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锦慧的心事
屋里, 李锦童和简如一起收拾自己要带的东西。
除了换洗衣服,还有平时要吃的药材、可能用到的书。
李锦童把自己放在柜子里许久的药箱也拿了出来,简如拿着抹布给简单擦了一遍, 帮着他背到肩上。
临出门时, 李锦童说:“明天就是十五,二叔家大哥连这一天都等不了,李应松恐怕病得很重, 我可能得在那边住上个三五天。”
简如整理一下他的衣领,说:“你放心去吧, 家里有我, 你自己一定要小心着身体, 别凉到累到, 你要是病了, 娘会担心。”
李锦童定定看着他, 简如说:“我也担心。”
李锦童低下头去,亲了亲简如的嘴唇, 说:“我会注意保护好自己的。”
两人对视了一阵, 李锦童转身就要走,简如却抓住了他胳膊, “等等。”
李锦童回头, “怎么了?”
简如咬着牙, 露出个凶狠的表情, “给我离那个孙玉霜远点, 回来我检查!”
李锦童先是讶然,然后笑了起来,嘴角梨涡又露了出来,他弯腰放下药箱, 抱住简如又亲了下去,这回是另一本画册上的亲法。
时间紧张,李锦童意犹未尽地微微抬起头,嘴唇却还是蹭着简如的唇,就这么低声说:“药膏要坚持敷,一会我跟大姐说,让她帮你敷药膏做针灸。”
“嗯。”
李锦童又亲了他一下,这才拎起药箱,两人一起出了门。
到了主屋,李锦童找了个借口说简如去不了,李应白果然也没坚持要他去,只是说他爹娘惦记着简如,以后有空一定要到家里去,简如又跟他客气了两句,锦容的东西也都装上车了,他们便上马车要出发了。
这时候也没机会再说什么话,简如看着二公子冲他摆了摆手,上了马车,车夫一声“驾”,马车就晃晃荡荡驶离了院子。
其实都在一个镇上,路程不算远,再说也就去个三五天,但简如和二公子成亲后就朝夕相处的,冷不丁这么分开,心里还空落落的。
跟他心情差不多的是李老夫人,见人走了,她便不住叹气。她肯定是不放心幺儿过去的,可二弟家出了这事,求到了门上,她不得不放人。
李锦慧明白她娘的心思,抱着她娘的胳膊道:“您要是实在放不下心,干脆我现在骑马把马车追回来,您收拾收拾东西跟着一块儿过去得了,到时候二叔二婶一看,请大夫还附带一个会武术的老太太保镖来的!”
李老夫人又气又笑地拍了她一下,“就瞎说。”
简如也劝道:“衣裳带得够厚实,平时吃的药材也带着了,您要实在不放心,过两天我让小宁过去看看,他和二姐缺什么的话,一起给带过去。”
李老夫人心里这才舒坦些,她冲闺女和儿子夫郎摆摆手,“行了,锦慧赶紧给小如敷药去。”说着,她又叹着气摇了摇头,“你说二弟家这老三,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真是不省心,唉。”
李老夫人回屋歇着去了,李锦慧和简如一起回了后院。
这后院面积比主屋和前院都要大一些,以前东西两边是通着的,是锦慧成亲时才给封上,她们两口子和小弟隔院墙住着。
这会儿,锦慧进了小弟的院子,“啧啧”道:“这娶了夫郎就是不一样,院子看着都比以前规整了。”
这话刚说完,简如还没接话,李锦慧就突然看向院墙上面,大喊道:“李巧芝、李显玉,我看见你两的脑袋了!”
简如闻言抬头去看,就见两个小院间的院墙上,嗖嗖地缩回两个圆脑袋去,墙后面传来咯咯的笑声。
然后,一个成年男人的脑袋和半拉上身儿从墙头上冒了出来,不大好意思地冲简如笑笑,然后看向李锦慧,声音柔和地道:“刚才显玉看见你往后院来了,还以为你要回来,说要和巧芝去门后吓唬你呢。”
墙下面,显玉的声音抱怨道:“爹爹,你怎么跟娘说了啊!”
巧芝也嚷:“爹爹说话不算话。”
赵品低头看下去,应该是安抚地摸了摸正抗议的两个孩子的脑袋,然后他又看过来,笑道:“那你们忙,等会回来显玉说要给你看看他折的纸船。”
李锦慧摆出不耐烦的表情,摆了摆手,“知道了。”
“天天就知道臭显摆!”巧芝在嗤之以鼻。
显玉在墙后面跳,圆脑袋忽隐忽现,赵品弯腰把他抱了起来,显玉讨好地喊:“也给小舅母看。”
简如好笑地答应了一声,“好。”
显玉心满意足地被爹爹放下地,巧芝嘴里的“臭显摆”此时变成了“臭溜须”,显玉不高兴,“你才是臭显摆,你才是臭溜须!”
巧芝也喊:“你就是臭显摆,臭溜须!”
这下完了,两孩子又尖叫着吵起来了,中间还夹杂着劝阻的耐心又温和的男声。
李锦慧挽住简如的胳膊,受不了地一路小跑进了屋。
她抱怨道:“你看看这两一天天的,能把家里房盖顶开!”
简如挑好听的,“小孩子淘气点儿挺好,太老实了受欺负。”
李锦慧盯着他看,“说实话。”
简如说:“是有点烦人。”
“哈哈哈,”李锦慧大笑起来。
简如问她,“你不会又记我仇吧?”
李锦慧特洒脱地道:“你把大姐想成什么人了。”
简如就放了心。
两人进了屋里,简如让小宁把药膏端进来,他本意是让小宁帮他敷药,不想麻烦李锦慧帮他做这个,等敷完了,只让大姐帮他针灸就好。
但小宁把药端进来,就被她给接过去,还把小宁赶出了屋。
简如坐在床沿,不大好意思地说:“要么还是让小宁来吧。”
李锦慧来回看了看,把床尾那小凳子挪过来坐下来,一边搅合那药膏一边道:“那可不行,小弟托我办的事,我必须得做好。”
简如只好弯腰把裤腿卷了上去,坐那等着。
李锦慧小心地往他膝盖上涂药膏,但还是烫得简如“嘶”了一声,很快腿上的肉皮都被烫得白里透出了粉色。
李锦慧注意到了,“啧”了一声,在简如没反应过来时,放下抹药的勺子,伸手就在他小腿上摸了一把。
屁股底下就是床,简如想退都没法退,听见大姐摸完了感叹道:“这皮肉是嫩,怪不得我小弟舍不得给外人看。”
“什么?”简如没听明白,脸红地问。
李锦慧脸上笑容促狭,“那小宁年岁虽还小,但到底是个男娃子,我小弟能让他帮你敷药才怪呢。”
简如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顿时脸更红了,“怎么会,锦童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不过,他想起来,有两次他说让小宁帮忙,二公子病得难受,还是勉强下了地撑着给他敷的药。
李锦慧“嗨”了一声,手上继续给他涂药膏,说:“小弟那性子,我了解得很,我们这几个兄弟姐妹,就他最‘独’。”
见简如脸上露出不信的表情,李锦慧来了精神,“我跟你说个事你就知道了,那时候小弟有五岁了吧,爹给他雕了个小木马,他很喜欢,天天走哪都拿着,闹病的时候就在被窝里搂着。”
“后来,二叔家老三看见了,也想玩,小弟说什么都不肯,娘一向惯着他,当然就依他的,拿其他玩意哄那老三,但老三也是个倔脾气,坐地上打滚干嚎,说啥要拿木马。”
“爹是一向觉得娘太惯着小弟,他就让小弟把木马借老三玩一会儿,小弟不肯,爹就发火了,那老三趁小弟不注意,就要去抢小马,可只摸到了一下,就被小弟给护住了。”
“后来呢?”简如问。
李锦慧整张脸都皱了皱,说:“后来,小弟就跑进屋里把那木马锁箱子里,钥匙扔外面小河里了。”
“啊?”简如惊讶地道,“那不是他也玩不了了?”
“可不嘛,不过这样爹拿他没办法,那老三也肯定是玩不成了。”李锦慧说:“不过这事还没完,他身体不好,也不能真的责罚他,爹也就斥责了几句就过去了,可是当天下午,那老三就让毛辣子给蛰了,给他疼得嗷嗷直叫,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简如睁大了眼睛,听李锦慧说:“家里都安了纱窗和门帘,那毛辣子好好在树上长着,哪会进来屋把午睡的老三给蛰了呢,蛰的还恰好是他摸过小马的那只手?”
简如犹豫着说:“可能正好凑巧呢?”
李锦慧摇头,“一次两次的倒能说是凑巧,他小时候这样的事可不止几件,是后来渐渐大了,懂得掩饰了,脾气也磨平了,才不那样了,”她又“啧啧”两声,“只是骨子里啊他还是那人。”
“这么好的皮肉要是让外男看了去,我小弟得难过得成宿睡不着觉。”李锦慧看着简如涨红的脸,心情大好哈哈大笑。
简如看着她,这时候终于明白了,大姐是故意的。
还说不记仇,李锦慧这是一刻没耽误,现场就报回来了。
大姐说这些也没用,简如才不会再跟二公子为了这点小事闹别扭,二公子小气就小气了,长那么好看,干啥都是对的。
药膏涂好了,李锦慧帮他把裤腿放下,笑眯眯地让他躺到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
然后她自己就来回在这屋里左看看右瞧瞧,说:“小如,你两这屋缺东西啊。”
简如伸脖子看了看,说:“不缺啥吧?”
李锦慧回到床沿坐下,说:“小孩的东西你两一点没备吗?起码小木床和小推车可以提前做得了。”
简如又脸红了,“哪用那么急,还……还早呢!”
李锦慧说:“不早了,我和你姐夫成亲刚满一个月就有孕了,不到一年巧芝就下生了,”回忆起那时候,她忍不住好笑道,“他那时候年岁不大什么都不懂,知道我有孕了,吓得快要丢了魂,总怕我哪里碰了磕了,天天手忙脚乱地照顾我,又要准备娃要用的东西,那段时间可把他累惨了,小脸儿瘦成小一条,等生的那天,我还没怎样,咱娘说他在产房外又紧张又虚弱,都能随风飘起来了,脸上煞白,孩子刚出来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他就两眼一翻晕倒了。”
简如捂着嘴笑,李锦慧也笑,两人笑了一阵,简如说:“姐夫是个挺好的人。”
李锦慧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滥好人罢了,他家的事你也知道,他们待他不好,他还傻乎乎地总往跟前凑,总替人家找借口,说他爹是顾及家里和睦不得已,说他那后娘是气不过,他的存在就是有错……啧,这人,跟个软面团儿似的,随人揉搓。”
简如说:“你不像个软面团儿就行了。”
李锦慧说:“那倒是,我要是也跟他那样,两人得被他家欺负死,不过,”她皱了皱眉,“我脾气不大好,有时候冲动了就控制不住跟他发火,发完火我又后悔,有时候觉得我也是欺负他的人之一了。”
这些话李锦慧憋在心里也挺久了,和娘没法说,锦容是个木头脑袋说了也不懂,两兄弟一个啥心不操,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嫂那人又容易瞎想,兄弟姐妹间也就能同锦和说说,但她闹心的事更多,锦慧不想再给她添堵。
简如嫁进来时间虽然短,两人还时不时闹点不伤大雅的小矛盾,但锦慧还真挺喜欢这哥儿,直来直去的没啥心眼儿,人又实诚,不嚼舌根不贪便宜,不仅对娘的脾气,也对她的脾气。
简如想了想,说:“赵家再怎么不好,你为了姐夫也还是忍着脾气面上过得去的,姐夫心里明白你心里憋屈,不会怪你的。”他顿了顿还是说道,“而且你又不是只对他脾气不好,跟家里人都一样,姐夫心里应该没啥不平衡的。”
想来不记仇的李锦慧笑着看他,八颗牙齿露在外面,手里拿着等会要用的银针,轻飘飘地说:“哦。”
简如脸色一变,连忙两手合十,识时务道:“大姐,我错了!”
第32章 老三的病
去往镇上郊外的马车上, 除了嗒嗒的马蹄声,还有车夫偶尔的呵斥马匹的声音,车厢里安静到有些沉闷。
李员外比李老大夫只小两岁, 兄弟两前后脚成的亲, 李老夫人生下锦慧没半年,李应白就下生了,他年龄比锦容大了五岁, 比锦童大得更是多,但看着比锦慧要老一些, 眼角皱纹都有了。
这会儿, 这做大哥的神情沉郁,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爹娘宠坏了我家这老三, 让你们看笑话了。”
锦容看了他一眼, 说:“我没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李应白窒了一下, 苦笑道:“确实如此。”
李锦童说:“大哥,三哥这病不好治, 你须得让二叔和二婶有个心里准备。”
闻言, 李应白又是深深叹了口气,“只能尽力而为了。”
车夫赶得急, 马车比平时至少快了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李府。
临下车之际, 李应白迟疑着跟两姐弟道:“老三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堪……。”
李锦童道:“行医者见得多了, 大哥不必多想。”
李应白勉强笑了笑, 点头称是。
三人下了马车, 这次,李员外和夫人亲自在院子里迎接,一见到锦容姐弟两,就握住他们的手流下眼泪来。
李锦童劝解了他们几句后, 就抓紧时间和二姐一起去看病人。
李应白怕爹娘见了三弟难过,便把人劝了回去,自己带路。
李应松住的院子不小,大大小小的屋子足有十几间,院子里光是伺候的仆人就有两三个,前阵子本还住了一男一女两个貌美的戏子,在李应松发病后,被老夫人赶了出去。
锦容姐弟两一进院子,就听见正屋里头传来打砸和辱骂的声音,那话脏得不堪入耳。
李应白尴尬得直抹汗,锦容侧耳听了一阵,说:“中气倒是还足,是好事。”
等进了门,就见孙玉霜面无表情站在角落里,冷冷盯着不远处地上的一片狼藉。
见锦容和锦童进来,他目光在锦童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垂了下去。
李应白问:“今天三弟怎么样?”
孙玉霜说:“还是老样子。”
姐弟两往卧室那边看去,那屋的门没关,但门框上被钉了交错的木板,一道又一道,只在最下面留了送东西进去的空间,门框旁边的地上还放了锤子、散落的钉子,和若干块凌乱堆着的木板。
门里面,李应松趴在钉在门框上的木板上,顺着板子间的缝隙往外看,露出的那只眼睛恶意满满,拳头砸得那些板子砰砰响,有木屑不住往地上跌落。
兴许是因为见到有人来了,里面敲击的声音停了下来,但他还是在那没动,眼睛狠狠盯着刚进来的姐弟两。
锦容向那道门走了过去,李应松的呼吸声明显粗重急促了许多,在离那木板还有五六步远时,李锦童快步过去,一把抓住二姐的肩膀,让她停了下来。
砰,李应松见状气急败坏后退了几步,一拳砸在了一块木板上,直接将其砸断,露出他的整张脸来。
那张脸上,斑斑驳驳,都是红色的疹子和溃烂的水泡,有些还在流黄水,令人作呕。
锦容见了,脸上毫无异样,回头问道:“为何要关着他?这病只要接触时注意些,并不会染给他人。”
李应白脸上露出难言之色,孙玉霜则脸色平静道:“他说,要跟我同房。”
锦容皱起眉头来。
一时间,屋里安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砰,极度安静时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更是令人心里一颤。
李应松再次砸向那些木板,他状似疯狂,手从那刚砸出的空隙中伸出来,脸也贴在那空隙里,死命往锦容和锦童这边够过来,嘴巴里叫骂着:“凭什么你们都好好的,凭什么!”
“关旁人什么事,你要不是出去胡来,又怎会得了这脏病?”李应白气道:“老三,二妹和小弟是来给你治病的,你可让人省些心吧!”
李应松冷笑:“你不用哄我听话,我知道我完了,妓院里那些得了这病的妓子有哪个活得长久了?你不过是希望我老老实实待在屋里死得干净,别染给了你们!”
他又盯着孙玉霜,咬牙切齿道:“你个贱人,不是当初你像狗一样求我上你的时候了,你他妈骗我你有了身孕,我才娶你进门,结果连个蛋都没生出来,要是没我,你和你那对儿穷鬼爹娘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现在不是你舔着脸溜须我的时候了,孙玉霜,我告诉你,你想脱身没那么容易,我要是死了,你得给我陪葬!”
李应白气得直跺脚,他指着弟弟说:“你真是猪油蒙了心,竟说出这种话来!”
他又安抚弟弟夫郎道:“玉霜啊,老三是病的糊涂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孙玉霜垂着眼没吭声,那李应松却又开始污言秽语地辱骂起来了。
李锦童沉默地看了一阵,握住二姐的胳膊往外带了带,说:“先出去,我们商量一下。”
……
二公子不在家,简如倒也没闲下来。
正月十五这天,大家伙都在主屋吃的饭,连做带收拾的,一小天也就过去了。
两个孩子不在家过节,李老夫人兴致不高。
忙完以后,简如留下陪老太太又说了会儿话。
回自己屋以后,他把今天欠的字给练完了。
幸好前些日子闲暇时,李锦童给他写了几张字做帖子,给他临摹用,所以二公子不在,也不耽误他的进度。
简如对学字认字挺执着的,不只是因为以前的缺憾,他也不指望把字练成二公子那么好,不过起码要拿得出手,让外人看了不露怯。
他以前就羡慕那些个在外面能自己赚钱,能说会道、能写会算的哥儿,现在有机会自然是要把握好。
他今天练字格外有劲头,比平日里还多练了一大张。
刚才在主屋陪婆婆唠嗑,大姐李锦慧说到了明天医馆开业的事,小医馆那边还好说,向来是锦慧管着,出不了乱子,只是大医馆那边,现下只有锦丰在,这年节期间怕是好多人攒着病没看,刚开业病患肯定不少,十有七八是要忙不过来的。
锦慧说:“不急的病症就往后拖拖,实在着急的先看,要是还忙不过来,我这边就派个人手过去,两边来回跑着应急吧。”李家医馆不只有他们兄妹几个看诊,还雇了几个有经验的大夫。
大公子道:“也只能这样了。”
李老夫人这时看向了简如,说:“这几天幺儿不在,你正好也去医馆瞧瞧?”
简如听了喜出望外,他立刻点头道:“好啊,我就跟大哥一起去大医馆,别的活我做不了,跑腿的事就都交给我。”
李老夫人正是这意思,笑着道:“那就这么办了。”
李青兰听了,也迟疑着道:“要不然,我也去吧。”
李老夫人看向大儿媳,好像要开口说什么,旁边站着的金婆婆悄悄在她背后扯了扯她衣裳,她又闭上嘴,只“啧”了一声。
锦丰这时候说:“你身体才恢复,我忙起来顾不上你,还是在家多歇歇。”
李青兰只好点头同意,这事就作罢了。
不过这时候简如又想起另一件事来,神情有些黯然,人都在,他就忍着没说。
等大哥大嫂都走了,金婆婆也出去忙,只剩婆婆和大姐锦慧在,简如才犹豫着道:“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为啥?”锦慧诧异地问道,她刚才看简如明明很高兴去医馆帮忙。
简如咬着嘴唇不吭声。
李老夫人跟他瞪眼睛,“啥时候你也学得不干不脆的了!”
简如就忍着心里的难过说:“我还不是怕我这脸吓到了病患,影响医馆生意嘛!”当初张娇说让他少去江茂才干活的铺子里,就是因为人家东家怕他吓到了客人。
李老夫人听了,抬手就给他胳膊来了一下,骂道:“你又不是个夜叉,怎么养都瘦得跟个小鸡子似的长不起来,哪个就胆小到能让你个能从窗缝里钻过去的吓到,不想干活就直说 ,在家老实待着也没人说你!”
简如憋得脸通红,“我哪里是不想干活了,您真是……,”他一咬牙,“我知道了,去就去!”
锦慧在旁边笑,“这就对了。”
练完了字,简如晚上睡觉前还在想第二天去医馆的事,身边床上少了个人,也没怎么顾上太惦记。
只在睡着前,在二公子那边褥子上嗅了嗅,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便安心地很快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简如就和大公子一起出了门,小宁在家待着没事,也跟他一同去了,两人一块给大公子跑腿儿。
大公子这人不是个会照顾人的,进了医馆便自顾自去忙自己的,也没想着找个可靠的伙计带带小弟夫郎。
好在以前简如来医馆取过药材,大夫和伙计们都认识他。
他也不是怕生的人,眼睛里又有活,不大会儿也就跟着忙起来了。
李锦丰忙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问问小弟夫郎怎么样了,一出了诊堂,就见小宁在门口迎来送往,简如在柜台帮人称药材,专注得很,连他出来也没注意到。
大公子有些担心,虽然简如嫁进来以后耳濡目染的,多少懂些药材,那药柜上也清楚写了名字,但兹事体大,这要是配错了,治不好病还好说,就怕吃错了相克的,是要命的。
他不由将柜台后也是称药的伙计拽了出来,避着人低声问:“这活怎么让生手做得?”
那伙计笑道:“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都给看着呢,这简哥儿脑子快,说一遍就记得,手上动作利索,认真又细心,这一上午我也没能给他挑出个错儿来呢!”
第33章 李应松的病
简如在医馆干了一天活, 回到家两眼锃亮,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出去玩了一天呢。
二公子不在家,李老夫人就让他跟着大厨房吃, 省的他自己再开一次火。
吃饭时, 锦慧瞅了一眼简如,笑着问她大弟弟,“小如今天在医馆咋样?”
提到医馆的事, 大公子放下筷子,两手放在桌面上, 说:“小如聪慧能干, 帮了不少忙。”
简如不好意思地道:“大哥过奖了。”自谦完, 还是忍不住高兴, 笑得嘴角高高翘起。
锦慧见了, 在他额上点了点, 说:“挺出息啊!”
李老夫人笑道:“你愿意的话,这几天就在大医馆帮忙。”
简如脆生生地“哎”了一声。
大公子还是不大放心小弟夫郎称药, 下午空闲时去柜台里待了一阵, 看着简如干活,发现他果然如伙计所说, 可靠得很。
闲下来时, 简如见大公子在, 就向他请教不大懂的, 大公子都一一指点了, 这哥儿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
大公子最近两年在考虑收徒,要不是简如年岁和身份都不合适,真是要动了收他为徒的心了。
吃完饭收拾好了, 李青兰回了屋。
大公子坐在他那摆了好多瓶瓶罐罐的桌案旁,正配置治跌损的药膏,他在里面添了两味化瘀的药材。
过了春节就一天比一天暖,再过半个月就该开化了,到时候地上泥水多,摔跤的比冬天下雪时还多。
那会儿正是李家医馆开义诊的时候,正好可以试试这种药膏的疗效。
李青兰进屋换了衣裳,就去给他泡了杯热茶端过来,他那桌子上乱七八糟,什么都没处放,她就先把茶杯放去别处。
然后过来桌旁帮他收拾那些瓶子罐子,大公子见了,忙抬手阻拦道:“别弄乱了,一会我自己收拾。”
李青兰咬了咬唇,说:“那茶给你放旁边了。”
大公子注意力在手里的活上,闻言就答应了一声。
过了一阵,李青兰洗完了衣裳,回到屋里时,见那茶还放着没动过,都已经凉了。
这会儿大公子终于忙完,他见进屋的李青兰两手冻得通红,赶忙站起身走过去,抓着她两只手捂在自己手心里,着急道:“不是说了衣裳都我洗吗,这么冷的天你碰冷水,身体怎么恢复得好?”
李青兰低着头,眼皮红了,“除了这些粗活,我还能干点什么呢。”
大公子皱眉,“你身子弱,本来就该多休息,又没人说你什么,你又何必这么想?”
李青兰泫然欲泣,“今天小如去了医馆帮忙,刚才吃饭时,你们都夸他,你都没注意到娘看他那眼神,满意得不得了,相比之下,这个家只有我一个废人。”
大公子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你要想去医馆,明天便也跟着去就好,何必说这些酸话。”
李青兰强忍着眼泪,从他手中抽回两只手,“你们去吧,我不去了。”说罢,转身就去了床铺那边,和衣背对着外侧躺下了。
不让去要不高兴,让去又不去,大公子弄不明白妻子的想法,心里也有些懊恼,在原地站了一阵,干脆又回到桌案旁去摆弄他那些瓶瓶罐罐去了。
……
如此又过了两三天,简如空出半天没去医馆,在家收拾出来从里到外两套衣裳,又蒸出两锅酸枣糕来包上了,还有二公子补身的药材,他自己最近练的字也带了两张,还有前一晚写的信,一并收进包袱里。
李老夫人那边给锦容也收拾出来一个包裹,又额外带了些她爱吃的。
两个包袱被绑在马身两侧,小宁利落地跳上马,李老夫人不放心地嘱咐道:“告诉他们姐弟两一定注意身子,让幺儿一定多穿多盖,不能着了凉风。”
小宁“哎”一声答应了,正要驾马出发,李老夫人又追着道:“他们说了什么你都要记得清楚,回来一字不差地给我讲啊。”
小宁说:“老夫人,您就放心吧,我肯定都记着。”
马嗒嗒出了院子,李老夫人直叹气地回了屋。
锦慧跟在她后面,说:“锦丰以前出去给人看诊,在病患家里住了半月,也没见您这么惦记。”
李老夫人说:“那能一样吗,幺儿要是像锦丰一样无痛无灾的,我又何必这么放心不下,”说着,她便觉得心酸,“我的幺儿啊,从小便过得那样不顺心,这要是有个好歹,我这心里怎么过得去啊!”
锦慧“啧”了一声,问道:“那过阵子的义诊,您还是不让他去了?”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很想去,但现在天气还冷,过阵子还有倒春寒,而且义诊什么病患都有,哪怕只是给染上个风寒,都够幺儿受的了。”
两人坐到了桌边,锦慧给她娘倒了杯热茶,说:“小弟这么大个人了,都成亲有夫郎,说不定明年就要有娃了,您还这样约束他,他身上舒服了,心里可不一定舒坦。”
她看着她娘,试探道:“再说了,自打他成亲以后,除了刚开始那场病,这些日子都好好的,顶多到时候给他多穿些,我们看着给他少分些病患,也不是不能去的吧?”
李老夫人皱眉凝神想了一阵,还是摇头道:“等过了三月,天暖和了再说。”
锦慧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行吧,都听您的。”
……
李员外家老三的院子里,锦容姐弟两挑了两间挨着的屋子住下了。
员外夫人又调过来个仆从专门照应他们,不过除了用饭,其他的也不怎么需要旁人操心,两人都自己做了,这仆从倒落得个轻省的活。
李应松这病难治,他当时说那话也没什么不对,那些生了病的妓子赚不了钱,便被老鸨让人扔到郊外的荒地里自生自灭,有的是被活生生饿死的,还有的是被野狗或其他野兽啃咬致死的,侥幸能活下来的,也要落下残疾,内脏慢慢烂掉,没两年也逃不掉早死的命运。
有钱人得了这病要活得长远些,但一旦到了脸上身上都长脓包的程度,拖上几年,最终也是棺材板一盖,变成一抔黄土。
李应松早前就知道自己不对劲,偷偷找大夫配了药剂来吃,那会儿他病的不明显,吃着有改善,便又去花天酒地,最终在春节前爆发,成了这样。
只幸好他不怎么着家,没把家里人染上。
锦容私下里问过孙玉霜,他说两人已很久没同床过,锦容当时给他检查了一番,确认了无事。
李应松从过年前就被关着,关到现在倒也是件好事。
他在外面已经搞到身体发虚了,要不然也不会着了这病,这些日子他出不去,酒也喝不到,天天正常饮食,天黑就睡觉,身体养好了不少。
锦容姐弟两意见是一致的,既然这病没法根治,就只能控制,控制住了,也不是没法长寿,只是李应松后半辈子再不能胡乱过活,也不能再和人同床,甚至是要孩子了,要不然孩子下生就自带这病。
李员外和夫人知晓了这情况,都哭了一场,但总算命还能保住,没到绝望的程度。
他们本来对儿媳和儿子夫郎就宽厚,有了这事,他们觉得对不起孙玉霜,对他更是好。
孙玉霜也不借着这事发挥,反倒还是对公婆恭恭敬敬,关怀有加,照应夫君也还是那么尽心尽力,李员外夫妻两都感激不尽。
银钱和礼自然不会少,孙玉霜也没推拒,不卑不亢都要着,只首饰自己留着,其他都送回了孙家。
李员外夫妻两不觉得他向着自己爹娘,反倒认为这哥儿有情有义,愈发对他另眼相看。
自打换了药以后,李应松喝了两三天,脸上身上的脓包渐渐得有些消了,他变得没那么狂躁,只是只要见到孙玉霜,就还是叫骂不停,不给好脸。
这几天,因为奴仆都不敢接近他,孙玉霜给什么他就砸什么,李锦童不想二姐多接触这些腌臜之事,便是他每天早晚将药汤从门框木板下送进去的。
李应松每次都冷冷盯着李锦童,冷言冷语地嘲讽,要么骂他从小就是个阴险的东西,现在学会了装相,要么说就算自己现在得了这病,李锦童这病秧子活得也没他爽快,至少他恣意荒唐过了,而对方连出门游玩都得家里老太太同意才行。
他说这些,李锦童都毫无反应,跟没听到一样。
直到有一次,李应松骂他命不好,活该娶了个夜叉似的丑八怪,李锦童终于抬眼看向他,但只看了那么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但李应松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当天晚上那顿药汤,他就没敢喝,迟疑地看着李锦童,说:“你不会在里面放了什么吧?”
李锦童平静道:“我是个大夫,在药里做手脚违背我的原则。”
李应松想到,这人虽然能装,但在自己家里,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至于太过分,便把那碗汤药喝了个一干二净。
果然,他喝完了,李锦童脸上神情也没什么变化,转身就走了。
那药碗旁,放了一叠糖渍梅子,李应松吃不得苦,连忙拈了一颗进嘴里,回床上躺着去了。
可躺了也就一盏茶工夫,他肚子就剧烈疼痛,他连忙起身去屋子角落里的便桶处,一脱裤子就是连环的响屁和哗啦啦的泄洪一样的排便。
这大半宿工夫,他竟然一刻都没能离开这便桶,拉得他浑身虚脱,冷汗都浸透了衣裳,屋子里更是臭不可闻,气得他大骂李锦童阴险小人、道貌岸然。
叫人也没人理他,孙玉霜早被他骂得不怎么来这屋了,仆人更是都离的远远的,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在下半夜总算慢慢缓了过来,他颤巍巍地蜷缩着躺下,疲惫地睡了一觉。
到了第二天早上那顿药,李应松已经明白过来,那李锦童是没在药里做手脚,而是在那糖渍梅子上下了泻药。
这次他学聪明了,只喝药,不碰那梅子,可喝完药没多大一会儿,又是昨晚那样窜起来没完,而且这次不仅是拉,还吐,他感觉这肠胃都抽抽着,恨不得把它们都拉出来吐干净掉才能舒坦。
李锦童果然是个阴险的家伙,还是在药里做了手脚。
拉到快中午,李应松实在受不了了,趴在木板间隙眼瞅着李锦童从外面进来,抬手就啪啪打自己嘴巴子,边打边痛哭流涕,“我错了,是我嘴贱,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倒是可以扛着不吃药,可是他脸上身上好不容易见好的脓包就好不了,而且他不可能连饭也不吃,只能硬着头皮求饶。
李锦童面无表情看着他,等他把自己打到脸都肿得像个猪头,才淡淡道:“重说。”
李应松没装傻问他要重说什么,立刻大声道:“小弟夫郎秀外慧中、温柔体贴、落落大方、气质高雅、宜室宜家,和小弟是天生一对,情比金坚,祝你们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夫唱夫随、白头偕老!”
李锦童听完了,点点头,竟然弯起嘴角笑了笑,冲李应松微微弯腰一礼,说:“那我就替内子谢过三哥夸奖了。”
李应松心里憋着气,脸上却堆着笑,连忙道:“哪里哪里,我说得都是实话。”
李锦童走了,李应松瘫坐在地上,不敢大声,只敢小小声地在嘴里骂:“这个变态!”
第34章 回家
从李应松屋里出来, 李锦童的脸就沉了下来。
二叔家他并不陌生,小时候常来,后来是大哥二哥都成亲了, 不方便才不大过来了。
在这住着, 二叔和二婶都照应着他,每天都亲自过来看看,缺什么少什么都立刻添上, 没什么可不习惯的。
可李锦童本以为在这顶多住个三五天,但按现在老三的病情, 那药至少得喝个七天才能看到明显效果, 后续还要根据病情换药, 换过之后又要观察病情疗效, 这样他至少十天之内都不能回家。
他临走前跟简如说过, 三五天就回去, 如今却要失约了。
他本来想给家里去封信,让府里的仆从送过去, 但又大男子主义发作, 觉得为人夫君的才离家三天,便着急忙慌送信回去, 夫郎该觉得他太过矫情, 怎么也得熬到了五天再说。
又担心简如认字还不多, 他洋洋洒洒写一大篇, 送过去后, 简如又得找大姐他们帮忙看,那他想说的体己话岂不是一句也写不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李锦童的心情不大好,回自己屋洗了脸手, 又把外衣换了,坐在桌案前翻医书。
才翻了不大一会,有人在外头敲门,他以为是送饭来了,便应道:“端进来吧。”
门外的人却没开门,而是在外头喊道:“二爷,您家里来人了。”
李锦童一听,先是讶然,然后就是心头一喜,忙整理了衣裳推门出去了。
院子里栓着一匹枣红色马匹,只四只蹄子雪白,李锦童一眼就认出是自家养的。
马身上绑着包袱,小宁正跟二姐锦容说话,把这一侧的包袱拆下来递到了她手上。
李锦童走了过去,那两人听见动静就都看了过来,小宁见到是他,便喜出望外道:“二公子,几天没见了,您身体可好?”
李锦童答道:“我没事。”又赶紧问,“家里怎么样,都好吗?”
小宁笑道:“家里也都好,只是老夫人很惦记您和二小姐,天天念叨你们呢。”
锦容还惦记着她熬的药,开口道:“我还有事,你们聊。”说完便回屋了。
小宁在李家几年,早知道李家人的性子,也不讶异,转而冲二公子道:“简哥儿也惦记着您呢。”
他这么一说,就看见二公子嘴角弯了一下,又放下,问道:“他给我捎什么话了吗?”
小宁摇头,“那倒没有。”
李锦童一听,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了,但还是一派温和的样子,要不是小宁跟了他几年,都看不出他不大高兴来。
二公子往那马身上看去,问道:“我的呢?”总不能连包袱也没有吧。
小宁差点忘了这事,拍了自己脑门儿一下,赶紧绕到另一侧,将另一个包袱取下来,比二小姐的那个足足大了一倍。
小宁想替二公子直接拎去屋里,二公子却也绕了过去,接在自己手上抱住了。
这包袱沉得坠手,还没打开,他就闻到熟悉的酸枣糕味道了,顿时脸色缓和了不少,眼神都柔和起来。
小宁说:“简哥儿蒸了足足两锅酸枣糕,除了给老夫人留一些,其他都带上了,说是给您和二小姐当零嘴儿吃。”
他跟在二公子身后进到屋里,“包袱里还有您平日吃的药,换洗的衣裳,还有……。”
小宁还没说完,二公子已经把那包袱放到桌案上摊开了,从里面拿出两张练过的字来,二公子仔细看了一阵,笑了笑,说:“看来没耽误,有进步。”
他看到衣裳下面还露出一角纸页来,便伸手去捏住那角,缓缓扯出一封信来,顿时露出讶异之色,他看向小宁,“这是……小如写给我的?”
小宁点头。
二公子又问:“他找大姐她们帮忙了?”
小宁说:“没有啊,简哥儿自己写的。”
二公子一听,赶紧把那封信的封口打开了,抽出信纸大概扫了一遍,便笑了出来,赞道:“倒是聪明。”
说着,他拿着那封信,坐到了桌案前,慢慢看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跟小宁说:“你吃过午饭歇一歇再走,我写封信你给带回去。”
小宁骑马也累了,便知会了一声,出门去找院子里的仆从领饭去了。
李锦童一行行辨认信上的字,隔几个字就有与字大小差不多的小画,简如竟然画得不错,联系上下文都能看懂。
而且他思路清奇,惹得二公子不时地笑出声来。
比如说,简如写道这几日二公子不在,他都在医馆帮忙,但他不会写“馆”字,可能是考虑到画医馆太费地方,就干脆画了一截水管,画着简单,同音不同字,不难理解。
比如他想问李应松的病治得怎样了,但不知道是名字里的哪个字不会写,他就在该写名字的地方,画了个简笔小人儿,那小人儿五官用两个长横当眼睛,一个短横当嘴巴,嘴角还画了一个水滴,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却还能看出这人神情跋扈,是个好色之徒,看样子是正对着美人流口水呢。
二公子边看边笑,刚才那会儿的坏心情早就没了踪影,至于什么为人夫君的矜持也早就丢到一旁去了。
他把来信仔仔细细看完,仆从送来的饭也没顾上吃,拿上毛笔很快就写好了回信,简如可能不熟悉的字,他都在字后面学着对方的样子画了小画。
二公子把自己要在这里不得不多待一阵的事说了,这封信前面写得还很克制,嘱咐夫郎按时敷药不必惦记等等,写到后来,还是在最后忍不住写道:“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想我的话,怎么在信里都没提过。”
之后,他又花了些工夫,依照着简如来信里不会的字,给他写了两张新的字帖,和信放在一起。
他把这些弄好,小宁也吃过饭歇好准备回去了。
二公子看着小宁跟他行礼后,上马要走了,心里一时间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在信里写的最后两句话实在像是个怨夫,不大体面。
但再耽误下去,天就黑了,小宁不好赶路,只好忍耐住了,没叫住他。
不过就算这样,二公子心情还是很好。
晚上吃药时,李应松还是有些怕李锦童没解气,继续阴他,迟疑着不敢喝。
但李锦童竟然眉目柔和,嘴角含笑看着他,说:“我不是小心眼儿之人,那点事就过去吧,你放心喝便是。”
李应松见他这样,更是担忧,从小就小肚鸡肠的人说自己心眼儿不小,真是天下第一笑话。可是不喝治不了病,也只能咬牙喝了下去,没想到这晚上一夜好眠,还真就一点事没有,都好好的。
晚上睡觉前,二公子拿着简如练的字看了好半天,又把那信也展平了看上好一阵,觉得困了,才都小心折起来,放到枕头下面藏好了,闭眼睡觉。
只是将睡未睡之际,还是懊恼自己不该写那句话,该把小宁叫住重写一封的。
因为这个,接下来的两三天,二公子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下来,他这阴晴不定的样子,把李应松折磨得够呛,日日担心自己又要拉稀跑肚。
直到又过了三天之后,小宁又带来了包袱和信,二公子的心情才恢复。
他看着夫郎在信里画的两个亲亲热热脸贴着脸的小人儿,阴霾尽散,又觉得幸好没修改那封信,只是比起之前,他更想回家了。
……
简如前几天还真没怎么惦记二公子,他在医馆忙得高兴,除了称药,熬药、包扎,连账房的忙他都帮过了。
他也不嫌累,也没做东家的架子,谁让他帮忙他都乐意干,学得还快,不大用人操心,大夫和伙计都喜欢他。
简如觉得特有成就感。
只不过在得知二公子他们还要七八天才能回来,晚上睡觉一个人躺在床上时,简如也会觉得有些孤零零的。
他以前一个人生活,虽然偶尔也会觉得孤单,但也习惯了。
当初他动心想成亲的原因之一,是二公子的那句话“每天回家有人和他说说话”,如今,就算二公子出门了,他也有一大家子人可以说话,但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有时候半夜睡醒了,习惯地想依在身边人的颈窝里蹭蹭嗅嗅,却靠了个空,就尤为寂寞。
人啊,就是这样,本来苦的日子也能过,但一旦尝过了甜,回头再受哪怕一点点苦,都觉得无法忍受了。
两边足足煎熬了快半月,李应松的病情终于稳定了。
他脸上身上的脓包尽数褪了,虽还残留着些疤痕,但锦容给他配了祛疤的药膏,天天按时涂,再过十几日也就都消干净了。
他现在的状态,比病前都好,肩膀都壮实了些,面色也红润。
他屋门的木板拆下来那天,李员外和夫人激动得早早就过来了。
李应松再不是人,经过这么一遭,眼看着爹娘头发都白了好多,也觉得对不住他们。从年前发病到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关了月余,兴许是以为自己要死了,对自己糊涂的过往有所反思。
这次出来,他没骂也没砸,冲着爹娘噗通一声跪下,哐哐磕了三个头,老夫妻两连忙扶他起来。
李应松也不说话,又向锦容姐弟两抱拳行了一礼。
锦容和锦童也给他回了一礼。
孙玉霜走到他面前,说:“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吧。”
李员外夫妻两走过来,揽着儿子和夫郎的肩膀,喜极而泣,哭得出了声。
他家老大和老二在旁边,也是湿了眼角。
……
锦容姐弟两回来这天,李老夫人一早就起来,去院子里张望了好几次。
院门外,小宁在那等着,一见马车远远地过来了,连忙跑回来告诉一声,又跑出去迎接去了。
李老夫人在屋里待不住,出来在屋门口看着马车进来停好,锦童先下了车,然后搀扶着他二姐也下来了。
二公子站定了,目光往院子里的人身上看了一遍,在看见简如扶着他娘,往自己这边张望时,不由得笑了一下。
李老夫人看到两个孩子终于回来了,没病也没灾的,悬了十几天的心终于放下来,忙迎上去,摸摸锦容的脸颊,又捏捏锦童的肩膀,嘴里还心疼地叨咕:“瞅瞅,这都瘦了,娘让王婆子多做了两个拿手的菜,你们都多吃点。”
锦慧拉着锦容的手看了看,说:“哪里瘦了,人二叔家还能短了他两的吃喝啊,娘,您就瞎操心。”
李老夫人不搭理她,握住锦童的手不放,说:“这些日子有没有哪里不舒坦的,锦丰啊,”老太太回头叫大儿子,“一会你给老幺把把脉。”
大公子答应了一声。
巧芝和显玉着急地围着二姨娘打转,锦容十几天没在家,也多少有些想家了,难得有点笑模样,捏了捏两孩子的脸蛋,指指马车,“都在里面呢,拿去吧!”
两孩子欢呼雀跃地跑去马车那边了,赵品赶紧小跑着跟上,小宁也过去了,帮着把从二叔家带的礼搬下来。
显玉想把箱子打开,赵品赶紧阻止,哄着劝着让吃完饭再说。
众人拥着姐弟两往屋里进,二公子也没机会和夫郎说说话,只好在经过简如时,在他手腕上握了握。
简如看着二公子那多日不见,愈发让人觉得好看的脸,莫名还有那么一点陌生的感觉。
今天小院也没开火,二公子好不容易回来,总是要陪家里人吃顿饭的。
这一顿饭吃完,坐在一起说说话,把从李员外家带的礼拆了,都分好,大公子又给弟弟把了脉,这么一折腾,半个下午就过去了。
李老夫人也累了,摆了摆手道:“行了,都别在这待着,各回各屋去。”
又瞅着简如取笑道:“有人屁股快长刺儿,坐也坐不住了!”
尽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还是把简如闹得脸通红。
二公子笑吟吟看了看他,和他一起给母亲行了礼,便一同出了屋。
两人一起走在路上,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肩头和肩头还离着一拳的距离。
等进了小院,到了外屋门口,简如在前面把门打开,先进了门,二公子跟在后头也进了去。
简如关上门,才转过身来,就被压在了门板上,被二公子一手托着脑后亲住了嘴唇。
二公子身上温温热热香香的,简如好喜欢。
不大会儿,什么十几日不见的陌生感全都没了。
简如身后软肉隔着衣裳被揉的发疼,他仰着头红着脸躲了躲,小声问:“做什么啊?”
二公子低头看他,笑着回答:“我好好检查看看,到底长没长刺儿。”
简如一拳轻轻砸在二公子肩头,二公子笑着握住他的拳头,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进里屋去了。
第35章 小别之后
还没吃饭那会儿, 李老夫人就交代锦容姐弟两回屋以后得好好洗个澡,换身衣裳,去去带回来的病气。
简如就让小宁吃过饭回去先把水烧上。
这会儿他们回来, 水已经烧好在大锅里腾着。
自打两人做了真夫夫后, 二公子沐浴时,简如也不躲着了。
洗得久水凉了些,他就端盆热水给添上, 还拿着布巾帮二公子擦背,洗那头亮滑的长发。
等洗好了, 二公子从浴桶里起身时, 他才不好意思地扭开头去, 拿了干净里衣在一边等着。
等对方擦好身体, 再帮他把衣裳披上。
简如昨儿晚上才洗过澡, 今天原本不打算洗了, 但热水还剩了一些,他怕浪费, 干脆就打了一盆, 给自己也简单擦洗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二公子这会儿正靠坐在床头擦头发,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看他放在凳子上的那盆水, 然后目光慢慢地挪到了他身上。
窗子有帘子遮着, 但下午的天光还亮, 屋子里并不算暗。
简如回过头来, 咬了咬唇,背着床那边,抬手解开衣裳系绳,一件件褪了下去。
炉子烧得热, 但皮肤冷不丁接触室内的空气,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凉,微微瑟缩了一下。
他没看见,这一刻,二公子手里擦头发的布巾掉落在了地上。
简如弯腰洗了布巾,在自己身上一处处擦洗。
只剩到背没擦时,有脚步声接近停在他身后。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取过他手里的布巾,替他轻轻擦拭。
“我帮你。”微哑的年轻男声说道。
简如乖顺地低着头,在身后人握住他侧腰时颤了颤。
擦了一会儿,那布巾被扔进了盆里,发出哗啦一声,炙热的身体贴在他背后,竟是没隔着衣裳的。
腰侧的手绕过前面环着他。
简如眼圈发红,想哭。
李锦童亲吻他的耳朵和侧脸,低声问:“怎么了?”
简如说:“我也想,可是白天……白天不行的……。”说着说着,他都有些哽咽了。
李锦童怜惜地亲他的眼皮,带着他走到床边,简如不敢看他,低着头流眼泪。
李锦童转身从床边拿了什么东西过来,简如抬眼去看,就见他手里攥着条绑头发的丝带,比了比自己的双眼,说:“帮我绑上,好吗?”
简如眨眨眼,又掉下一串眼泪,李锦童心疼地又亲了好几下他眼皮,低声道:“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
简如愣愣地看着他,终于是不哭了,点了点头,将那丝带接过来,不松不紧地绑在二公子头上,盖住他的双眸。
两人抱着躺到床上,二公子缓慢地亲吻他,简如两手似挽留又似推拒,在他肩膀上。
到了二公子没了力气时,简如就把他推倒在床上,换了位置。
不过也许是刚哭了一场的原因,没多久,简如也累了。
二公子倒是和往日不同,很快缓了过来,简如身后被揉得又痛又麻,头也被撞得发晕,他迷迷糊糊想着,二公子这些日子锻炼应是没停过,体力变好了。
不知不觉,那绑着双眼的丝带就松了,掉到了迷乱的简如脸上,他发现了,身体立刻一僵。
二公子闭着眼亲他,“放心,我不睁眼。”
简如又哭了,仰着头去迎他。
……
简如累到了,完事儿之后就睁不开眼,口渴得厉害也起不来喝水,是被人抱着嘴对着嘴儿喂进去的。
喝完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屋里一片昏暗。
他轻轻一动,二公子就也跟着动了一下,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摸了摸他额头,又从脖颈肩膀下来,摸到他的手腕。
简如闭着眼睛,感觉到二公子在给他把脉,便维持着不动,听到对方轻轻舒了口气,他也没多想,手指一松开,他就翻了个身。
李锦童顺势把他搂紧在怀里,轻声问:“疼吗?”
简如摇了摇头。
这么皮肉贴着皮肉地,简如舒服地叹了口气。
两人这么抱了一会儿。
“娘说医馆的人都在夸你。”李锦童说。
简如在他怀里拱了拱,说:“是他们都很照顾我。”
李锦童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亲,含着笑意道:“小如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
简如用额头轻撞他下巴,“我一直都是。”
李锦童笑了起来。
笑完了,他在简如耳边说:“二叔家的荷叶糕好吃,我带在自己的包袱里,没告诉巧芝他们两,一会儿给你拿。”
简如啼笑皆非,“有你这么做人舅舅的吗!”
李锦童笑道:“所以相比较小舅舅,他们两更喜欢小舅母啊。”
简如就喜欢人家夸他,但嘴上还说:“哪有。”
两人就这么东拉西扯地唠了一阵,李锦童看了看窗子那边的天色,问:“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简如摇头,“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小宁应该把饭做好了,起来吃饭吧。”
说着,他想要起来,身子却还是被牢牢搂着,动弹不得。
简如问:“不起吗?”
李锦童说:“再躺会儿。”
简如以为二公子还想睡一阵,就又躺下。
可他刚躺好,李锦童就翻身过来亲他,亲了一阵,简如扭着脸看看自己后面,二公子哑声问他,“怎么了?”
简如趴到他耳边,特别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怎么总抓我那里,都给我抓疼了。”
闻言,二公子手上却一点力气都不松,也趴到他耳边,说:“就是喜欢。”
简如哼唧了一声。
二公子又安抚道,“下次我轻点。”
……
简如下午还是睡多了,晚上躺在床上时,二公子不大会儿就睡熟了,他躺了好一阵都还精神着。
他就侧躺着看着身边黑暗中朦胧的身影,听着对方轻浅的呼吸声发呆。
简如很少流眼泪,下午在床上却哭了好几回。
他心里觉得委屈,也替二公子委屈。
想和自己夫君亲热,还得顾忌着那半张难看的脸。
他知道二公子不介意,可他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
他能看出每一次二公子都很想点着烛火,却又每次都因为他的不愿而妥协。
难道真要就这样委屈人家一辈子吗?
二公子那么好的人,他又怎么忍心?
简如摸着自己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心里翻着个儿地难受。
他又想起在医馆帮忙这些日子,大夫和伙计跟他熟了,便问他脸上这疤的由来,他从不因为这个避讳人,便实话实说了。
他们都问有没有让二小姐看过,也都劝他,说锦容医术高明,治不治得好,总应该试试。
他们不知道,简如刚受伤那会儿,其实没放弃过,虽然钱不够,但也试了好多偏方,有一次差点把脸敷烂了,皮都掉下来一层,吓得他半宿半宿地睁着眼睡不着。
他没好意思跟二姐锦容说这些。
一次次抱着希望,一次次被打击,在那次脸差点烂掉之后,简如发现,他好不容易从失去父母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不能继续再这样自我伤害。
所以,他终于是放弃了,再不惦记恢复疤痕的事,从那时候起,他的日子才算过得正常。
简如很怕再把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更怕把二公子甚至是李家人都拖入那样的境地,不想他们为自己一次次挂心难过。
他总劝二公子要看开,不要怕拖累家人,但其实简如自己也做不到看开,他愿意倾尽所有照顾家人,但一丁点也受不了自己成为家人的拖累。
和二公子相处越久,越能体会出他心里的无奈和难处。
这么一想,自己拒绝在做那事时点着烛火更是可恶,二公子这一个冬天几乎都被闷在家里,也没多少能让他开怀的事。
简如又掉了几滴眼泪,抹干净了吸了吸鼻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
二公子回来以后,跟他娘说,让简如继续去医馆帮忙,因为义诊快开了,医馆里正忙,李老夫人便答应了。
李家医馆每年二月和八月做两次义诊,每次义诊做三天,每年都是固定的日子,附近村镇住着的都知道。
义诊这三天,不仅看病开方子不收钱,就是常见的药材也不收钱。
一到这样的日子,家境过得去的没有急病的就自觉不去了,来的都是实在穷苦没办法的。
有个别负担得起但脸皮厚来占便宜的,李家人也并不计较。
简如算是明白了婆婆为什么总是那么抠,他帮账房一起点的药材算的账,这预估出来的三天送出的药材钱,是一笔不算小的数目。
如果这钱是简如的,说实在的,他觉得他未必舍得全拿出来给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用,所以,他更加佩服李老夫人和这一大家人的做派。
这几日,李老夫人也在医馆忙,这会儿她累了歇口气喝杯茶,金婆婆陪在她旁边,往前堂张望了一阵,夸赞道:“我看老账房对简哥儿很信任,不少活计都交给他独自干呢。”
李老夫人脸上却没笑模样,反倒叹了口气。
金婆婆不解地看她。
这会儿屋里没别人,金婆婆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没什么可避着的,她便直说道:“小如做得越好,我这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她甚至后悔前阵子开口让简如去医馆帮忙了。
金婆婆眉头微皱,有点明白了。
李老夫人继续道:“我年岁越来越大了,家里头这几个瞧病是个顶个儿不用操心,但他们都不是管医馆的料,锦慧是矬子里拔大个儿勉强凑合,可等以后我管不动了,到时候两家医馆都让她管,她怕是要抓瞎。”
“这小如啊,在医馆帮忙也没多少时日,可我眼看着他啥啥都拿得起放得下,那些大夫和伙计都得意他,那行事作风跟我年轻那会儿,竟是差不多一样一样的,不过我那会儿还不如他,我眼瞅着遇到难缠的,他也好声好气地给足了耐心,不像我,脾气有时就压不住。”
她抬头看向金婆婆,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稀罕这孩子,我也稀罕他,只是,我是做人母亲的,生出来就给孩子带了病,锦慧总说我偏心,可我对幺儿心里有愧啊,小如如果留在医馆,忙起来又有多少余力照顾幺儿?”
“我知道是我自私,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
金婆婆皱紧了眉头,脸上也现出为难之色,李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说:“幺儿兴许是看出我的心思,怕我委屈了小如,这才来求我让小如继续过来帮忙,我怕他刚从二弟家忙完回来,本来就累,一不高兴再招了病,才不得不答应。”
“等这几天过去,还是得让小如回去。”李老夫人道。
金婆婆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道:“那这次义诊,您也还是不让二公子看诊吗?”
李老夫人看她一眼,“是他让你跟我求情了?”
金婆婆摇头,“不是,是我自己多事,唉。”
李老夫人不容商量道:“还是那句话,他想出来坐诊,等天暖和了再说。”
金婆婆脸色难看,不说话了。
第36章 二公子的担忧
简如惦记着家里的二公子, 从医馆就走得早一些,李家大医馆在闹市区,周围有很多店铺, 街边上还有很多卖吃食和小玩意的摊子。
大姐家的巧芝过阵子该过生辰了, 简如一边往回走,一边随意四处看看,想着有合适的就给她买了当生辰礼。
简如这么看着, 时不时问问价,不知不觉就走过了该拐弯的路口, 往街道尽头去了。
这条街走到头是个牌坊, 牌坊这头有两个分叉口, 分别通往两边狭窄的巷子。简如看到牌坊才发现自己走错了, 就想转身往回走, 就在这时, 他看到右侧那个巷子里,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那里, 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简如刚想开口叫那人, 就见他被推得往后趔趄了一下,差点坐到地上, 露出了被他挡住的一脸怒色的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现在天气还冷, 但已经穿上颜色鲜嫩的春衫, 长相普通, 但肌肤白皙,脸上胭脂也涂得精致。
那女子又说了句什么,然后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对面那人的脸上, 打得那人侧过脸来。
简如一惊,连忙低头,转身尽量装作自然地往回走,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小院,回过神来,就见小宁正拿着锅铲子在门口跟他说话。
“简哥儿,简哥儿,你怎么了?”小宁神情担心地问。
简如连忙答应,“啊,没事,我想事想出神了,”他收敛了心神问,“今天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小宁笑着道:“都挺好的,上午二公子锻炼完就写字看书来着,中午吃过饭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晒晒太阳,午间小睡之后,一直看书呢。”
小宁说完了没觉得怎样,因为成亲前二公子也差不多天天这么过的,简如听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儿。
二公子回来后,简如本来不打算再去医馆了,就在家陪着他。但二公子鼓励他,既然喜欢去医馆帮忙,就尽管去,他要是有事就让小宁去医馆叫人,来回来去也不过一两盏茶时间。
二公子还说:“哪天我要是病倒了,你就哪里也去不了了,又要十天半个月的陪我圈在家里。”
说这话时,他还在笑,是那种无可奈何的苦笑。
简如见不得他这样子,他虽然喜欢在医馆干活,那让他觉得新鲜有趣,有成就感,但也喜欢就在家陪着二公子,两人一起说说话,练字看书。他对去不去医馆并没什么执着。
但这些日子,他越来越能理解二公子的心情,他坚持在家的话,对二公子来说,就是他拖累了自己,对二公子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负担和压力,所以简如没再坚持,答应了他去跟娘求情。
进屋时,二公子应是已经听到了动静,在门口等他了。
简如进了屋,二公子便笑道:“回来了。”
简如“嗯”了一声,脱掉了外袍,二公子接过去挂到了衣桁上,扯了扯上面的褶子,整理好了。
等他再回过来时,简如已经洗好了手,一下子扑进他怀里,仰头来亲他了。
二公子笑出了声,揽住他的腰,低头任他亲着。
两人亲了一阵,一起坐到了桌边喝茶。
简如心里有事,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街上看到那一幕告诉二公子。
二公子给他倒了杯热茶,看着他喝了一口,然后就拿过一旁的脉枕,简如自觉地伸手过去放在脉枕上,二公子两根手指搭在他腕上,凝神诊脉。
过了一小会,二公子收回了手。
简如问:“怎么样?”
二公子笑道:“没事,挺好的。”
简如看着他收回那脉枕,放到药箱里,顺口问道:“最近你怎么每天都给我诊脉?”
二公子听了,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看了简如一眼,一时间没说话。
简如这才意识到什么,他看了二公子一阵,见他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自己。
“我是担心我会像大哥那样……,”李锦童喉结动了动,停顿了一下,才又吐出三个字,“忽略了。”
简如“啊?”了一声,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二公子继续道:“从二叔家回来那天,我就后悔没先给你把脉就……,万一有个好歹……。”
简如这会儿明白了,怪不得那天完事儿之后又给他把脉,完了之后他就松了口气。他脸瞬间就红透了,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衣角,“你……你怎么跟娘一样,哪……哪就那么快……。”
二公子脸也红,他轻咳了一声,“你身子一向康健,我那方面也没什么问题,何况……何况……。”
“何况什么?”简如咬着唇,抬眼去看他。
二公子又咳了一声,“何况,每次完事儿我给你用布巾擦那……那儿,都擦不出多少……。”
擦不出,就是都留在里面没出来。
简如听懂他的意思了,整个人快着火了。
他蹭地一下站起来,“我……我去厨房看看饭怎么样了。”
简如迈步就要走,却被二公子叫住,“等……等等。”
简如停住脚步,低头不好意思看他。
二公子站在他面前,很近,他声音很轻:“虽说你答应过娘,但我还没问过你,你年纪还小,你愿意……愿意现在就为我怀孕生子吗,要是不愿意,我可以给自己开些药……。“
简如一听他说要吃药就急了,这一天天药都吃了多少了,再顾不上不好意思,赶紧直白道,“我愿意”。
二公子听了,垂着头,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消。
之后,伸手过来,牵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
等他刚一放手,简如害臊地不敢看他,赶紧咚咚地跑出屋,奔着小厨房去了。
至于回来时心里藏着的事,是完全忘记跟二公子说了。
……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夫夫两去主屋请安。
简如跟在二公子后头一进屋,就见大姐李锦慧站屋里大着嗓门说话呢,一边说还一边往站在旁边背对着门口的赵品脸上比划。
听见他们两进门的动静,锦慧和赵品都往这边看过来,简如一见赵品的脸,脑子里就轰隆一声,身体都僵住了。
赵品半张脸都肿得馒头一样,颧骨处有青紫的淤血,因为涂过药膏,青紫到发亮,初初一看能把人吓一跳。
李锦童看到了眉头紧皱,问道:“姐夫这是怎么了?”
赵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疼地“嘶”了一声,“昨晚回家路上被石子绊到了,摔的。”
锦慧在旁边气不打一处来,“我刚和娘说呢,你说说你姐夫,我真是一天天的跟他操不完的心,在街上走个路也能摔成这样,一天天的还能干点啥!”
赵品被当众训了,也不吭声,在那好脾气地笑。
李锦童说:“一会大哥过来,再让他给看看,他新配的药膏去淤血的效果好。”
赵品笑着答应了一声。
锦慧看他这样就来气,还想训人,李老夫人看不下去了,扯了她一下,说:“行了行了,你可少说两句吧,谁还想摔成这样,不都是意外吗,你能保证走路总不摔跤啊?”
锦慧还想说话,正好这会儿大公子夫妻两进门来了,她见了也顾不上数落人了,连忙迎上去拽住大弟弟去给赵品看脸上的伤。
大公子洗了手,轻轻在赵品的伤脸上按了按,说:“没伤到骨头。”
锦慧听了,松了口气,脸色没那么难看了,她虽然也会看,但到底没大弟弟在跌损方面厉害,而且关心则乱,就怕自己看错了。
锦丰说:“今天给他做两次冰敷,明天开始换热敷,一会儿我回屋把新配的药膏拿过来,涂个十来天也就好利索了。”接着又详细说了冷热敷和涂药的要点。
锦慧一一听着,记在心里。
简如在一边看着,心里纠结万分,到底是没当众说出实情。
众人说完话,就该去医馆了。
二公子帮简如把围脖戴好,就送他们出门了。
到了医馆,简如还是在账房那里帮忙。
忙到快中午,有伙计在外面叫他,说外面有人找。
简如有些纳闷,不知道谁会来这里找他,如果是小宁的话,直接就进来了,不会找人来叫他。
简如跟老账房说了一声,就出门去。
医馆门外,赵品站在街边上,见他出来,就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简如愣了一下,走到他面前。
赵品冲他笑了笑,往医馆里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道:“我怕锦丰和锦容看到,只好央伙计叫你出来。”
简如心里已经明白,昨天赵品看到他了。
果然,赵品犹豫着说,“昨天的事,你能先不说出去吗?”
简如冷冷看着他,“我本打算晚上回去就告诉大姐的。”
赵品听了,苦笑起来,“你想跟她说的话,我也不拦你,只是,她知道了又得跟我着急。”
简如皱紧了眉,“你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赵品听了,连忙摆手,“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可以发誓,我没有对不起锦慧,也绝不会伤害她,否则……否则我不得好死!”
简如心里有些松动,“我不明白,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瞒她。”
这次,赵品只是摇头,眼神疲惫,不肯回应了。
简如说:“你得给我个时间,我不能一直帮你瞒着大姐。”
赵品犹豫了一阵,一咬牙说:“一个月,你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一定把事情解决好。”
简如点头,“就一个月。”
赵品说:“好。”
简如看着他,疑惑道:“你的脸怎么回事,那女人不是只打了你一巴掌吗?”
赵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疼得脸都皱了起来,苦笑道:“我怕锦慧看出是巴掌印儿没法解释,就拿青砖往自己脸上砸了一下,不小心砸得狠了。”
简如听着都觉得疼,他又问,“你既然看到我了,昨晚怎么不找我,不怕我昨晚上就告诉锦童吗?”
赵品肩膀塌着,眼睛里的疲惫像要浓得化成黑水,“昨晚我一宿没怎么睡着过,想着,如果你告诉了锦童,就告诉了吧,也好。”
简如皱眉看着他,“大姐知道你瞒她,会伤心的。”
闻言,赵品脸上一瞬间的神情,没谁看到不会动容,他垂着头,低声道:“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了。”
第37章 哄
义诊这几天, 无论二公子怎么劝,简如也没跟着出去帮忙。
李老夫人知道了没说什么,只是难得大方地让金婆婆去镇上有名的铺子, 买了好多不便宜的零嘴儿送过来。
二公子还和以往一样, 早上起来锻炼,吃过饭去主屋请安,送这一家人收拾好出门, 然后就带简如回自己屋认字练字,两人再一起看会书, 中午吃过饭溜达一阵, 睡个午觉, 下午说说话看看书也就过去了。
他看着没什么异样, 还是温温柔柔的, 一逗就笑, 但简如能感觉到,二公子不开心。
晚上躺在床上时, 简如想哄他高兴。
成婚那天, 金婆婆教他那些个床上的手段,他一直在心里记着, 可一招都没顾上使, 也不好意思使。
今儿个为了哄二公子, 简如豁出去了。
他下地吹熄了烛火, 回到床上, 拉下床帐,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一头钻进被子里。
二公子开始还以为他要跟自己闹,还笑着躲了躲。
但很快, 他就笑不出来了,简如做的事,他在画册上看到过,可每次看到都觉得过于……,都是匆匆翻过去,看都不敢多看,更没想过会有成真的一天。
他喘着伸手进被子里,去抓简如的肩膀,想将人拽上来,但那块皮肉太滑嫩,他用不上力。
而且,就在这时,那哥儿兴许是嫌被子里憋闷,又仗着熄了灯火,帐子里一点光亮也没,全是黑的,便一把掀开了棉被。
李锦童抬头往下一看,顿时血色上涌,脑子里轰隆隆的,只觉得鼻子里发痒,像有热流流出来,连忙抬手捂住了。
简如还什么都不知道,第一次尝试,他生涩得很,根本没什么技巧,只觉得这样憋闷得很,也累得很,但听到二公子的喘息声,他就觉得值了。
二公子头一遭被这样对待,没坚持多大一会。
简如没经验,没来得及后退,他觉得太羞耻了,也不敢出声,硬是忍着给咽下去了,咽完了张着嘴喘气,红润的嘴角上还有痕迹自己也不知道。
二公子还没缓过劲儿来,就连忙坐起身,伸手去抹他的嘴角,把上面的残留的东西都擦干净了,一点都没迟疑,也不需要摸索。
简如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你能看见?”
二公子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没……。”
简如松了口气,没怀疑,以为只是凑巧。
二公子捧着他的脸去亲他,简如挣扎,“要漱口。”
李锦童放开他,下了地,简如朝里侧躺着,还没过那股子害臊劲儿,还嘱咐:“不要点烛火。”
李锦童答应了一声,不大会儿便回来,简如坐起身,在黑暗中漱了口,又被仔仔细细擦干净嘴角,喝了杯温水下去。
两人拥着再次躺下,二公子向下挪,也想照这样子给他弄,简如赶紧拉住他,说什么也不肯。
但李锦童才泄过一次,没那么快再来,而且他身子弱,在这事上到底不能放肆。
他觉得欠了夫郎的,便还是坚持。
简如干脆紧紧抱住他,安抚道:“不着急,等……等以后。”
李锦童却还是要在他耳边问:“等以后什么时候?”
简如被问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心里却隐隐有个念头出来,他的脸如果能好些,是不是就可以亮着烛火,他想亲眼看着二公子给他……。
简如到底说服了二公子等以后再说,这么一次下来,情绪太激动,一时间都睡不着,两人就依偎在一起说话。
聊着聊着就唠到了几天的义诊。
二公子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一些,简如把他像孩子那样搂在怀里,反复抚摸他的发顶,轻声问:“你喜欢做大夫吗?”
李锦童“嗯”了一声,“喜欢。”
“很小的时候,是被父亲迫着看医书,慢慢的,我发现,我对药材越来越熟悉,家里干活的婆婆逗我玩,让我给她们诊脉,当我说得和哥哥姐姐们一样时,她们露出的惊喜的样子我一直记得。”
“后来,我长大些了,身体舒服时,就帮着父亲看病人开方子,有病人看好了病,拿了家里做的吃食来医馆感谢我们时,他的神情我也一直记得。”
“我喜欢做大夫,喜欢治愈病人。”二公子说。
简如心里难过,抚着怀里人的发丝说:“娘说了,等天暖了就让你去医馆出诊,大姐说七月还有义诊,到时候你肯定能去。”
二公子好一会没说话。
简如低头去看他,但黑暗中,只能勉强看清他美好的轮廓。
“娘不会让我去的。”李锦童突然说。
“什么?”简如惊讶道。
李锦童缓慢道:“每次她都是这么说,只有一次夏天的一阵,我闹得厉害才让我去了,但我只待了半天就中暑晕倒,从那以后再没去过。”
简如心里一颤,“那……那天暖了去医馆的话总是作数的吧?”
黑暗中,李锦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作数的,只是降温、刮风、下雨、阴天都不能去。”
“我好的时候一年到头没几天,最怕的,就是变天。”
简如心里疼得厉害,只觉得恨不能以身代之,他在家里病着,让二公子能畅快恣意活一回。
……
第二天早上,天儿很好,阳光暖融融的,晒得地面都有些开化了。
夫夫两照例去主屋请安,送人出门。
两人回自己小院的路上,慢慢悠悠地并着肩走。
今天是义诊的最后一天了,李老夫人刚才见到二公子是神情不大自然,估计心里也是难受,但还是没松口。
尽管昨晚简如已经尽力安抚,二公子今天还是尤其的沉默。
义诊那边忙不过来,老夫人把小宁也叫过去帮忙了,今天小院里就他两。
简如昨晚上睡觉前就有了打算,他耳朵听着隔壁院子里巧芝和显玉吵吵闹闹的声音远去,也没着急,和二公子在屋里老老实实学认字练字。
等到都快到午时了,他才扯了扯二公子衣袖,眼睛亮晶晶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锦童诧异地看着他,简如又扯了扯他衣袖,他就什么都没问,点了头。
简如在柜子里找衣裳,这件不行,那件不合适的,翻了一阵,总算找出件二公子前几年的旧衣来,让他穿上了,自己也找了以前的旧衣裳出来套在外面。
二公子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穿戴好了。
外面这会儿还暖和,但下午太阳西落就该冷了,简如给两人捂得严严实实。
还是偷偷从后门出去,马车等在那里,车夫简如就要开口说话,简如连忙跟他比了一下“嘘”,二公子先上马车,伸手拽了他一把,两人跟做贼一样伸头往从帘子两边往外面看,马车就嗒嗒地就出了巷子。
车厢里,简如捂着嘴小声笑,二公子也笑,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简如声音脆生生地,“我领你一起去买菜。”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巷子,拐了个弯儿,消失在了巷子尾。
隔壁小院后门门口,李锦慧往后街上张望了一阵,皱着眉头回了屋。
屋里头,赵品坐在桌旁,巧芝和显玉都去和夫子上课去了,这会儿就剩夫妻两。
赵品已经把热水打好了,布巾也拿在手里,锦慧洗完手,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布巾拿过来,要放进盆里洗洗,赵品连忙拦她,说:“这水烫,还是我来。”
锦慧拿着布巾的手没躲,反倒往前一迎,赵品去拿布巾的手就抓在了她手背上。
锦慧笑出了声,赵品抬头,怔怔地看她。
锦慧问:“小傻子,看什么呢?”
赵品耳朵红了,又看了她一眼,说:“好看。”之后,才低着头弯着嘴角笑着。
锦慧听了,捏住他耳垂揉了揉,“没出息,家里哪个不比我好看?”
闻言,赵品也不像别人似的,哄着说自己眼里妻子最好看之类的话,只是耳朵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脖子,连脸上还没消退的伤都跟着通红的。
锦慧见了,脸上也有些发热,但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很自然似的去洗布巾,趁热帮他敷在脸上。
过了一会儿,赵品见锦慧坐在他面前发呆,便问道:“怎么了?”
锦慧回过神来,说:“我刚才好像看见小弟和夫郎偷偷出门去了,一会去医馆,我得告诉娘。”
赵品听了,没说话。
锦慧看着他,“怎么,你不赞成啊?”
赵品摇头,说:“我就是想,小弟和小如挺不容易的,这几天他们两肯定都不大好过。”
锦慧不吭声了,直勾勾盯着他。
赵品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笑,问:“怎么了?”
锦慧在他完好的那半边脸上捏了一把,“想迷惑我,没门儿!”
赵品就笑,锦慧半嗔半喜地瞪了他一眼,给盆里加了热水,把布巾小心揭下来,洗好了又敷了上去。
说是“没门儿”,可锦慧到底还是没把这事儿告诉她娘。
……
李锦童跟着简如下了马车,钻进了个小巷子,又走了一段,拐了个弯,才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二公子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还没进去巷子,就能闻到动物粪便的味道,地上还有污水汩汩地流出来。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简如要给他找旧衣服旧鞋穿。
简如拉着他胳膊,往里张望了一下,狡黠笑道:“王婆子她们每天上午来这买菜,这会儿肯定已经回家准备午饭去了,我们这个时候来正好。”
二公子问:“你怎么知道这里?”
简如高兴道:“以前我从村里来镇上,都要来这儿逛逛。”
二公子看着他,神情有些奇怪,简如以为他不大想进去这巷子,问:“怎么了,你要是不想……。”
二公子摇头,“我是在想,如果我跟王婆子她们一起来看看的话,说不定以前就在这里遇见你了。”
闻言,简如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转而,他又低落下来,说:“要是那时候在这碰见,我又没把你从河里捞上来过,只怕你一眼都不会看我。”
二公子没反驳,如果那时遇见,他是定不会多看简如一眼的,不是因为他脸上的疤,有没有疤都一样。
他虽然很早就想过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其实在这方面从没真正开窍过,这窍,是成了亲后才开在了简如身上。
二公子轻声问:“那你呢,你要是那时遇见我,会怎么样?”
简如着他,看着这张如画般精致好看的脸,看着他穿着旧衣仍然衣袂飘飘的样子,说:“我……我要是见了你,估计晚上要牵挂得睡不着了。”
第38章 信不信
这巷子初初看着脏又乱, 一进去店铺和摊位都是卖得活鸡和刚刚宰杀的猪和羊,内脏就那么大喇喇摆着,冒着热乎乎的腥气。
地上还有血泥和烂菜叶子混合的东西, 踩在上头黏腻软滑, 很不舒服。
不过往里深入,就有了好些卖各种熟食、糕点、炸货的摊位,地上虽然还脏, 但没有那种难闻的味道了,相反, 到处都是食物的香气。
两人没吃午饭就出来了, 肚子都饿了, 但简如也不敢随便给二公子吃外面的东西。
直到看到一家简如以前常买的铺子, 他才扯住二公子衣袖, 问道:“要不要尝尝这个?”
二公子往里看了看, 发现是家糖水铺子,又看到夫郎虽然在问他, 但眼睛直往门口那口熬糖水的大锅里瞧, 便笑着点头道:“好。”
两人进了铺子里去,里面不大, 一共只有两三张桌子, 这会儿还没上人, 他们挑了角落里的一张坐下了。
店铺小, 夫妻两既是掌柜的又是大厨、伙计, 忙得很。
简如也不用他们招呼,自己熟门熟路拿抹布擦干净桌子,勺子筷子也拿自己的帕子擦了。
那夫妻两竟还记得他,招呼他道:“你们自己看着盛, 盛好了我给你算账。”
简如答应了一声,就拿了两只大碗,给了二公子一只,拉着他的手臂去了前面,长条桌子上放了好多一格格的配料,简如一边给自己往碗里捡,一边给二公子说哪个哪个好吃。
料配好了,到大锅那里,用大勺子舀起锅里煮的翻滚的糖水,浇到碗里,里面的花生、芝麻、汤圆就都跟着热腾腾地翻滚起来。
两人坐回桌边,简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二公子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问道:“怎么样?”
二公子点头道:“好吃。”
简如才笑眯眯地,自己舀上吃上了。
两人喝完了糖水,又去隔壁也是熟悉的铺子买了两个鲜肉大包子,就这么站在人家铺子门口吃完了,肚子就差不多吃饱了。
简如看见二公子直往斜对面的面茶铺子看,问道:“你想喝那个吗?”
二公子回忆着说:“小时候父亲带我喝过,但已经忘了什么味道了。”
简如扯着他,“那就去尝尝。”
两人喝不下太多,就只买了一碗,站在旁边,一人一口地喝得干净。
熬面茶的掌柜的一个劲儿盯着他两看,目光在二公子出尘的面容和简如脸上的疤上来回挪移,目光惊奇又探究,估计是在估量两人的关系。
其实很明显看得出了,但又不敢置信。
喝完了面茶,二公子拿着那空碗还回去,付了铜板,然后,当着那掌柜的面,一把把简如的手攥在手心里。
掌柜的睁大了眼,二公子笑着牵着简如的手走了。
肚子吃饱该买东西了。
这市集除了吃食也有些家里的日用在卖,简如叨咕着说家里的蒸屉坏了,在摊位上挑了个不错的,又挑了几副筷子、勺子,挑好了简如也不着急拿着,跟摊主来回讲价还价,讲得热热闹闹的。
二公子还是头一遭见到这场面,两边谁也不恼,笑呵呵地讲,那摊主还给他们两拿了小凳子出来,让他们坐着慢慢讲。
二公子就坐下来,简如一见,就知道完了,讲不下来了,气得瞪他一眼,二公子被他一瞪意识到犯错了,赶紧又站起来。
简如见这这样子忍不住又笑了,按着他坐下,把钱付了,东西让摊主拿绳捆上,他也坐下抱在怀里。
这会儿没生意,那摊主乐得有人跟他唠嗑,也坐下来,跟他们两攀谈起来。
二公子在简如耳边悄声问:“现在又能坐了?”
简如也小声道:“既然没讲下来,坐不得坐够本儿啊,正好让你歇会儿。”
二公子坐着听两人唠嗑,偶尔也跟着唠两句,不大会儿,他连那摊主儿子多少岁,家里有几亩地,甚至小舅子家里有几口人都是做什么的都知道了。
两人走的时候,那摊主还多塞给了简如两张屉布,让他搭着那蒸屉使。
之后,简如又去买了块鸡肉,说晚上回家煮了撕成肉丝放在粥里,再放点小葱葱花和香油,粥就特别香。
二公子也不是没喝过鸡肉粥,可跟着简如这么逛一圈,看着他买材料,听着他这么说,就觉得很期待晚上喝上那碗粥。
出来走了这么一趟,这几日心里的憋闷纾解了不少。
买完了肉,简如还想再去补充些调料,就往回走。
可就在这时,突然刮起了风,把摊位上的招牌吹得呼呼响。
卖调料的摊主收了招牌往天上看了看,皱眉道:“要下雨了。”
阳光还在呢,怎么就有雨呢,简如也抬头往天上看,就见刚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乌云已经占了大半个天空,并且被风卷着很快就遮住了太阳。
天一下子暗了下来,巷子里的摊主纷纷快速收起摊子,买东西的行人也急匆匆往巷子外跑。
简如拉住二公子的手,道:“我们快回马车。”
马车在巷子头上,他们已经走到了巷尾,逛起来慢,其实小跑着用不上一时半刻便能到了,可这天变得实在是快,他们才跑到一半,天上就全黑了,风刮得人睁不开眼,几颗豆子大的雨点夹杂着雪花被风刮到脸上,很快一起化了,凉得让人一激灵。
有人喊:“下大了!”
简如只觉得雨夹雪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额发很快湿了黏在脸上。
他连忙停下来,二公子正好也停了下来,两人竟然几乎是同时往下脱身上的外袍。
简如勉强睁着眼,一把按住二公子的手,喊道:“你不能生病。”
二公子脱外跑的手停了下来,简如把自己脱下来的棉袍子抖开,罩在他头上,正想继续跑,二公子一把揽住他肩膀,让他背后靠在自己前胸,一起躲在那外袍下,两人这才继续往巷子口那跑去。
等上了车安定下来,简如发现,尽管有袍子遮着,可二公子身上还是被浇得有些湿了,出门时天气暖,就没备取暖的东西,现在车厢里湿冷湿冷的。
简如从怀里拿了帕子出来,弯着腰急急地去擦二公子脸上的雨水,二公子也用衣袖去抹简如湿了的头发。
等擦得差不多了,两人互相看着。
简如被冻得脸上发白,眼睛里有些无措,他身上只穿着层薄棉衣,身形单薄,发丝乱乱的黏在脸颊周围,睫毛还沾着雨水,加上那半张脸的疤痕,看着可怜极了。
二公子的状态也没多好。
他低头解开自己棉袍衣襟,将单薄的小夫郎抱在自己怀里,再把衣襟陇上,把那件用来挡雨的棉袍裹在最外头。
简如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颈窝里,就好像回到了两人在山洞里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的那一晚。
李锦童知道简如心里在担忧什么,他低头不住在他耳边安抚:“没事的,没事的。”
可回到家以后,尽管马上擦干了身上,换了干衣,也喝了热姜汤下去,但当天晚上,二公子还是发起烧来。
简如穿上衣裳就要下床,二公子抓住他的手,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但仍然强打着精神嘱咐道:“不要说我们出门的事,就说我在院子里散步时着了风。”
简如咬着唇不说话,二公子握紧他的手,“听话。”
简如点了头,二公子才松开手。
还是上次一样挤了一屋子人,大公子给弟弟诊了脉,大姐帮忙熬药给二公子喝了下去。
二公子已经有好些日子没病过,这么一倒下,李老夫人难过得流出眼泪来,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后悔地道:“幺儿,你好久都没病过了,是不是这次义诊娘没让你去,你心情不好才着了病?都怪娘,是娘不好,幺儿啊,你快点好起来,好了娘让你去医馆,娘不限着你了,都听你的好不好?”
李老夫人情真意切,简如紧攥的手指指甲快要刺破手心。
李锦慧看了看她娘,又看向旁边垂着头的简如,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二公子吃了药,身体舒服了些,他反握住他娘的手,说:“是我自己贪凉,在院子里散步时穿得少了,不是任何人的错。”
李老夫人心疼地抓着他的手,一遍遍重复,“我的幺儿啊,我可怜的幺儿啊……。”
李锦慧叹了口气,说:“娘,您别太忧心,您要是也病了,小弟还得牵挂您老人家,让小弟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说不定就好了。”
李老夫人被扶了起来,她看向简如,抓着他的手说:“小如啊,辛苦你了,娘对不住你们,让幺儿生下来就遭罪,你也跟着受累……。”
简如抬头看她,再也憋不住,嘴巴动了动,就要把实话说出来。
可李锦慧已经上前将她娘扶住了,说:“行了,娘啊,你让小弟休息吧,有话明天再说。”
一屋子人这才都往外走,大公子又跟简如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屋子里就剩夫夫两人时,简如坐到床边的小矮凳上,低着头,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二公子胸口轻轻起伏,听着他红着眼皮哑着嗓子说:“说什么要让你彻底好起来,连大哥和二姐他们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我。”
“你……后悔了吗?”二公子问。
简如抬头看他,“后悔什么?”
二公子喉结动了动,移开目光,脸色黯淡,缓缓道:“后悔嫁给我。”
“没有!”简如激动地站起身,“不许你瞎说。”
可二公子还是不看他。
简如下意识就想像以往生气时那样,爬到他身上去,但二公子病得虚弱,他抬起腿又放下,“你相信我。”
可二公子见他连自己小肚子都不坐了,更是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简如急了,大吼:“李锦童,你知道我运气一向不好,我简如这辈子最好的事就是嫁给你了!”
二公子听了,终于是转回头来,看向了他,却还是不说话。
简如一咬牙,还是爬上床,一抬腿虚虚坐在他小肚子上,两手揪住他衣领,眯着眼睛,问,“你到底信不信我?”
二公子眼睛里的黯然这才褪了下去,红着脸开口道:“信。
第39章 迎春花
夜里都还好, 到东边天空刚泛鱼肚白的时候,二公子本来渐渐褪下去的体温又升了上去。
甚至不需要用手去碰,稍稍靠近他, 都能感觉出他身上的热气来。
简如点了烛火, 把被子推到一边,用温水给二公子擦身,刚擦的时候, 二公子意识还是清醒的,还看着眉头紧皱一脸忧色的简如劝道:“不用担心, 我没事。”
可这话说了没多大一会儿, 简如去柜子拿了干净衣裳给他换时, 就发现二公子脸上通红, 怎么叫都没反应了。
二公子这场病, 就像是要把前段日子没生病的份, 一起积攒着全都爆发出来。
自那天早上陷入昏睡,竟是连续三天都没彻底清醒过, 三天水米不打牙, 喂什么吐什么,本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都掉没了, 整个人迅速瘦了下去, 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开始时还会烧得通红, 后来就算烧到烫手, 也只是苍白和灰败。
大哥和二姐商量着调了两次方子,还是不管用。
李老夫人哭得几乎要肝肠寸断,锦慧和金婆婆轮流守着她,就怕她也病倒了。
白天时二公子只是昏睡, 到了晚上他会惊厥说胡话,简如三天里几乎没怎么睡过,他一遍遍给他换凉布巾,一遍遍擦身换衣裳喂水,可一切都是徒劳。
有一次,简如不小心趴在床沿睡着了,等他突然惊醒时,发现二公子紧闭着眼睛,向上伸着手,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简如腾地一下跳起来,趴在他嘴边听,竟听到他在叫“爹,爹,等等我……。”
简如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他举高的那只手,撕心裂肺地喊他:“锦童,锦童,你不许走,不许走!”
二公子手被他压住了,嘴角却露出些笑容,“爹,您的样子一点没变……。”
简如抓着他肩膀使劲晃他,去扒他的眼皮,“锦童,我是小如啊,你睁眼看看我,不要跟他走,你看看我啊!”
李锦童不笑了,他的神情渐渐安详而柔和,眼睛轻轻闭着,整张脸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了,他说:“娘,小如……我……走了。”
这一瞬,简如身体僵硬,泪流满面。
他倏地跳下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刚才二公子手伸向的地方,一个接一个的磕头,脑门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磕出了血他也没感觉似的,他冲着那个方向,大声叫道:“李老大夫,李老大夫,爹,爹啊,您不要带锦童走,我求您了,我求求您了!”
“爹,我求您了,求您了……。”
门哐啷一声开了,神色焦急的锦慧和赵品冲进屋来的时候,简如已经身体一软,侧着倒在地上,晕死过去了。
第二天,简如睁开眼,头疼得他晕了一下,他摸了摸脑袋上包着的纱布,片刻后突然想起什么,蹭地一下坐起身来,往身边看去,二公子苍白消瘦的脸就映入眼帘。
简如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一会儿后,他才仿佛刚从水中脱离似的,大口的喘气,心脏也才恢复了跳动似的。
吱呀,门板响了一声,简如回头去看,小宁端着粥走进来,放到床边的桌子上,走到床边担忧地问:“简哥儿,你头还晕不晕,能下地吃饭吗?”
简如闭着嘴,不吭声。
小宁劝道,“你不吃饭身上没力气,还怎么照顾二公子?”
简如看着他,问:“他……现在怎么样?”他嗓子哑得厉害,说话时有些费劲。
小宁听得心里难受,抹了下眼睛说:“昨晚大小姐把大公子和二小姐都叫过来看过,二小姐这几天没管医馆的事,专心做出来些药丸,给二公子强灌下去一颗,人虽然没醒,但早上烧褪下去不少。”
简如去摸李锦童的额头,摸完了确实是不怎么烫了,这才下地,端起那碗粥,几口就扒拉进嘴里咽下去。
吃完他就回到床上,靠在床头把昏睡不醒的李锦童抱在怀里,一点点喂水喂粥,但还是喂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
简如小心地给清理干净,后来,也不管小宁就在旁边看着,自己将粥喝进嘴里,嘴对嘴地给二公子哺进去,这才让他多少吃了些东西。
弄完了,小宁帮他一起把潮了的被单换了,换下来的衣裳也都抱出去洗了去。
屋里只剩一躺一坐两人时,简如才弯下腰虚虚趴在二公子胸口,流出眼泪来。
接下来两天,二公子还是没醒,但喂他东西能多少吃一些了,发烧的时候也渐渐减少,就这样直到第五天晚上,他才终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知道他醒了,家里人几乎都来了,李锦童醒来好一阵都不大清醒,他茫然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很疲累地闭上眼睛,说:“春天是不是来了,好想看看迎春花。”
说完这话,他就又睡过去了。
这一睡,又是两天没醒。
这两天后,他再睁眼时,人才是真的醒了。
李老夫人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拿手帕抹泪,一边一下下拍他的后背,这些日子心里的焦急和担心都化作了无言的拍抚。
二公子和家里人说了一会话,目光就往外面屋门看,问道:“小如呢?”
锦慧说:“他去山里了。”
二公子以为他可能是在厨房,或者去街上买什么去了,就是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疑惑问道:“他去山里做什么?”
锦慧瞅了一眼叹了一口气的娘,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你不记得了?你上次醒来说想看迎春花,这几日,只要有空他就往山上跑,去给你找迎春花去了。”
二公子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醒过来的事,更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他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大哥李锦丰回道:“今儿是三月初八。”
二公子眉头紧皱起来。
锦容道:“还太早,迎春花起码要在三月下旬才会开。”
锦慧无奈地对小弟说:“我们劝过他,他非不死心。”
人在山里,找也没处找去,二公子没有办法,只能等。
这一等,等过了午饭,又等过了晚饭,人竟然还没回来。
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二公子着急了,小宁也急,他一会跑到院门往外望,一会在屋里来回走,把二公子的心搅得更乱。
他几次要下床,都被小宁给按住了。
正在二公子实在没法再等,说什么都要下床出门去时,院子里响起来一阵跑动的脚步声。
二公子凝神听了听,面色一喜,就见屋门哐的一声被推开,瘦小的哥儿浑身上下都狼狈不堪,裤腿上都是泥,衣襟、衣袖上也有,脸上也沾了些,甚至脑门儿上的纱布上都有干掉的泥块。
但他的眼睛很亮,他看着被小宁按坐在床沿的李锦童,背在身后的手举了起来,他手指甲里都是泥,细细的手指小心地抓着个东西,外面天际最后一抹夕阳阳光扫过窗缝,正好映在他手里那朵颤巍巍的鲜嫩的小黄花上。
简如咧着嘴开心地笑,他说:“我找到了,迎春花,给你看。”
这一瞬间,二公子怔怔看着他,呼吸好像都停滞了,心脏重重地,漏跳了一拍。
……
夜深了,洗过澡的简如坐在床沿,二公子撑着坐在床边矮凳上,小心地给他更换头上的纱布,在看清细嫩的皮肉上结着血痂的伤口时,他的心一阵紧缩。
“你……都没感觉的吗?”二公子问。
简如讨好地笑,“我一点也不疼。”
二公子看着他,抓起他一只手,碰到他手上爬山摔倒的划痕,简如嘶了一声,二公子忙把那只手举到嘴边,吹了又吹,心疼得快要掉眼泪。
吹完了,二公子把他的手小心地放在自己手心,什么都没说,只用眼睛看着简如。
简如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终于是低下头去,小声道:“我再也不这样了,我保证。”
二公子看向旁边桌子上,插在瓷瓶里的迎春花,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手握住简如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自己的额虚虚抵着简如包了纱布的脑门儿,说:“我没想和爹走。”
简如吃惊地往后仰头看他,二公子看着他说,“我跟他说,娘和小如不能没有我,我不走了。”
简如张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二公子怜惜地亲他的额头、脸颊,也亲走他的眼泪。
咸涩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二公子抱着他,轻声重复保证道:“我不走了……。”
……
从这天开始,二公子一天比一天好,不过还是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才能下地活动。
下了地也只是溜达一会就要坐下歇着,要不然就眼前发黑,体力跟不上,之前那些日子锻炼的工夫都随着这场病白费了。
大公子说他这次病得重,且得修养个个把月的才能缓过来,家里人得多费些心才行。
简如不怕费心费力,他晕倒那个晚上,几乎已经绝望,现在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再累他也高兴,他觉得老天爷对他其实已经够好,他没什么可不满足的了。
只是,他还没高兴几天,在二公子终于能下地多走走的时候,金婆婆来找他去主屋。
这阵子二公子病着,李老夫人就允简如不用去主屋请安。
说起来,简如有十几天没去过主屋了。
他本没多想,还跟二公子说去去就回来,可出了屋门,本来还和颜悦色的金婆婆就沉下脸来,一言不发。
简如见她这样子,心里有了些预感,咬着嘴唇,也没吱声。
等到了主屋,大姐李锦慧也在,她见简如被带过来,脸上神色不太好看,看了端坐在椅子上的李老夫人一眼,行了一礼就匆匆离开了。
李老夫人则脸色紧绷起身沉声道:“你知错了吗?”
即使刚进李家门,婆婆不待见他时,简如也没从她脸上见到这样严厉的表情,简如两手不安地扯着衣襟,低下头没敢说话。
李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眼睛都红了,她指着简如说:“我本以为你是个脑子清醒,知道轻重的,却没想到你竟然敢偷偷带幺儿出去了两次,第一次侥幸无事,你就大了胆子,这次终于闯下祸事,我不问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就这么瞒过去了?”
简如红着眼圈看一眼她,又低下头,有好多话想解释,可看着短短一段时日,李老夫人鬓角多出的白发,还有明显瘦削下去的身体,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地弯下腰去,道:“娘,我错了。”
第40章 罚跪 二公子问:“我哪里好?”
简如被李老夫人罚了跪祖宗牌位。
他心里本就愧疚, 被罚跪他心里反倒觉得舒坦些,但不能让二公子担心,他就跟李老夫人求情让他找个借口跟二公子说一声。
李老夫人也担心幺儿要为了夫郎着急上火, 就沉着脸同意了。
简如回到屋里, 看着跟往常差不多,只说他在长寿村的田地租户找他商量春耕的事,得回去看看, 晚上可能就住村里了。
二公子不疑有他,但担心他自己回去会受欺负, 就起身想去隔壁找大姐和姐夫陪着他回去, 简如哪里能让他去, 连忙拦着连连保证自己肯定没问题, 二公子见他实在不愿, 才勉强同意。
简如看着他把药喝完, 把床铺铺好,扶着他躺好, 盖上被子, 这才装模作样地收拾出一个小包袱来,来到床前, 说:“那我就走了。”
二公子靠在床头看着他, 不放心地问道:“身上钱带够了吗?村子那边的亲戚你是不是得去看看, 家里还有二叔上次给的礼, 你挑一些带回去吧。”
又嘱咐道:“明天早些回来。”说完了, 又觉得不对,“还是别着急,慢慢走,路上一定多注意安全。”
简如一一应着, 又给二公子倒了杯水,嘱咐了小宁几句,这才出门去。
李家的祖宗牌位就在主屋正堂,这里平时没人,有些阴冷。
金婆婆领简如进来时,不住叹气。
她本来也气简如恣意妄为,可见他这样子,又觉得心疼。
简如垂着头,像个战败了的小公鸡似的,耷拉着毛,跪在蒲团上。
金婆婆给他留了烛火,蹲在他面前小声说:“老夫人正在气头上,等天傍黑我跟她求求情,让你晚上能回去。”
简如摇头,“是我做错了,罚我该受着,您给我求情我也不回去。”
金婆婆拿他没办法,只好摇摇头走了。
屋门吱嘎一声关上了,屋里顿时暗了不少。
简如独自跪在蒲团上,诚诚恳恳地给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响头,感谢他们没带走二公子,求他们保佑二公子以后都少病少灾。
这会儿快到午时,简如穿着出门的厚衣裳,还不觉得冷,只是有些饿了,他揉了揉自己扁扁的肚子,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下午,虽然蒲团是软而厚实的,可他两边膝盖还是疼,尤其是那条被压坏过的腿,酸酸涨涨的,不大舒服。
简如就尽量往另一侧歪,不让那条伤腿太受力。
下午过去了,太阳也快落山,屋里冷了下来。
简如紧了紧身上的袄子,蜷缩成一小团。
金婆婆在外面门缝处看了一阵,回屋去了。
李老夫人见她进门,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金婆婆说:“好好跪着呢,我去看过好几次,动都没动过。”
李老夫人听了,神情有些犹豫,但还是道:“跪着吧,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等到吃过晚饭,天彻底黑下来了,金婆婆又去看过两次,回屋时,李老夫人忍不住主动问,“怎么样?”
金婆婆摇摇头,“还是那样。”
李老夫人有些坐不住了,“平时我看他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犯上傻了,屋里又没人看着,他连偷懒都不会吗!”
金婆婆试探道:“过会儿我进去看看,给他送点吃的,再送条被子。”
李老夫人点点头,但觉得有些没面子,看了看外面天色说:“过一个时辰再去。”
闻言,金婆婆忙高兴地应了。
简如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金婆婆给点的烛火早就燃到头,正堂里乌漆嘛黑的,幸亏他胆子大,又觉得李家都是好人,祖宗们就算变成鬼了也不会为难他。
只是冷的厉害,也饿得身上发软,两条腿已经快没知觉了,简如开始想小厨房里早上剩下的馒头,想象咬下一口嚼起来的韧劲儿,还有满口的麦香味。
他正胡思乱想,就听见身后屋门传来吱呀一声,他以为是李老夫人过来监督他的,连忙把腰板儿挺得直直的,跪得端端正正。
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有脚步声靠近,还有烛火的光亮晕了过来。
简如低着头,摆出一副虔诚忏悔的样子。
脚步声在身侧停下,一声轻轻的叹息传进耳中。
简如觉出不对,用余光偷偷看,就看到熟悉的外袍衣角,他怔了一下,抬头看过去,就见二公子一手举着烛火,一手提着食盒,身上还背着个包袱,正低头看着自己。
烛光里,李锦童的双眸漂亮而深邃,高挺的鼻梁下嘴唇轻轻抿着,脸上神情担忧又怜惜。
简如本来觉得没什么,自己还能坚持,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二公子,坚硬的铠甲自己就分崩离析,片片坠落,露出了柔软的底来。
简如仰着头瘪着嘴,从嗓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二公子疼得心都要揪起来,赶紧将烛火放到一边,蹲下来拆下背上的包袱,将里面的被子拿出来展开,裹在这瘦弱的哥儿身上。
二公子隔着被子抱住他,要扶着他起来,简如轻轻挣扎了一下,说:“还没跪到时候……。”
二公子咬牙说:“不跪了。”
简如见到二公子就已经变得不再坚定的心,立刻顺从了。
但跪了这么久,血脉都不通,刚一起身,双腿就又疼又麻,二公子着急了,连忙挽住他腿弯,强撑着把他抱起来些,自己坐到蒲团上,让他坐自己大腿上。
简如整个人蜷缩进他的怀里,二公子一只手环着他,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小心翼翼给他揉捏腿上的穴道。
简如疼得厉害,脸埋在他颈窝里压抑地哼哼。
二公子不住在他头顶、脑门上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痕上和脸颊上轻吻,连声哄他,“小如,乖,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过了好一会,简如才缓过来,胸口起伏着安静地靠在二公子怀里。
二公子低头看他,低声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简如委屈地说:“肚子疼。”
二公子把手搓热了,又伸进衣服里给他揉小肚子。
揉着揉着,两人就都听见小小的“噗”的一声,简如尴尬得脸上通红,抬眼去看抱着自己的人,二公子看他那不好意思的样子,安抚地在他脸侧亲了一下,笑道:“是凉到了,气排出来就好了,不用忍着。”
简如还是觉得窘迫,但忍着肚子还是会疼,只好埋着脸,当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
果然,这么几次,肚子里那种绞痛就平息了,舒坦下来。
二公子觉出他身体放松了不少,就让他自己坐在蒲团上,他四处看了看,搬了个小凳子过来,简单扑了扑灰尘,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上,把筷子递过去说:“吃吧。”
简如拿过筷子,眼睛直勾勾盯在大馒头上,拿起来就咬了一大口,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塞进嘴里,吃得直梗脖子,二公子连忙拿出水囊,给他喝了口水顺下去了。
他拍着简如的背,说:“饿久了不要吃太多太急,慢慢来。”
简如“嗯嗯”地答应着,一口下去,肚子有了底,终于能慢嚼细咽了。
他吃得差不多了,就抬眼看二公子,迟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提起这茬,二公子明显有些不悦,他说:“我还是不大放心,去隔壁找大姐和姐夫,想麻烦他们明早去长寿村接你。”
简如明白了,他低着头,愧疚道:“我是怕你着急,才骗你的,你不要生气。”
二公子伸手托住他下巴颏,让他抬头看自己,绷着脸说:“我是你的夫君,以后,有事不许瞒我。”
简如乖巧地点头,二公子看他这乖顺的样子,忍不住又在他额上脸上亲了亲。
简如吃好了,二公子想带他回屋,他却不肯。
二公子拿他没办法,就把两个蒲团挪到挨在一起,陪他坐着。
简如怕二公子冻到,把棉被分给他一半,两人在棉被里挤着挨着。
还是这个屋子,也还是冷的,可简如一点都不难过了,两人小声地说说话,不觉得累,也不再觉得孤单。
简如看着桌子上一排祖宗牌位,问道:“李家祖上也都是大夫吧?”
二公子摇头,说:“我小时候祖父还在世,我听他说过,家里是从他那代才开始从医。”他顿了一下,侧头看向身边的夫郎,问,“猜猜看,祖父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简如想了想,猜道:“是做夫子的?”
二公子笑了,摇摇头说:“他是摆摊卖杂货的。”
简如惊讶地睁大眼,过了一阵,说:“就算是摆摊,他生意一定也比别人好。”
二公子不解,问道:“为什么?”
简如看着他烛光下更加柔和好看的脸,有些痴迷地道:“李家人长得都好,就算是路过看到了,不想买杂货也忍不住搭个话吧。”
二公子笑了起来,简如抬手去摸他嘴角的梨涡,很想跟他亲嘴儿,但在祖宗牌位面前不敢放肆,便只能这么定定盯着他,眼神渐渐痴迷起来。
二公子看了他一阵,喉结滑动了一下,眼睫颤动,垂下又抬起。
“怎么了?”简如轻声问。
二公子嘴唇动了动,不答反问:“成亲这些日子,我什么样子你都看的多了,你……看腻我了吗?”
简如怔了一下,他记不清这是对方第几次问出类似的问题了,心里之前隐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鼓噪着。他好像懂了些什么。
“我……我不是只图你的脸。”简如磕磕巴巴回答。
二公子却不放过他,继续问:“那你图我什么?”
简如吭吭哧哧地答:“你……你人好。”
二公子说:“跟你生气时也好吗?”
简如肯定地点头,“嗯。”
二公子又问:“对人不良善时也好吗?”
简如想起大姐跟他说过,二公子性子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温良的事,还是点了点头,“嗯。”
二公子问:“我哪里好?”
简如想也不想,回答:“对我好。”
二公子看着简如,简如也看着他,两人看着看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交融的目光里逐渐清晰,心跳都开始不对劲,又各自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
……
金婆婆从正堂门口回到主屋,李老夫人已经洗漱完,准备睡下,她问道:“让他回去了吗?”
金婆婆摇了摇头,李老夫人下了地穿上鞋子就要过去,“他是跟我置气,非让我请他回去是吧?”
金婆婆忙解释道:“是二公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陪着了。”
李老夫人一怔后,她坐回床上,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让他们两都回屋去吧。”【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