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万字章
前头院子里, 李锦慧和李锦容已经从外面赶了回来,顾不上多说话,就洗了手, 已经进了里屋一阵子了。
简如呆呆地坐在外屋椅子里, 手上的血迹已经被二公子擦干净了,但衣裳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痕迹。
早上送锦和时,他就发现大嫂脸色不对, 比前些日子还差,只是当时没法细问。
过后, 简如做了一锅酸枣糕, 想着给大嫂送过去尝尝, 顺便看看她。
他进屋的时候, 李青兰正在收拾换下来的衣服, 准备待会儿洗了。
李家过得节俭, 除了二公子不得不需要人照顾,各个小家里的活, 除了做饭和简单的日常洒扫, 其他都是自管自的。
李锦慧和简如熟了以后,还偷偷跟他抱怨她娘抠得很, 她家赵品搓那两个崽子的衣服, 搓到手指都磨破了。
见小弟夫郎来了, 李青兰就放下手里的活, 笑着招呼他到屋里坐。
两人坐到窗子旁, 李青兰拿了茶壶给简如倒水,简如观察着她脸色,皱眉道:“大嫂,你脸色不好, 这阵子让大哥给你把过脉吗?”
李青兰摇了摇头,“我没事,这些日子他要准备出门的东西,还得顾着医馆,忙得很,我就没跟他说。就只是睡得不好,等回头我跟锦容说说,让她给我带些安神的药材回来,吃了就没事了。”
简如看着她脸色苍白中隐隐带着灰败,比李锦童生病时也不差几分了,说:“晚上大姐和二姐回来,你还是让她们给你把个脉仔细瞧瞧。”
李青兰答应了。
简如稍稍放下心来,他把带来的食盒在桌上推过去,说:“我做了酸枣糕,拿过来给你尝尝。”
李青兰笑道:“小如还有这手艺,那我得尝尝。”说着,她就起身来开这食盒。
简如不好意思地谦虚道:“做得不好,你凑合吃。”
可那食盒还没完全打开呢,李青兰突然僵在那里,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额头也冒出冷汗来。
简如一愣,看见李青兰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她下半身,然后伸手下去摸了一把,再抬手时,手心上都是淋漓的血水。
简如看见了,叫了声“大嫂”,一下子跳了起来,就去搀扶住李青兰往下滑倒的身体。
可李青兰腹部剧痛,浑身一点力气没有,简如本来劲儿挺大的,却不好着力,跟着一起滑倒了,幸好在倒下前,他垫在了大嫂身后,没让她直接摔倒在地上。
被个人砸在身上,简如慌得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他从李青兰背后爬出来,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有人答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跑进来,是在外面擦洗的王婆子。
王婆子进来一看,就哎呦了一声,说:“大夫人这是小产了,少夫人快去后院叫人,我在这里照看她。”
简如棉袍子也没穿,一路往后院主屋跑去找人了,叫完人他又往前院跑,怕王婆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李老夫人一听,就从床上下了地,下地时差点摔了一跤,险险被金婆婆给扶住了。
李锦童心里着急,又惦记着简如刚才穿着单薄一脸惊惶的样子,说:“我先去看看大嫂,医馆那边,我让小宁去叫人。”
李老夫人强撑着精神,“得去把锦丰叫回来,半天的时间应该不会走太远。”
李锦童已经在往外走了,“等大姐她们回来,我骑马去追。”
李老夫人摇头,“你不能去!”她语气坚决,转而看向金婆婆,“你现在就去二弟那找他家老大,让老大追上去替锦丰护送锦和。”
金婆婆答应了一声,赶紧去穿棉袍子。
闻言,李锦童脚步一顿,但没再说什么,急匆匆出了院子,把小宁叫出来交代了一声,就奔着前院大哥的住处去了。
他过去的时候,简如和王婆子已经把人抬上床,简单清理过。
这会儿,李青兰已经不再疼痛,但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无力。
李锦童拖了椅子过来,坐到床边,伸手搭上李青兰的手腕,过了一阵,他又看了看她的面色。
简如着急地问:“怎么样?”
李锦童摇了摇头,说:“应是没有大碍,但她面容苍白,脉象浮大而软,中空外实,是明显的芤脉,小产导致了失血伤阴,得慢慢将养段日子才能慢慢恢复。”
“现在怎么办?”简如又问。
李锦童沉吟了一下,他来到书案旁,打量了一番,就在上面的瓶瓶罐罐里挑出一瓶来,打开塞子闻了闻后,交给简如,说:“这是丹参丸,给大嫂放在舌下一粒含服,能恢复些气力,再烧上热水,大姐她们应该马上到了,等她们到了再说。”
王婆子答应了一声,连忙去外屋烧水去了。
简如去喂丹参了,李锦童没在屋里多待,交代了一声有不对叫他,也出门去了外屋。
大嫂肚子里的孩子未必流干净了,还需要处置,只能等大姐她们回来,情况还没那么紧急,他做这些不合适。
果然,他才出去没多久,大姐她们就回来了,简如被换了出来。
也就短短一盏茶的时间,简如不知不觉折腾得狠了,体力都透支了。
再加上惊吓,刚才没觉得,这会儿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李锦童蹲在他面前,从怀里拿了个小瓶子,倒了些膏脂在指腹,涂在他太阳穴上,用手指轻轻揉着。
清清凉凉的感觉让简如慢慢回复了些精神。
王婆子来来回回地端进去热水,端出来血水。
简如眼珠颤动,一把抓住李锦童的手,问:“大嫂不会有事吧?”
李锦童保证,“不会有事。”
简如终于松了口气,渐渐放松下来。
果然,又过了没多久,李锦慧便从屋里出来了。
她看见等在外面的小弟两口子,深深叹了口气,“那流下来的孩子得有两个月了,锦丰糊涂啊,自己就是当大夫的,媳妇有孕了竟然一点没发现,真是太粗心大意了。”
简如听得心里发酸,李锦童也是皱紧了眉,沉默不语。
李锦慧说:“还好他两年纪还不算太大,这小月子伺候好了,以后再好好调养,两三个月也就彻底恢复了,想要孩子,那时候还能要。”
她拍了拍锦童肩膀,“行了,青兰睡着了,没事了,你们去跟娘说一声,就都回去歇着去,锦容和我看着呢。”
李锦童说:“医馆没人,我把小如送回屋安顿好,就过去看诊。”
锦慧是个直肠子,“哎呦 ”了一声,说:“你就老实在家待着,锦和走了,你大嫂又出了这事,你要是出门有个好歹,你还让不让娘活了呦!”
“不急的病人,我让伙计先打发回去,有急病的,伙计会来找我,你就放心吧。”
简如下意识看了二公子一眼,李锦童神情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温和好说话的样子,他点头道:“好,大姐,那我们先过去了。”
李锦慧摆手,“去吧去吧,这好一通折腾,快回去好好歇歇。”
李锦童把简如的外袍拿了过来,给他穿上,正好把里头衣裳上的血迹遮一遮,免得李老夫人看了更难过。
夫夫两去了主屋,李老夫人躺在床上盖着棉被一动也不动。
李锦童坐到床边,握住他娘的手,说:“大嫂没事了,这段日子好好调养就好。”
这么一会儿,李老夫人嗓子已经哑了,她说:“我难受。”
简如蹲在床边,趴到她被子上,“娘,您哪难受,我给您揉揉。”
李老夫人眼珠颤动,流着眼泪道:“娘是心里疼啊。”
简如抬手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泪,哽咽着说:“娘,您是好人,大哥大嫂也都是好人,好人都会有好报的,肯定会的。”
李老夫人手抬起摸了摸他的鬓发,喃喃道:“但愿,但愿……。”
李老夫人睡着了以后,金婆婆赶了回来,说是李员外家老大收到消息就立刻出发了,马车走不太快,他快马加鞭的话,天黑前就该能赶上。
李锦童算了算时间,他大哥凌晨时就该到家了。
李老夫人有金婆婆照应着,夫夫两回了自己屋。
简如把沾了血迹的外衣都脱了,放盆子里泡上了。
两人都挺累的,谁都没说话。
简如坐到了桌子旁,二公子给他倒了杯热茶,简如慢慢地一口一口啜饮着,二公子去把被子都放下来,床铺铺好,好让简如躺一会儿。
简如到底年轻体力好,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不少了,眼睛叽里咕噜转着看二公子,李锦童去哪,他就看到哪。
等二公子回身看过来时,他又移开了目光,放下喝空了的茶杯,走了过去。
他身上穿着里衣,爬上床后,没着急盖被子,拍了拍自己身上,问坐在床沿的二公子,“我抱抱你?”
二公子听了,说:“好。”
他也脱了鞋子,躺到了简如旁边。
简如伸着胳膊到他颈后,二公子就翻了个身,往下挪了挪,把脸贴在了他薄薄的胸膛上。
简如揽住他,低声问:“你很难过?”
过了一会,二公子才“嗯”了一声。
简如更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肩背,用脸颊蹭蹭他的头发,“我陪着你。”
“嗯。”
年轻哥儿的身体热热的,软软的,贴在一起很舒服,二公子慢慢就睡熟了。
这个晚上,二公子又发烧了,还好只是低烧。
简如想去叫人,被二公子拦了下来,说:“别惊动了娘她们,你让小宁把我上次喝剩的药熬了就好。”
简如绷着脸不吭声,二公子苦笑道:“我不会害自己,放心吧,真没大事。”
简如去找小宁熬药了,熬出来浓浓的一碗,二公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了洗漱完,两人就睡下了。
到了后半夜,前院传来动静,二公子悄悄起了身,他本不想叫醒简如,但简如应该也没睡实,在他穿衣裳时,就迷迷瞪瞪起来了。
他揉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往外看,含含糊糊说:“大哥回来了?我跟你一起过去。”
二公子低声道:“昨个儿你折腾累了,好好睡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简如不听他的,掀开被子就下了地。这会儿炉子里的火灭了,屋子里有些冷,他穿得单薄,下地时就有些瑟缩。
二公子连忙从衣桁上把他的袄子拿来,两手绕过他颈后,给他裹上了。
简如从袄子前襟缝隙里伸出手去,摸上了二公子额头。
二公子就一动不动,任他动作。
简如放下手,说:“不热了。”
二公子说:“跟你说了没大事的。”
简如放了心,两人一起收拾妥当,就赶紧出门去了。
离过年也就半个月了,这会儿正是冷的时候,一出门就一股寒风扑面砸在脸上,简如连忙惦着脚把二公子的围脖往上拽了拽,把他口鼻都遮住。
昨晚应是飘过雪,地上有点滑,二公子牵着简如的手,两人互相搀扶着奔前院去了。
路过主屋时,简如看见屋里灯也亮了,是李老夫人也起来了。
前院,李锦丰已经看过了妻子,这会儿正和锦慧姐妹两说话,赵品也在旁边,见小弟和夫郎过来了,就起身打了招呼。
李锦丰也和他们两点了点头,说了声:“你们来了。”他脸色难看,神情疲惫,说话时没什么气力。
兄弟姐妹几个围桌子坐了一圈,赵品刚烧了水,这会儿来回来去地给他们泡茶倒茶,简如见状也去帮忙。
大公子折腾了一天一宿了,应是还没吃饭,他去外屋找了备好的馒头小菜,用炉子热了,给端了上来。
大公子没动筷子,锦慧劝道:“吃不下也得吃,青兰还得靠你呢。”
闻言,锦丰就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
等他吃差不多了,简如就去收拾了碗筷。
大公子看着这些兄弟姐妹,说道:“多亏你们了。”
锦容一脸正色:“你跟我们不必客气,不过作为一个大夫,还是身边人,你不应该没……。”
锦慧推了她胳膊一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锦容不吭声了。
大公子低下头,“是我不够关心她。”说着,他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这两口子一直想要孩子,这么多年没要上,本以为是没这个缘分了,却没想到竟然怀上了,却又这么没了。
尤其是李青兰,她对没孩子始终耿耿于怀,可想而知,这次的打击对她而言有多大。
现在她身体虚弱,昏睡着还不会乱想,等她恢复一些清醒了,恐怕要伤心很久。
锦慧叹了口气,拿了帕子出来,给弟弟塞进了手里。
锦童默默握住大哥的手臂,无声地安慰着他。
冬天天亮得晚,夫夫两回去时还是黑的,还够时间补一觉,只是睡得都不太消停。
早上起来吃过饭,去主屋请了安,李老夫人的状态也不好,但好歹没生病,只是躺在那里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又去前院看了看,送了些补品,说上几句话,就回去了。
帮天黑的时候,二公子又发烧了,简如有以前的经验,已经有些预料,所以并不惊慌,让小宁把药熬上,又用温水给他擦了手脸和腋窝。
晚上时,小宁把简如敷腿的药膏端了进来,简如本想自己敷,让小宁在一旁帮忙,但二公子坚持起床下了地,坐在小矮凳上,仔仔细细给他敷上了。
简如坐在床上,看着他烧得发红的脸,和垂着的长长的眼睫毛,心里软得厉害。
敷好了,把裤腿放下去,简如赶紧扶着二公子回到床上,把被子扯上来,给两人一起盖好了,像之前那样,他伸着瘦瘦的手臂,费力地把二公子整个人紧紧抱着。
自打下午又发起烧来,李锦童就很沉默,没说过几句话。
简如抱着他,感受到他头发里面有些烫的体温,还有颈窝里对方灼热的呼吸。
二公子不高兴,不只是因为锦和离开和大嫂的事,简如感觉出来了。
在简如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二公子突然出声了,他说:“小如,我是不是很没用?”
简如绷着脸说:“不许这么说自己。”
二公子说:“可是,我谁也帮不了,只会拖累你们。”
简如听了,心里一紧。
这话,最初认识二公子时他就说过。当时两人还不熟悉,简如听了还没什么实感,只觉得这二公子活得并不爽利。
旁人看着他出身富贵,长得好又有学识,虽然身体不好,但家里人疼爱,细心照顾着,不该还有什么不知足。如今两人在一起生活,他天天看着,这才切实明白,他这简简单单一句话里藏着的苦闷。
简如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二公子病歪歪地长大,那些劝人的话他不知道听了多少,应该早就听烦了。这会儿,他就特恨自己不够伶牙俐齿,好听话不会说几句。
简如只会想到啥说啥,“谁说你没用,没你我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小如,你能干又聪慧,没我你将来也能过上好日子。”二公子说,他语气悲切,情绪很是低落,“我要是死了,不用照顾我,你会过得更好。”
简如最不爱听他说这个“死”字,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好歹还有奔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往后退了退,脸对脸地看他,神情很严肃,“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怕你以为我背后嚼舌头。”
二公子本来神色萧索黯然,听了这话,才抬起眼皮,疑惑地看向他。
简如说:“你娘她找过我,让我不要使劲折腾你。”
二公子开始时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简如一着急,就爱掏心窝子,他撇开目光涨红着脸说:“娘真是冤死我了,我连给你擦身都不敢多看两眼,就怕你着了凉,成亲到现在,除了牵牵手亲亲脸,我还占到你什么便宜了?”
二公子好半天没说话,简如偷眼去看他,就见他脸色难看极了,眼白都有些红了。
简如一下子慌了,想捧住他的脸,二公子却一下子翻身过去,背对着他。
简如不知道,他这话歪打正着,正好戳到了二公子成亲以来的痛处。
他忙坐起身,弯腰去问:“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二公子不肯吭声。
简如更急了,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他从李锦童身上翻了过去,躺到另一侧去看他。
李锦童睡在外侧,他一翻身已经很靠边了,简如翻过去时差点掉床下去,还是李锦童伸手挽住他的腰,往后挪了挪,给他挪了块地方才躺住。
但两人才脸对了脸了,李锦童就收回挽着他腰的手,又翻了个身,这次倒是没背对着简如,而是仰面躺着了。
简如一刻没耽误,直接随着他翻身的动作,细腿一跨,就坐人小肚子上去了。
这回二公子应该是已经习惯了,有了准备,并没被他坐得倒吸一口气去。
就这么被夫郎坐在身上,二公子扭开的脸上脸色却莫名好了一些。
简如气大发了,嚷道:“咱还没同房呢,你不许死!”
二公子脸也红了,低声哄劝道:“你别喊啊,小宁隔墙住着,别让他听到了。”
简如喘着气,“他听到了,就让他来评评理,凭啥我撞大运嫁了个哪哪都好的夫君,偏偏只能看着!”
二公子睫毛颤了颤,说了心里话:“我也想……,成亲那晚就想的,可是我这身体不争气。”
简如发泄完了,这会儿有些平静下来了,听到这话,这下子他也有些羞窘,扭过头去,嗫嚅道:“我也没有那么急……,就……就是不想你乱想。”
二公子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回去,“要不然就现在……现在……。”他脸快红透了。
简如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也快着火了,“那哪行,你还病着呢!”
二公子想想也是,觉得自己现在体力不行,恐怕要在夫郎面前出丑。
他犹豫了一阵,下了决心似得说:“要不然,你先看看我……。”说着,他竟然去扯自己的衣领子。
简如“啊”了一声,忍不住看了过去,李锦童侧着脸看着床外的方向,领口已经被他扯开,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平直的锁骨,还有一点白皙的胸膛,简如看了一眼,又挪开,又看过去。
二公子还在发烧,简如觉得自己像个禽兽。
他心跳飞快地一把按住李锦童的手,把那刚扯开一点的衣领又给拢了回去,紧紧的,把二公子勒得咳嗽了两声,他赶紧又松开了些。
那之后,简如一骨碌从二公子身上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背对着人家躺下了。
他身后,二公子应是也翻了个身,声音紧挨着他背后,低低的,“真不看了?”
简如使劲摇头。
身后窸窸窣窣的,简如听着动静没了,才又翻身回去,李锦童果然已经穿好了衣裳,严严实实的,一点没露。
他正看着自己,眼睛水润润的,神情柔软。
小夫郎这么一通胡闹,把他心里那点沉闷和愁苦都搅和散了。
但简如还记着呢,他说:“你不是没用,昨天我吓得手都麻了,要不是你在,我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慌了。”
“还有娘,你是她的定心丸,你要是不在,我们一群没用的只会拖累她。”
“至于大嫂那里,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要不是得避嫌,我相信大姐二姐不回来也是可以的。”
简如眼珠颤动,“锦童,家里人应该都跟你说过,你只要活着就好,我也曾说过这话,但我还有些野心,怕你们觉得我自大,所以从没说出口过。”
“什么?”李锦童轻声问。
简如眼睛里闪着决心,“我要让你好起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那样的好,三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总之,要让你好起来。”
李锦童怔怔地看着他,简如捧着他的脸,语气像是在要打劫,恶狠狠的,“你信我。”
李锦童眼睫颤了颤,说:“嗯,我信你。”
闹了这么一通,时候很晚了,李锦童这会儿烧退了些,简如下地给他换了杯温水喝下去,之后要去熄灯。
他身后床上,年轻微哑的声音轻轻道:“你真的不看吗?”
简如身体一僵,去吹熄烛火的动作停住了。
简如咬着牙,脸上神情犹豫再犹豫,最后还是一闭眼一咬牙,“不看!”
可他说不看了,却又不熄灯。
二公子见状,试探地问:“要么,就看一眼?”
简如立刻说:“那也行。”
二公子笑出了声。
简如气势汹汹地来到床边,二公子不笑了,脸上通红的哥儿弯下腰,两手抓着他衣领往开一扯,他身上一凉,上半身都露在了外面。
也就仅仅一眼的工夫,很快,衣襟又被合上了,拢得紧紧的。
简如粗声粗气地,“看完了。”
说着,也不等二公子反应,转身就去把烛火吹熄了,然后摸着床沿就爬上来床,到自己位置上躺下了。
黑暗中,两个人并肩躺着,隔着个拳头的距离,都僵着身体不动不说话,两个都不好意思了。
简如闭着眼,脑海里那一眼清晰地回放出来。
那宽宽的平直的肩膀,白的好像在发光的皮肤,薄薄的匀称的肌理,细瘦收束的腰,还有小腹两侧延伸进裤腰的浅浅的沟……,简如喉结滑动了一下。
二公子很瘦,但家里人把他养得很好,不干也不柴,虽然没有壮硕的肌肉,可是……简如喜欢。
……
李锦童这次病好得很快,也就五六天,上次剩下的药材刚好用完,他也彻底好利索了。
这几天,大嫂在做小月子,李老夫人让王婆子专门去前院做饭,给她每天做些补身体的汤和饭菜。大公子每天都在她身边陪着,哪也不去。
简如每天过去看看,帮着干干活,眼看着李青兰神情虽还郁郁,但身体还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脸上多少有了些血色。
大嫂见了简如,很是感谢了他一番,那天要不是简如在,还说不好会怎样。
大公子也很郑重地跟简如道了谢,简如受不了别人跟他客气,毫不拖泥带水,“都是一家人,咱不说两家话。”
大公子听了,笑道:“小如这脾气,和锦童倒是正合适。”这时的李锦丰,比当初初见时,对简如态度亲近了许多。
简如听了,心里想,他也觉得是这样。
李老夫人这几日也好多了,不整日在床上躺着了。
锦和那边两三天到了郡城,到家以后,安稳下来就立刻给她写了信。
前两日收到信,李老夫人不担忧小女儿路上安全了,心情轻松了不少,再加上大儿媳状态一天比一天好,幺儿这些日子也康健,她就慢慢缓过来了。
随着信一起到的,还有锦和寄过来的一大包东西,里面是给大嫂补身的补品,还有给李老夫人的吃食。
听二叔家老大说,锦和得知了大嫂小产的消息后哭了一场,只是公婆那边不能再拖了,要不然她是想中途回来的。
这回李老夫人没舍得把吃食分给大家伙儿,只给了两个乖外孙分了点,简如来的时候,趁屋里只有她两,又给他塞满了口袋。
简如知道这是老太太偏心她家幺儿,自己跟着沾了光,但他本来没什么长辈缘,现在有娘对他好,他还是高兴。
这几天,大公子去不了医馆,二姐忙得很。
二公子想去医馆帮忙,但李老夫人还是不同意,她苦口婆心地劝她幺儿,还是过完年天暖了再去,到时候她肯定不管。
其实,他就是去了,谁也拦不住他,但李老夫人精神头儿刚好一些,李锦童不想惹他娘再伤心。
李锦童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回自己屋了也没见他不高兴,简如仰着脸儿去看他脸色,二公子噗嗤笑了,说:“真没什么,我想开了。”
简如放下心来,把吃完的皮子归拢起来。
二公子说:“刚才你不在,显玉来找你来着。”
简如把皮子倒进扫地篓子里,问:“他找我做什么?”
“上次他提过的元宝街的大戏,就是明天了。”二公子回答。
简如“哦”了一声,心里已经明白李老夫人不会让李锦童出门的,便说道:“都是小孩子看的玩意儿,一会我去跟他说,我不和他一起去了。”
二公子说:“我去跟大姐说,让明天带上你。”
简如忙阻拦道:“真不去,你不去我看了也没意思。”
二公子没再劝,只是晚上睡前,两个人躺在床上,他突然道:“我还没去看过大戏。”
简如讶然,“一次都没看过?”
二公子说:“也不算,有一年冬天我闹得厉害想去,娘她让人去茶馆找了几个唱戏的,过来给我唱了半天。”
简如问:“你喜欢吗?”
二公子说:“唱起来挺热闹的。”
这就是喜欢了。
简如没再吭声,在心里琢磨了一番。
第二天用过早饭,简如去请安时,果然没见到大姐他们家人,一家四口都去元宝街了。
在主屋坐了会儿,陪李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简如又跟金婆婆待了一阵,就回屋了。
二公子正在磨墨,准备教他练字,简如见了就说:“今天咱们先不练了,晚上再说。”
简如练字的热情很高,这些日子,就算再忙他也要抽空让李锦童教他认字练字,这还是头一次不积极。
二公子挑了挑眉,简如兔子一样跳到他面前,眼睛晶亮,压低声音问:“想不想去看大戏?”
李锦童怔了一下,简如悄悄说:“我们偷偷从后门走,娘不会知道。”
二公子露出讶然的神情,明显犹豫起来。
“就看一眼,看完就回。”简如眨着眼睛说,脸有点红。
二公子一看,就明白简如是故意这么说的,故意让他想起那晚上自己说的“就看一眼”来逗他高兴。
二公子笑了,不再犹豫,点了点头。
简如就去叫小宁了,两人蹲一起说了一阵小话,小宁就套上棉袄兴奋地跑出去了。
小宁出门了,简如就去柜子里把二公子的毛披风找了出来,又把棉帽子、围脖、手闷子一样不落地备好。
还烧了热水,准备了汤婆子。
等弄得差不多了,小宁也回来了,他是坐马车回来的,刚才去街头雇来的。
简如意外道:“这么快!”
小宁说:“这车刚好拉旁边那家人回来,我就给带过来了。”
见二公子已经都穿好了,简如也把棉袍子穿上,三人就一起出了门。
他们这是最后一趟房,西边的大姐一家又不在,只要不绕到这边来,前院的看不见他们出门。
坐上马车后,二公子还在因为那句“就看一眼”笑呢。
简如问他在笑什么,二公子看了小宁一眼,没吭声,简如就不问了。
李家离元宝街并不远,路上不过一盏茶时间便能到了。
不过简如要去的不是元宝街,而是与元宝街交叉的路口,在那里有一个本地有名的饭庄,他在楼上定了个雅间。
简如虽然有时莽撞,但在二公子身上的事,他谨慎得很,这要是为了看一场戏,把二公子弄病了,就算老夫人不怪他,他也是要责怪自己的。
到了饭庄,简如付了车钱,和二公子一起上了楼。
小宁跟在后头进了雅间,顿时哇了一声。
这饭庄有名的不仅是饭菜,环境自然不必说。
小宁叫了伙计上来,伙计殷勤地给倒了茶水,上了糕点,然后走到窗边,把那窗扇一推,就露出窗子外的大街来了,这位置,正好斜对着那唱大戏的台子。
这会儿,正有唱老生的戏子在热场,唱腔浑厚,在这里听得也清楚。
屋里加了两个炭盆,虽然窗子开了个大缝,但穿着棉袍一点不冷,偶尔有风吹进来,反倒觉得清新醒神。
等伙计忙完走了,二公子看着简如疑惑问道:“我没见你出门,你是什么时候定的这地方?”
简如眨眨眼,笑道:“我求金婆婆帮我跑了一趟。”
二公子讶然,“她怎么会答应你?”
简如说:“我就说你特别想看大戏,这大戏看不成就要气出病来了,她心疼你,就同意了。”
二公子先是一怔,继而忍不住笑了,道:“你啊,胆子真大!”
简如往嘴里填了块糕点,眯着眼笑得得意。
下面开始唱正戏了,小宁趴在窗子口张望了一阵,看到下面人多,玩的吃的也多,就有些坐不住了。
简如把他叫过来,给他些银钱,说:“行了,这里不用你,下去玩吧。”
小宁高兴地直蹦,给主家两口子行了礼,就出了雅间跑下楼去了。
二公子坐在桌边,眼睛看着窗外戏台,时不时喝口茶,偶尔跟着晃晃头,简如听不大懂这台戏,但还是觉得热热闹闹的挺有意思,而且二公子看样子很喜欢,他就更高兴了。
简如趴在窗口看了一阵,小风吹着挺舒服,二公子怕他冷,把他往回拽了拽。
简如听话地坐回椅子上,不经意往下面人群看了一眼时,皱了皱眉。
二公子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他眼神很好,一眼便看见了二叔家的老三,正被人簇拥着往台子前面去,他怀里还搂着个穿着艳丽的年轻女子,他周围那些人吊儿郎当的,仗着他的势,把周围人挤得怨声载道。
“他竟就这么带着那女子招摇过市,一点面子不给孙玉霜留的。”简如厌恶道。
二公子瞥了下面一眼,就收回目光去,“他名声在外,那孙玉霜自己找上去的,怪不了谁。”
这话说得有些凉薄,李锦童说完了就有些后悔,去看对面简如的神色,却见对方并没在意,注意力正在戏台那边,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
这会儿台子上正在上演一出成亲的戏码,各色戏子来回穿梭,敲锣打鼓的,极为热闹。
简如看着这一幕,就想起前两月自己成亲那会儿,夜里见了新郎,二公子穿着喜服让他惊为天人。
想到这里,简如不由自主将目光看向对面的李锦童,却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简如笑了一下,二公子问,“笑什么?”
简如两手撑着脸颊,眉眼弯弯,“笑我有福气,高兴你长得好看。”
闻言,李锦童也笑,神情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哥儿,慢悠悠道:“一张好皮囊不过表象,说不准哪一天,你便觉得看腻了呢。”
简如愣了一下,隐隐觉得“看腻了”这话耳熟,想了一阵,才想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庄子里见面时,自己曾说过的话,后来,二公子还提到过一次,只不过那次他没大注意。
简如看着笑着看自己的李锦童,心里想,这二公子还挺小气,他说了句不好听的话,便记到了现在。
不过小气就小气吧,他自己也不大度。
见简如没说话,二公子也没执着。
伙计这会儿又敲门进来了一趟,给换了炭盆,又上了热茶和果子。
等伙计离开了,二公子喝了口茶,打量着桌上的东西,知道简如一向节俭,花这么多钱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不由笑道:“这次多亏小如,我沾了你的光了。”
简如仰了仰下巴,心里确实肉疼,但装还是要装的,“给你花钱,我高兴。”
简如从没花过这么多钱,他刚领的月钱,这么一下子就花得差不多了。
二公子看了眼外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简如奇怪地问:“你又笑什么?”
二公子转过头来,看着他,笑得揶揄,“我在想,如果之前我没把孙玉霜的事解释清楚,恐怕今日这场戏我就看不到了。”
简如听了,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坦荡荡道:“你知道就好。”
李锦童看了他一阵,突然问道:“你冷不冷?”
简如说:“不冷。”
李锦童说:“我冷。”
简如起身,“那我把窗子先关上,过会儿暖了再看。”
等他关完窗子,要坐回去时垂在身侧的手,却被人抓住了。
简如转身去看,就见二公子坐在椅子上,神情温柔,望着自己。
他今天穿得毛披风,在脖领处装饰了一圈白色的皮毛,窗缝透进来的光正好映照在二公子的脸上,衬得他肌肤盈润,更为好看。
看着看着,简如喉结滑动了一下,就弯下腰去。
与此同时,二公子身体微微前倾。
简如又闻到了李锦童身上的熏香,明明他们天天在同一个屋子的,但简如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只觉得二公子身上的格外明显和好闻。
外面寒冷喧闹,室内温暖沉静。
简如低下头去,嘴唇触到了二公子的唇。
第24章 年前
大公子这两天为了让病中的妻子高兴些, 找了裁缝过来家里做新衣裳。
前些日子二公子回门时,李员外夫妇给侄子侄女还有两个娃娃都送了好料子,李老夫人让人都去量体, 赶着春节前把新衣裳做出来。
她自己又从大帐里拿了银钱出来, 给几个女儿还有儿媳买首饰。
老太太虽然节俭,但一年就过这么一次春节,总得打扮得漂亮些, 再说初二见亲戚,正月还有庙会灯会, 也得穿体面些。
简如把大嫂之前送的那块绸布拿过去了, 还有义母送的那块料子也带着, 绸布他让裁缝给自己做了件贴身小衣, 那布料又软又滑, 穿着舒服。
大衣料正好够他和二公子一人做一身的。
裁缝挨个儿量体时, 大家伙儿就在大公子外屋四处坐着,边嗑瓜子唠嗑边等着。
大公子也不嫌吵闹, 李青兰在屋里躺久了, 整天就他们两个人待着,更容易瞎想, 这会儿人多热闹, 她包了头巾穿着厚衣裳和大家一起瞎聊聊, 看他们开开玩笑, 气氛挺轻松的, 脸上也终于有点笑模样了。
新衣裳做上了,李老夫人就开始给大家安排活,得开始准备过年了。
照理说,这些活提前一个月就应该开始操心了, 但最近家里连续的有事,李老夫人没有心思,几个儿女也提不起劲,就耽误到现在。
好在家里人手多,也还来得及。
买过节吃的用的,都是大姐李锦慧的活,每年她和赵品一起驾了车出门,出去一天,回来就能拉一整车。
自己家的,送人的,都弄得妥妥的,一清二楚。
趁请安的时候人都在,她还得拿着自己记的单子,每样怎么花的花在哪了都叨咕一遍。
大公子说自己的姐姐,“谁还能不信你的嘛,不用这么费事。”
李锦慧瞪眼睛,说:“我哪是怕你们不信我,我是怕你们不知道我们两口子出去一趟有多累,哪个该买哪个便宜,都得比较不是?我们两个人四条腿,再加上那马腿,八条腿一天下来都快跑断了!”
她看向自己亲娘,“锦容昨个儿还说我竟会挑轻省的活干,我得给自己澄清啊!”
李老夫人连忙安抚,“行行行,知道了,锦慧和赵姑爷辛苦了。”
赵品在旁边好脾气地笑着,聪明地不参与他们姐妹的纷争。
李锦容被参了一本也不生气,她一会得去和大哥一起扫房顶的灰,现在身上罩着干活的围裙,脑袋上绑了头巾,不好看也并不在乎。
这会儿她又在盯着简如瞧,一边瞧还一边紧皱着眉,被李老夫人在手臂上拍了一下,她才无所谓地对大姐道:“行,我错了,大姐你注意小气伤肝。”
李锦慧说:“娘,你看她,你看她……!”
李老夫人脑袋疼,“哎呦,你们两从小就掐,这老大了还不让人省心,我可不给你们打这官司,爱吵吵去!”
这随便让她们吵了,这两人却又不吵了。别人该唠唠着,不大会儿,那锦慧自己就凑到锦容旁边说起了悄悄话,两人莫名其妙又和好了。
李老夫人嫌大伙一起说话吵闹,摆摆手,让人都去干活,别在她眼前乱转。
简如被分的在厨房蒸馒头、糖包和豆包,再烙些软软呼呼的大饼子,李锦童也有活,红纸和金粉昨个儿大姐都买好了,他得给家里写春联、写福字,前后三进院子大大小小的门窗都得贴,也得写上一小天。
简如套上围裙就去了大厨房,王婆子已经在里面忙活了。
以前王婆子还告过他的状,简如心大,没真跟她生气。上次大嫂出事,最紧张的时候两人一起商量着忙活的,过去那点芝麻大的小事儿早就没人在乎了。
两人都是利索人儿,干活也快。
面发上了,就搁盆子里用盖子扣上,防止干巴了,几盆面放到一边,就开始烧火熬豆馅儿和糖。
元宝街上什么都能买到,卖米面调料的铺子自然是有现成的白糖,但价钱并不便宜,李家是吃得起,不过过日子能省则省,用便宜得多的甜菜疙瘩熬糖就是费事,吃起来还更香呢。
外面天气虽然冷,但厨房里两口大锅都烧得热气腾腾的,人在里面蒸得热汗直冒,王婆子就把朝院子的门开开了。
显玉写完大字出来瞎溜达,闻到味儿了,胖归胖,还挺灵活,墩的一下跳进门槛就问,“小舅母,你和王婆婆弄的啥这么香?”
简如用勺子挖了一点糖稀,吹了吹塞他嘴里,他两小眼睛一亮,“还要!”
简如笑道:“去把巧芝也叫来,我给你两用糖稀包饼子吃。”
小胖子“嗷”的一声,蹦着高跑去叫他姐了。
这小孩还没回来,门口又来了个人,也不吱声,抱着膀倚在门柱上往里看。
这会儿简如正揉刚发好的面呢,瘦瘦的身板儿力气挺大,把那面团揉得光光的,王婆子见了,一个劲儿夸他。
简如觉得门口那边光亮暗了,下意识回头去看,就见二姐李锦容手上拿着个鸡毛掸子,站门口那盯着他瞅呢。
两人目光对上了,锦容也不躲,看得光明正大的。
简如又不傻,当然早就察觉二姐总爱盯着他看,他把手里的活交给了王婆子,去了门口,问道:“二姐,找我有事啊?”
李锦容盯着他脸上的疤,突兀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烧的?”
简如愣了愣,“有三四年了。”
李锦容又问,“当时谁给你治的?”
简如说:“是邻村的郎中。”
李锦容皱眉,“你当时要是来找我,兴许不会留疤。”
简如眼睛一亮,又很快暗淡下来,“我当时手里没什么钱,没敢来镇上看。”
李锦容说:“可惜。”
简如苦笑,“好歹还活着,也没什么可惜的。”
李锦容问:“要不要我再帮你治治,不过时间太久了,我没什么把握。”
简如闻言,低着头,心里还是挺难受的,谁想脸上有这么大一疤,出门去谁都往他脸上看,背后说得话好听不好听的,听在耳朵里都难受。
可是,给了希望又打破希望,是最难受不过的了。
而且,他腿上敷那药膏,他让小宁偷偷去医馆伙计那里打听过,最难找那味药价钱不便宜,每年用那四五个月的药钱,都够他家以前三口人半年的吃用了,况且找药也要费工夫。
简如不想再给李家人添麻烦。
况且,治了又很大可能没用。
他摇了摇头,说:“二姐,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治了。”
这要是李锦慧,肯定还得劝他,但李锦容向来随性,她和李锦童差不多,对皮相没什么执着,李锦童是久病磨得看淡了,而锦容则是关注点根本不在这个上面,人不分好赖看,只分有病和没病的,美丑对她来说没区别,而且也尊重别人的想法,就点点头道:“随你。”
她身后,两孩子叽哩哇啦地从院子那头跑了过来,显玉嗷嗷喊:“小舅母,我来了,我来了!”
李锦容转身把窜过来的显玉抱住了,不过显然不是稀罕他,而是掂了掂说:“李显玉,你该减重了。”
说完,又在后面跟来的巧芝头上摸了一把,就拿着鸡毛掸子走了。
李显玉愣了愣,哇哇大叫,“我不胖,我才不胖呢!”
简如本来心里有些难过,被这孩子一搅合就给忘了。
他被这孩子的尖叫声吵得嗡嗡的,正想制止,那李巧芝已经跑过来,一把捂住李显玉的嘴,呵斥道:“闭嘴!”
李显玉呜呜地挣扎开,两人就吵起来了,简如赶紧去把糖稀挖出来两大勺,拿刚烙出来的油饼卷了,塞两孩子手里一人一个。
这回,终于安静下来,两人都老实了,坐门口木墩子上吃去了。
过了会儿,馒头出锅,这两孩子又空嘴各吃了半个馒头。
这是李家自己的地里种的麦子,佃户当租子给过来的,他家都是良田,地有劲,这种出来的麦子磨成面粉特别香,馒头蒸好了,一掀锅能把人香得流口水。
两孩子吃完了,被夫子叫回去继续背书,大厨房顿时安静了不少。
简如和王婆子开始包豆馅儿了,王婆子瞅了他手里一眼,说:“这豆馅儿够用着呢,不用包那么少。”
简如说:“锦童爱吃皮厚馅儿少的,他说这样的不腻,我给他包一些。”
王婆子说,“这一蒸两大锅,出锅了上哪分去。”
简如说:“我给做记号了,吃的时候我找。”
王婆子“啧啧”两声,“你这哥儿会疼人,知道惦记着自个儿男人。”
简如也不怕人家取笑,大大方方道:“那可不!”
两人唠着嗑,也没耽误手里的活,豆包包完上了屉蒸,用不了多少工夫就熟了,两人才把豆包都捡到盆子里,王婆子往门外看了一眼,笑道:“得,不用惦记了,人找来了!”
简如也跟着回头看,就见院子那头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小风一吹,那衣角飘的,真跟个仙人一模一样了。
简如最吃这一套,脑子都晕乎乎的。
二公子嘴角含着笑,手里拿着个东西往上抬了抬,简如眼睛一亮,跑出去迎了上去接在了手里,“是风车!”
李锦童笑着看他,“巧芝和显玉下午来屋里求我给做风车,我就顺手多做了一个。”
李锦童总说简如手巧,但其实他做事情也细致,这风车每一片叶子颜色都不同,上面还画了花草的图案,精美极了,简如高兴地鼓起嘴巴吹了口气,扇叶转起来各种颜色都连在了一起,甭提多好看了。
李锦童看他吹着,没多大会儿,就莫名挪开眼,红了脸颊。
王婆子在门口说:“剩下没什么活了,简哥儿和二公子先回去吧。”
简如哪里肯先走,他把风车塞给二公子,说了声“等我,马上好。”就进了大厨房,和王婆子一起不大会儿就把锅台和盆子收拾好了,也擦干净了,再把蒸好的馒头、豆包和饼子挑一些晚饭吃,剩下的放盆子里封好,送外面木头案子上冻着去了。
全弄完了,他才在王婆子的催促下和二公子回自己屋了。
二公子先去洗手了,屋里头书案上都是晾着的春联和福字,简如去挨个儿看了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脱了厚袍子,也洗了手,简如又拿过那风车玩,一口气吹出去能转好久。
他正玩得开心,下巴就被人轻轻托住了,刚擦干的手指还有一点湿润,凉凉的,托着下巴颏就把他的脸换了个方向。
简如才抬眼看过去,二公子已经低头亲了过来。
自打那天在饭庄二楼雅间亲了那么一回,二公子好像就沉迷上这个事儿了。
两人都被给过那种册子,看过画上的各种姿势,可那上面亲嘴儿可没画得那样细致,便都只会嘴唇贴着嘴唇。
是这几日亲了几回,才有点无师自通的意思,懂得纠纠缠缠地厮磨几下了。
不过只是这样,就已经是脸上通红,心跳飞快。
两人亲了好一阵,简如嘴唇都磨红了,他推了推二公子,二公子便往后退了退,嗓子沙哑地问:“怎么了?”
简如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嘴疼。”
二公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做大夫的脑子里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想给简如揉揉,手指都摸到人家唇上了,摸得心里一跳,只觉得那副嘴唇柔软、湿润又烫,这才觉出不对,赶紧又收回去,从怀里找出常备的药膏来,轻轻给简如涂上了。
涂完以后,嘴唇上凉凉的,没那么热胀的难受了,简如不敢喝水,就这么晾着。
二公子把他手里的风车拿过来,放在了书案的笔筒里,又回来坐到他对面,用手给他扇风。
简如看着他,眼睛眨了眨,问:“你要不要也涂一点药膏?”
二公子“嗯?”了一声,简如就扶着他肩膀站起身,又把嘴唇贴到二公子唇上去了。
第25章 李老夫人的祈盼
李家过年可跟简如以前家里过年不一样, 光是炮仗就放得满院子都是皮子,巧芝和显玉两都快玩疯了。
他两从腊月二十八就不读书了,人夫子也得过年。上课最后一天, 赵品带着他两给夫子提前正式地拜了年, 又送了丰厚的礼,夫子挺高兴地辞别离开,两孩子也高兴, 李锦慧特许他们这几日不用背书练字,过得别提多开心了, 就是把他们的爹累得够呛, 天天跟着他两到处跑, 就怕摔了碰了的。
大人忙了一年到头, 也难得歇了下来, 医馆是开门到了二十九的晚上关门的, 李老夫人在关门前去了两家医馆一趟,把过年的银钱给伙计都分了。
回家以后, 她把给各个小家的银钱也都分了。
老夫人虽偏心, 但还不至于在这上面亏待其他孩子,两个女儿和大儿子在医馆干活多, 是要多分的, 李锦童只在天暖和以后身体好的时候才看诊, 便分得少些。
只是, 等人都走了, 老太太还是想要拿自己的钱去贴给幺儿,李锦童不肯要,李老夫人就往简如手里塞,简如自然也不要, 拽着二公子就赶紧跑了,李老夫人也拿他两没办法。
金婆婆劝道:“二公子现下不缺钱,那简哥儿也不是个贪财的,他两不要就不要吧,以后有用大钱的时候,您再给他们贴补上就是了。”
李老夫人也只能同意。
三十儿那晚上红灯笼都挂上了,一大家子人坐一起守岁,吃糖嗑瓜子,打叶子牌,也不觉得怎么困,就后半夜了。
李老夫人怕幺儿睡晚了身体受不住,刚过子时就把人赶回去睡觉去了。
初一一大早想睡懒觉也睡不成,外面的炮仗放得震天响,家家户户再没钱的,也得放这次炮,这是迎财神呢。
一家子人都换了新衣裳,给祖宗磕头,给李老夫人磕头拜年,老太太给这些小的热热闹闹分了压岁钱。
今天吃了早饭没事做,就都回去补觉。
下午再吃一顿好的,晚上玩玩叶子牌,初一也就过去了。
到了初二,李员外夫妻两带着两个儿子儿媳来拜年了,他家老三没来,说是昨晚那顿喝多了,到现在还没醒酒,孙玉霜在家照顾他呢。
说到这茬,这一家人脸上都有些尴尬。
不过李应松那人什么样,李家人都知道,也不是第一回在这种场合不出现了,也就都没当回事,说说笑笑地就过去了。
为了招待这一大家子,李老夫人早让王婆子他们做了准备,今天锦慧、锦容,还有简如都去厨房里帮忙了。
李青兰年前就能下地了,这些天她没帮什么忙,心里过意不去,也想去厨房干活,被李老夫人拦了下来,说:“你这才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别去折腾。”
李青兰也没坚持,她也怕自己伤了本。这次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难受得都不想活了,但大公子劝她,既然这次能怀上,就说明以后他们两还能怀,她这才又有了希望。
李青兰就给婆婆行了礼,准备回屋,李老夫人却接着道:“到时候你再出个好歹,我这年也不用过了。”
老太太本意是关心,但听在李青兰耳朵里,就感觉是婆婆嫌她生不了孩子还拖累人,顿时脸色变了变,咬着嘴唇出屋去了。
等她走了,金婆婆悄悄提醒李老夫人,“大夫人看着不大高兴了。”
李老夫人纳闷,“我也没说她什么,有啥不高兴的。”
金婆婆也不好直说,就委婉道:“大夫人性子内敛,啥事儿都往心里去。”
李老夫人“啧”了一声,说:“行,以后我注意着些。”
初二这一顿宴席坐了两大桌人,李员外家带来的驾车的、护卫的,还在隔壁另外开了一桌。
他家老大有两个孩子,年纪和巧芝、显玉差不多,四个孩子很熟悉了,吃饱了没耐心陪大人喝酒,就下了桌凑成堆自己玩去了。
李老夫人给这两孩子塞了挺厚的礼,之前老大帮忙奔波了好几天,不能让人白忙活。
老二家孩子是去年才出生的,才六个月,还在怀里抱着呢,正是好玩的时候。
二儿媳妇抱着孩子去给李老夫人看,老太太见这孩子白白胖胖,胳膊跟那藕节似的,还一逗就笑,喜欢得不得了,不仅给了压岁钱,还把手上镯子摘下来一个给塞襁褓里了,给二儿媳高兴地直道谢。
等把客人都送走了,晚上要睡觉了,李老夫人还在舍不得那胖娃娃,跟金婆婆说:“巧芝和显玉长得怎么那么快,一晃就从那么小,长成这么大了。”
金婆婆笑道:“前几年您可还盼着这两孩子长大懂事呢!”
李老夫人叹口气道:“要是青兰肚子里那个保下来了就好了,要是还在,算时候明年夏天就该落生了。”
一提这茬,过年的高兴劲儿都没了,李老夫人又愁容满面起来。
在金婆婆面前也没啥不能说的,她说:“巧芝和显玉两孩子都挺好,也姓了李,可到底不是那么回事儿,你说说这锦丰和青兰岁数都不小了,这两年要是还怀不上,以后就更难了,况且这青兰身子弱,就算怀上了,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再来上这么一回,我老太太可真要遭不住了。”
金婆婆知道她不仅是想抱上真正的大孙子,也是担心锦丰两口子老了没人照应,而且家里还有个不肯成家的锦容,等她岁数大了,也得有人管着不是。巧芝是要嫁出去的,显玉到时候如果媳妇不同意,将来分家出去,不管他二姨娘别人也说不出啥来,还是得靠实实在在的自家人。
李老夫人愁,金婆婆也跟着愁,两小老太太坐在那儿不住叹气。
不大会儿,金婆婆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说:“啧,您怎么还忘了个人呐!”
李老夫人当然知道她说的谁,“你说幺儿?”她有些踌躇,“幺儿年纪还小,而且身子也不好……。”
金婆婆笑道:“最近这个把月二公子可好着呢,再说年纪小,其实也不小了,您是疼他才觉得小,锦慧怀巧芝的时候,那赵姑爷不也才满二十嘛!”
李老夫人还在犹豫,金婆婆隐晦着道:“二公子身子不好,也不影响要孩子啊,注意着点别过了不就行了?”
李老夫人琢磨了一阵,说:“等明个儿,我先和锦慧商量商量,她主意多。”
简如这会儿在暖呼呼的被窝里趴着,还不知道他们两口子被两老太太惦记上了。
今天招待二叔家一家子人,他没少出力,折腾这么一天也挺累,李锦童就说要给他按按。
按几下又累不坏人,简如就同意了。
他趴在床褥上,两只手臂垫在脸颊下面。
二公子不愧是当大夫的,穴位在哪一清二楚,按得特是地方,简如觉得酸疼的背缓解了不少。
按到腰上时,简如那里敏感,痒痒肉多,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躲了躲。
李锦童安抚地在他腰上拍了拍,还是按了几下,把简如按得出溜一下翻了过来,躺在床上说啥不让他碰了。
他笑,李锦童也笑。
二公子的目光从简如脸上到脖子,再到身上,看着简如身上穿的里衣,问道:“怎么没穿新做的那件?”
简如说:“我没舍得。”
李锦童就说:“衣裳做了就是给人穿的,等过完年店铺都开了,找裁缝给你再做一件换着穿。”
简如“嗯”了一声,答应了。
两人正一个坐着一个躺着说着话呢,李锦童就突然按住他一边肩膀,简如抬眼看过去,眼前的光亮就被挡住了,二公子就这么弯腰又亲了过来。
简如已经习惯了,唇上一热,他就闭上了眼睛,抬手揽住了年轻男人的脖子。
在两个人嘴唇磨来磨去时,他贴在男人颈后的手也在下意识轻轻摩挲,这好像鼓励了对方,二公子在他唇上压得更狠,都有点疼了。
简如挣了挣,对方注意到了,就又会轻了些,兴许是怕再磨坏他的嘴,便去亲他的下巴和脸颊。
简如到底还是不想让二公子这么近看自己脸上的疤,他推了推他的肩膀,哑着嗓子说:“去熄灯。”
李锦童似乎有些舍不得,又亲了他一阵,这才离开他下了地,去把烛火吹灭了。
等回到床上,便又亲了过来,额头、脸颊、鼻尖和下巴都没放过,唇上更是,简如受不住了,把脸埋进他颈窝里,李锦童的吻就一个个落在他脑瓜顶上。
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体里,想要迸发出来,却又胡乱冲撞着找不到出口。
简如讨好地抱着他的腰,含含糊糊地说:“不要了。”
二公子就抚着他的背,艰难地平息着自己的气息。
简如就这么趴在他身上,听着二公子的呼吸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慢慢睡着了。
……
第二天吃过晚饭,金婆婆把简如叫去了主屋。
李老夫人自己也觉得挺尴尬,绕着圈子说:“昨儿你二哥家那胖娃你看了吗?”
简如坐在桌旁嗑瓜子,“看了,我还抱了呢,才六个月就有十六斤了,沉甸甸的。”
李老夫人别有深意道:“那你喜欢不?”
简如说:“喜欢啊,那娃娃长得好看,还一点不认生,谁逗都笑,我当然喜欢了。”
李老夫人觉得有门儿,心里高兴,盯着他说:“那你想不想生个那么好看的娃娃?”
简如见婆婆盯着自己看,却误会了对方的意思,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说:“娘,您啥意思,我不是天生丑,能生出好看的孩子!”
李老夫人见这小炮仗又要点着了,赶紧安抚道:“我哪是那意思,我是说,你跟幺儿成亲也有段日子了,你们两年岁也不算太小,该要个娃娃了。”
简如一听,就瞪大了眼睛,心里那股子冤劲儿还没过去呢,“不是,这前没多久,您还说别让我折腾您儿子,这咋没几天您又变卦了?”
李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出尔反尔的不对,咳嗽了两声,干脆心一横直说:“我想抱孙子了,你们两明年就给我生一个。”
简如算了算时间,要想明年生,这两月就得怀上才行。
先不说他和二公子还没同房呢,就算同房,哪能说啥时候怀就怀上啊。
简如不干了,说:“那也不是我说了行就算的!”
李老夫人为了大孙子豁出去了,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一包药材来,说:“这个,你小火熬了,给幺儿喝下去。”
简如疑惑道:“锦童最近挺好的,不用吃药。”
李老夫人“嘿”了一声,“这是那啥的药。”
“啥?”简如问。
李老夫人看他那张懵懵懂懂的脸,实在没脸细说,一把把药包塞过去,“今晚上喝。”
简如把药包拿在手里,还是没大明白,但是见李老夫人都快生气了,只好答应了一声,就要离开。
老太太却又不放心地叫住他,说:“小如,我儿体弱,你可悠着点。”
简如这回可终于听懂了,红着脸道:“娘,您可……您可真是……。”他没法再说,一跺脚,抱着药包就要跑。
李老夫人在后面嘱咐他,“小如啊,你可答应我了啊!”
简如边跑边喊,“答应了,答应了……。”
李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直叹气,她脸面都不要了,就希望锦慧给开的这药顶用,明年这时候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第26章 一碗药
简如回屋时, 二公子不在,小宁说是被赵姑爷叫走,去隔壁帮忙去了。
明天李锦慧要和赵品去婆家拜年, 赵家老爷子喜欢二公子的字, 早就说想要他给写一副挂在家里。
李锦童不算是读书人,没有功名,一副字没什么太大价值, 赵老爷子多少是有些讨好李老夫人的意思,不过也确实是二公子写得好, 挂起来才不丢份。
赵家也住镇上, 家里没有李家殷实, 但也过得比一般人家强些。
赵品是赵老爷子最小的儿子, 他娘出身不大好, 到死也没能进赵家的门, 赵品自己也差点被扔在外头做孤儿,是赵老爷子的娘做主, 给他带回了家, 只是他上面还有正妻生的兄姐,他过得并不如意。
因为赵品他娘去赵家闹过, 所以邻里都知道这事。
后来, 李家要招上门女婿, 但找了好久也没头绪。
李锦慧说不上美若天仙, 但也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相貌, 自己还懂医术,那会儿就跟着她爹学着管着医馆的大事小情了。
她要是想嫁去谁家,那这镇上大多人家都肯定是乐意的,但招赘就不同了, 讲究点的人家都觉得没脸,太差的锦慧又看不上。
李老大夫有朋友认识赵家,就出主意去问问那赵品。
话递过去了,那赵老爷子立刻同意了,自打赵品回到赵家,他被妻子吵得没过几天消停日子,早就想让他娶妻成家搬出去了,只是妻子又不同意给赵品出钱娶媳妇。
赵老爷子也不嫌入赘没脸面,反正他几个儿子都已娶妻,不影响什么。
再说,能跟李家做亲家,他赵家是高攀了。
介绍人问他赵品自己愿不愿意,赵老爷子打包票说,这事他说了算。
于是,这事就有了眉目,但锦慧也得看得上才行,得给两人个见面的机会。
也不好大张旗鼓的,万一不成两边名声都不好听,于是那介绍人就又出了个主意,找了个合适的日子,锦慧独自在医馆看诊时,让那赵品过去给锦慧瞅瞅,就当是寻常病人,看完就走,有啥话回头再说。
李老大夫觉得合适,赵家也同意,就这么定下来了。
到了那天,锦慧刚给一个老妇人看过摔坏了的手肘,给换了药,才洗完手在柜台那整理药材,就见伙计迎了个年轻男子进来。
那人看着二十岁上下,中等个头,长相平凡,但眼睛黑白分明皮肤白白净净的不让人讨厌,和伙计说话也客客气气,脸上笑意温和。
锦慧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直到人走到她面前了,给她弯腰行了个礼,说:“在下这几日脾胃不和,想抓些有助克化的药材,有劳姑娘了。”
这是两边早就沟通好的说辞,以免认错了人,眼前这年轻男子说得一字不差,正是那赵家的小儿子赵品。
锦慧没说什么,直接称了药材出来,让伙计包好了,便不去管他,自顾自掀了帘子回后堂去了。
那赵品见李锦慧态度冷淡,便不由苦笑着付了银钱,提着药包离开了。
他本以为这事没个后续了,却没想到,第二天他爹便告知他,那李家大小姐看中他了。
后来又过了半年,两人就成了亲。
赵品比李锦慧小两岁,在家被欺负惯了,一点脾气没有。李锦慧那时候爱逗他,刚成亲时,在自己屋里总让他叫自己姐姐,赵品也是肯叫的,直到后来两人孩子大了,怕孩子听了去,这才不叫了。
赵品是读书的,也曾想过考取功名,只是他资质普通,读了多年也没建树,后来也就放弃了。
李锦慧在医馆忙,他便把家里的事都管了,两口子就这么过了这些年。
赵品入赘了李家,和他爹的关系反倒比以前强了,赵老爷子嫌贫爱富,对这小儿子的态度转变很大,连他刻薄的妻子见了赵品也有笑脸了。
每年过年初几儿,李锦慧都跟他回去看看,吃顿饭就走,算是给了赵家面子,礼节上过得去。
李锦童把字写好了,给赵品看,问道:“姐夫,你看还可以吗?”
赵品仔细看了看,顿时笑道:“锦童的字是越来越好了,行云流水、展而不夸,好字好字,一会我就把它裱起来,明天带回去,家父一定欢喜!”
赵老爷子是奉承,赵品却是真心实意夸赞。
李锦童笑道:“姐夫谬赞了,能帮上忙就好。”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李锦童便告辞回了自己那边。
他进屋时,屋里没人,厨房里传来他那小夫郎和小宁说话的声音。
小宁在问:“简哥儿,你这熬的是什么啊,怎么比以前的药闻起来都苦一些?”
简如的声音不知为何支支吾吾的,“是……是娘给的药材,给……给二公子补身的。”
小宁诧异道:“二公子最近都喝着补身的药粥呢,怎么还额外熬这药吃?”
简如含含糊糊胡乱地道:“过年了就……就多补补呗。”
李锦童嘴角含笑听着,洗了手换了衣裳,便去小厨房去寻人。
一进去,就见小宁正挠后脑勺呢,估计是没弄明白,都知道过年吃饭要丰盛些,没听说吃药也要丰盛的。
小宁先看见进门的二公子,忙招呼道:“二公子回来了!”
李锦童“嗯”了一声。
简如便回头看过来,问道:“姐夫那边忙完了?”
李锦童点头,“就一幅字,很快就写完了。”
简如这会儿背对着他坐在小矮凳上,正拿草编的扇子扇那小药炉。自打上次李锦童说用不惯大灶,他便托大姐从医馆给带回来了这个,李锦童熬那敷腿的药膏便方便了许多。
二公子这会儿低头看坐着的简如,年轻的哥儿个子小,这么蜷缩着一团坐那里,看着更显小了。脊背薄薄的,透过衣裳都能看到中间的凹陷,腰带系着的腰也是一小条。
过年这几日,好吃的没少吃,却也不见胖起来,二公子心里琢磨着,过完年也该给简如开个方子补一补。
他这么想着,便弯了腰去取了小宁手里的扇子,说:“我来吧。”
小宁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主家两口子是要说说话,便把扇子给了二公子,出屋去了。
二公子见小宁出去了,拿着扇子扇了两下,浓浓的药材的苦味就被带了些过来,他本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皱了皱眉头,低头看向炉子上的药罐,问道:“这是什么?”
简如眼神闪烁,“是……补身的药。”补身和补肾只差一个音,他在心里说自己也不算扯谎。
二公子目光缓慢地从那药罐往上,移向身边的人,眉毛微挑,却什么都没说,只“哦”了一声。
之后,二公子就变得特别沉默,只时不时打量简如一眼。
而简如因为心里惦记着这事儿,莫名地有点虚,他感觉到二公子在看他,他也不吭声。
等小宁又进来揭开锅盖烧水的时候,二公子问了句:“今天要沐浴?”
简如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嗯”了一声,因为今天并不是惯常洗澡的日子,他又赶紧解释一句,“这两天做菜油烟大。”
二公子便又只“哦”了一声。
药还在罐子里小火煨着,大锅里水已经烧好了。
简如低着头说:“还是你先洗。”
二公子答应了,“好。”
等把浴桶搬进屋里,水也兑好,东西也备好后,简如就出了屋,继续看着那药炉子。
等二公子洗完了叫他时,药罐里的药刚好熬出了一小碗,晾到温热了。
他推门进去,坐在床沿正在擦发的二公子就抬头看了过来。
简如顶着那目光走了过去,把托盘上的药碗往前递了递,二公子便放下布巾,端起那药碗来。
二公子看着他,很认真地确认似的轻声问,“真的要喝吗?”
“要的。”简如没多想,只以为他是嫌那药格外苦,便指了指托盘上的蜜饯,“喝完了吃这个。”
二公子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又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迟疑,一仰头,将温热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一滴也没剩。
然后,他把空碗交给简如,看着简如出了屋子。
简如洗身时,二公子隔着床帐闭眼躺着休息,屋子里烧得很热,他平时早已都适应了,但这会儿却觉得有些热。
他一手垂在床沿,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腹部,长发散落在枕上。
“淫羊藿、鹿茸、肉苁蓉……,”他一样一样念着刚喝进去的那碗药里的药材名,声音低低的,缓缓的,仿佛快要睡着了似得,等念完了,他喉结轻轻滑动,侧过头去,眼睛睁开,眼神却清明得很,只是内里有什么东西,像一点火星,在渐渐燃烧起来。他睁着那样的眼睛,看着那朦朦胧胧的床帐。
简如不知道,李家两子两女虽然都懂医术,但其实各有专攻。
大公子李锦丰擅长跌打外伤,大小姐李锦慧其他也能看,但主要是做带下医,二小姐李锦容天赋极高,在各方面都有涉猎,并且都做得很好,但只有一样,她有时也要请教家里最小的弟弟。
二公子长久卧床,医书看了无数,对药术药理尤其感兴趣,三岁就能将药名倒背如流,五岁便能随意认出药材并背出药性,十岁时,他已经可以帮忙父亲开方用药,现下,他只需闻上一下熬好的药汤,便能确认其中放了哪几味药材来,一味都不会差。
床帐外,水声渐渐停了。
一阵窸窸窣窣后,有脚步声走向了床边。
刷,床帐被掀开了,长发半干的年轻哥儿站在那里,抬眼看了过来。
李锦童喉结动了动,说:“洗好了。”
简如点头,“嗯。”
他放下手里的帐子,像以往睡前一样,趿拉着鞋子侧身坐到了床边,两只脚往上提,窄窄的脚踩在了床褥上,软软的,就在二公子胳膊旁边。
李锦童躺得很近看着他,看他披散在肩上拢到一边的长发,看他露出来的细嫩的颈子,还有两条紧紧并在一起的腿。
还有,说了要等过完年铺子开门再做一件才舍得换着穿的小衣,这会儿却穿在他身上了。
薄薄顺滑的布料服帖地包裹在他的身躯上,腰身看起来细瘦温暖而柔软。
小夫郎能做的都做了,自己该负起为人夫君的责任,总不能什么都让夫郎主动。
二公子撑着手肘坐起身来,握住了简如踩在他手臂边的一只脚。
简如怕痒,往回收了收脚,却还是被牢牢握着。
他转过来往二公子这里埋怨地看了一眼,脚没被松开,另一只手却握在了他腰上,微微用力,简如顺势往这边倾过来。
两人脸对着脸,鼻息交融。
二公子说:“娘除了给你那包药材,还说什么了?”
简如微微扭开脸,看向一边,“她……她说,让我们给她生个大胖娃娃。”
二公子眼睫颤了颤,声音微哑,“那,你答应她了吗?”
简如脸红的不像话,还是不敢看他,咬着唇,默默点了点头。
二公子握住他腰的手顺着背脊往上,轻轻滑过柔软顺滑布料下的脊柱沟,贴在他薄薄的蝶翼般的肩胛上。
简如的身体轻轻颤抖。
“今天去帮忙写字时,大姐让姐夫转交给了我另一本册子。”二公子说。
“什么?”二公子的手好热,床帐里好香,是他最熟悉也最喜欢的香味儿,简如思绪都有些滞涩了。
李锦童的目光来到他的唇上,喃喃似的道:“原来,接吻是要那样的……。”
“啊?”简如还没明白,熟悉的嘴唇已经贴了上来,比平日里还要滚烫。
那之后,简如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二公子他……他……,“唔……。”
李锦童往后退了退,嗓音沙哑,“是要用到舌头的……。”
第27章 隔日
今天是初五, 家家户户都送财神,一早上炮仗就放得震天响。
小宁起来以后先把炉子点着了,本来有些凉飕飕的屋子里顿时有了热乎气。
他洗了手, 把米淘了, 把事先称好按量分好的药材也放了进去,一起在大锅里煮上了。
粥他煮得不多,正好够两个人吃的, 小宁自己一般不在小厨房吃饭,二公子体恤他年纪小, 正是爱吃的时候, 都让他跟着大厨房吃, 不用天天吃得那么清淡。
二公子婚事定下来之后, 还与他说过, 以后他去大厨房吃饭时, 得把新夫郎的饭先取回来,这也没什么麻烦的, 早吃一会晚吃一会的事儿, 小宁答应得痛快。
不过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打鼓,他家亲戚也在一户人家里做仆从, 逢年过节的见了面, 说两句话就要倒苦水, 他那主家本来待他不错, 但后来娶了位夫人, 那夫人待他颇为刻薄,每天小跑着干活都被嫌不勤快,吃住上更是被克扣得厉害。
据说那位夫人还是个富家大户出来的,他那亲戚当时苦笑着说, 越是有钱的人越不好伺候。
二公子是个好主家,待他一向宽厚,但未来的夫人会待他怎样,还不好说,万一也像那亲戚似得,成日吃不好睡不好,还累得要命,那小宁也只有忍着,他当初在牙人那签的是长契,他家没钱赎回来,就算跑了也是能找到他家里的。
小宁为此还真是担忧了好些天。
直到二公子让他去李员外家的庄子照顾那哥儿,一见面看见简哥儿带过来那箱子家当,就知道这哥儿家里和他差不多,他心里顿时松快了许多。
后来相处下来,更是觉得自己交了大运。
简哥儿根本不用他取饭,每顿都和二公子一起吃,不仅如此,自打他来了,这小院里的活不仅没多,清闲的时候反倒变多了。
春节前,除了固定的月钱和过年的红包外,简哥儿还让他拿了些过年备他自己做的吃食回去。
小宁家里哪吃过那么精致好吃的东西,家里来亲戚也跟着尝了尝,都说小宁有福气,他爹娘都跟着沾光。
把药粥熬上了,小宁就去拿了笤帚扫院子,其他的吃食不用他管,简哥儿都是自己做。
等把地扫干净了,零零碎碎的垃圾扫篓子里,送财神的炮仗声也渐渐歇了,小宁望了望天色,疑惑地看向正房紧闭的门窗。
以往这时候,主家两口子早起来了,这会儿简哥儿菜都得做得差不多了,但今天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那么响的炮仗都没把人吵起来。
小宁挠了挠后脑勺,犹豫着要不要去叫门,他怕待会儿简哥儿误了去主屋请安的时辰,被李老夫人责骂。
他正琢磨呢,身后院子大门响了,吱呀一声,一个人伸头往里看了看,冲他招了招手。
小宁眼睛一亮,迎了过去,叫道:“金婆婆,你来……。”
金婆婆瞪了他一眼,抬手冲他嘘了一声,小宁忙捂住嘴巴,看见她往正房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招手让他过去。
小宁出了院子,把院门小心关上,金婆婆一把抓住他手腕,下巴往院里点了点,“都没起呢?”
小宁说:“我正要去叫呢。”
金婆婆“啧”了一声,“叫什么叫,消停待着你的!”
小宁纠结道:“可二公子和简哥儿还没去请安呢,老夫人该责怪了。”
金婆婆听了,莫名笑了一下,道:“她才不会责怪,真要一大早便去请安,她反倒不高兴了。”
小宁不明白她的意思,金婆婆拍了他肩膀一下,说:“行了,你先去吃饭,吃完回来也悄么声的别吵吵,等正房门开了叫你,你再进去。”
小宁挠头,“我还熬着粥呢。”
金婆婆说:“那你先把炉子用煤泥压上再去吃饭,粥小火熬着,正好等他们醒来吃。”
小宁“哦”了一声,正要开门进院子,金婆婆又想起来什么小声叫住他说,“顺便再烧一锅热水,也小火烘着,等会儿用。”
小宁疑惑地问:“昨晚才刚洗过澡,这大早上还烧热水干什么?”
金婆婆一听他说那两口子昨晚沐浴了,嘴角的笑更是压不住,简直是喜气洋洋了,她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叫你去做就做便是。”
小宁就只好答应了,回去依金婆婆说的,把火压了,水也烧上,就去吃饭了。
而金婆婆安排完,就离开了小院,也高兴地回主屋找李老夫人去了。
……
简如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连一个梦都没做。
他醒来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在床帐里有些昏暗的光线里怔怔地望着棚顶。
过了一阵,直到听到近处不属于自己的清浅呼吸声时,他才渐渐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身边。
相貌出尘的年轻男人正侧身睡在他身边,长发散落在床枕上,画出来一般的长眉下,眼睫长长的,在眼下投出微弱的两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嘴唇饱满,此刻唇瓣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
那副嘴唇红得有些不自然,简如看着看着,脸上就热了起来。
昨晚,二公子教他怎么亲嘴儿,教着教着,他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简如刚开始还觉得害臊又奇怪,可真的那么勾勾缠缠含着糖块儿似的亲了一阵,口鼻间都是二公子身上的味道,两人贴在一起的身子也都暖烘烘、酥麻麻的,简如就开始食髓知味,怎么都亲不够了。
二公子因为不好意思往后退时,简如按着对方的肩膀,跟打架似得骑在人家小肚子上,就主动又亲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到底亲了多久,反正亲完了以后,二公子脖子和微微敞开的胸口都红透了。
亲完以后,简如记得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可真香”。
二公子听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润润地看着他,嘴角边笑出来个梨涡来,看得简如忍不住又弯腰下去亲了那梨涡一口。
再然后,两人互相看了一阵,简如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也觉出几分羞窘来,抬腿要从人家身上下去,脚踝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抓住了,没能下得去,抓着他脚踝的手心灼热得烫人。
简如低头去看,二公子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眼睛里的东西,莫名让简如心跳加快。
简如偏开脸,咬了咬嘴唇,说:“我去熄灯。”
二公子轻声问:“不熄好不好?”
简如想也不想,坚决回答:“不行。”
说着,便掀开被子起身下了床,这次李锦童没阻拦,只是默默侧头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气。
今晚天很晴,月光明亮,简如熄完烛火,便回到床帐里。
二公子朝他伸手,他就把自己的手放进对方手心里,爬到了床上。
二公子侧身用被子盖住他,就这么抱着,低声问:“冷不冷?”
简如摇头,“我让小宁多烧了火的。”
对话到这里就告一段落,谁都没再说话。
简如感觉到被子里自己小衣裳的系绳被轻轻扯动,他没阻止,反倒配合着把那件衣裳褪了。
李锦童翻身来亲他,在他耳边低声说:“想看看你。”
简如哑着嗓子说:“你不是早看过了?”
李锦童的声音微哑,“那时你还不是我的夫郎,我怎么好过于冒犯你,何况分情况紧急,我哪里有那个心思。”
简如不应声,只抬头去亲他,李锦童便没再提这要求。
开始时实在有些艰难和辛苦,直到后来,才渐渐的得了些趣味。
二公子体力不行,简如只好主动些。
但身上没什么力气的人,手上劲儿倒是不小的。
这会儿醒过来,简如除了觉得大腿酸痛,还觉得身后那两团肉也火辣辣的,不大舒坦。
见二公子还没醒,简如便掀开被子,努力扭着身体往后看,能看到一点点通红的指印儿。
他赶紧扯上被子,把自己盖上,脸也埋进了被子里,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欢喜。
就这么不知不觉又睡了个回笼觉。
等他再次醒来时,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小心地挪出了被子,然后手被松开,手腕上有手指轻轻搭在脉上。
简如睁开眼,正好与为他把脉的人目光撞上。
李锦童冲他笑了笑,简如说不上这个笑容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但就是能觉出跟以往的细微不同来。
二公子凝神继续给他把脉,过了一阵把他的手臂放回被子里。
简如问:“怎么样?”
李锦童看着他,说:“没有大碍,注意休息就好。”
简如放下心来,觉得躺累了,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朝外侧躺着,被子滑下去一点,露出点肩膀出来,他还没动手,李锦童忙站起身,伸手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给他盖住了。
简如还在想两人什么都做过了,二公子还是这么容易不好意思,下一刻就见对方给他盖完了被子,那只手直接摸着被子的边缘,从下面伸了进来,一下子就摸到了他最疼的地方去。
简如“啊”了一声,脸通红地愕然去看,就见二公子特别自然地把手又收了回去,然后转身去了柜子那边,取了个小瓶子回来,又回到床边。
简如愣愣地看着他,二公子拿着那小瓶子坐到床沿,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然后在简如还没反应过来时,掀开了下面的半张被子。
下半身一凉,他还想躲,但胯骨已经被人握住了。
凉凉的药膏被轻轻涂在痛处,简如把被子盖在脸上,窘得埋在里头不出来。
他想明白今早上二公子哪里不一样了,他对自己不再那么客气和守礼了。
第28章 太瘦
胯骨被握住, 简如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埋着脸,任由二公子给他涂药膏。
只是, 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啊, 简如简直觉得快要涂到天荒地老了。
他微微抬头偷眼去看,就见李锦童正弯腰站在床边,神情认真, 丝毫没有其他意思,简如便只好继续埋着头等。
等好不容易涂完, 他额上都有细细的汗了。
趁二公子去洗手的工夫, 简如赶紧起来穿好衣裳。
二公子回来时, 简如都坐在床边要下地了。
“不用着急起来, 一会儿就在床上吃饭, 吃完你再睡会儿。”二公子说。
简如确实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但是,“还没去主屋请安呢。”
“小宁说金婆婆交代过了, 说今儿不用过去了。”
简如一听, 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有些脸红。
等到吃饭时, 除了平日里就吃的药粥和小菜, 小宁还端来一盘红烧膀蹄。
“这是金婆婆刚才拿食盒提过来的, 路上都用棉被捂着的, 还热腾腾的呢, 说是老夫人特意让王婆子给炖了一早上,炖好了就让送过来了。”小宁脸上喜气洋洋的。
这膀蹄又是为啥送来的,简如心里明镜似的,他脸都红透了, 下意识看向二公子,就见他也正好看向自己,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没办法忽略掉。
等小宁出了屋,简如捂着脸发出“呜呜”声,“娘可真是的……。”
这么大张旗鼓的,说不定这会儿谁都知道他和二公子昨晚圆房了。
李锦童笑着坐到床沿,拿起筷子把炖得软烂的膀蹄分成块,夹了一块给简如,说:“尝尝看。”
简如红着脸张开嘴,肥瘦相间的一块好肉就被送进了口中,浓油酱赤的,味道浓厚,入口即化,好吃得他直眯眼睛。
“这个味道重,再喝点粥缓和一下。”
李锦童说着,就把一勺粥递到了简如嘴边,简如抬手想接过这勺粥,却被躲开了。
简如抬眼去看,不解风情道:“我自己吃就行。”
李锦童看着他,轻声说:“可是我想喂你。”
这一早上的,简如快受不住了。
二公子说要喂他,就真喂了全程,等简如吃饱了,他自己才慢条斯理地吃饭,用的还是简如刚刚用过的餐具,也没说换一下。
等吃完,小宁进来都给收拾完,床桌也撤了。
二公子又端来热水,说要给简如擦身。
这大白天亮堂堂的,简如不肯脱衣裳,就把袖子裤腿卷上去,简单擦了擦。
擦完细胳膊细腿儿,二公子又来掀简如的衣襟,简如紧紧攥着衣角,不让动,二公子目光柔软,“就给你擦擦肚子,别的地方我不碰。”他顿了一下,又低声道,“昨晚上,我不小心弄上了……。”
简如快窘死了,不让他继续说了,忙卷起衣襟,两手抓着,扭开头去,等对方擦完了便赶紧放下,翻身躺被子里去了。
他听着外面二公子收拾水盆的动静,不大会儿,脚步声接近床边,二公子脱了鞋子,也上了床,躺到了他身边。
简如背对着他侧躺在里面,二公子躺过来后,就也翻身过来,手臂伸过来给他扯了扯被子,就没收回去,在被子外环在他身上,前胸贴着后背的,就这么抱着睡下了。
简如在睡熟前,还在想,二公子好像有点粘人啊。
……
睡醒都下午了,二姐锦容过来了一趟,把二公子叫走了,简如起来收拾一下,就准备出门。
说是今天不用去请安,简如还是去了主屋一趟,他虽然是个乡野出来的哥儿,但基本的礼数还是懂的。
他进屋时,李老夫人正在看衣料,桌子上摆了好几块,她一块块都仔细摸了,说:“这一块太粗,那一块不够柔软……,”她一样样看过去,似乎都不太满意。
李锦慧也在,坐在一旁道:“家里就剩这些料子了,您要都觉得不好,等过阵子街上铺子开了门,我再去帮您挑几块好的。”
两人正说话,见简如进了门,锦慧笑道:“呦,说是不用来了,这还是来了,”她扭头去看她娘,讨好道,“您看看,我这小弟夫郎多惦记您。”
简如进门就行礼,挨个儿叫人,“娘,大姐。”
李锦慧“哎”了一声。
李老夫人笑着朝他招手,“来,过来坐这儿。”
简如过去了,坐到了李老夫人身旁。
老太太上下打量他,“还是太瘦了,以后我让王婆子每天给你加个菜送去,天天跟幺儿吃那些个清淡的东西,啥时候能养胖点儿。”
对他好简如当然高兴,但他不大愿意这样,“您别让送菜了,家里人都吃一样的,我们院里多开了小灶本就是特例了,再说锦童说了,荤腥不能多吃,饮食清淡对身体好。”
李老夫人本来还想坚持,但一听是幺儿说的,就没了意见。
简如看见桌上的布料,诧异问道:“年前刚做了衣裳,这是又要做新衣服了?”
李老夫人笑着看他没说话。
李锦慧在一旁道:“我这娘啊,孙子还没影呢,到时候的包被和小衣裳用什么料子做,这就上心看上了。”
简如先是诧异,然后脸就红了,“这……这……这哪能说怀就怀的,再说,您怎么知道就是孙子,说不定是孙女呢!”
李老夫人倒是也不计较,“嗨,管他孙子孙女,生出来啥我就抱啥,不是孙子就继续生,一年生一个,总能生得出来。”
简如一听,这把他当啥了,还一年一个。
李锦慧捂着嘴笑,说老太太,“您想得倒好,可别累坏我小弟。”
一涉及到幺儿的身体,李老夫人又变卦了,说:“你两还年轻,两年生一个也行。”
说着,她又拉住简如的手腕,直接从自己腕上撸下来个金镯子往他手上套,简如连忙撤回手,“我不要。”
李老夫人以为他是看锦慧在,不好意思要,就说道:“你大姐的我早给过了,这是给你的,你就拿着。”
李锦慧也劝,“让你戴就戴着吧。”
简如问:“那大嫂有吗?”
李老夫人似是没想到,说:“回头我再给她买一个。”
简如说:“那到时候再给我吧,这镯子您天天戴着,突然到我手上了,大嫂该怎么想呢,您这不是挑拨我们妯娌关系嘛!”
李老夫人被他气得直咬牙,却听他继续道,“再说了,前几天您已经把镯子给义父家孙子一个了,今天再给出去一个,您自己手腕上都空了,那可不行!”
李老夫人一听,这脾气又给抹平了不少。
说着,简如怕老太太再劝他,就起身说:“娘,大姐,我得先回去做饭了,你们先忙着。”
李老夫人冲他摆手,“赶紧走,赶紧走,来了就气我。”
简如也不恼,嘻嘻笑着,行了个礼咚咚地跑出去了。
留下娘两在屋里面面相觑。
李老夫人指着门板的方向,说:“你瞅瞅,你瞅瞅他这人,又犟又愣!”
李锦慧撇嘴,“我看您挺待见他,戴了多少年的镯子了,说撸就往下撸,这是对了您的脾气了。”
闻言,李老夫人又笑了,说:“这要是还像当年在镖局出去送镖的话,咱这一家人里我就带他一个,这娃娃脑子聪明有主意,脾气大但不记仇,能容人,还能吃苦,是个能成事儿的。”
李锦慧酸溜溜道:“别人就算了,要么是书呆子,要么太规矩,怎么着,我比您宝贝幺儿夫郎差哪了?”
李老夫人瞥她一眼,“你啊,哪都不差,就是心眼子太小,爱计较!”
李锦慧一听,嘴巴动了好几次,一向的伶牙俐齿愣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说了还真就做实她爱计较了。
……
李锦容虽然和她娘住一个院子,但门都是独立开的,互不影响。
她自己的地方不让人随意进,就是她娘不打招呼进了来,那也是要挨她几句训的。
她用来住的屋子不大,就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脸盆架,比李老夫人那屋还简陋,不像个年轻女子的闺房。
但她卧室隔壁用来装书的屋子可是大得很,里面是一排一排的架子,上面满满的书,除了书以外,角落里还放了个针灸铜人,铜人旁边,是个相当长的桌案,这是当年锦容十几岁的时候,李老大夫特意找人按她的要求给做的,用的是一整块的木头,木头的纹理现在已经磨得不那么清晰了。
桌案上头,有一些翻到飞了边的旧书,有笔墨纸砚,还有些瓶瓶罐罐,银针倒是整整齐齐摆在了包布里,一些废弃的药材堆在一个大簸箕里,有用的都在桌案旁边立着的药柜里。案子旁边地上甚至还有口烤得乌漆嘛黑的锅。
书架最里头,则铺了块厚毡子在地上,毡子上除了枕头,还是乱糟糟的书,甚至还有干了的毛笔扔在毡子外面。
李老夫人曾说过,要搬个榻进这屋给她临时休息用,被锦容给拒绝了,她累了就喜欢躺地上,地上凉快,脑子清醒,有助于思考。
这会儿,锦容把小弟锦童叫了过来,这屋里除了桌案前面一把她常坐的椅子,再就没第二个能坐的地方了,李锦童只好就这么站着。
不过他也习惯了,并不在意。
锦容没工夫注意这些小节,连口茶水都不给弟弟喝,她从桌案上拿起一个小碟子,上面是一小丸看不出是什么的药剂。
她说:“这是二叔他们过来拜年那天,他家大哥悄悄给我的,他让我看看用的是治什么的。”
李锦童接过那碟子,微微低头嗅了嗅,说:“有朴硝、桃仁、赤芍、茯苓……,”他低头又闻了一下,“还有蜈蚣和炮山甲。”
姐弟两目光对视,几乎同时说出一个名字:“花柳败毒丸。”
李锦童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他大约猜到了用这药的人是谁,想到二叔和二婶,他有些忧虑。
李锦容面色也不好看,她倒是不在乎这个,她不高兴的是,自己研究了这些时日没给小弟看,就是还是不服气,实在琢磨不出里面的全部药材,这才不得已找了他过来。
锦童只是闻了两下,就一样不差地全判断出来了。
她不嫉妒小弟,就是生自己的气。
李锦童开口道,“二姐,这个先不要告诉娘,跟二叔家大哥说一声,让他们自家人看着办吧。”
李锦容本来对这事也不上心,点头同意道:“行,等会我给大哥去个信儿。”
这事便告一段落了,李锦童把那药丸放回桌案上,沉吟着道:“小如的脸,你真的完全没有把握吗?”
李锦容摇头,“也不是,自打你托我这个事,我就特意仔细看过,耽误得太久了,想完全恢复原样很难,但治了起码比现在要好些。”
“不过,”她看向锦童,说,“他自己不想治,你又何必强求,随他好了。”
闻言,李锦童不由得摇头苦笑,他二姐除了看病人,不大与人打交道,不大了解人的心思不出那么说一是一,说二便是二的。
“小如这几年都一个人过,没有人心疼他,他就习惯了万事靠自己不求人,”李锦童看着后面小院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是不愿治,他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第29章 赵品
李锦容不解, “你想我给他治,便跟他直说好了,何必这么弯弯绕绕的?”
李锦童摇头, “我们是夫夫, 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照理说没什么不可说的,我是怕……。”
李锦容看不得人不干脆, 不大耐烦地问道:“怕什么?”
李锦童叹气:“我是怕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将来心里更不好过, 也怕……怕他以为我是嫌弃他。”
李锦容想了想, 说:“他比你利落, 看着不像是会这样胡思乱想的人。”
“确实, 他不是, ”李锦童苦笑,“我才是。”
李锦容没见过他这样子, 不由得诧异地看他, 不过见小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就失了兴趣, 又去琢磨那碟子里的药丸子去了。
李锦童见状, 也不打扰她, 告了辞便离开了。
有些事不好跟人说, 他知道二姐知道了也不会和旁人说, 只是还是不行。
李锦童从得知简如拒绝了二姐为他治脸时,就明白自己的夫郎并不依赖自己,可能也并不完全信任他。
其实前阵子孙玉霜那事,他就有些看出来了。那时, 他本以为按简如的脾气,怕不是要跟他大闹一场,甚至会扯着他去找娘为他做主的,却没想到自己只是简单解释,他便没有任何质疑地平静接受了。
他不怪简如不和他交心,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还短,何况对方年纪那么小,便经历了那么多不好的事,很难对人产生信任感是正常的。
只是,李锦童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难过,甚至后悔当初与简如约定成婚时的说辞太过委婉和客气。
在简如心里,自己可能只是个与他搭伙过日子的人。
虽说很多夫妻和夫夫都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婚,一辈子可能都说不上几句心里话,外人看了也觉得算是举案齐眉、相敬若宾,赞一句家庭和睦,李锦童当初提出成亲的提议时,也觉得这样就很好。
可到了如今,李锦童发现,他要的不是这样,他宁可简如跟他吵跟他闹,也不想要自己的小夫郎跟他见外。
特别是经历过成亲后这段日子后,他生了贪心,更不想这样了。
不过,好在他们还要在一起过一辈子,还有很多时间。
也好在简如不讨厌他,也还算喜欢他这副皮相。
年前做的新衣裳样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繁复,平时做什么都不大方便,他就一直没穿。
李锦童琢磨着,回屋去得在柜子里找找,该穿的时候还是得穿。
……
初五过完,有些店家为了多赚钱已经开业了,这几日还有几场庙会,小贩没有大店扛得住,早就都出来摆摊,街上热热闹闹的,人们在家闲了这么一阵子,都想出门逛逛。
小孩子们这时候是最高兴的,穿了新衣裳,身上又压岁钱,跟着爹娘一起吃吃喝喝,看看皮影戏,买些好玩的,回家以后再挨个儿给人显摆显摆,就别提多快活了。
巧芝和显玉就这么连续逛了三天也不嫌累,倒给他们娘累得回家就倒床上不起来。
赵品收拾完小的,又得去伺候大的。
刚才在街上有卖酒的摊子,一坛坛的摆了好几排,坛子上贴了字,女儿红、竹叶青、屠苏、桃花醉都有,李锦慧看见了,就走不动道。
她在家里和母亲关系最好,父亲在世时,和他最亲近的也是她,毕竟是家里第一个孩子,长到三岁上,她娘才生了锦丰,那三年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一起过来的。
后来她跟着父亲学医,有些药材要用酒炮制,她闻着那酒实在是香,就偶尔偷偷尝两口,后来被父亲撞见了,也没责骂她,只劝告她饮酒要适量。
李老大夫是个洒脱人儿,平日忙完了,晚饭时也会喝点小酒,李老夫人是不喝的,她以前习武,怕饮酒影响了筋骨。
锦慧长到十三四岁时,锦丰才满十岁,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孩呢,那时候还没锦童,锦容和锦和也还小,也就锦慧陪着父亲喝几口。
父女两经常在晚饭的饭桌上,吱溜吱溜地喝起小酒来。李老夫人见了,就点着锦慧的脑袋说:“看你喝成个酒鬼,将来嫁谁还敢娶你!”
父女两就嘻嘻笑,喝的更来劲。
她这话说得还真是差点成真,虽然不是因为喝酒,但要不是遇到了赵品,锦慧现在说不定还真像锦容一样,成了李老夫人又一大心病。
刚才在街上,锦慧一见那摊位就挪不动步了,赵品就拉住两个一门儿心思往好玩的摊位冲去的孩子,喊道:“等等。”
巧芝回头一看,翻了个白眼。
显玉更是不情愿道:“怎么又要喝酒啊!”
赵品轻拍了显玉脑瓜子一下,“有祖母管着,你娘一年能踏实喝几次酒?”
显玉说:“那爹你陪我们去玩,让娘自己在这喝嘛。”
赵品不同意,“万一喝多了没人照应怎么行?”
两孩子没办法,就站那干等着。
这时候,锦慧已经跟摊主要了杯子,一杯杯尝上了,她酒量其实一般,就是爱品酒,没等全都尝一遍,已经有些晕了,在那拍巴掌笑道,“好酒好酒。”
赵品一见她眼神不对,就赶紧取走了她的杯子,跟摊主指了指,说:“这个桂花酿来一斤,那边的女儿红也来一斤。”
刚才锦慧品酒时,他一直注意着,喝到这两坛时,她明显最喜欢。
酒称好了,银钱也付了,他搀扶着喝醉了叨叨咕咕的妻子,拽着两不情不愿的孩子,坐上马车往家走,路上还因为显玉在马车里哭闹打滚儿,中途停车下去买了两个不倒翁当补偿。
结果等他买完东西,就见锦慧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车,正往挂了车驾的马匹身上爬呢,那马烦躁地直跺脚打响鼻,两个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扯着她衣裳,喊:“娘,不要啊,娘,不要啊……。”
车夫在一旁手足无措。
赵品赶忙跑过去,走近了才听到锦慧一边爬一边嚷:“孩儿们,娘要去浪迹天涯了,你们在家好好听爹爹的话!”
赵品急了,问:“你这是要去哪啊?”
锦慧说:“我要去外祖家开的镖局,凭什么说跑镖不能带我,凭什么就说我计较小气,赵品,你说,我小气吗,我计较吗?”
赵品赶紧道:“不小气,不计较!”
锦慧不太满意,盯着他看,赵品指了指天,试探道:“你看今天也晚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准备,去外祖家也不好什么礼都不带,不如明天再出发?”
锦慧想了想,“也行。”
赵品松了口气,赶紧把人扶上马车,再把两个小的眼泪鼻涕用袖子擦了,胡乱塞进车厢里,自己也爬上去坐好,不顾显玉在那“哎呦哎呦”地喊“爹你坐到我了,爹啊……”,巧芝也在那吼“吵死了吵死了”,他起身弯腰随意摸了两个孩子的圆脑袋当安抚,跟车夫说:“快,赶紧回家。”生怕锦慧一会改主意要马上走。
到了家,锦慧酒意有点醒了。
她躺床上看赵品忙来忙去,把两个孩子厚衣裳脱了,再把那四只脏手洗干净,然后把买来的玩具给他们,又拿了包糕点放桌上让他们吃,便赶紧端着盆去外屋倒热水。
热水倒好了,赵品又拿了布巾走到床边,坐到床沿给锦慧擦脸擦手。
擦完脸和手,赵品又去给她倒茶,扶着她喝了一杯后,让她又躺了回去。
锦慧一直盯着他,突然说了一句,“你好久没叫我姐姐了。”
赵品耳朵一下子红了,赶紧偷眼往身后看,小声说:“孩子在呢。”
锦慧说:“我不管,你不叫我现在就去外祖家,马呢,给我备马!”
赵品赶紧拦住要起身的锦慧,锦慧看着他,不起来,也不躺下。
赵品知道不叫不行了,只好往前凑凑,趴到锦慧耳边,尽量小声地叫了声:“慧姐。”
叫完了,赵品脖子也红了,锦慧笑了一声,抬手摸摸他脸颊,“乖。”
夫妻两互相看了一阵。
身后,那两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又吵起来了,嗷嗷叫,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赵品连忙过去把他们弄乱的吃食收了,挨个儿脸蛋上捏了一把,“好了好了,都回屋歇着去,歇好了一人写一篇大字交给我看。”
巧芝噘嘴不高兴,显玉张嘴哀嚎,赵品一手扯一个,把两人送回了自己屋,等他再回来,床上的人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熟了。
喝酒以后容易热,赵品从柜子里把薄被找出来,给她盖上。
才把人安顿好,院子外有人叫道:“李家姑爷在吗?”
赵品怕吵到锦慧,连忙小跑着出屋去开院门。
一个老头站在门外,赵品一看见他就脸色一沉,那人却讨好地笑着,点头哈腰地从怀里掏出张折在一起的纸来递给他。
赵品接过来,那人见他不吭声,也不恼,讪笑着走了。
赵品回到外屋,把那信打开迅速看了一遍,就扔进炉子里,看着它烧得一干二净。
他神情哀戚呆站在站在火炉前,直到听到屋里有翻身的声音,连忙开门进去了。
锦慧睡得热了,正在不耐地翻身,赵品连忙把被子给她推开,又洗了布巾,小心地给她擦额上的汗。
觉得舒坦了,锦慧就不动了,渐渐又沉睡过去。
赵品将她粘在脸颊上的发丝拂开,呆呆看了她一阵,弯下腰捂着脸好半天没动。
第30章 被窝窝
虽说过了春节, 但天气还是寒冷,北方的冬天漫长到仿佛时光都已凝结。
这些日子的庙会简如都没去凑热闹,年前去看那场大戏已经过足了瘾。
再说李老夫人还是不让二公子出门, 简如便干脆老老实实在家跟他学字。
二公子是个好师父, 他要是想去开个私塾做个夫子应该也不错的,只是他志不在此。
简如反应快,记东西也快, 认字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但是练字得有耐心坐得住, 这是个磨性子的事, 一个笔画往往要练上好几天, 短期很难见成效。刚开始还有激情撑着, 这段日子, 他就有些耐不住了。
昨天显玉来找他玩, 正好撞见他在练字,小胖子发现小舅母字写得比自己还差得远, 扯了那张纸又叫又跳得要拿去主屋, 被他小舅舅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才作罢。
有了这事,简如更灰心了, 他倒不怕人家说他字都写不好, 他家里情况就那样, 也不是他自己不想学, 再说李家人厚道, 也做不出嘲笑他的事。
他就是觉得自己起步太晚,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如。
在简如再一次因为没写好一个竖,暴躁地想要放笔时,一只清瘦白皙的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隔着衣裳, 背后传来温热的体温,凉滑的发丝垂落在简如肩头,鼻端闻到了好闻的熟悉的香味,简如侧头去看,就很近地看到了李锦童精致的侧脸,他神情柔和,目光专注在两人面前的纸张上,慢慢道:“这个笔画之所以叫‘垂露’,是因为其形如下落的露珠,你下笔的角度和开始的顿笔都很好,只是收笔的回峰犹豫了,不够干脆,我带着你写几次,你感受一下回峰的时机和力度。”
他说着,握住简如的手已经带着他在纸上滑动,蘸饱了墨汁的毛笔在纸上留下饱满的墨迹,李锦童抬手,简如被带着也抬手,一个完美的垂露竖就跃然纸上。
简如感叹道:“好看。”
二公子冲他笑,说:“再写几个。”
两人就这么又写了一阵,简如心静下来了,找到点感觉,自己又试着写几次,终于看着像样子了。
等他放了笔,二公子就说:“先歇一会,喝杯茶。”
简如“嗯”了一声,活动了几下手腕。
倒水声在身后响起,是李锦童在圆几上沏茶了,他起身走过去,目光忍不住往人家身上瞥。
这两天二公子穿得特别好看,就是初几儿二叔家来拜年时,他也只是穿了旧衣,没见这么讲究。
这新衣裳布料不厚重,轻软柔滑,裁缝还给额外添了些轻纱缀在内衬里,平日里行动走路才会露出一点来,显得格外飘逸,很衬二公子飘然的气质。
简如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眼睛简直快要拔不出来了,坐到圆几旁的凳子上时,差点坐偏了掉地上,是被眼疾手快的二公子给扶住了才没摔到。
李锦童扶他站稳了也不松手,那只手很自然地滑到他腰上,轻轻揽住了,嘴角含笑地问:“这是怎么了,练字练累了?”
简如知道自己是贪图美色一时溜号了,也知道二公子是看出来了,但还是顺着人家递过来的台阶,说:“对对,是练累了。”
说着,他就两手往人家腰上一抱,脸埋在颈窝里,使劲嗅,还模模糊糊地赞叹着,“你怎么那么香啊,好好闻。”
二公子被他弄得有些痒,笑着道:“你身上不也有。”
简如说:“那不一样。”他的手在李锦童腰上摸来摸去,只觉得手感柔韧,好摸得很。
李锦童开始时还忍着,但不多时额角白皙的皮肤上就鼓起了青筋,他抬起简如下巴颏,就低头亲了上去。
在嘴唇刚刚相触时,他便感觉到怀里的人主动张开了嘴。
两人就这么抱着亲了好一会儿,二公子终于受不住,把刚刚溜入自己衣襟的手按住了。
简如嘴唇湿润着低声问,“不让摸啊?”
二公子哑着嗓子说:“让。”
简如踮着脚尖儿又去亲了他嘴唇一下,二公子的胸口强烈起伏了两下,弯下腰去,一手拦腰,一手挽住他腿弯,就把他抱了起来。
简如吓了一跳,眼见着是要往床那边去了,他是想跟李锦童亲热的,可是白天不行,那帐子再厚实,也挡不住大亮的天光。
平日里亲亲嘴儿什么的还好,他还能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可在那个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他都不敢想,自己那半张脸狰狞起来得有多不堪入目。
于是,他微微挣扎了起来想下地,他在哥儿里是瘦小的,可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大小伙子,二公子本来体力就不好,抱他去床上完全是一时间大男子主义作祟,强撑着罢了,他这么一挣,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锦童脖子上青筋鼓起,再也撑不住,但他又不肯扔下简如让他受伤,于是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幸亏已经到了床边,砸在厚实的被褥上也算不上疼。
李锦童翻身仰躺过去,简如爬起来去看他,“怎么了?”
李锦童摇摇头,不说话。
简如这会儿挺后悔的,起码等二公子把他抱上床了,再拒绝也来得及的。
“你生气了?”
李锦童翻了个身背对他。
得,是生气了。
简如也不急,抓住被垛上最上面的被子往下一扯,就扯下一张棉被来,把两人从头到脚笼到了里面。
他想从二公子身上翻到另一边面朝他,可才爬到对方身上,二公子就揽住他的腰,把他紧紧搂在了怀里。
简如脸都被闷在他衣襟里,二公子发现了,连忙又将简如往上抱了抱,却还是不松手。
简如在被窝里和他脸儿对脸儿,问:“你抱我这么紧做什么?”
二公子说:“怕你再骑我肚子上跟我算账。”
“噗嗤,”简如笑出了声,二公子也笑了一下。
“不生气啦?”
“没跟你生气。”
“那跟谁生气,跟你自己呀?”
二公子又不说话了。
简如说:“等天气暖和了,咱两多出去走动,我看娘经常在屋里练功,这阵子不大能出屋,你就去跟她学几样简单的练练,等过完夏天,说不定练到能抱着我跑二里地呢!”
二公子无奈道,“我又不是马。”
简如想哄他,就故意招惹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马,我都喜欢骑你。”
揽在身上的手倏地缩紧了,年轻男人的声音哑得厉害,“刚才,你不是不愿意?”他的语气里还有埋怨。
简如小声说:“白天不行,等晚上……。”
二公子仰头舒了口气,松了些力气,一手还揽着他的腰,另一手轻轻抚摸他脑后的发丝。
简如便知道,这是哄好了。
被窝里有些憋闷,但谁都没想出去。
过了一会儿,二公子又低头看简如,迟疑着问:“我还没问过你,上次……你舒服吗?”
简如脸红红的,眨了眨眼。
舒服是有的,可他实在是累,过后两条大腿后侧疼了好几天,他也不敢跟李锦童说,怕他思虑重多想。
这会儿刚把人哄好,简如当然更不会说实话了,于是把脸埋进他颈窝里,蹭了蹭,说:“很舒服。”
“真的?”
“真的。”简如斩钉截铁,“不舒服我还招惹你做什么?”
二公子沉默一阵,简如以为他是怀疑了,却听他哑着嗓子说:“晚上,我让小宁烧水。”
简如感觉到他得手在自己腰间反复摩挲,缠绵又热切,嘴唇也不住在他发顶和额头上亲吻,他心里想,累就累吧,顶多回头悄悄弄点止痛的药膏抹抹。
再说,舒服的时候也是真舒服,他也确实喜欢。
……
第二天上午,李锦童便去主屋跟他娘说了要习武的事。
李老夫人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让幺儿跟着她练几招强身健体,但一个是她自己知道学武的苦,舍不得让幺儿着这个罪,再一个,幺儿自己对这事也没兴趣,毕竟经常生病卧床已经够难捱了,身体舒坦的时候,谁不想多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现下幺儿主动提出来要学,李老夫人自然也是愿意的。
自打他成了亲,除了初初病那一场,后来这些日子都好好的,李老夫人稀罕幺儿夫郎,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哥儿会体贴入,对幺儿也是真好。
这武一练上,可苦了二公子。
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手脚都白皙细腻,哪里是练武的料子,每天不过练上一炷香工夫,就把他累得喘得厉害,满头是汗,回屋就躺下,半天起不来。
简如还特意去看过,却被不想让他看见狼狈模样的二公子给撵回去了。
他本以为二公子是练不了几天的,却没想到,竟是一天天咬牙坚持下来了。
这武一练,就练到了元宵节前。
因为第二天过节,医馆也马上要开业了,李老夫人要张罗过节的吃食,还要忙医馆的事,这两天就不练了。
简如还想着,有自己天天看着,二公子肯定不好意思主动要求歇歇,过节了总算能歇两天。
可没想到,正月十四这天,还没到中午,院门口就来了辆马车。
来人是李员外家老大李应白,他下了马车进院子时,脸色很差。
这会儿简如和大嫂李青兰都在厨房帮忙,见到有人来了,便出去打招呼,李应白勉强挤出个笑模样,问道:“大娘在屋呢吗?”
李青兰指了指主屋,说:“在呢,和二姐一起理开业要用的药材单呢。”
李应白说:“那正好,我先进去了,你们忙。”
说着,就大步去了主屋。
李青兰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凑到简如耳边说:“这是他家那不省心的老三出事了。”
简如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李青兰说:“这马上过节了,他还过来一趟,那老三要么打人,要么被人打了,以往二叔二婶不想外人知道丢人,每次都是来家里找锦丰他们姐弟几个去给看。”
两人说着话回厨房继续忙,过了一会儿,李老夫人和那李应白一起出了屋,李锦容跟在后面,急匆匆回了自己那边屋子。
简如看着主屋那边的动静呢,李老夫人朝他招手,“小如,你义父说要你们两口子和锦容去他家住几天,你这就回去跟幺儿说一声,收拾几件衣服这就跟你大哥走。”
简如愣了一下,忙答应了一声,把围裙脱给大嫂,跑着回自己小院了。
二公子这会儿在给夫郎熬敷腿的药膏,简如把李应白来的事说了,又把婆婆的话给他重复了一遍。
二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很紧,他叫来小宁,让他接手手里的活,和简如一起进了里屋。
李老夫人语气很急,简如不敢怠慢,着急地去柜子里找两人的衣裳。
二公子却拉住他的手说:“你不要去,只收拾我的衣服就行。”
简如不明白,李锦童说:“想在义父义母家住段日子的话,随时都能去,但这次不行。”
他看向门外的方向,脸上露出些嫌恶之色,“那老三得的不是好病,别污了你的眼睛。”【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