哪啊, 他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简如讶然, 问:“那娘怎么说?”


    锦慧说:“那天青兰跟娘说这事时, 我也在场, 娘发了好大的脾气, 把她数落了一顿,说咱李家没这个家风,又说青兰这么做是给她上眼药,以退为进拿纳妾这事来寒碜李家。”


    这话说得很重了, 简如听了都有点吃不住劲。


    果然,锦慧叹着气继续道:“青兰一听,眼泪就噼里啪啦往下掉,任我怎么劝都不行,那眼睛红的啊,让人不忍心看。她一边哭一边说,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锦丰有个后,别耽误在她这里,还说现在这样,她实在煎熬,每天都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留不住孩子,这样下去,她快活不下去了。”


    “娘见她这样,脾气是发不出来了,只好好声好气地劝她,”锦慧学着她娘的样子,“娶个小妾进门,你一个的男人就变成了两个人的,晚上他不跟你睡,去陪别人,生个孩子出来跟你没血缘,所谓的天伦之乐你也享受不到,这种日子难道就好过吗?”


    简如点头,觉得婆婆说得很有道理。


    “那大嫂怎么说?”


    锦慧说:“没说什么,她哭了一阵,娘就说让她回去好好想想,做好决定了再来找她。”


    简如眉头皱起来,觉得婆婆这话说得有点别的意思。


    锦慧说:“娘不让我跟你说,她怕你还没好利索就跟着一起着急上火,又觉得是她平时说话不大注意,让青兰压力大了,她多少觉得有些理亏,不好意思让你知道。但我寻思着,在这个家里,除了锦和,青兰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就只有你了。你也不用特意去问她,她想说就说,不想说也不用管,她这两天来小院看你的话,你就说点好玩的逗逗她开心也行啊。”


    简如一口答应,“行,大姐,我知道了。”


    锦慧看着他,说:“你这性子是真好,干脆利索,有啥说啥,”她又叹了口气,“其实青兰的性子以前也不这样,刚进门那两年她总是笑盈盈的,就是这几年总没孩子闹的,咱娘说话有时是不大注意,青兰自己娘家那边也总催她不让她宽心。”


    “偏偏锦丰这人吧,看着没啥大毛病,可也确实不是个会体贴人的,我这弟弟从小就是让人推一步走一步,什么事很少主动想着,得别人提醒着他。”


    锦慧摇摇头,简如也叹气,两人一时间都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面对面坐着各自发愁。


    门板响一声,是李锦童端着切好的香瓜送进来了。


    锦慧接过来,“小弟,小如,你两尝尝,这是我昨个儿去老房子那边买的,我去的时候他们正摘瓜呢,闻着味儿香我就拉回来几筐,咱前后几个院子一院一筐。”


    李锦童挪了椅子坐过来坐下,三人一边吃瓜一边唠嗑。


    李锦童问大姐那边的地种得咋样,大姐说今年年景还不错,地里庄稼都长得挺好,只希望到了七八月份,别再像去年那样下那么多的雨。


    饶是李家的地都在高处日光好的地方,去年也因为雨水减产了一些。


    锦慧想起去年的事,不由看着这夫夫两道:“不过要不是去年夏天下大雨,把河沿冲垮了,小弟不小心掉下去,你们两还没这样的好姻缘呢,总算是有惊无险,坏事变好事。”


    简如点头同意,李锦童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一阵,才弯起嘴角笑了笑。


    吃完瓜,李锦童拿了布巾让两人擦手,他端着盘子去外屋收拾去了。


    锦慧站起身,跟简如说:“行了,我该回去了,你在屋好好休息吧。”


    简如把她送到门口,锦慧回头摆手:“不用送,几步就回屋了,你别出来吹风。”


    简如只好就在门口,目送她离开。


    回屋以后,简如坐到桌案旁,找出本书来看,却好半天没翻一页。


    二公子收拾完进屋,见他坐在桌旁愣神,也没打扰他,只静静坐在他旁边,也拿了本书随意翻看。


    简如回过神来,扭头看他。


    此时,二公子精致的眉目低垂,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长发柔滑服帖地落在他颈背上。


    简如只稍稍想象一下,这样的二公子如果不只属于他,他都觉得心里的酸水直往上顶,想要找谁去拼命去了。


    看了一阵,兴许是他目光太强烈,二公子察觉到了,抬眼朝他看来,冲他笑了笑。


    简如被这个笑容迷得心里一荡,站起身就往二公子身上扑。


    二公子赶紧放下书,张开双臂迎住他,让他侧身坐到自己大腿上。


    两人抱了一阵,简如觉得热也不松开。


    直到心里的酸水压下去了,才直起身摸着二公子的长发发尾说:“晚上我想沐浴。”


    二公子仔细看着他已经摘了纱布,只涂了药膏的半张脸,说:“还是再等等稳妥些。”


    简如不说话,只眼巴巴看着他。


    只这么看了一小会儿,二公子就无奈道:“好,只是要小心脸上不要碰到水。”


    简如这才又趴回他肩头上。


    过了一阵,简如问:“刚才大姐说的那些,你都听到了吗?”锦慧说话时没防着她小弟,隔着薄薄的门板,怎么都能听到些,她是怕院子里的小宁听到,到时候小孩回家一说,惹人家笑话。


    二公子点点头,“差不多吧。”


    简如不会转弯抹角,他问:“刚才听大姐说的,娘那边……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二公子眉头微皱,沉默了一阵,才道:“娘是有私心。”


    他不能议论长辈,没法再细说,但简如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李老夫人一直对大哥大嫂没子女耿耿于怀,担心他们将来没人养老。


    她本来是没什么其他想法的,只是这次大嫂主动提出要给大哥纳妾,要是大嫂最后想来想去还是下定决心要这么做,李老夫人可能未必会反对到底。


    简如和大哥相处不多,对他不是特别了解,但知道他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但他也不是那种特别固执的人。


    万一到时候李老夫人和李青兰都要他这么做,大哥说不定会妥协。


    想到这里,简如就忍不住深深叹口气。


    二公子在他背上轻抚,说:“这种事我不好跟着掺和,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会和大哥隐晦地聊聊,总会有办法的。你别为这事担忧,安下心来养伤。”


    简如点点头,“嗯”了一声。


    ……


    晚上小宁烧了热水,二公子说什么不让简如动手,就他和小宁两个一点点把浴桶倒满。


    以前锦慧总说她小弟不食人间烟火,家里的事基本都是简如张罗着做,但最近这段日子,二公子什么都不让简如干,衣裳洗过,粥也熬过,洗洗涮涮的都做得,简如刚动刀那几天,还一宿宿睡不好觉照看他。


    简如就怕把他累病,但可能是一股劲儿撑着,他都熬过来,还都好好的。人不仅没病倒,这几日睡得好,脸色反倒看着比以前强了。


    这次二公子让简如先洗,他好给他随时加些热水。


    简如洗完了,他也没换水,就着用过的水自己也洗了一遍。


    等二公子洗完擦干头发,也回到床上时,简如正半眯着眼睛,穿着他那件凉滑的背心趴在褥单上,薄被子只盖了下半身。


    二公子坐到床沿,低声问:“要睡了?”


    简如摇头,“还不睡。”


    二公子起身去倒了杯水,自己尝了尝冷热,才倒满送到床边,简如却不肯起来。


    二公子拿他没办法,只好仰头把水喝了,然后弯腰渡给他。


    喝完水,二公子说:“我去拿书,要看哪本?”


    简如却道:“今天不看书。”


    他一向好学,这还是从没有过的,二公子以为他还在为大哥大嫂的事打不起精神,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那我陪你说说话?”


    简如回答:“行。”


    二公子就脱鞋也上到床里,掀开一角被子准备给自己盖上,可却在掀开的一刹那愣住了。


    “你……裤子没拿过来吗?”


    简如下半身光溜溜的,二公子一掀被子就看见两瓣圆圆鼓鼓。


    简如侧头看着他,脸红红地说:“拿了。”


    二公子看着他的眼神,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都有点哑了,“如果不小心碰到脸,会很疼。”


    简如嗫嚅着,“小心不碰到就行了。”


    二公子没说同意,可掀被子的手一直没放下来,眼睛也没离开过被子底下。


    简如眼睛水润润的,“都好久没了,我想要……。”


    二公子心里本就不坚固的坚持就崩塌了。


    第52章 那场火


    烛火燃着, 偶尔噼啪地轻微响上一声。


    简如脸上还在恢复,二公子不敢让他太出力,两人这事做的次数多了, 也无师自通地有了些许心得。


    想要得趣倒也不必非要那么激烈, 两人前胸贴后背的侧躺在褥单上,慢慢地来,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二公子打定了主意要让夫郎舒坦, 额角都爆出来青筋,也还是以伺候着简如为主。


    简如仰着头浑身绷紧时, 他就停下来, 抬头去不住亲吻他。


    平息之后, 简如喘息着翻身过来, 眼睫毛都微微湿润了。


    二公子披着衣服下地洗了布巾过来, 简如乖顺地让他给擦干净, 等对方回到床上时,简如就伸手下去。


    二公子躲了一下没躲开, 也确实还没过足瘾头, 就任他动作了。


    完事清理好,简如躺在薄被里不吭声, 就侧着脸盯着二公子看。


    二公子被他看得久了, 就低声开口问:“看什么呢?”


    简如眼睛眨眨, “看你好看, 看不够。”


    闻言, 二公子笑了一下,撑起身子靠过去,两人缠绵地亲了个嘴儿。


    二公子问:“要睡了吗?”


    简如揉揉眼睛,摇头道:“还是把今天的书看完。”


    二公子就去书案那边把书拿过来, 烛火也挪近了。


    简如起身把背心和裤子穿好,靠在床头接过书来,打着哈欠翻着书页。


    二公子说:“看困了就睡吧,不急于一时。”


    简如歪着头看他,玩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做不了教书的夫子了,你对弟子太宽松,简直是误人子弟。”


    他困得眼睛有泪水,在烛火下平添了几分柔弱感,二公子怜惜地又去亲他,嘴唇磨着嘴唇呼吸交融地道:“误也只误你一个。”


    简如到底是把给自己定的一天五页书看完了,中途撑不住还让二公子给他在太阳穴涂了些清凉油,硬是看完才躺下。


    灯火熄灭后,他侧身脑门儿贴着二公子的肩膀,打两个哈欠就睡熟了。


    二公子怕他被被子蹭到脸,把被角往下掖了掖,低头看他一阵,还是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的眉眼和嘴唇,这才放心躺下闭眼,不大会儿也睡着了。


    ……


    隔天,简如躺久了闲不住,起来去厨房找活干。


    二公子就给他了一盆毛豆,让他坐小凳子上两人一起慢慢剥。


    两人刚剥一会,就听见门被敲了两声,简如答应一声,起身去开门,就见大嫂李青兰提了个油纸包在外头,见到他就笑了笑说:“昨儿我回娘家,给你挑了些果脯和干果当零嘴儿吃。”


    简如道了谢,赶忙把她让进门。


    二公子见大嫂来了,也起身跟她打招呼,李青兰见他在剥毛豆,笑道:“以前没见过锦童干这活,还挺像模像样的。”


    二公子就笑,简如想去给大嫂倒茶,却想到什么,脚步一顿,转而跟二公子说:“锦童,你去泡壶茶来,我陪大嫂说说话。”


    大嫂连忙说:“自己家人,不用那么客气。”


    二公子笑道:“那你们聊着。”说着,就放下手里的活出去烧水了。


    李青兰看着他出门,简如把那盆毛豆端到桌子上,两人在桌子两边坐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一边唠嗑。


    李青兰看了看外屋的方向,小声说:“自打你们成亲,锦童变化挺大,以前可从没见过他干活。”


    简如存了开导她的心思,笑道:“我有啥事总支使他,他慢慢就练出来了。”


    李青兰黯然道:“这样倒也好,可是让人提醒着,到底和主动的不一样,事事都要提醒,还有什么意思。”


    简如说:“管他主动被动,提醒了管用就行呗。”


    李青兰听了低着头陷入沉思,简如没打扰他。


    门被敲了一声,二公子端着茶壶和茶杯走进来,简如起身去接,李青兰回过神来把桌面上盆子推到一边去,让他两把茶具放下。


    简如说:“锦童,桃子是不是还有剩,你去切一盘桃子过来吧。”二公子答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简如把大嫂带来的干果和果脯打开来,抓了两把放进碟子里,拿过来桌上摆着慢慢吃。


    简如问:“大嫂是特意回娘家拿的这些果子?”


    李青兰说,“也不是,昨儿是我娘家侄儿生辰,我回去给他庆生来着。”


    简如嘎巴一声磕开一个干果,问,“大哥也去了?”


    李青兰摇头,“没有,他没说要跟我去。”


    简如往嘴里塞干果的动作顿住,他想了想,转移话题道:“大嫂娘家爹娘都好吧?”


    李青兰回答:“嗯,他们身体都硬朗,有事也都弟弟管着,没什么让我操心的,家里头只有我一个让他们不省心。”


    简如听了就觉出她在娘家并不开心,说:“父母都希望子女好,有时候是冀望太重,不自觉地就压在子女肩膀上。”


    李青兰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


    两人沉默了一阵,李青兰想起来什么,抬头抱歉地道:“小如,对不住,我只顾着自己,一时忘了你家的事,不该在你面前提这些。”


    简如笑道:“没事,爹娘的事我早就看开了,人各有命,可能一切都是注定了的,他们就是运气不好,纠结也没用。”


    李青兰小心地问:“我一直不敢问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屋子怎么就烧起来了?”


    简如回忆着说:“那会儿正是六月天热的时候,照理说除了做饭也没人烧炉子了,不该有这事。但那天半夜里隔壁两口子吵架吵得很凶,摔了好多东西,都是邻里邻居地住着,爹和娘还起来过去劝来着,见他们不吵了也就回来躺下睡觉了。”


    “我当时也被吵醒,娘怕我热,还给我扇了会儿扇子,等我睡着了才回屋。”


    “出事是在后半夜,隔壁人家男人躺下睡觉了,那家夫郎见他吵完一点没往心里去,还能睡得直打呼噜,心里有气,就起来烧炉子,想把屋子烧热了让男人睡不消停,他一直往炉子里添柴,后来听别人说,起夜时都看见他家烟囱往外冒火星子。”


    “后来就烧起来了,他发现起火就把他家男人叫醒,他家缸里的水都给烧火时烧干了,两人慌忙跑出去扛了扁担水桶去打水救火。”


    “那会儿起火范围还不大,他们以为还控制得住。但那阵子正好没什么雨水,干燥得很,房顶还有茅草,屋墙上挂了干苞米辣椒,窗户上还有冬天时贴上的没撕干净的桐油纸,火势烧得很快,两家房子又紧挨着,等他们回来时,已经烧穿了我们两家之间的隔断墙。”


    “我是被我娘叫醒的,那会儿屋里都是浓烟,已经看不大清人了,我记得她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喊我,推着我让我赶紧跑,我慌乱地往出跑时,看见我爹正从水缸舀水想要灭火,他是舍不得这个一点点攒起来的家。”


    “再后来,我就听见爹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后背被我娘使劲推了一下,我一个踉跄跑出去几步,然后就是轰隆一声,我只觉得腿上剧痛,痛得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时,他们都死了,”简如摸摸自己的脸,“我也成这样了。”


    李青兰眼圈红了,她伸手握住简如的手。


    简如冲她笑了笑,抬眼看向门口,二公子正站在那里,手里端着盛了水果的盘子,眼睛里都是心疼地看着他。


    李青兰又是难过又是生气道:“你家邻居那两人怎么样了?”


    简如说:“他们人都好好的,但是家烧没了,什么都没剩。我醒来后,他们给我跪下磕头,磕完就离开村子,再没回来,后来村里人在外面碰见过他们,说是过的很艰难。”


    闻言,李青兰深深叹了口气。


    她告辞离开后,屋里就剩下夫夫两人。


    二公子没说什么,只是走到简如身边,把他抱在怀里,像哄孩子那样拍抚他的背。


    这些事简如跟他讲过,但从没说得这么详细。


    简如不爱和人说这些,要不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人提。


    伤心的事都留到过去,他得往前看。


    两人抱了一阵,二公子说:“你最近养伤我怕你难过,就没跟你提,大姐前阵子开始张罗父亲忌日的事,我央她帮忙,给岳父母也一起准备了。过几天你就能出门,到日子我陪你回去。”


    简如点点头,说:“好。”


    ……


    李青兰从小院里出来,径直回了前院自己屋。


    她进门时,见丈夫正站在桌案前翻找东西。


    李青兰脱了外衫洗手,扭头问道:“才中午你怎么就回来了?”


    锦丰说:“昨天做的药膏好像落家了,”他眼睛一亮,找到那罐药膏拿了起来。


    李青兰说:“回都回来了,吃完饭再去吧。”


    锦丰背对着她专心看那药膏,说:“也好。”


    说着,李青兰就要去大厨房取饭,临出门却想起简如的话来,顿时停住脚步。


    她说:“锦丰,我刚进来有些热,想消消汗,你去取饭吧。”


    锦丰放下药膏,回头看了她一眼,说:“行,你先歇着,我去取。”


    说着,他就出门去,李青兰嘴角抿了抿,坐在桌边等着。


    不大会儿,锦丰就端着食盒回来,李青兰起身跟他一起把饭菜都拿出来摆好。


    两人吃饭时,李青兰停了筷子,说:“我想吃炒鸡蛋。”


    锦丰低头看了眼手边那盘炒鸡蛋,用筷子分出一大块来,夹到她碗里,说:“天热吃不下肉,多吃鸡蛋对养身也好,回头我跟娘说说,让厨房多做鸡蛋。”


    李青兰“嗯”了一声。


    两人吃完饭,收拾好,李青兰说:“你去洗碗行吗?”


    锦丰把长袍大袖的外衫脱下来,说:“行,外面热就别出去了,你在屋里来回走走,消消食就躺下睡会。”


    锦丰去外屋刷碗去了,李青兰在屋里溜达一会,就去门口看他。


    锦丰低着头,只能看见侧脸。他长得像李老夫人,没小弟那么俊美,但也是高大俊朗的。


    当年父亲说给她说了门好亲事,李青兰在医馆替母亲取药时早见过李锦丰,在知道说的亲是对方时,她很快就点头了。


    锦丰忙完见她在看自己,就笑了笑,把手洗干净,过来抬手帮她把汗湿的额发捋到耳后,说:“我得去医馆了,你睡会儿再起来,只是别睡太久,晚上会睡不着。有事就去医馆叫我。”


    李青兰点头,送锦丰出门后,她回到屋里,坐到窗边发呆。


    想想以前刚成亲时,又想中午这会儿相处的一幕幕,不由得眉眼都软和下来,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可刚高兴没多大一会,她的嘴角又跟往常一样,垂落下来,神色郁郁寡欢起来。


    她低头摸着自己的小腹,眉间的忧愁像要浓到化成一团浓雾,将她笼罩其中,喘不过气来。


    这么坐了一阵,她弯下腰,趴在桌上哭了一阵。


    之后,李青兰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婆婆这会儿应该已经午休起来了。


    她便穿上外衫,稍稍打理一下自己,就出门去了。


    第53章 可真好啊


    从主屋婆婆那里出来, 李青兰回到自己屋呆呆坐了好一阵,等门口响起进屋脚步的动静,她才突然回过神来, 忙低头整理了自己迎出去。


    锦丰进门来, 看见她时,怔了一下,问道:“你哭了?”


    李青兰低着头帮他脱掉外衫挂到衣桁上, 背对着他笑道:“哪哭了,刚才出门沙子进了眼, 揉红的。”


    锦丰洗着手说:“沙子还在眼睛里吗, 我给你看看。”


    李青兰回答:“早出来了, 你放心吧。”


    把衣裳挂好, 整理了一下上面的褶皱, 李青兰说一声, 就出门去后院取饭去。


    锦丰洗完手,看着妻子的背影, 眉头微皱, 心觉得妻子不大对劲,但又一时间琢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仔细想了想最近家里的事, 娘说话已经注意了许多, 没大惹青兰又伤心, 前两天青兰回娘家给侄子庆生, 回来也没像以前那样说家里人给过她不痛快。


    想来想去, 自打年前妻子小产后,就没怎么让她出过门,在家除了家务也没事做,憋久了是容易心情不好。


    锦丰琢磨着, 等小弟夫郎好利索,和小弟两能去医馆了,他就抽空带妻子去老房子那边或是二叔家那别庄住几天散散心。


    又想着,岳父岳母那边对青兰有时实在逼迫得过分,青兰小产的事,被他们知道后,安慰的话没说多少,反倒只要回去就要数落她。


    青兰自己也想留住孩子,要说错也是怪他这个做丈夫的太粗心大意,怎么能怪青兰呢。


    但那是妻子的爹娘,是长辈,锦丰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而且岳父母其实对女儿也没坏心,只是过于担忧女儿生育的事,锦丰没法怪他们,只能多劝劝妻子别往心里去。


    他想着,应该去找妻弟青正说说这事,让他旁敲侧击地劝劝他们爹娘,别总那么说青兰。


    不过,最近医馆太忙,天一热好多年纪大的和在外面干活中暑的,他得等忙过这阵再说。


    这么琢磨着,青兰已经提着食盒进门来,锦丰起身走过去,将食盒接过来,两人坐一起吃晚饭。


    晚上临睡前,天气热,一时间睡不着,锦丰听见妻子翻了个身,看样子是也没睡踏实。


    他说:“是不是太热睡不着?我去把窗子打开吧。”说着,他就要下床。


    青兰抬手拦了他一下,说:“别下去折腾了,夜深会凉快些,开窗子容易进蚊子,更睡不好。”


    锦丰一时难住了,照以往,妻子这么说,他也就就势躺下继续睡觉。


    但他在昏暗中看着妻子侧躺的背影,回想起他说不上有多少次见过她这样背对自己躺着,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今晚回来时,撞见青兰眼睛红肿却对着他笑着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阵难受。


    他坐在那里想了想,这才想到窗台上有把蒲扇,还是下地去,回到床上时,他就靠在床头坐着,给妻子扇风。


    青兰感觉到背后有一阵阵清凉的风袭来,她疑惑地转身看过来,在看清是丈夫在给她打蒲扇之后,似乎是怔了一下。


    锦丰轻声道:“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锦丰看着昏暗中自打转身过来就一动没动的身影,他能感觉到妻子应该正看着自己,可是她没有任何表示,也没说话。


    床帐里很安静,只有蒲扇发出的草叶之间轻微的摩擦声,还有一阵阵风声。


    过了一阵,在锦丰几乎以为妻子已经睡着时,青兰突然开口道:“睡吧,我不觉得热了。”


    锦丰手里的扇子停了停,他答应了一声,将蒲扇放到一边,躺下去。


    青兰在旁边动了动,似乎要翻身回去。


    锦丰有种冲动,想开口让她不要背对自己,却又觉得这样说太突兀,到底没说出口。


    但青兰好像注意到了,她问:“怎么了,你有话要说吗?”


    锦丰想到晚上回来时的打算,以前没有“一定”的事,他都不跟妻子提,就怕最后不成的话,白让她欢喜和牵挂。


    医馆的事多,他太忙了,而且身为家里长子,娘的事,还有姐妹的事,尤其是体弱的小弟,他肯定是得顾着。


    但最近,锦丰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还是开口道:“过阵子,咱两出门住几天吧,去老房子或是去二叔的别庄都行,或者你其他有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去,咱们商量着来。”


    青兰说:“过阵子你能去再说吧。”


    锦丰忙道:“我尽量空出些时间。”


    青兰沉默一阵,喃喃地低声道:“也好,老房子那边庄稼户里也许有合适的年轻姑娘和哥儿。”


    “老房子那边怎么了?”锦丰没听清后半句话。


    青兰翻身过去,说:“没什么,我困了,睡觉吧。”


    ……


    过几日,简如脸上的刀口愈合成细细的微微凸起的白色疤痕,那块铜钱大小的疤则缩小到指甲盖那么大,颜色稍稍有些深,虽说还是明显,但比原来那样子好上太多。


    锦容看过之后说:“可以换药膏了,以后还用之前用过的那种淡化浅疤痕的,涂个十天半月,凸起的痕迹就平了,只是颜色会比较白,过一个夏天,秋冬时就能看不出来,你要是用上些蜜粉,不用过夏就是凑近了也看不大出。”


    简如不好意思道:“蜜粉就不用了,哪有那么讲究。”他嘴上这么说,但眼睛直往锦容的梳妆匣子那边看,目光打几个转就收回去了。


    换过药膏,简如能出门了。


    他在家憋了好多天,最想去的还是医馆。


    二公子也怕在家闷坏了他,再加上大哥前两天跟他说,等他去医馆看诊,就打算和大嫂去老房子那边住几天。


    二公子当然是赞成的,跟简如说这事,简如更着急想去医馆,好让大哥带大嫂出门走走散散心,两人跟李老夫人知会过,第二天吃完早饭请完安就去了。


    医馆里的大夫和伙计见到简如都很惊讶,纷纷赞叹李家二小姐实在是医术高明、妙手回春。


    医馆里来去的病患也有不少见过简如的,那会儿他脸上的疤痕让人难以忘记,也有好信儿问过的,简如也不怕讲。哪想到一些日子没见,再过来这哥儿竟然大变了模样,那么严重的多年的陈疤,竟能恢复成这样子,无不感叹这李家医馆实在是厉害。


    有这么个活招牌,后来附近想祛疤的病患都往李家医馆来,甚至有郡城的贵人专程赶远路过来找李家二小姐医治,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中午歇着时,简如待不住,二公子有病患在,他就自己出去溜达。


    走一段路,看见街边的胭脂水粉铺子,门口有年轻漂亮的女子招呼客人,脸上的胭脂涂得可好看,简如忍不住,人家又热情地招呼他,他就跟进去了。


    自打天气暖和以后,街上的年轻女子和哥儿都打扮得很漂亮,不只是女子,哥儿也会在脸上涂上蜜粉和胭脂、口脂,还有的会在眉心贴花钿,或是在脸颊上画些精致的花样,配上颜色鲜嫩、质料飘逸的夏衫,别提多好看。


    前些年简如刚十三四岁时,他娘亲就握着他的手说:“我家小如长得好看,将来你长大些,娘也给你买胭脂水粉和漂亮的衣衫,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一出门啊,小小子都得盯着你看。”


    简如那时候就有些情窦初开,朦朦胧胧地就觉得喜欢和茂才哥哥待在一起。


    他娘这么一说,他想到茂才哥哥,顿时不好意思地满脸羞红,挣脱他娘的手就跑开了。他娘看他这样,和他爹一起笑了好半天。


    只是没想到后来家里出事,爹娘都没了,简如腿跛了,脸也被毁,他没心思打扮,也不敢打扮,怕人说丑人多作怪。


    如今这张脸终于有了原来的八九分样子,简如心里活泛了些,他本就羡慕街上那些好看的女子和哥儿,一直都是在心里压着的,如今终于鼓起勇气,想买胭脂水粉回家偷偷尝试一下。


    铺子里很香,什么都有,简如除了成亲那天,哪还见过这个,看得他眼花缭乱。铺子的东家是个哥儿,见他犹豫不决,就挑出来几样跟他说:“你肤色白,这几样都适合你,你看着拿。”


    简如问了价钱,都不便宜,他口袋里银钱不少,当然是够的,但还是不舍得花,磨磨蹭蹭地最后只选了一盒蜜粉。


    那东家见状也不恼,反倒温和笑道:“回去你先用着,用得好了,再来看看。”


    简如挺高兴,付完银钱,拿着那盒蜜粉就往出走。


    他注意力都在盒子上,差点和进门的人撞上。


    简如连忙后退一步,道:“对不住……。”


    可等他抬眼看去时,顿时一怔,进来的人他认识,竟是好久不见的孙玉霜。


    前几天简如还听李老夫人说过,尽管义父家老三闹得翻天覆地的,他和孙玉霜还是和离了,孙玉霜带走的钱财,也一分都没收回去。


    如今撞见,简如有些尴尬。


    这孙玉霜对二公子下过手,差点得逞,简如心里对他反感,但又说不上多恨。


    之前两人还算是亲戚,现在这层关系没了,比陌生人还不如。


    孙玉霜见了他也是一怔,目光有些不信地在简如那好多了的半张脸上逡巡,他嘴巴动了动,“你……你脸上的疤呢?”


    简如说:“二姐给我治好了。”


    孙玉霜又是一愣,之后紧绷着脸用讽刺的语气道:“你倒是好运气。”


    简如弯起嘴角笑得刻意,“你说得对。”


    孙玉霜胸口起伏急促了几分,“只是个乡野村夫而已,到现在也没什么长进,我以为他是什么高岭之花,没想到眼光也不过如此。”


    简如最讨厌别人攻击二公子,他冷下脸来,“你眼光好,你嫁了老三。”


    “你……!”孙玉霜气得脸通红。


    简如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他,“别在门口堵着,打扰人家做生意。”


    说完,他迈步就走,刚跨出门口,那孙玉霜就在身后叫他,“简如!”


    简如回头看,孙玉霜咬着牙,“我不信你的命会比我好,我和过去不同了,咱们走着瞧!”


    简如只要再说句嫁给二公子的是他,就能无往不利,这孙玉霜肯定会哑口无言,气得崩溃。可他不想和孙玉霜纠缠下去,也没什么一定要压过他的想法,闻言也只是道:“你总算脱离了老三,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说完,他也不等孙玉霜的反应,扭头就走。


    ……


    回到家,简如偷偷把蜜粉藏在床下的暗格里,想等过些日子不用涂药了,就趁屋里只剩自己时试试。


    毕竟过去那几年他连镜子都不想照,心里的自卑没那么容易转变。


    就算在自己的夫君面前,让简如毫无顾忌地打扮自己,他也会觉得放不开。


    晚上睡觉前,他和二公子照样靠在床头看书,等书看完,二公子下床去把书送回书案再回来时,他手里拿了个长方形木盒放到床上。


    简如坐起身问:“这是什么?”


    二公子说:“打开看看。”


    简如就纳闷地掀起盒盖,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他愣住了。那是一整套的胭脂水粉,好几样整整齐齐摆在盒子里。


    “你……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简如惊喜地问。


    二公子笑道:“昨天在二姐那,她的梳妆匣子都快被你看漏了。”


    简如气得在他肩上轻锤了一记,然后就盘着两条细腿,高高兴兴地去翻看那些胭脂水粉。


    二公子坐到床沿,笑着看他摆弄,过了一会,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亲,说:“等你不用药了,把这些涂给我看看?”


    他这么一说,简如又觉得在他面前也没啥放不开的,只是发愁说:“我还不大会用呢。”


    二公子说:“我跟大姐说让她教你。”


    简如开心了,点头道:“嗯。”


    这天晚上睡觉,简如做梦都在笑。


    梦里,他穿着花衣裳,化着精致的妆容,在院子里枣树下跳舞,二公子和他爹娘都坐在一旁,笑着看他。


    可真好啊。


    第54章 不回(75%大哥大嫂剧情)


    二公子和简如回到医馆两天后, 大哥锦丰带着大嫂青兰收拾完包袱,坐上马车出发去了老房子。


    这房子是当初李老夫人做主分到李锦童名下的,她那意思就是她百年之后, 有个万一医馆经营不下去, 她体弱的小儿子不能像其他子女那样靠当大夫赚钱,那这房子还有那些田产,也能保幺儿吃喝不愁。


    对锦慧他们几个, 李老夫人额外给了些钱财上的补偿,但肯定不如那房子值钱, 但兄姐们都心疼弟弟, 并不计较, 反倒把自己手里的田也都分了些给小弟。


    二公子不愿意占兄姐的便宜, 他本来就麻烦他们不少, 但他不要, 他娘和兄姐都不安心,一个个都来劝他, 就只好同意。


    那时候他想着, 如果将来他能好一点,兄姐有事的话, 他一定尽力出钱出力, 像他们待自己一样好。


    这房子平时都空着, 秋冬他偶尔会过去住一阵, 每年春耕和秋收时, 大姐他们也会过去看看,住上几天。


    那附近山谷的村里房子稀稀落落,比镇上人口少得多,一眼望过去都是田野, 不远处就是一座座山包。


    李家这房子独立建在田地间,地势高但日照好,周边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景色,空气也特别好,春夏早上起来时,能看见笼罩在山谷村子上方的轻雾。


    当初李老夫人和李老大夫成亲时就相中这里,他们给附近村民看病,自己也种地,他们两都挺喜欢这种恬静的生活。


    后来是锦慧两三岁时,李老大夫的父亲年岁大了,他们才搬到镇上去接手医馆,再过些年子女长大能撑门面了,就又开一间小医馆。


    锦丰和青兰到这老房子的时候,房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见他们下马车,便笑着迎过来,说:“我瞅着时辰差不多,你们也该到了。”


    这是李家在这雇的秦婆子,平时定期来老房通风打扫,李家人过来住时,她就每天过来给采买做饭洗涮,做完就走,下顿饭再过来。


    她家就住附近这村里,来回方便,活也不多,村里其他这个年纪的村民都挺羡慕她的。


    锦丰把马拴好,背上包袱递给她,笑道:“这几日就麻烦秦婆婆了。”


    “这不应该的嘛,你们家人都是这么客气的。”秦婆子陪着他们往院门走,说:“饭都做得了,在锅里腾着,现在就能吃。”


    锦丰回头问青兰,“头还晕吗,要不要歇会儿再吃饭?”


    青兰摇摇头,说:“下车就感觉好多了,现在就吃吧。”


    他们进了屋,换下衣衫,洗完手就坐下吃午饭。


    秦婆子把饭菜从锅里拿出来摆好,就打招呼离开了。


    夫妻两吃过饭,青兰收拾碗筷洗洗涮涮,锦丰出来院子,把马车卸下来,去外面割了些青草回来喂马。


    青兰收拾好,就在院子里拿个小凳子坐着,看他喂马。


    锦丰冲她招手,她就走到他身边,锦丰问:“想不想试试骑马?”


    青兰抬手摸了摸马鬃,枣红马晃了晃头,打了个响鼻,她说:“头还是有点晕,不骑了。”


    锦丰点点头,说:“也好,下午就好好歇着,明后天再骑也行,反正还有好几天时间。”在镇上不让在道上骑快马,这里能随便骑,场地又大,还挺难得的。


    李员外家里有马庄,他们两家的孩子当初每年都要去马庄几次,马都骑得不错。


    两人回屋一起把带来的东西收拾一遍,就躺下睡午觉。


    锦丰忙碌大半天,确实有些累,一觉睡到了申时后,醒来时,身边床上已经没人了。


    他穿鞋下床在屋里找了找,没看见妻子,在院门口望了一阵,才看见青兰从村子那边走过来。


    等她到门口,锦丰问道:“去村里串门了?”


    青兰点点头,“睡够了,就去走走。”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锦丰又提骑马的事,青兰说:“先不骑了,昨儿我在村里碰见几个小孩,说要来咱这儿玩,我答应人家了。”


    锦丰没多想,以为是村里那些到处跑的十来岁小孩,青兰愿意让来热闹一下,也挺好,他就说:“行,我去把带来的吃食拿出来些,给孩子们吃。”


    青兰低着头,脸上没什么神情,说:“好。”


    过了一会,那些“孩子”来了,锦丰诧异地看了看妻子,青兰没看他,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门。


    一共来了三四个人,姑娘和哥儿都有,起码都有十七八岁往上了。


    锦丰客气地打了招呼,把吃食端上去,就准备出去,他一个大男人继续留在屋里不合适。


    青兰却叫住他,说:“都是村里的孩子,他们父母咱们都见过,坐下说会儿话吧。”


    妻子这么说了,锦丰不好驳她面子,只好坐下,勉强说了会儿话,还是找借口出屋去。


    这次青兰没再留她,屋里聊得欢实,不时爆出笑声,直到快中午,这些人才离开。青兰叫锦丰和她一起送客,直到人都走得看不见了,才回屋。


    吃午饭时,锦丰给妻子盛碗汤,放到她手边。


    锦丰自己也盛一碗,拿着勺子,舀一勺汤喝进去。


    青兰垂眼晃动着碗里的汤勺,问:“你觉得那些姑娘和哥儿怎么样,我觉得孙家的那个挺好的,长相周正,性子也温柔。”


    锦丰听着这话觉得奇怪,说:“我没大注意哪个是哪个。”


    青兰说:“没关系,明天我再叫他们过来一趟,你好好看看。”


    锦丰眉头皱起来,心里隐隐有了预感,“你让我好好看什么?”


    青兰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她眼睛是红的,但并没落泪,她说:“我跟娘说过,她同意了。”


    “什么?”锦丰脸色一变。


    青兰说:“锦丰,我要给你纳个妾室。”


    哗啦,锦丰手里的勺子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


    这几日,二公子在医馆都是开门就来,关门才走。


    李老夫人不放心得很,照样一天来三四趟,来了都不空手,热要送瓜,冷送衣裳,中午送饭,傍晚来催人。


    不过连续这么四五天下来,老太太跑得也累,午睡都睡不上,精神都差了,于是来的次数渐渐变少,只是放心不下时,叫金婆婆或是小宁替她跑腿。


    简如其实没比婆婆少担心多少,但他天天在医馆看着陪着,有个冷热的及时关注着,防护一点也不放松,就没那么放心不下。


    这两天大哥不在,二公子明显忙得多,回家换了衣裳洗好手,就要去床上躺一阵才能起来吃饭。


    简如心疼他,一到家就跟在他旁边忙前忙后,帮他把衣裳脱掉挂好,盆子里水也倒好,洗完手就喝杯小宁备好的茶水,等二公子躺下后,他也爬上床,帮他按按胳膊按按腿,再揉揉额角,等二公子舒坦地吁口气,他就知道这是缓过些劲儿来了。


    二公子挪了一下位置,枕到简如大腿上,脸埋在哥儿柔软的小腹上蹭蹭,简如觉得他的呼吸好热,还有些痒,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笑起来。


    二公子往后退退,闭着眼睛也在笑,笑得特好看。


    简如伸手轻轻地去摸他的眼睫毛,又去摸他高挺的鼻梁,指腹在鼻梁上慢慢滑来滑去,二公子一动不动,任他动作。


    过一会,简如低声问:“要不然,跟大姐说说,从她那边借一个大夫过来?”


    二公子说:“她那边也忙,大哥说是去六七天,这还有三四日就该回来了,我没问题的。”


    简如说:“那你有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要立刻告诉我,不许瞒我。”


    二公子“嗯”一声,说:“肯定不瞒你。”


    两人又这么歇了一会,才吃晚饭。


    小宁白天在河边上采了柳蒿芽,这东西也就在五月能吃上几天,再过些日子就该老到没法入口。


    简如让小宁把柳蒿芽用水焯过,他用油盐酱醋凉拌,各种调料都没放太多,吃起来有蒿子的特殊香味,口感也清爽,天热吃正合适。


    除了这个,简如还炒了一盘河虾炒蛋,里面放两棵新下来的嫩葱。


    这两样菜二公子都喜欢,比平时都吃得多一些,简如挺高兴。


    吃完饭,两人推推让让的,简如想让二公子回屋歇着,二公子说简如白天在医馆也累,说什么都要跟他一起收拾。


    小宁吃完跑进来,着急道:“二公子,简哥儿,让我来,活让你们做了,要我还干啥!”


    说着这孩子利落地收拾起来,他两也不让了,三人很快就把碗筷撤了,桌面也都擦干净。


    简如正准备去换水泡杯热茶,就听见院门响了两声,小宁从厨房里跑出来,答应一声“来了”,赶紧用围裙擦干手,把大门打开。


    过了一会,有凌乱的脚步声接近,屋门唰的一下打开,小宁脸色有些奇怪地探头进来,说:“是大公子来了。”


    简如一愣,看向同样惊讶的二公子。


    小宁退出去,让开地方,他们两就看见大哥李锦丰歪歪扭扭趔趄着进了门,他的脸上胡子拉碴,身上衣服的前襟也不知道在哪弄脏了一大块,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简如赶紧叫小宁进来帮忙扶人。


    小宁和二公子两人把李锦丰扶坐到墙边椅子上,他坐下后,任凭二公子怎么叫他,也不吭声。


    简如看小宁一眼,说:“你先去忙吧,有事我叫你。”


    小宁“哎”一声,出门去了。


    简如把屋门紧紧合上,也顾不上茶已经是凉的,就这么给倒满一杯,递给二公子。


    二公子喂他大哥喝下一杯茶去,李锦丰终于重重吐出口气,抬起头来,看向自己他们两,眼睛里都是疲惫。


    二公子见他这样子,着急地问道:“大哥,你走时不是说要六七日才回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你怎么弄成这样的,是遇到什么事了?”


    李锦丰嗓子有些哑,他说:“我昨天下午就回来了,晚上在酒馆喝多了,不知道怎么的,就睡在了酒馆后头的巷子里,醒来以后,我又去酒馆喝了些酒,喝完才回家来。”


    这是昨晚喝完,今天又足足喝了一白天。


    二公子手指攥紧,简如问:“大嫂呢,她还在老房子那边吗?”


    李锦丰眼珠动了动,说:“昨天,我把青兰送回她娘家了。”


    简如又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锦丰缓缓道:“我没问,她也没说还回不回来。”


    第55章 渐好


    说完这句话, 李锦丰就不再吭声。


    简如拿起茶壶,说:“我出去换壶热水。”说着,他就出了屋。


    在厨房里磨蹭一阵, 他才把添完热水的茶壶提进屋里。他进去时, 大哥靠在椅子上,以手拄头,垂着眼皮半睡不睡的样子。


    简如看了二公子一眼, 二公子冲他摇摇头,简如就又出屋去, 在外屋搬个小板凳, 坐那里慢悠悠挑拣明天早上要煮到粥里的饭豆。


    过了好一阵, 屋门才被推开, 二公子说:“得扶大哥回去休息。”


    简如忙站起身, 说:“我去叫小宁。”


    二公子和小宁搀扶着李锦丰回去前院, 简如把他们送到院门口,看见大哥的脚步虚浮, 几乎没法站稳。


    虽然不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 但显然他已经知道大嫂要给他纳妾的事。


    喝醉了也好,能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 等睡醒了再好好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简如回屋收拾好茶具, 拿出毛笔练字, 练完在收拾笔墨时, 二公子回来了。


    他进屋就坐在床沿发呆, 简如坐到床边的小矮凳上,一手放在他腿上,抬头看着他。


    二公子转头看向他,拿起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攥在手心里, 轻轻摩挲。


    “昨天他和大嫂吵了一架,吵完他们就驾马车回到镇上。到镇上以后,大嫂说让大哥送她回去娘家那边,大哥就把人送过去了。”二公子说。


    简如问:“大哥现在是怎么想的?”


    二公子说:“昨天他们吵架时,情绪太激动,说了很多难听话,他气大嫂枉顾多年的夫妻情分伤了人心,但也觉得对她亏欠很多,感到很懊悔。”


    简如叹口气,“他们两性子都内敛,要是早说开就好了。


    二公子点头。


    简如问:“咱们怎么跟娘说?”


    二公子摇摇头,“这事瞒不住,只能实话实说。”


    简如说:“那就明早请安时再告诉娘,起码让她今晚睡个好觉。”


    二公子说:“好。”


    因为大哥的事,二公子今晚明显心情低落下来,话也很少。


    简如大概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二公子一向觉得自己拖累了家人,大哥为他的病花了不少心思,二公子觉得自己就是大哥对大嫂关心不够的原因之一。


    这么想倒也没错,但二公子身体不好,这不是他的错。经历了治脸的事,简如体会到怕拖累家人的难过,他想不出该怎么劝解对方。


    看完书熄灯躺下时,简如一翻身骑到他小肚子上,二公子没有心理准备,气都被压得岔了一口,简如趴下去,亲他的额头、眉心和脸颊,亲吻细细碎碎的,一个接一个。


    亲得二公子到底忍不住笑了一下,低声问:“干什么?”


    简如用软乎乎的脸颊蹭他的脸,“安慰你,不想让你不高兴地睡着。”


    二公子心里酸软,他翻了个身,把简如翻到下面,低头去吻他的嘴唇,夫夫两在深夜的漆黑的床帐里,亲了好一阵,互相安抚着,才抱在一起睡熟了。


    ……


    第二天早上,李锦丰没来主屋请安。


    李老夫人知道大儿子儿媳的事以后,深深叹了口气,说:“锦丰是在生我的气,怪我答应青兰给他纳妾。”


    二公子说:“大哥没怪您,他只怪自己忽略了大嫂。”


    李老夫人情绪有些激动:“我也只是为他们两将来考虑,我劝过青兰了,她不听我还能怎么办?”


    几个儿女都没说话,她靠在椅背上,“这几天多去看看锦丰,劝劝他想开些,”然后冲他们摆摆手,说:“都忙去吧。”


    ……


    这天李锦丰都没来医馆,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一直都是坚守在医馆里的那个人。


    中午时,二公子不大放心,让来医馆替李老夫人送东西过来的小宁去前院看过,小宁看完回来说,大公子在屋里躺着,他见大公子还没吃饭,就去厨房给他用食盒提了饭回来,但也不知道他吃没吃。


    晚上从医馆回去,二公子和大姐锦慧一起去了前院,待一阵才回来小院。


    姐弟两在屋里唠嗑,简如在一边听着。


    “好歹是劝着锦丰把饭吃了,”锦慧说:“青兰不是那么绝情的人,这事不是没有缓和的余地,锦丰也就是一时这样,等过段日子想明白也就好了,”她看向小弟,“只是这段日子你和锦容得辛苦撑过去。”


    简如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没开口说话。


    锦慧却看出他的意思,说:“我也想着跟娘说,再从外面找个大夫过来,可这事哪那么容易,随便找个回来怕是要败咱李家医馆的口碑,那有两下子的大夫,也都有好去处,我就是想撬过来,也得需要时间是不?”


    简如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样。


    锦慧说:“我和娘说说,看看再想想办法。”


    闻言,二公子还是说他能撑住没问题。


    后面这段日子,二公子确实如他所说,虽然每天累得到家就要躺下,但到底是撑了下来。


    直到有一次看了个病人,那人来时只说腹泻,直到搭上脉后,二公子说了句“你在发热”,简如在旁边听了脸色一变,以往这样的病患都是二姐或其他大夫看。


    想换人给这病患看,却已经是来不及。


    这天傍晚,还没离开医馆,二公子没表现出什么异常,但简如却看看出他有些不对劲。


    二公子和人说话时,反应比平日慢了一点点。


    二公子没说,简如就忍着什么都没问。


    直到晚上回到屋里,二公子和以前一样,换好衣服洗完手,就躺到床上闭眼歇着。


    简如伸手探到他额上。


    二公子眼皮动了动,说:“你怎么知道的?”


    简如说:“看出来的。”他眉头紧皱,“你被那人传染了,也在发热。”


    二公子睁眼看他,“小如,我觉得这次我能撑过去。”


    简如说:“你告诉我方子,我去给你煎药。”


    二公子喉结滑动,他眼皮轻轻颤动,说:“我不想吃药。”


    简如快要急了,二公子扭开脸,难得任性:“太苦了,我不想吃。”


    简如顿时心里一酸,妥协了,“明早没退烧的话,就还是得吃。”


    二公子这才弯起嘴角笑了笑,说:“好。”


    晚上简如没敢睡踏实,起来摸了二公子额头好几次。


    前半夜摸着越来越热,在简如犹豫着想反悔下地给他熬药时,二公子的体温却又慢慢降下来。


    后半夜,简如睡着了。


    凌晨他一下子惊醒过来,再去摸二公子体温时,发现已经完全不热了。


    二公子被他惊动,眼皮动了动要醒过来,简如赶紧收回手,安抚道:“还早呢,再睡会儿。”


    二公子又睡着了,简如好半会儿睡不着。


    等天色大亮,他就下地忙活。


    二公子起来后,刚穿好衣裳洗漱完,简如精精神神地端早餐进屋,把托盘放下后,他跑到二公子面前一蹦,就跳到人家身上。


    二公子手忙脚乱放下布巾,连忙托着屁股把他抱住。


    简如跳完了才想起来二公子未必受得住,连忙又想下来,二公子却不松开他。


    简如急了,“我沉,别压坏了你。”


    二公子额角青筋直冒,可还是稳稳抱着他,说:“我能抱住你,胳膊环我背后。”


    简如只好把两只手绕到他颈后,牢牢搂着他。


    二公子竟然就这样,硬撑着把他送到了床沿,才放下。这次简如没捣乱,虽然吃力,但是顺顺当当的,没一点意外。


    简如没松手,搂着二公子跟他一起倒在床上,两人侧躺着脸对着脸。


    简如说:“我好高兴。”


    二公子说:“我也是。”


    这是第一次,他发起热来没吃药,只靠自己第二天就好了的。


    白天在医馆,简如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隔一阵就去摸摸二公子的额头,去的次数多了,还被医馆里的大夫开玩笑给亏了一通。


    那老大夫说:“到底是年轻,这简哥儿是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开他夫君。”


    简如脸通红,二公子低头笑了好一会。


    这么两三天过去,这场病二公子还真就那么挺过去了。


    而且可能是天天忙着就适应了,二公子晚上回到屋里,渐渐不大进屋就躺下歇着了,洗完手换好衣裳,他竟还能去厨房找活干,帮着拣菜或是看锅。


    简如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毕竟还是担心,去悄悄找二姐锦容说了最近二公子的变化。


    别人他不敢说,怕他们知道两人瞒着锦童曾经发烧的事,特别是娘知道了肯定要狠狠罚他。


    果然,锦容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沉思了一阵后,说:“也许以前我们都错了。”


    简如问:“什么?”


    锦容说:“以前因为他体弱多病,所以什么都不让他做,造成他心里积郁,体质也得不到锻炼,可能相对于那些药汤,开阔的心境,和适度的劳累,才是治疗他的良药。”


    说是这么说,但锦容也不敢完全放心,她说:“以后我会经常注意他,如果真是我说得这样,我会和大哥商量,调整小弟的治疗方式,也许,”锦容说,“他真的要好了。”


    足足过了将近半月,大公子在一个中午出现在医馆。


    他看起来瘦了,也憔悴了一些,但其他的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跟人说话时还是挂着淡淡的笑,看诊时也还是那么严肃认真。


    他一来,医馆里的大夫顿时都轻松了不少。


    二公子去看他,他在弟弟肩膀上拍了拍,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第二天早上,大公子终于去主屋请了安。


    大伙都走以后,他没离开。


    李老夫人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李锦丰说:“我不纳妾,只要青兰。”


    李老夫人点头,说:“随你,去吧。”


    第56章 夏至


    李青兰虽然还没回来, 但锦丰到底已经振作起来,家里人都放心不少,家里氛围也多少轻松了些。


    夏至这天, 天刚亮就下了场大雨, 早上人们起来时,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中间露出来, 很快把地面晒得半干。


    吃过饭,简如就抱着自己的梳妆匣子去了隔壁大姐那边, 院子里, 姐夫赵品用砖头搭了个土灶, 上面架着口小铁锅, 底下柴火烧得很旺, 锅里水开了, 绿豆脱了皮在沸水里翻滚着。


    巧芝和显玉两个在忙活着从仓房往这边抱柴火,两人轮流卯足劲往锅底添柴, 赵品在旁边拦着, “好了好了,火太急要烧干锅的。”两个孩子不听他的, 嘎嘎笑着还是往里塞, 火苗本来就烤得慌, 这下子把赵品弄得更是满头汗。


    简如走进院子后, 终于解救了他。显玉最先发现小舅母, 墩墩小跑着迎上去,伸出两只胖胖的手臂,一把就紧紧抱住他的腿,简如觉得自己就像被一只胖螃蟹钳住了似的。


    “小舅母, 我们在煮绿豆甜汤,煮熟最先给你喝。”显玉奶声奶气地献殷勤。


    简如摸摸他的头,笑道:“显玉真乖。”


    巧芝听到弟弟的话直撇嘴,她走过来,羡慕地看着简如怀里的梳妆匣子,说:“小舅母,你这匣子比娘的那个还好看。”


    简如看着巧芝,发现这孩子不知不觉又长高了些,本来圆圆的有点肉肉的脸蛋儿,现在已经瘦了下来,下巴颏也变尖了,小小巧巧的,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清秀。


    春天过完生辰巧芝就满十二了,也确实不算小了。


    简如摸摸她脸颊,说:“等明年你生辰,小舅母给你买个更好看的。”


    巧芝一听,就欣喜地点点头,也凑近了抱住简如,两个孩子比赛似的,谁都不撒手,简如就像盖了两条小棉被,心里倒是妥帖,就是热得很。


    赵品见状道:“行了,快放开小舅母,你娘一会等不到人,要出来修理你们。”


    两孩子一听,连忙撒手。


    赵品冲简如笑道:“锦慧和二妹都在屋里,等着你呢。”


    简如答应了一声,进屋去。


    他一进去,就见二姐锦容被大姐按在铜镜前,一脸不耐烦。


    锦慧戴了满头的珠花钗子簪子,正挨个儿拔下来往锦容头发上试,见简如进来,就冲他招手,“正好你来了,帮我看看锦容戴哪个好看?”


    简如放下匣子,终于在二姐忍到极限前帮着选定一支钗子。


    锦慧把二妹打扮完,锦容到一旁拿了医书就看,连镜子都不照一下,锦慧特没成就感。


    她把简如按坐在椅子上,说:“还是小如乖,”她摸摸他的脸颊,“去年刚嫁进来时,看着还瘦巴巴的,气色也一般,现在这小脸蛋儿又白又嫩,像要能掐出水来。”


    简如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说:“哪有……。”


    他已经有几天不涂药了,脸上那些细细的凸起的疤已经彻底平整,只留着些白印儿,那指甲盖大小的疤颜色也浅了些,没那么显眼了。


    锦慧打开他抱来的匣子,一打开就眼前一亮,说:“呦,我小弟买得还挺全乎。”


    简如坐那儿乐。


    锦慧点点他脑门儿,笑道:“瞅给你美的!”


    简如的妆化着简单,主要是蜜粉得铺好,把不均匀的肤色盖住,眼睛嘴巴用鲜亮的桃红色点缀一下就好。


    等弄完了,锦慧托着他下巴来回看看,指腹摸摸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琢磨了一阵,眼睛一亮道:“我给你画个花样。”


    简如看着她,期待地点点头。


    锦慧跟她娘学过武,手稳得很。


    等全部弄完,简如去照镜子,就见镜子里一张年轻饱满的脸庞,好看得初初绽放的花儿一般,一点瑕疵也无。


    大姐在他脸颊上化的那花样很巧妙,正好将那小块疤痕当做花心,竟是一点看不出来异样。


    简如从没见自己这么好看过,高兴地脸都红了。


    锦慧笑着在他后腰上拍了一把,说:“行了,回去给小弟看看去吧。”


    简如是迫不及待想回去给二公子看,但锦慧还没化妆,他迟疑着觉得先走不好,应该留下帮忙。


    锦慧亏他道:“赶紧走,笨手笨脚的,用不上你。”


    简如这才抱着匣子,和大姐二姐说了一声,出门去了。


    等到了自己屋门口,低头看看身上的新衣衫,一手夹着匣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又把头发弄了弄,想开门进屋,却又突然有些不自信起来。


    一会想身上衣裳和妆容配不配,一会又想脸上妆浓不浓,会不会有点奇怪。


    他正瞎琢磨呢,门板刷一下被拉开,简如抬头一看,就见二公子站在门里,正看着他。


    二公子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在嘴唇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一些,简如抿了抿唇,低下头,鞋底在地上搓啊搓,小声问,“会不会有点奇怪?”


    二公子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他让开门口,让简如进去。


    简如迈步进屋,门板在身后被关上,然后,他就被从身后抱住了。


    下巴被指腹托住,让他侧过脸来,温热的呼吸接近,就要亲上来,简如连忙抬手去拦,急急道:“会弄掉口脂。”


    托住下巴的手指转而轻抬,简如就不由自主地仰起脸来,细碎的亲吻就落在他颈子上,这感觉酥酥麻麻的,简如在嗓子里轻哼一声,落在镜子上的嘴唇就急促了几分,顺着往下,领口都被蹭松了。


    过了一阵,二公子揽着简如的腰,让他转身过来,将他抱在怀里,平息了一阵,才开口道:“我家小如果然好看。”


    简如红着脸,“你不是说容貌都是表相,不在意的吗?”


    二公子又是笑了笑,说:“刚才开门看见你,我就在想,我确实就是个俗人,所谓的不在意,其实只是那时没遇到想在意的。”


    简如眨了眨眼睛,心里跳得快了几拍。二公子低头看他一阵,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口脂掉就掉了,一会我再帮你涂上,行吗?”


    简如不好意思,问,“你会吗?”


    二公子说:“我试试。”


    这么说着,嘴唇却已经落下来,简如抬手揽住他颈后,整个人都软软地瘫在人怀里,过了好一阵,夫夫两才喘着分开。


    简如看清近在眼前的脸以后,笑了出来,忙抬手去揩二公子嘴唇上沾的口脂,二公子也笑。


    两人来到铜镜前,简如坐着,二公子拿了口脂,用指尖蘸着,一点点给他补上唇妆,弄好了简如照镜子一看,还挺像模像样。


    “走吧,大姐那边应该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河边。”二公子握住他的手说。


    ……


    每年夏至在河边都有祈求丰收的祈福仪式,每到这天,只要有空闲的,都要来河边走走看看,沾沾福气。


    周边的摊贩也都聚拢过来,热热闹闹地做起生意。


    今早刚下过雨,都说夏至下雨意味着一年的丰收,意头很好,往来的人们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简如扯着二公子的袖子,跟着大姐一家还有二姐的身后,挤在人群中。


    锦容逛不大会儿就没了兴趣,跟他们说一声就自顾自进了路边的书局。


    剩下的人继续逛,他们都在摊上吃了热气腾腾的炸糕,肚子饱饱的,显玉吃饱了就闹着要找好玩的,锦慧就带头,领着大伙往不时叫好的人群里挤。


    那边都是好玩的,射箭、投壶、贴鼻子、套圈等的摊位排成了一长排。


    锦慧在前面探头往人群里看,看完后回头找简如,喊道:“小如,敢不敢跟大姐比投壶?”


    简如胸脯一挺,“比就比。”


    说着就拉着二公子挤过去,等两人走近了,锦慧一把挎过他胳膊,两人去找摊主交钱去了。


    显玉不喜欢投壶,他惦记着要去射箭,巧芝却看上了斜对面的扎染铺子,赵品说先去哪个都不行,急得直冒汗。


    二公子解围道:“姐夫,我带巧芝去看扎染吧。”


    赵品只好道:“那麻烦你了。”


    他们跟锦慧还有简如说了一声,就分别带着孩子玩去了。


    锦慧和简如一边排队,一边瞅别人投。


    等了一阵才轮到他两。


    摊主得知他们两要比赛,正好周围人多起哄,便爽快道:“谁赢了我就给个纸扇当彩头!”


    两人就信心满满地玩起来。


    锦慧动作利落,第一下便投中了,人群响起一阵欢呼,简如感觉别人都看他,就有些紧张,第一下失了准头掉落在一边,第二下才好了。


    天气热,阳光也好,简如开始还紧张,后来玩得起兴,就忘记围观的人群了,衣袖翩然,投得越来越准,不大会儿就出了些薄汗,脸上白里透红的,眼睛亮亮的,含着笑意的嘴唇也红润饱满,年轻又朝气,娇艳得真跟朵花儿似的。


    一共十支箭,锦慧十投十中,高兴地直握拳,简如投中八支,也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了。


    等到摊主给彩头的时候,除了给锦慧一把纸扇以外,还额外给简如了一把团扇。


    锦慧见状挑了挑眉,问道:“不是说赢了才有彩头吗?”


    那摊主看着简如,半是打趣半是欣赏地笑道:“总不能让这么好看的哥儿空手而归吧!”


    锦慧听了“啧啧”两声,周围人也在起哄。简如哪里面对过这样的情况,他还不适应别人夸他的容貌,更不适应人群的注目,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害羞地抱着那团扇,跟摊主道了声谢,转身就往人群里钻。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迟疑着叫了声他的名字,“小如?”


    简如扭头去看,就见人群里,一个身着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那,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差点把简如害死,带着张娇跑去外地,许久未见了的江茂才。


    第57章 江茂才


    认出人后, 简如一时有些怔愣。


    之前在医馆碰见村里的婶子,他曾经打听过,得知这人要年底才回来, 却没想到, 竟这么快就遇到了。


    简如对他的最后印象是八月大雨里泥泞的村路上,这人浑身湿透跟在自己身后,两人一起往张娇家走。


    简如还记得, 那时自己惶急地回头看时,对方看着自己时那双隐藏着祸心冷而暗的眼睛。可惜当初的简如看不明白, 也没把人性往最坏的方面想。


    还有自己在被投河前, 紧紧抓着他的那只手。在最后一刻, 这人想的还只是用那只手安抚他, 让他变成鬼以后不要找他们的麻烦。


    简如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背。


    时间过得很快, 这事过去已快满一年。


    江茂才与过去几乎没变化, 还是跟其他村里人比起来白一些的皮肤,端正的脸庞, 高大的身材, 也还是跟以前一样爱穿干干净净浅色的长衫。


    眼下,这人正穿过人群往自己这里走来, 走路时肩膀很稳, 衣角翻飞, 一如当初。


    简如本来最喜欢他这样子, 每次看到心跳都要快上几分。可如今再见, 却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像蒸熟的鱼目一样黯淡又毫无滋味,心里更是如一潭死水,无动于衷。


    “小如, 真的是你!”江茂才走到近前停住,这一路走过来,他的目光一直不可置信地在简如脸上扫视,“刚刚我路过,看到你在投壶,还以为认错人了。”


    周围人很多,还有人不时往这边看,李家人都在这附近,简如不想让人看笑话,也不想惊动家里人。尽管心里蛰伏已久的恨意,因着见到这人,就如雨后的杂草般疯长,但还是克制着表情,不冷不热地冲他点点头,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这态度算不上好,但江茂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本做好了被怨恨的准备,却见简如还是愿意和自己说话,心里不由得稍稍放松了些许,笑着道:“回来有五六天了,我听陈婶说在镇上遇见过你,说你变化很大,今日一见,果真是快要认不出了。”


    说这话时,他目光在简如身上上下打量,在他身上一看布料就上乘、款式新颖的衣裳上一扫而过,又往他颈上和手腕上的首饰上看。但他到底和村里旁人不同,看过也就算,并没像陈婶那样露出艳羡或渴望的眼神。


    最后,他又与简如目光相对,嘴角的笑容淡了,眼神歉然,“我回村就听说你还活着,不管你信不信,得知这个消息时,我高兴得几天没睡好。”


    “张娇与你我相处多年,他身体弱,家里娘亲身体也不好,从小便受苦,那时我是救人心切,急得慌了神,一时间昏了头脑,才做出那样的事。你一被投进河,我就后悔了,想跳进河里去捞你回来,但河流湍急,只一瞬你就踪影不见,后悔却已是来不及。”


    他露出痛悔的神情,眼白都有些红,眼神专注,再加上他长相还行,让人看了尤为辛酸不忍。


    简如却只是淡淡地道:“哦。”


    江茂才却并不懊丧,而是苦笑道:“我知道你一时肯定无法原谅我,我现在也没法补偿你,只能日久见人心,以后慢慢来了。”


    简如忍着厌恶听他说话,早已经受够了他的磨叽和絮叨,他往斜对面摊位那边看,人太多,没看见他惦记的人。


    江茂才看着他的侧脸,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


    以前,这哥儿脸没被毁前,也是清秀的,但还是不如张娇。可今日再见,却只觉得让人挪不开眼,容貌娇艳,身子单薄,举手投足俱是纯真可爱。


    刚才他在人群里站了许久,周围那些围观的人都在看他。


    在简如转回脸来时,江茂才忍不住问:“陈婶说,你已嫁人了?”


    简如“嗯”了一声。


    江茂才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简如身后人群里挤过来个三十来岁面容姣好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还有个孩子,那女子拍了简如肩头一把,“可算找到你了,走,吃甜汤去,小弟和巧芝在那等着呢!”


    简如答应了一声,他看过来一眼,那女子发现他的目光,跟着也看了一眼,江茂才听见那女子低声问:“你朋友啊?”


    简如摇头,回答:“以前村里头认识的。”


    说完,那女子就拽着他,一手拉着那孩子走了。


    江茂才仔细打量那跟在最后头的男人,他个头中等,面容平凡,见江茂才正看自己,就冲他笑了笑,行了一礼。


    前头那女子回头喊了他一声,随即松开简如,去拽他手腕,他连忙跟上,那女子说他句什么,他也只是陪着笑。


    江茂才紧皱的眉头,在看见那女子抓住男人的手腕时,松开了些许。


    人太多,这几人很快就不见人影。


    江茂才脑海里想起那陈婶在村民面前,绘声绘色说简如那夫君长相如何如何地好,说话举止如何有风度,他要不是在镇上待过,最近这一年在外面也见过不少人,说不定就信了。


    一个病痨鬼而已,江茂才心里这么想,心里莫名有些不甘。


    简如怎样其实已经与他无关,当初既然他没把过去那事说出来,那以后应也不会说。


    就算他想说,他以前那么喜欢自己,现在只要他花些心思,还像过去那样稳住他,也就不用担心了。


    想到这里,江茂才心里竟冒出些不甘来。


    甜汤摊子他知道在哪,未及多想,他已经迈步往那边走去。


    穿过人群,能闻到甜汤里蔗糖被高温蒸煮的香味,江茂才停下脚步。


    他看见刚才见过那女子张罗着那男子和孩子坐下,摊位旁边一个年轻相貌俊美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朵鲜花,正往人群里看,像在等人。


    江茂才刚才其实第一眼就看到这人了,因为这人的相貌气度实在出众,从他身边经过的无论男女,都忍不住盯着他看一眼,就连江茂才自己,也忍不住盯着看了一阵。


    他手里的花应是给他妻子的,本地有这样的风俗,在夏至这天,夫君会给妻子或夫郎头上簪花表示喜爱之情。


    街上有不少已婚的女子和哥儿的头上都有这样一朵花。


    但他并没多想,只以为是不相干的镇上哪个富家的公子。


    他在外多年,早就明白,这种人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靠自己苦干一辈子,也没法过上人家这样的日子。


    江茂才继续往那边张望,一时间竟然没见简如。


    他心里正有些失望,就见那哥儿像翩然的蝴蝶那样,从人群里钻出去,手里还拿着个油纸包,看样子有些烫手,被他在两只手倒来倒去的。


    江茂才急忙往摊位上坐着的人里看去,想看看到底哪一个是简如的男人,还是那病痨鬼已经病到下不去床,出不来屋,只好让自己貌美的夫郎独自和家里人出来。


    他正这么想着,竟就见方才站在摊位旁边相貌出众的年轻男人,走几步迎了过去。


    江茂才睁大眼,看见简如轻盈地跳到那俊美男子的面前,说了句什么,那男子低头冲他笑着,接过他手里的油纸包提在手里,然后另一手将那朵鲜花小心地插入他发髻,之后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在面前哥儿的额头上,动作亲昵地轻轻擦拭。


    简如摸了摸发髻上的花,笑着乖顺地仰着一张粉嫩的脸,眯着眼睛任人给他擦。


    摊位桌子上,之前那女子冲他们招手,两人就走过去一起坐下。一桌人一边吃甜汤,一边不时大笑起来,和乐融融。


    在简如和那男子接触的一瞬间,江茂才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一阵发酸,牙齿紧咬,只觉得自己刚才刻意学着外面见过人物的风度举止行为,像开屏孔雀不小心被看见屁股一样,丢脸而无措。


    他看了摊位那边一阵,到底是转身过去,大步离开。


    ……


    镇子东边一处民宅里,好多做生意的摊贩在此处居住,一个院子里住了好些人,挤挤挨挨的,住着肯定谈不上舒适,但租价很便宜。


    江茂才顺着开着的院门走进去,一进门就差点踩到地上堆着的杂物,鼻端也闻到一股泔水桶的臭味。


    他皱着眉头,找到一扇破旧的门,闪身进去。


    屋里床头坐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哥儿,他脸色蜡黄,不断咳着,虽然如此,仍能看出他长相其实不错,娇娇弱弱的,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但刚进门的男人显然不是如此。


    江茂才一进屋,就将手里油纸包的食物放桌上,又把药包也放到上头,说:“你自己把药材熬着喝了,过两天我再过来。”


    说着,他就要离开。


    那床上的人却叫住他,说:“茂才哥,我不想在这,我想跟你回村子。”


    江茂才停住脚步,眉头紧皱,“不行,我不是早跟你说过,现在你还不能回村里。”


    那哥儿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可是,就算村里知道我没死也没什么啊,那事早就过去了,我们找些借口糊弄过去就好了。我想回村里住我自己家,不想在这破地方藏着躲着!”


    江茂才盯着他,说:“不行。”


    那哥儿倏地变了脸色,眉毛竖起来,指着他声音尖锐道:“江茂才,你可别忘了,简如可是被你投进河的,我要是去告发你,看村里怎么治你!”


    江茂才也不再维持平静的假象,他眯着眼睛道:“告发我?张娇,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你什么都知道,还给我出了注意怎么骗他过去,你以为我要是出事的话,你就没事吗?”


    张娇一听,捂着脸哭起来,喊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我在这里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江茂才眼睛里闪过厌恶,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勉强按着心里的不耐,语气缓和了道:“你再忍忍,如果现在回去,村里知道当初是我带你离开,咱们两的名声就都毁了。”


    “回来前,咱们两说好的事,你得时刻记着。我这里已经有了些苗头,你听话,以后咱们两就都有好日子过,再不用在外面颠沛流离地吃苦。”


    张娇流着眼泪抬头看他,眼神里虽然还有怨恨,但到底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第58章 一样好看


    距离这处混乱破败的宅子三四里地外, 巷子两边的民宅渐渐就好上许多,虽说不上什么富贵人家,但也是生活无忧, 还能留下一些富余的。


    这其中, 有一个宅子比其他人家还要好一些,朱红色大门应是才刷完油漆不久,连一丝干裂纹都没有。


    这宅子的主人姓李, 是个童生,虽然没能更进一步考中秀才, 却也是这附近十几里地读书人里的佼佼者了。


    这家有一女一男两个孩子, 女儿已经嫁出去好些年, 李童生本来对自己儿子寄予厚望, 希望他在读书上比自己更有建树, 从小也没少费心思, 但儿子长大后就一心经商,在镇上开了干果果脯铺子, 做得有声有色, 家里的日子都比过去好过许多,这李童生虽心有不甘, 但到底是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没法再管。


    于是, 他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儿女自己的家事上, 倒是没什么坏心, 但就是常常认为自己都是对的, 耳提面命要求儿女遵从自己,一旦什么不合他心意,那话就说得难听起来,要让人难过许久。


    这户人家便是开医馆的李家的亲家, 他家的大女儿李青兰,就是李锦丰的妻子。


    这会儿,李锦丰手上拿着朵簪花徘徊在那扇簇新的朱红色大门外,犹豫着没去敲门。


    今儿是夏至,以往这日子他也是在医馆,没闲暇陪妻子出门逛,今天也是如此。


    本来小弟说今儿镇上人都在河边,已经跟娘商量着医馆歇业一天,娘也同意了,但锦丰想着自己本也没其他事做,就还是去了医馆。


    这一天下来,除了两三个抓药的,也确实没什么人来。


    锦丰独自坐在诊室中,心中突然升起以往没有过的寂寥,少有的没等到时候,就关上医馆大门,出来门去。


    街上有好多刚从河边回来的人们,多是夫妻或是一家子人,已婚女子和哥儿头上都簪花。锦丰想起刚成亲那两年,他也给妻子在夏至买过簪花,后来不知怎的,越来越忙,他都快把簪花的习俗给忘记了。


    想到这里,锦丰心里更是觉得亏欠妻子。


    但如今到了岳家门外,他却一时间不敢敲门,只怕应门的是岳父母,他不知道青兰怎么跟爹娘说的,怕自己说漏了,惹得她在娘家日子不好过。


    更怕出来开门的是妻子,见是他就要厌恶地把门关上,不肯跟他说一句话。


    他正犹豫,门板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轻男子讶异道:“姐夫?”


    锦丰面上一喜,出来之人正是他想找的,他走上前去两人互相行了一礼。


    李青正想要引着姐夫进院门,但锦丰借口有事,只将手里的簪花递给他,让他转交青兰。


    李青正应该是知道怎么回事,只好接过簪花道:“姐姐只是一时想不开。”


    锦丰苦笑,又冲他一礼,道了告辞便离开。


    李青正看着姐夫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处,他回到屋里,避开爹娘的屋门,绕到另一处屋门敲了敲。


    姐姐青兰将门打开,看见他手里递过来的簪花时,怔了一下。


    青正说:“姐夫刚来过,让我把这个给你。”


    青兰接过那花,低头看着没说话。


    青正说:“他比我上次见到时瘦了许多。”


    青兰这时才露出关切神情,但眼圈红了一阵,她说:“家里那么多人能照顾他,何况他自己还是个大夫,肯定没事的。”


    青正看着她说:“姐,你想怎样我都帮你,爹娘那边我去劝着,你安心住着便是。”


    青兰含着眼泪点点头。


    等弟弟走了,她拿着那朵花坐到梳妆台前,试着往头上戴去,照着铜镜看一阵,却又很快拿下来,放到台子上,转身回到床上躺着去了。


    ……


    简如不愿意让腌臜之人影响今日的好心情,去吃甜汤时,便把那人忘到脑后去了。


    因为二姐没来吃,大姐就给她包些米糕,上面装饰着桂花,淋了蜂蜜,闻起来就很香。


    这会儿还不到申时,天色还早,但地面积累一天的热气呼呼往上冒着,太阳还晒得很,两个孩子都热得脸红扑扑,直扯衣领子。


    大伙也逛得差不多了,就去书局叫上锦容,一起回家。


    锦容挑了不少书,用绳子绑着两大摞,赵品和李锦童一人提一摞。


    锦慧想接过小弟手里的提,被锦容抬手挡一下,说:“就让他提。”


    锦慧和她两人缀在大伙后面,小声问她,“小弟得罪你了?得罪了也不能累到他啊,病了咋办?”


    锦容懒得跟大姐废话,她还惦记着回去赶紧看新买的书,面无表情道:“你尽管看着吧。”


    说完这句,就不肯再说话了。


    锦慧就只好跟在后头,观察着她小弟。


    李锦童一路上走得不快不慢,手上提的那摞书并不轻,他只是中途倒倒手。


    按着以往,家里人是从不会让他干这种活的,不过以前出来逛,他也很少能一起出来,就算出来了,逛上一小会就得回去躺着,就是这样,也偶尔要累到生病。


    锦慧特意看他脸色,见只是热得有些潮红,但眼睛还是亮的,并没有多疲倦的样子。


    而且简如也和以往不同,照以前,他肯定要把那摞书抢去自己提着的,但这次他不仅不提,跟小弟不知聊什么聊到兴起,看看周围以为没人看他们,竟跳到小弟的背上,小弟竟就笑着这么背着他走好几步才放下。


    这把锦慧看得瞪大眼睛,等快到家她才反过味儿来,问二妹道:“小弟这身子是不是见好了?”


    提到这个,锦容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地点了点头。


    锦慧喜出望外,想去告诉李老夫人,锦容说:“跟娘别把话说太满。”


    锦慧说:“我知晓的。”说着,便奔着主屋去了。


    李老夫人今天高兴,特意让王婆子晚饭多加两个菜,还嘱咐给幺儿和夫郎也送些好菜过去。


    吃完晚饭,夫夫两正在练字,小宁在外头喊,说水已经烧好了。


    简如答应一声,还没动,二公子已经比他先起身,道:“我去就好,你继续练字吧。”


    简如就老老实实继续练,等他练完,二公子已经把水备好,只等他去擦洗了。


    天热以后,他们沐浴的频率变高,但用浴桶洗还是太麻烦,就折中每天用盆子擦洗,隔几日再用浴桶好好洗一回。


    擦洗过后,简如只穿着小衣裳披散着头发,一身清爽地坐在铜镜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高兴地撇撇嘴。


    二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洗完了,正站在他身后。


    简如说:“现在没有白天上妆时好看。”


    二公子从他身后弯下腰来,说:“我看看。”


    简如扭过脸去,任他打量。


    二公子看了一阵,手指在脸颊上摩挲两下,说:“我看着和白天没什么不同,都一样好看。”


    简如嘴角翘起来,高兴了,可很快又耷拉下来,道:“你说的才不是心里话,之前还装作一副世俗都不在乎的仙人样子,白天我上完妆回来,你亲我时都比平时……。”


    “比平时什么?”二公子蹲在他旁边仰头问,那样子好像很认真正经,但其实眼睛里都是戏谑。


    简如不好意思说,他却不肯放过,又问一次,简如被逼急了,手攥成拳,在他肩膀上轻敲一记。


    二公子顺势握住那只手,将他拽得弯下腰来,抬头去亲他。


    亲了一阵,二公子就起身,将自己单薄的小夫郎横抱起来,走到床边放下。


    简如陷在柔软的床褥中,乖顺地看着他,一副予取予求的样子。


    不过也就是看着如此罢了。


    二公子看得心里一动,脱鞋也上了床,刚要去亲他,果然,简如抬手拦着,问:“你还没说,刚刚是不是在骗我?”


    这茬儿看样子是还没过去,二公子两手肘撑着床褥,离他很近,说:“就不能是不在乎相貌是假的,觉得你怎样都好看是真的?”


    简如眨了眨眼,脸红了。


    二公子目光流转,从他红红的脸蛋儿,看到他纤细的颈子,和松散的领口,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单薄的胸口,只觉得哪哪都好,喜爱得不得了。


    喉结滚了滚,二公子修长的手从他小衣裳底下探进去,一路往上,停在某处,过了一会,简如吃痛地哼一声,他又安抚地揉了揉。


    简如受不住,红着脸低声求他,“锦童,别折腾我……。”


    二公子心疼了,低头去亲他,亲的却不是嘴唇,而是早已散开的领口里痛的那处。


    简如想跑,身子才撑起一些,二公子才放过他,上来亲住他的嘴唇。


    二公子身体确实比过去好上不少,过程里,简如如是想着,他竟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


    完事儿以后,简如疲倦地睁不开眼,任二公子给他擦洗。


    在他半睡半醒时,听见二公子在他耳边问:“舒服吗?”


    简如闭着眼睛不高兴,“不舒服,你太用力了。”


    他听见二公子笑了一声,低头又来亲自己,简如故意扭头不让他亲,二公子只好就抱着他,安抚地轻抚他肩背。


    过一阵,在简如快要睡着时,二公子突然又开口道:“之前我没告诉你我夜能视物,相当于是骗了你,你怎么没大生我的气?”


    简如迷迷糊糊地回答:“你又没伤害我,气一时也就过去了。”


    说完他就要继续睡觉,二公子却又问道:“那万一……我是说万一,过去或是将来我还有事骗你怎么办?”


    简如这才勉强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他,“你骗我什么了?”


    二公子却只是笑,不吭声。


    简如浑身都酸疼,困得挺不住,他打个哈欠,随意道:“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闻言,二公子一怔。


    简如怕他再说话打扰自己睡觉,烦躁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唇,撑起来将他半压在身子底下。


    这回,终于没人吵他,很快睡实了。


    等他睡着,二公子才将他捂着自己嘴唇的手拿下来,在他手心上看了一阵,简如的掌心纹简单清晰深刻,像他这个人一样。


    二公子在他手心怜惜地亲了亲,然后帮简如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他这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也闭上眼睡了。


    第59章 梦境


    简如知道自己在做梦, 却怎么都没法醒过来。


    梦里,他睁不开眼,也无法呼吸, 冰凉浑浊的水涌入他的鼻腔和口腔, 有股酸涩的血腥味。


    胸口很闷,很疼,像要炸开。


    他想挣扎出水面, 但身上的衣衫沉甸甸的,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却还是动也动不了。


    有树枝或是石头刮在身上, 疼, 但又不是很疼, 因为他已经被水呛住, 几乎失去意识。


    耳边传来一声闷响, 紧接着有什么撞了上来,撞得简如浑身剧烈一颤。


    那一瞬间, 简如感觉到了整条冰冷的河中唯一的一点热度。撞到他的是另一个人, 是活的。


    简如模糊的意识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 在这一刹那, 他用身上剩下的最后一丝力气, 在那个人即将被河水冲得远离他前, 手指使劲攥起, 正好抓到要滑过他指腹的一片湿滑布料。


    手上一沉,简如被拽着往下游加速冲去。在彻底昏死之前,他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抓紧, 绝不松手。


    呼,简如猛地睁开眼,冷汗直冒,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他大口的呼吸,以缓解方才梦境里强烈的窒息感。


    濒死感让刚醒来的简如整个人都在轻微发抖,他好一会儿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直到在黑暗中朦胧地看到肚腹处环着的手臂时,简如惊惶不安犹如飘荡在半空中的心神,这才落回到身体里,所有身体的知觉才渐渐恢复。


    他颈后,李锦童温热的呼吸拂在上面,他的背贴在对方的胸膛上,他能感觉到另一颗心脏跳动时的轻微动静。


    他的脚底踩在李锦童的脚背上,膝弯靠在对方的曲起的膝盖上。


    简如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想去握住搭在他腰腹的手,又怕吵醒对方,最后只是轻轻攥住对方的衣袖一角,心里这才彻底踏实下来。


    回想刚才的梦,实在太过真实。


    简如明明记得,当初自己被投入河中的一刹那就失去意识,再醒过来就是在下游的河滩上。


    但刚才的梦境让他意识到,很可能那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自我保护,他让自己忘记在河中发生的事,如果不是这样,所以自己才会在心里残留溺水很痛苦的想法。


    想到这里,简如的牙齿就咬得死紧,恨意翻江倒海而来,恨不能手撕了那江茂才和张娇。


    简如又开始下意识地去搓自己的手背,一下又一下,搓得那块皮肉都感到疼痛,也还不停手。


    就在这时,身后熟睡的人突然动了动,简如手上动作一僵,以为二公子被自己吵醒了,对方却只是抬手将自己往他怀里拢了拢,掌心重新贴在他小腹上,就又呼吸均匀地睡熟了。


    简如小心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背上,心里的翻江倒海渐渐平息,恨意也渐渐散去。


    李锦童和自己一起经历过在河中溺水的痛苦,还好,他们两都活着,还一起走到了今天。


    简如的心境平和了许多。


    仇是要报的,不报他不甘心。但不能影响他和二公子现在的生活。


    简如就这样琢磨好一阵,终于有了些想法,这才疲惫地闭上眼,睡着了。


    ……


    第二天,在医馆时,简如悄悄让人给捎了个口信,过一阵,那人回来在门口给他打眼色,简如就找了个借口出门去。


    在医馆后身不远处一处石桥上,一个只有一条手臂的中年男子等在那里,这人虽然身上有残疾,但眼睛精光四射,剩下那只手臂肌肉结实。


    简如走过去,两人说了一些话,然后从钱袋里拿出些碎银塞给那人,那人不肯要,两人推让了几次他才收下。


    之后,他们又说了一阵话,才互相行礼告辞离开。


    ……


    两天后,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简如就起来了,二公子也没多躺,他一下地就也跟着起来。


    简如回头小声说:“东西昨晚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活用不到你,我和小宁做就行,你再睡会儿。”


    二公子摇头,说:“躺下也睡不着,还是起来跟你们一起干活。”


    闻言,简如就没再坚持,他先穿好衣裳,去外屋把热水打进来,倒在盆子里兑到合适的温度,才叫二公子过来洗漱。


    虽然是热天,但小院里梳洗还是都用温水。二公子的身体好了许多,但简如也不敢大意,反正温水对他自己也好。自打他因为吃冰发烧,大姐就嘱咐过他,女子和哥儿夏季也不可贪凉,要不然将来年纪大了身体要吃亏的。


    放手让二公子干活则是另一回事,在这方面简如有了些心得,能看出他什么时候累了,让人适时休息。


    他能看出来,除了在医馆坐诊,二公子也是乐于做家事的,什么都拦着护着的,二公子嘴上不说,脸上也不显,但心里其实是不高兴的。他不喜欢别人处处小心地对待他。


    让他做些活当做锻炼,又能哄他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今天要回村里祭拜简如的爹娘,昨儿李老夫人就张罗着大厨房给熏了猪羊头,大哥还有二姐一起,给买了不少瓜果梨桃,再加上之前大姐帮忙张罗的香烛、纸人纸马之类的,装得马车满满当当。


    这会儿,简如穿着平日做活穿的衣裳,撸起袖子用大铁锅炒菜,二公子则在往灶里添柴,小宁在灶台旁用大盆洗菜。


    现在天太热,要不然该是昨儿就做好了,今天带过去,但早上做倒是也来得及。


    旁人祭拜时做菜有讲究,每道菜都有含义,大多是希望已故的长辈保佑后辈康健兴旺,每一道都得按规矩来。简如这儿没这些说道,他做的都是爹娘生前爱吃的,就想实实在在地让他们享受顿好的。


    至于保不保佑的,简如没指望爹娘,他们两能在底下互相照顾好,别让别的鬼欺负了,他就觉得很高兴,他自己的日子他会自己过好的。


    简如跟李家人说这些想法的时候,李老夫人直说他瞎胡闹,不过也没在这上面怎么管他,毕竟是简如的爹娘,还是他自己说了算。


    二公子得知后,琢磨一阵笑道:“小如的想法不落窠臼,我看我读了这些年书,倒不如小如豁达。”


    简如就喜欢人夸他,而且是这样文绉绉的夸法,顿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弯成月牙,嘴角直往上翘,收都收不住。


    二公子见他这样,觉得自己的夫郎实在可爱,忍不住用指腹在他脸颊上轻刮了两下。


    菜做完都放食盒包好,也都装上马车。


    小宁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他家离简如家的村子不大远,简如答应他送他们到家后,让他回自己家看看,还给他带了些吃食给家里,小孩特高兴。


    二公子和简如进屋把脸上的油腻洗掉,换上出门的衣裳。


    等两人都打理好,二公子正要出门,简如叫住他,“等等。”


    他上前垫着脚将二公子的领口整了整,又将衣襟处的一点褶皱扯平了,这才说:“走吧,我们先去主屋跟娘和大姐他们说一声去。”


    两人去主屋道完别,李老夫人又嘱咐他们一阵,这才登上小宁驾过来的马车出发。


    李老夫人还有些不放心,一个劲儿往走远的马车那边望,锦慧挽着她娘的胳膊,说:“不过是在外住一个晚上,明天就回来了。”


    “再说了,小如可比咱们会照顾人,啥事也有分寸,您看现在小弟多精神,您就别操那个多余的心了。”


    道理倒是对的,就是话不中听,李老夫人瞪了大女儿一眼,其实也觉得自己多事,摇摇头,进屋去了。


    ……


    在马车上,看着官道两边茂密的林子,看着越来越熟悉的景色,想到的是当初和金婆婆一起坐马车出来时的自己,那天在马车上,他还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流过眼泪。


    二公子知道后,还特意问过安慰过他。


    那时他们才刚刚成亲,还谈不上什么感情,二公子就已经很关心他,他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


    如今再走这条路,简如没什么近乡情怯的感觉,那个村子,他唯一剩下的念想只有爹娘了。


    等到村子附近,他们没直接进去,而是先去了隔壁村。


    简如家的亲戚大多住在那里,他本来并没想着要去看他们。


    他离开村子前,与这些亲戚已经基本没联系。他们是怕简如过不下去,要去跟他们借钱。


    简如倒是不怪他们,不过他也没想着要靠别人。


    但二公子说,当初简如最困难的时候,这些亲戚到底是凑出钱来帮他度过难关,虽说是借的,简如也都还了,但雪中送炭到底难得,所以,两人就还是来这边挨个儿串门,送了礼过去。


    其实,李锦童还有别的想法。简如爹娘葬在村里,老房子和田地也在这儿,将来免不了要偶尔过来。


    简如嫁进他们家,李家人待他怎么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外人也只是面上瞧着个大概,但心里未必没有轻视和怀疑。


    简如性子再怎么厉害,到底还是个单薄瘦弱的哥儿。


    隔壁村里既然有亲戚在,那就还是处起来,不说多热络,但起码让人看着简如不是孤零零的任人可欺的。


    有着这样的打算,所以李锦童在那些亲戚那儿都格外周到些。


    简如成亲的事他们也都听说了,见他这次回来变化这么大,还带这么些礼来,也都高兴。


    看着这李家二公子和传说中的病痨鬼完全不同,反倒一表人才、温和有礼,对简如也亲近了几分。


    从隔壁村出来,又绕了些路,把小宁送到他们村子口上,夫夫两才往长寿村走。


    这会儿二公子驾车,简如就不闷在车厢里,跟他挨着坐在外头。马车一晃一晃的,他也一晃一晃的,肩膀不时轻轻撞在身边人的手臂上。


    二公子转头看他,问:“不晒吗?”


    简如摇头,说:“想陪着你。”


    闻言,二公子笑了笑,回身从包袱里拿出件自己的外衫,抖落开了罩在简如头上,挡着灼热的阳光。


    简如把衣衫往边上拽拽,匀出一半给二公子,两人一起撑着挡着太阳,一边唠着嗑,一边驾着马车,慢悠悠地就到了村子里。


    第60章 祭拜


    简如爹娘的坟地在长寿村南边的山上, 村里大多数过世的人都葬在这一片。


    他们下葬时,简如还下不了地,也没什么钱, 是几个亲戚问了他的意思, 勉强凑出棺材的钱,直接拉到山上,草草埋下就了事。


    就是因为如此, 简如每次祭拜都很尽心,也是为了弥补那时候的缺憾。


    这次因为是姑爷第一次一起来祭拜, 就准备得格外齐全些。


    两人把坟地周围的杂草都拔掉, 又用铁锹吧翻出来的土平整好, 收拾干净才把祭品都摆上。


    简如拿出香炉, 点上香烛, 和二公子一起跪在坟前, 给爹娘结结实实磕三个头。


    简如说:“爹,娘, 你们以前说过, 不知道将来我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今天我就带他来给你们看看。”


    “他叫李锦童, 是个大夫, 医术高明, 人很好, 他家里人也都好,”简如抬着下巴骄傲地说,“你们看他长得多好看,咱家亲戚看见都羡慕得不得了, 儿子给你们长脸了!”


    二公子在旁边,听到这里不由得笑着摇摇头,之后正色道:“爹,娘,我之前身体弱,没能更早来看你们,请二老恕罪。”他又弯腰磕一个头,“小如嫁给我,是我的福气,我会一辈子待他好,你们可以放心。”


    说着,两人又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二公子打开一坛酒,倒了两杯放在坟前,算是姑爷敬的酒。之后,他们把纸钱和纸人纸马等都烧了,眼见着烧到一点火星都没有,才再磕三个头,收拾好东西往回走。


    以前来这里看爹娘,简如总要伤心,但这次全程一滴眼泪都没掉。


    他心里是满的,他想高高兴兴地给爹娘看。


    从山上下来,在村里驾着马车慢悠悠走时,有人在家门口好奇地瞧着,等看清车辕上坐着的竟是简如时,赶紧回头叫家里人出来看。


    村子里人口虽不算少,但一天天的也没什么新鲜事,来个外头的人,都想凑热闹瞧瞧。


    所以,他们到简如家老房子时,附近邻居几乎都出来了。


    陈婶一见这夫夫二人,就眼前一亮,上前去打招呼,还兴奋地跟其他村民说:“你们看,简如脸上疤都好了,现在多好看!那位就是简如他夫君,以前我说你们还不信,这回你们自己看看,这李二公子是不是我说的那样,俊得跟个神仙似的!”


    周围人都已经看得呆了,哪里还有反应。


    简如对村里人早就已经没了感情,如今见面,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二公子也只是跟他们点了点头,两人就进屋,把门一关就把人都挡在外头。


    时间久人不在,屋子有些潮,还落了层灰。


    简如找抹布出来擦灰,李锦童则去把窗子都打开通风。


    那之后,他在这老房子里转了一圈,到处都仔细看过。


    简如跟在他身后,李锦童进到一间小屋,打量了一番,问:“这是以前你住的屋子?”


    简如点头,说:“我一直住这,大屋给爹娘留着,说不定哪天他们想回来看看,还有地方住。”


    二公子抬手摸摸他柔软的脸颊,说:“你这么能干,他们回来看见肯定也能放心了。”


    简如抬着下巴,“那是,我是谁啊!”


    二公子就笑,弯下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就要坐到屋里床沿上,简如赶紧拉了他一把,提醒道:“有灰。”


    二公子说:“没事,一会拾掇完总要洗洗换衣裳的。”


    说着,他就坐下,还侧头用手慢慢地摸了摸床头和床板。


    简如看得莫名脸热。


    二公子转过头来看他,说:“今晚咱们还住这屋。”


    简如迟疑道:“这床太小了吧?”


    二公子说:“没事,我们挤挤,说不定晚上爹娘想过来看看我待你好不好呢,大屋还给他们留着。”


    简如觉得好笑,说:“也行。”


    两人正说话,院子里头来人了,简如出去看,二公子跟在他后面,他想到了什么,拦住他说:“你先别出去,我去看看。”


    出了屋门,是附近住着的一户人家的老人,是被家里儿子带过来的,说是想求二公子给诊脉。


    简如态度挺客气,但拒绝地也很干脆,只说二公子一路疲累不方便,要想让二公子诊脉可以隔天去镇上李家医馆。


    他也不管对方心里有什么想法,看了一个,就会来第二个,二公子要挨累不说,简如也不想给村里人占他任何便宜。


    傍晚之前,夫夫两把屋子收拾好,简如让二公子在家里休息,自己去村正家打了个招呼,意思地送了点礼,只图个以后的方便。


    从村正家出来,他走到家附近,就见江茂才手里拎着个篮子,正等在他家院子大门口。


    简如垂下眼皮,调整了情绪,慢悠悠走上前。


    江茂才见他走过来时,就露出笑容,道:“听人说你回家来了,我就过来看看。”


    说着,他将手里那篮子往简如这便递过来,“这是我家院子里果树结的果子,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刚才特意给你摘了一篮子,留给你慢慢吃。”


    简如没接,他以前是说过喜欢吃江家院子里的果子,但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趁摘果子的机会多去江家走走,见见江茂才,每次也就摘三五个装个样子。


    以前江茂才可从没给主动给他送过果子,简如去得多了,对方还委婉地提过,每天熟果子不多,鸟儿还要来偷吃一些,树上剩不了几个。


    简如听得出好赖话,但被喜欢迷了心智,没往人家厌烦他的方向想,只以为是江家父母心疼果子,还特意去镇上买了自己舍不得吃的点心,送去给江家,当做补偿。


    如今回忆起来,简如只觉得肉疼,买点心的钱,够买几大筐果子了。


    后来,他在张娇家看见满满一篮子果子,竟还是没多想。


    这会儿,简如说:“你记错了,爱吃果子的是张娇。”


    江茂才闻言一怔,神情低落下来,篮子也随着他放下的手,垂在他身侧。


    “我知道你还是怪我,要是我遇到那样的事,我肯定也不会轻易原谅对方。”江茂才红着眼眶说。


    简如不吭声,冷淡地看着他。


    江茂才见他无动于衷,急急道,“我和张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带他出去以后就很快分道扬镳,很少见面,只是他日子过不下去时,我才救济他一些银钱,我对他一直以礼相待,我们其实没什么的。”


    简如挑了挑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茂才说:“我只是不想你误会我,为了张娇我才做出那种事,当时没能把你从河里救出来,我感到万分懊悔,又怎么可能坦然地和他在一起?我回来才知道,你什么都没跟村里人说过,我如今才能好好待在村里,你让我怎么能不心里有愧呢?”


    说着,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


    简如冷眼看他,“你不必试探我,当初我既然没说,之后也没必要说出去。”


    村里强迫拿活人祭祀,就算把江茂才偷偷换人的事说出去,村里也不会让报官,顶多他在村里待不下去,没其他实质影响。


    江茂才心里松口气,面上却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院子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门口两人都看过去,就见二公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迈步走出时,长衫飘逸若仙,衣袖下露出的手修长白皙,连每一颗指甲都是干净圆润的,人还未到,淡雅的香气已经飘了过来。


    江茂才也爱穿长衫,就算在家干粗活,也是不肯换下去的。他自觉自己穿长衫时比别人都好看,可如今见到眼前这人,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暗淡无光,连手指都攥到掌心里去,不敢再露出来。


    看见门外的江茂才时,二公子好像并不意外,冲他客气地点了点头,看向简如问道:“这位是?”


    简如垂着眼皮,说:“是邻居。”


    二公子就朝江茂才抱拳拱手,道:“既然来了,就到屋里坐坐?”


    江茂才尽量维持着风度,放下手里的篮子,也握拳回礼,说:“还是不打扰了,”他看向简如,“小如,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要走,简如叫住他,“等等,你的篮子忘拿了。”


    江茂才连忙拿起那篮子,又朝他们两行了个礼,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二公子没在意这人,见人已经走了,便跟简如道:“我熬了粥,看时候差不多你还没回来,就出来看看。”


    简如“哦”一声,说:“行李里带了酱菜,晚上配粥简单吃点吧。”


    二公子说“好”,他在简如身后关上院门,在门关上之前,他看了已经走远的那人背影一眼,眉头微皱。


    晚上,夫夫两简单擦洗后,就挤到简如屋子里的小床上。


    这床是简如他爹去山上选的木头亲手打的,那时候他还小,床打得也不大,出事前他爹本来想着再给他做张大床,木料都选好了,可惜最后也没做成,木料也烧没了。


    简如身材瘦小些,睡这张床正好,二公子长得高,躺下以后,脚还悬空了一截。


    简如说:“要不然还是去大屋睡吧?”


    二公子说:“不用,我蜷着躺,还挺舒服的。”


    简如就没再坚持。


    床小,两人只好贴在一起,幸好村里四面环山,比镇上凉快许多,倒也不觉得热。


    白天虽然疲累,但一时间还睡不着,两人就躺在被窝里聊天。


    聊着聊着,二公子随口地问道:“傍晚在门口那人叫什么?”


    简如说:“姓江,叫江茂才。”


    二公子听了,就“哦”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别的。


    简如悄悄松了口气。


    他跟二公子说过被人投河的事,但没提过对方姓甚名谁。


    江茂才的事,简如不打算跟他说,他不想让二公子和这种人有任何牵扯。


    除此之外,简如还有自己的私心,他要让江茂才和张娇付出代价,但他不想让二公子看见他不那么好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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