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有时候,简欣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又好快。
和言露天各一方的日子,总有着很多的思念,光在网上一日三餐嘘寒问暖,难免少了一点什么。
言露总是很忙,忙到有时候回她的消息都透着几分敷衍。
不过这敷衍之中,还有几分宠与哄,简欣感觉得到。
每当她在学校遇上一些不顺心的事,碎碎念里夹杂了一些怨气,言露就会给她点奶茶,给她在网上买零食,然后稍微抽点空来哄哄她。
言露只是太忙了。
她忙着码字,忙着看书,每天嘴里不是卡文和小说剧情,就是什么输出输入日六日万。
好像不是错觉,简欣渐渐和言露失去了除小说以外的共同话题。
她总是想要和言露多说些话,所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看了什么,遇上的事,有趣无趣,她都会抽空告诉言露。
只是聊天框里,大多时候只有她大段大段的文字,和从别处新偷来的各种表情,没有多少言露的回复。
言露不是不回复,只是回复往往十分简单,仿佛没什么话能和她聊似的。
只有一种情况,言露会打很多很多的字——她卡文了。
言露卡文的时候会找她聊一聊后续剧情,通过一种边说边想的方式顺顺思路。
这种时候,她可以负责倾听,也可以陪同思考,只不过大多时候她想出来的剧情都会被否。
但简欣有时也会感到生气,但在短暂气闷过后,又会暗暗告诉自己,言露每天又要上课,又要抽空写那么多字的更新,已经很辛苦了,她不能再发脾气给她添堵。
只不过气还是要赌的。
简欣赌气的方式很幼稚,就是每次生气的那几天都不看言露的更新,也不给她留评。
她知道,言露现在文下评论比从前多了,她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唯一,可她还是想要看看,如果自己连着几天不去,言露到底会不会有反应。
事实证明,言露没有什么反应。
该上课上课,该更新更新,甚至连敷衍着回复她的语气词都不带变一下的。
发现赌气无果,简欣就又会假装无事发生地跑回去继续追更,同时止不住地在心里期待着下一个假日的到来。
但凡假期超过三天,再远的距离她都要去看一看言露,然后一起在外面住两天的民宿,从身到心,说说想念。
末了依依不舍地分开,努力熬到寒暑长假,回家相聚一段时日,再各自返校。
每一次返校前,简欣都舍不得放开言露。
她说分开的日子好难熬,等她们大学毕业了,一定不能再这样异地了。
只是这看似难熬的分别时光,到底还是在习惯中渐渐加速了。
大学的生活,转眼过去一年多。
简欣总以为言露在成功起步以后会停止这连轴转似的忙碌,可她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到。
言露就像是一个被数据和收益绑架了的人,坏了想要变好,好了想要更好。
她心里的目标好像特别远大,远大到不拼尽全力都无法进步半分,简欣根本等不到她停下来的那一刻。
万幸,在渐渐习惯了这种距离之后,简欣也找到了自己的奔头。
她和室友郑心悦一起,在学校里四处拉人,组了一个六人小乐队。
这个乐队,叫做“Z”,Z乐队。
关于这个名字,其实是有两个解释的。
对外的解释是——“Z”是二十六个字母里最后的一个,可以代表终结或是落幕,结束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对内的解释则是——“Zzzzz”,好困、想睡,爱睡、多睡。
乐队不大,但每个人都是多才多艺的存在,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样的音乐都能搞得出来。
郑心悦,乐队发起人,是乐队的钢琴手,同时兼任和声一职。
这位发起人啊,家住锦城,家里做生意的,挺有钱的。
性格不错,实力也有,对各种音乐风格的接受度都很高。大二开始学编曲和混音,明显是想往全能一体机的方向发展。
向圆圆,乐队的鼓手,是一位大四的学姐。
别看她坐在鼓前又帅又飒,实际上是个社恐,平日里话很少。
大家每次约着一起到外面喝酒,她都扮演着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喝果汁,等所有人都喝醉了,再打包一起塞车里带回学校的那个角色。
张岩,乐队贝斯手,一个话很多,思维还很跳跃的家伙。
你说天,他扯地,嘴里总是鬼话连篇,关键说话的语气还挺认真。
最开始经常让他忽悠到人,然后耳边就会立马响起他十分魔性的笑声,后来大家渐渐免疫了,乐队里也就有了这样一句话——张岩的话你都信?等我老了就来找你卖保险。
姜蓝,乐队吉他手,也是个内向的姑娘。
平日里相处,她就是个小复读机,除了复读,就只会“是啊、对啊、有道理”。
这姑娘酒量不大,但又爱喝,每次大家一起喝酒,她都是醉得最快的那个。
不过她就算醉了也是安安静静的,主打一个不吵不闹,只放空大脑。
陈远,乐队键盘手,刚入学的大一学弟。
他是郑心悦偶然一次在学校的练歌房遇上的,年纪很小,性格也内向,但键盘玩得很好,初高中就开始自学混音和编曲,会一些视频剪辑,工具人属性直接拉满。
郑心悦说,这是顶好的苗子,得趁现在收了,省得以后高攀不起。
至于简欣自己嘛,作为乐队里“演出”经验最多,学声乐也最早的存在,自然是成为了乐队当之无愧的主唱啦!
当然,除了唱,她还有一颗和郑心悦一样,想当全能一体机的心!
毕竟要是只会唱不会写,很容易被人说没有作品的,成为一名实力派唱作歌手,才是她真正想走的路!
所以她开始向乐队里的大家交流学习。
乐队成立后,大家一起凑钱租了练习的场地,空了就凑一块儿排练,没空就在网上交流音乐。
他们把在练习室里排练好的节目认认真真录了下来,经剪辑制作,先后发表在了各个视频平台,粉丝数从几十几百渐渐涨到了几千几万,马虎也算小有名气。
每有一个视频播放破万,大家都会开心半天。
简欣是个敢想就敢做的人,为了得到真正的舞台,她带着这些视频四处跑、四处问,真就争取到了一些小型的商业演出机会。
比如一些商场商铺的小型活动,或是百人以下的LiveHouse。
乐队渐渐在帝都一些娱乐场所中有了一点小名气,能够找到的演出机会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为了更好的演出效果,大家每天都在琢磨如何才能玩好音乐。
比如经典老歌加入现代元素的改编,电子和国风的碰撞,以爵士的方式爆改流行,时不时再夹带私心地往表演里塞进一点乐队的原创。
生活就这样瞬间充实了起来。
讲真的,简欣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忙忙碌碌的充实,满载着追逐梦想的热情。
最重要的是,只要忙起来,她与言露的聊天记录里就不再只有她一个人的梨花体和表情包了。
当一日三餐的问候,变成留言板式的交流,简欣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公平。
是啊,她就是在什么地方都有奇怪的胜负欲。
从前不停给言露发消息,是控制不住想要和她说说话的那颗心,其实每次得到敷衍回复的时候,心里都有许多说不出口的挫败。
现在好了,她没有赢,但也不再总是输掉的那一个了。
她想,她应该是长大了吧。
长大挺好的,长大后世界也在变大,她终于不再把言露当做一切的轴心,甚至时不时回想起先前的自己,都会感觉如今的自己特别成熟。
只是偶尔也会遗憾,总觉得这样的变化,会让人在静下来的时候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但是没事,不静下来就好啦!
简欣这般想着,愈发投入进乐队之中,只在感觉某个作品比较成功之时,会给言露分享一个链接。
而言露也一如既往地忙碌,偶尔和她抱怨一些数据上的事,偶尔提上几嘴自己写得很满意,或者比较期待写到的情节。
只是这样的偶尔越来越少。
简欣现在专心搞乐队,没什么空看她的文了,有些剧情没看过前面的许多伏笔,就算详细说了前因,好像对方也不太能有很深刻的感受——多少有点对牛弹琴的感觉了。
所以言露也减少了对简欣的倾诉,只一门心思认真写文。
大二下学期,六月左右。
暑假就快到来,言露收到了出版商的问价,成功卖出了手里一篇文的实体版权。
她闷了好久,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想等暑假回家,给简欣一个大大的惊喜。
她知道,简欣在学编曲,已经眼馋一个midi键盘很久很久了。
虽说出版的稿费要等定稿上市后才能到手,但她还是想把它偷偷买回来,亲手送给简欣,然后再告诉她,这是她用这笔出版费买的——这个midi键盘,只会是一个开始,她一定能赚更多更多的钱。
她要卖更多的版权,成为一个特别火的作者。
到时候,先还上叔叔阿姨的钱,再买一个简欣心心念念的大别墅吧。
那一年的寒假,她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她不想永远只是一个被简欣保护着、照顾着的人。
——她想养她,是真的想要养她。
在过去的一年里,简欣和她提起过不少次乐队里的伙伴。
简欣说,和她一起搞乐队的郑心悦,听说家里生意做得不小,将来就算在音乐这一行闯不出个名堂,也是不需要出去工作的。
简欣还说,乐队里有个小学弟,家里也是超有钱的,什么高级的乐器和设备都会给他买,等他毕业了还会给他弄一个顶配的录音棚,一定会支持他的音乐梦。
每次说到这里,简欣都忍不住感慨:“我就不一样啦,没有那么厚的家底,一定要想方法早点闯出个名堂,这辈子才能吃上音乐这碗饭啊!”
每当听到这样的话,言露就止不住在心里想——要是自己能赚更多的钱,可以给简欣更多的支持,简欣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她真的好想,好想像简欣当初给她一个家那样,也给简欣一个大大的,想要什么都可以拥有的家。
为了这个目标,她必须努力一点,每天都比前一天多努力一点才行!
只是满怀期待的她,只等到了简欣发在家里微信群的那一句——老爸老妈言小露!暑假我要晚点再回来!
她说,有几场早就谈好的小演出,差不多要耽误大半个月。
黄荷问她,赚多少钱啊,辛不辛苦呀?
她只是笑着说,除去花掉的,其实没赚多少,辛苦是有些辛苦,但是大家都很开心。
末了,在私聊里和言露偷偷抱怨了一句:“其实亏着呢,已经在抽空打工往里补贴了,我都不敢和爸妈说……初期先把名气打出去很重要,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不怎么都说搞音乐就是赔钱呢?”
言露想了想,语音回了一句:“没事的,我有在赚钱,你要是缺就问我,我平时都用不到的。”
“好呀!”简欣开心地应着,没有问她要钱,也没再说什么。
言露看了一眼购物车里的midi键盘,不禁想——既然不能第一时间送出去,那就等生日吧!
简欣收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
简欣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她为《云间月》写的那首歌,在这部剧开播的前三天发布了全曲,而且还是以两个主角感情向的官方剪辑的形式出现的!
简欣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写的歌能有这种待遇。
更开心的是,言露在微博回粉了她,还顺手转发了这首歌的官方剪辑。
虽然用言露自己的话来说,转发不过就是为了帮林溪语剧宣,但这部剧能转发的东西真不少,言露却只是转发了这个剪辑。
简欣有些小自恋地觉得,这多少应该和她是有一点关系的。
但是这样的觉得,她可不敢轻易说出口,用脚趾想想都知道,言露一定会否认的。
既如此,她还不如放心里窃喜呢。
话说回来,就算是十分知名的歌手,也不可能保证自己的每一首歌都是能被大众所熟知的。
简欣总觉得,或许是因为过去的这些年里,自己的霉运实在是太多太多,根据运气守恒原则,她确实是该触底转运了,所以这首歌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
因为主角之间的CP感很足,这个官方剪辑很快就在各大平台传播开来,播放量一路猛升,连带着歌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听见。
——谁懂啊,这词又虐又好代!
——哼唱好绝,好有宿命感!
——这首早在刚放出几句的时候就爱上了,全曲更是惊艳,整个ost里最戳我的就是这首了。
——我来预言一下,这首歌在剪辑圈一定会火!
——笑死,每对CP都该有一首属于自己《唯月》是吧?
诸如此类的夸赞,在各个平台频频出现。
剧都没有开播,这首歌就已经有了其他cp的各种剪辑,甚至就连《落琼枝》都有了好些个这首歌的CP剪辑。
好笑的是,有些拒绝二搭的粉问她们——你们是没有自己的BGM吗?
CP粉直接霸气回复——有啊,咋啦?家花哪有野花香?!拿来吧你!!!
借着这股二创的风,剧都还没开播,歌就先一步爬上了各个音乐平台的近期热度榜。
剧播后不久,随着歌曲在剧情中适时的插入,热度更上一层楼,一度登顶了各平台的热门音乐榜。
简欣的微博和音乐主页短时间内涨了一大波的新粉,从原本发歌都没几个人点赞的样子,变成了发一个表情包都有不少人评论的程度。
她从前的不少歌都在各个平台被人考古挖了出来,视频大多用着“大家都在听《唯月》,其实《XXXX》也很好听”一类的标题,只是播放量大多都不过万就是了。
不管怎样,简欣确实抓住了这次机会。
一首歌的突然走红,让她很快就收到了其他商业项目的邀约,虽说价格都不高,但撇开钱不说,这些可都是能被更多人听见的机会。
为了庆祝这一次的首战大捷,郑心悦招呼着大家一起出来吃了顿饭,末了又去KTV浪到了夜深。
那个晚上,大家破天荒地允许简欣喝了一点小酒。
原因很简单——如今的简欣是有人接送的主啊!
包间里,待唱歌曲来到了凤凰传奇的《全是爱》,郑心悦第一时间冲到了立麦的位置,摆出了一脸沉醉的表情,开口情绪就很到位,仿佛真的受到了什么情伤。
当歌曲来到副歌,她双手往前一抬,其余三人便都很有默契地加入了合唱。
“你说到底为什么~~都是我的错~~!”
“都把爱情想得太美现实太诱惑~!”
“到底为什么~让你更难过~~!”
“这样爱你~除了安慰~还能怎么做!!!”
一曲唱完,郑心悦开始有感而发。
“明明大家都是在一起搞音乐的,凭什么我们庸庸碌碌,有人就可以事业爱情双丰收呢?”她端着奶茶假装酒水,一副喝醉了的样子,站在立麦前头,指着陈远和姜蓝大声问道,“你!你!还有我——什么时候也能一夜爆火呢?”
“跟着欣姐混,早晚能出头。”陈远随口应着。
“对!早晚出头!”
姜蓝红着脸颊,眼神微醺,像回答老师问题似的,把一只手臂举得高高的。
她歪着头,举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衣服厚厚重重的,这样举着有点酸,于是又放下手来,拿起酒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那么一小点。
禁酒小警察郑心悦眼神瞬间凌厉了几分:“蓝蓝,你已经喝很多了。”
“最后一点点。”姜蓝眨了眨眼,扭头见简欣和陈远都还在喝,心里瞬间多了几分底气,“我还没有醉呢!”
郑心悦目光一转,望向了简欣:“欣子?”
“昂?”简欣拿酒的手停滞了半秒,而后连连摇头,“听不见,听不见……”
“你可是答应了言露要少喝的!”
短暂沉默后,她努了努嘴,默默放下了酒杯。
郑心悦刚想说什么,便见简欣从桌上捡起麦克风,嚷嚷着“一起、一起啊!”,唱起了一首很嗨很嗨的歌。
这是他们当年一起做的原创,也是少有能被收录进KTV里的歌。
只是有点可惜,当初一起在舞台上表演过这首歌的大家,并不是每一个都还坚持在音乐的这条道路上。
不过,他们四个至少还在坚持着,不管困难与否,都没有放弃曾经的热爱。
郑心悦笑着拿起手机,从半途录起了视频,最后发到了乐队群里,艾特了一下群里躺尸已久的两人。
热闹散场,是凌晨一点的事了。
简欣脑子晕乎乎地坐上了言露的车,刚一系上安全带,脑子就进入了一种放空状态。
“喝那么多?”
“也没有,就是玩骰子,输得多了一点……”
“有什么区别吗?”
简欣想了想,没法反驳,所以嘟着嘴巴,委屈巴巴地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其实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喝很多,现在脑子还能转呢,可灵光了——但是言露现在说话好有气场啊,搞得她怪心虚的。
这个女人,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简欣想着想着,感觉车里有点闷,干脆打开一条窗缝,吹起了冷风。
吹了一会儿,又觉得脑阔好像有点痛,于是又默默关上了这条缝,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乐队群里,有好熟悉,又好久不见的名字出现了。
她十分欢喜,在群里聊了会儿天。
只是没多会儿,晕车的感觉就伴着酒劲一起上来了,她不敢再玩手机,只是默默闭上了双眼。
恍惚间,她听见言露说了一句话:“你要是睡在车里变成了鸭子,我是没可能把你带回家的。”
简欣猛地一个激灵,瞬间瞪大了双眼。
为了强撑到回去再睡,她也不管言露到底爱不爱听,自个儿在那叭叭地说了好多话。
言露静静听着,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这家伙还是和从前一样话痨,有没有人搭理都能自顾自地说上半天。
而她,也没比从前长进多少。
明明感觉这人是吵的,却又总是觉得这样吵吵的也很安心。
“简欣。”
“嗯?”
“有个好消息,要听吗?”
“要啊!这还能不要?”
言露笑了笑,轻声说道:“其实《寸心》是林溪语那边投资的,她说了,你歌写挺好的,性价比很高。”
简欣一下睁大了眼:“意,意思是……”
言露:“她让我帮忙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为《寸心》多写几首歌?”
简欣惊得不敢说话。
“当然了,考虑到宣发效果,以你现在名气,最多只能唱一首。至于你写的歌,如果有什么想合作的歌手,都可以试着邀请一下。”言露说着,余光瞄了简欣一眼,淡淡补充道,“放心问就好,预算很足。”
简欣双手抱着脑袋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忽然歪头问道:“都是……她的意思?”
“嗯。”
“哦!”简欣抿唇忍笑。
“你笑什么?”
“没……我就是想起来……”简欣扭头看向窗外,目光携着几分迷离,“想起来,你从前说过要养我……”
她说着,忽然笑了起来。
声音不大,但是笑得好魔性,也不知抽了什么鸭疯。
言露叹了一声。
不是错觉,这家伙现在的笑声越来越像花菜了。
“我家已经很吵了,要是再多一个你,我真*的会被烦死。”
言露话音刚落,简欣笑得更大声了。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这家伙现在有些亢奋,笑声断断续续,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好一阵沉默过后,简欣醉醺醺地傻笑了一声,靠上车窗,不再发出任何动静。
万幸她只是脑子晕了,人还是醒着的,耳边哄哄还能下车,稍微扶扶还能上楼。
言露半哄半扶地把简欣带回了家里,丢到床上喘了一口大气,试着哄她去洗漱一下,发现实在哄不动,干脆扒了她的外套,帮她盖严实了被子,还拿了个盆儿给她放在了床头下边。
就在转身离去那刻,简欣忽然拉住了她的小指。
言露脚步一顿,便听得她呓语般,小声嘟囔起来。
“嫌吵……一定是……嗯,是你家房子还……不够大……”
那一刻,简欣大概在想,房子大一点就好了,大一点就没那么吵了。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嗓门贼大的人。
“言露……言小露……”
“你就等我几年……”
“我还给你买大房子好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
曾经的我是个不争气的家伙,没能抓住梦想,也没能抓住你。
“言露……言露……”
她轻声喃喃着,意识彻底模糊。
言露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抽离小指,又把简欣的手塞回了被窝。
……迟疑着,摸了摸那颗在车上睡得毛毛糙糙的小脑袋。
“早说了,让你少喝一点的。”
“现在说这些话,明天早上能记得吗?”
她说着,低眉笑了:“我才不要和一个醉鬼答应什么呢。”
第52章
每次喝完酒,第二天醒来头都有点疼。
简欣醒来有一会儿了,人却还赖在床上发呆。
真不是想要赖床,而是那种意识昏昏沉沉,脑袋莫名很重的感觉,让人很难离开温暖的被窝。
好一阵呆愣后,屋外传来一阵钟响。
简欣稍稍往左翻了下身,把手伸出被窝,在床边盲摸了半天,捞到了放在枕边的手机,赶紧拿进了被窝,打了一个冷颤。
冰凉的屏幕瞬间起了一层水雾,简欣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一下,解锁看了眼时间——怎么就中午十一点了。
真是一点也不想起……
简欣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长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昨天晚上,她是咋回来的来着?
记忆似乎停在了上车之后,她在群里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老熟人,所以稍微聊了会儿天。
再之后,似乎有点晕车,就闭上了眼睛。
再再之后,害怕变成鸭子,言露没法把自己弄回家,所以自言自语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事。
再再再之后呢?
——完全记不得了。
ktv里的酒度数都不高,她感觉自己也没喝多少,怎么就断片了呢?
希望昨晚没太麻烦言露吧……
简欣坐起身来,抓起睡衣裹住自己,短暂呆坐后做起了拉伸。
末了,洗漱了一下,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她四处晃悠了一圈,家里连只鸭子都没有,安静得不行。
这个时间,言露一般会下楼遛鸭遛狗,回来刚好是午饭点。
前些日子她都会跟言露一起的。
今天不小心睡过了头,言露没有等她,也没有叫她,自己一个人就下去了。
到底不再是课间上个厕所都要一起走的年纪了,言露如今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也就是她每天非要自个儿凑上去陪着罢了。
简欣笑着叹了一下,一脸无所谓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低头刷起了手机。
她没有记错,昨晚向圆圆确实在群里冒泡,只不过在和大家随便寒暄几句之后,就又没了声儿。
当年大家散了,向圆圆选择留在帝都找机会,但一直不太顺利的样子,这些年辗转过好几个大城市,最后还是回老家托关系找了份工作,现在每天忙得喘不上气,Q/Q什么的早就不上了。
昨天忽然冒泡,也是最近忽然在短视频平台刷到简欣的新歌了,尽管知道音乐这种玩意儿已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还是鬼使神差地上来看了一眼。
她在群里简单祝福了一下简欣,发现自己和曾经每天凑在一起搞音乐的大家已经失去了共同话题,除去“真好啊、好厉害”以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词儿了,干脆发了一个[拜拜]的表情包,头像再次灰了下去。
郑心悦问了一句:“要不要把工作辞了,来锦城一起继续搞音乐啊?”
她不过随口那么一问,消息刚发出去就看见对方下了线,一时有些失落,但也只是在群里发了一个[摊手]的表情。
她知道,她能坚持到现在,不过是有家里托底。
在工作室稍有起色之前,她也好,姜蓝也好,陈远也好,说着追逐梦想,其实在别人眼里都只是一个啃老的。
生活就是那么现实,现实到就连当初最有热情的简欣也一度选择了放弃。
不过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六个人的小群里还能有四个坚强地苟着,这存活率已经非常高啦,没什么好伤感的!
所以一觉醒来,大家又在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简欣也和他们闲聊了一会儿,直到房门被人打开,熟悉的鸭鸭狗狗吵吵着从门外蹦了进来,这才将手机关上,抬眼看向了门口的言露。
“回来啦!”
言露蹲身换鞋,手里提着什么:“别说得跟在自己家似的。”
简欣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夹枪带棒,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中午好啊。”
言露换好了鞋,起身问道:“想吃点什么?”
简欣:“能吃点什么?”
言露提着手里的袋子晃了晃:“我买了米皮和粉。”
简欣:“那我想吃粉!”
言露点了点头,转身向厨房走去,嘴里不忘提醒一句:“欣欣和花菜也该饿了。”
“明白!”简欣笑着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跟进厨房。
如果需要走的路不多,她已经可以不用拐杖了。
两个小家伙也算聪明的,知道如今简欣才是每天给自己喂饭的那个人,嘎嘎汪汪地绕在她的脚边转起了圈圈——眼里满满写着着急。
“好啦好啦,马上给你们弄!”简欣耐心哄着,在餐桌边切起了苹果。
言露在一旁用电磁炉烧水煮面,简欣则在桌边用小电锅煮蛋热虾仁。
没多会儿,家里的小宠物都吃上了饭,简欣也吃上了一碗热乎乎的臊子粉。
有人做饭的感觉,就是和外卖不一样。
但简欣总觉得自己每天这样饭来张口不太好,言露毕竟不是她妈,没道理一直这样由着她赖在家里好吃懒做。
简欣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该学着做做饭。
于是她点开了自己从来只收藏不实践的“学做菜”收藏夹,抱着手机认认真真研究了起来。
简欣是诚心诚意想要学会做饭的,奈何她的身体比她的心意更加诚实。
怎么会呢,她忍不住去想。
人为什么总是一不小心就会躺到床上,眼睛又是怎么一不小心就会闭上的呢?
简欣想不明白,但也没有过多纠结。
当困意来袭,她毫不犹豫,两眼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意识彻底模糊前,她似乎是在想,刚才看了好多空气炸锅做的小零嘴啊!感觉不难,就是言露家没有这种东西。
要不帮回头买一个吧?
带着这个念头,她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她做了好多好吃的,摆放在言露家的餐桌上。
言露很开心,还夸她厉害来着。
东西做了太多,她们两个实在是吃不完,鸭鸭狗狗就帮忙一起吃。
鸭鸭狗狗也没能吃完,郑心悦他们也来一起吃。
这样了,还没吃完,杨恬她们也来一起吃。
这些食物就跟细胞分裂似的,只要一口气吃不完一个,就会不停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怎吃都吃不完。
到最后,她把老爸老妈,老公司的同事领导,初高中的班主任、各科老师,甚至是班上有点脸熟的同学全都叫上了。
——还是怎么吃都吃不完!
食物越来越多,先是房子装不下了,后是楼道装不下了。
接着是小区,然后锦城……
有人告诉她:“地球要毁灭了!”
她眼神呆愣地望着堆积如山的食物,满脑子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想要言露开心,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就在这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轻声告诉她没有关系——像是妈妈的声音。
如果这里崩塌了,去下一片新的天地就好了。
没有人类干预的地方,会慢慢恢复一副正常的模样,到时候如果怀念了,还可以回来的。
所以,四周变成了辽阔的宇宙。
无边孤寂之外,有着幻梦般的璀璨星河,是她只在一些视频特效里见过的模样。
可她还是喜欢原来的样子……
“慢慢,是多慢呢?”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
“快了啊,你看……”
那人伸手指向某处,一片幽深的雾,让人看不清任何。
但是她说,那边的花儿又开了。
你去找到它吧,这次别再放手了哦。
“昂——”
那就去找那朵花吧。
她想着,毫不犹豫向着那片迷雾跑去。
*
[再勇敢一点吧——摘下那朵花,送给她。]
[它也不在悬崖上,无需惧怕什么。]
写完了今天的第一章 ,言露松了口气,正想去后台更新,目光就瞄到了右下角闪烁的那个头像。
写得太投入,竟然都没有注意到简欣给她发了消息。
她连忙点开看了一眼。
消息是一个多小时前发来的,只有一句话和一个表情。
是欣欣呀:都暑假了,你要不要来帝都陪陪我?
是欣欣呀:[想你了]
言露不想去很远的地方,不想在途中浪费太多不必要的时间。
比起外出,她更喜欢缩在有空调,有wifi的地方,安安静静看看书,码码字。
但简欣只是发来一句留言,她便想也没想地买下了去往帝都的高铁,末了才去问她:“到时候我住哪里啊?”
“这还用问?当然是跟我一起啦!”
简欣说,寝室里还有人没走呢,她在练习室附近找了间民宿,看照片还不错,希望别是照骗。
说完,接了一句:“我要接着排练了,晚点聊啊。”便再没了下文。
嘴上说着晚点聊,晚点也不知要晚到几点。
言露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她连忙坐直了身体。
“小露,出来吃西瓜了。”黄荷在屋外说着。
“哦!”言露应着,赶忙穿上拖鞋,出了卧室。
客厅茶几上,切成一片片小三角的西瓜,被浅蓝色的塑料筐子装着。
她上前拿了一块,站在垃圾桶边上吃了起来。
吃完一块,又拿了一块。
“多吃点,今天这瓜甜,籽儿还少。”黄荷坐沙发上说着,屁股往边上挪了一点。
言露坐了过去,目光扫了一眼电视上的狗血八点档。
男女主在因为一点小误会吵得面红耳赤,嘴里的话倒是不脏,可没一句是好听的。
这些故事里的人总是这样,吵起架来都很懂什么样的话是最刺人的。
她不喜欢看这些东西,所以垂下眼睫,轻声说了一句:“叔叔阿姨,我要去一趟帝都。”
“嗯?”黄荷拿着手里的瓜,抬眉瞄了言露一眼,“找欣欣啊?”
“嗯!”
黄荷问:“什么时候去?给你买机票不?”
言露微微摇了摇头:“我已经买好高铁票了,明天上午就走。”
“这十多个小时的,坐高铁多累啊。”黄荷忍不住在一旁念叨了起来,“你想去也不和我们说,一声不吭就把票买了。”
“我也没想去。”言露笑道,“是简欣忽然给我发消息,叫我过去陪陪她的。”
黄荷摇了摇头:“她就是爱折腾,你俩回来的时候别坐火车啊,和我说一声,给你们买机票。”
“谢谢阿姨!”言露应着,扔掉了手里的西瓜皮,跑进厨房洗了个手,回屋里继续写起了更新。
为了去见简欣,她特意在睡前多写了一章,生怕路上待太久,耽误了更新。
言露从小到大除了岳城,再没去过任何南江以外的城市。
第一次来到帝都,高铁站大到她差点迷了路,一脸茫然地跟着人群走了好久好久,才终于看见了前来接她的简欣。
简欣今天很漂亮,哪怕站在人群里,个子也算不上高,还是一眼就能抓住她的目光。
言露拖着不大的行李箱,快步跑了上去,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
七月初的天,热得人浑身滚烫,但这一刻的拥抱,仍旧依依不舍。
不过很快,言露就从简欣怀里钻了出来,伸手摸了摸她垂落在肩上的辫子——好几根,粉黑交错,细细的,辫尾还是渐变的粉色。
“你染发了?”回去会被阿姨骂吧?
“当然是假的啦!”简欣笑吟吟地从头上把假辫子取了下来,放言露眼前晃了晃,末了又戴了回去,理了理位置,抬眼问道,“好看吗?”
“好看!”
“我有多的,回头给你也弄一个!”
“我就不用了吧……”
“打扮一下嘛,别那么无趣。”简欣说着,牵起言露的手,向地铁站走去。
她说她有一个室友叫郑心悦,她可厉害了,手贼巧的,会编好多种漂亮的发型——她这半年可跟着她学了不少呢。
简欣:“回去让我帮你看看,你最适合哪种发型。”
言露:“有点麻烦吧……”
简欣:“怎么会麻烦呢?”
言露:“反正我也不怎么出门,这样就挺好。”
简欣瞄了一眼言露,梳着一根单马尾,穿着件印着卡通图像的短袖,走在路上跟个初高中生似的。
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也太乖乖女了。”
言露抿了抿唇,没敢说话。
简欣:“晚上带你见见世面吧!”
言露:“啊?”
简欣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说要带言露出去见见世面,便由不得言露说个不字。
两人出地铁时,天色刚暗,简欣带着言露去到了自己提前找好的民宿,亲自上手,好好将她打扮了一番。
言露性子文静,不适合太张扬的风格。
简欣给她化了淡淡的妆,挑了一条自己前阵子刚买的长裙,用一根木簪梳了个比较有书卷气的半盘发,额前落下些许碎发,修饰脸型。
她的身子骨比简欣小那么一些,长裙穿在身上有些显大,简欣找出一根丝带收了收裙腰,把褶边理得自然蓬松,显出纤细的腰身。
如果眼神别那么躲躲闪闪,倒真像是一个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
“你看!”简欣把言露推到镜前,“怎么样?好看吗?”
言露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感觉有些陌生,心底莫名生出一阵羞怯,眼睛一时不知该看哪里了。
“不好意思啊?”简欣睁大眼睛,歪头从侧面看了她一眼。
言露不自觉垂下眼睫:“有点……不习惯……”
“很漂亮,不习惯?”简欣问着,见言露把头埋更低了,一时没忍住伸手摁上她的头顶,稍稍那么一用力,就把她的脑袋摆正了回来,望着镜子,眯眼笑道,“言露,你不会不知道,你一直都很漂亮吧?”
“会么……”
“你要相信我的审美好吧!”简欣拍了拍她的肩,“别总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的,自信一点!”
她说着,下巴搁上言露的肩,冲她眨眼问道:“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请你!”
“我都……”
“都可以!”简欣直接抢答,站直身子叹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们走出民宿的时候,是八点左右,夜色已经很浓。
那个晚上的东西好不好吃,言露不做评价,反正那个价格确实吓了她一跳。
两个人,一顿饭,吃了三百多。
如此高的消费,吓得她半句话都不敢说,全程都闷着脑袋,默默地吃。
这顿饭都还没吃完,她就听见桌对面的简欣和别人发起了语音。
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简欣似乎是在摇人。
说什么,对象来了,想要带她找个好玩的地方热闹热闹,问有没有人要一起。
她们最终定下了一个小型的娱乐会所,说是当天晚上还有音乐演出,双人套餐一百八十几,送一份薯条,两杯柠檬水。
“太贵了吧……”
“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了!”简欣说着,捏了捏言露的脸颊,“好啦,我来请客!”
言露张了张嘴,一时欲言又止。
简欣带她来的这个地方,装修很是精致,地方虽小,看着却很高档,就是光线暗暗的,她感觉不太适应。
此刻距离表演开始还有大半个小时,这里的人暂时不多,四周都安安静静的。
言露刚一进门,就看见了每张桌子上都有的仿月球的小桌灯。
她刚坐下来,注意力就被这个小桌灯吸引了过去。
简欣:“喜欢啊?”
言露点了点头。
简欣说:“我好像在网上看到有卖来着,回头买一个,放卧室里!”
言露眨了眨眼,小声说道:“这个光线很暗,实用性很差。”
“好看不就行了!”简欣笑道。
言露想了想,觉得也是——这种看似有些黯淡的光,其实很温柔,不刺眼,又能照亮一片黑暗。
她不自觉伸手触摸,感受着那有些粗糙的触感。
等她回过神时,简欣的朋友已经来了。
简欣笑着站起身来,对着门口的郑心悦和向圆圆招了招手:“这里这里!”
言露顺着简欣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两个穿着打扮很潮很随性的漂亮姑娘朝这边走了过来。
“简欣,这就是你那位传说中的女朋友啊?”郑心悦屁股还没落座呢,先大声惊叹了起来,“你哪儿来的福气,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她说着,坐下身来,对言露弯眉笑道:“你好啊,言露——初次见面,久仰大名!我是简欣的室友,郑心悦,你叫我悦子就好!”
“啊……你好。”
“她胆子小,你别吓着她。”简欣说着,握上言露的手背,向她介绍起了自己叫来的朋友,“郑心悦,我们乐队的创始人!”
“这位是向圆圆学姐,我们的乐队鼓手!平日里话比你还少,但是她鼓打得超好的,过几天我们有演出,到时候带你去听听!”
“你好。”向圆圆小声说着。
“你好!”言露回得有些紧张,目光不自觉在向圆圆那紫灰色的,莫名很酷的短发上停留了一会儿。
搞音乐的,就连发色都那么与众不同啊。
她这般想着,没多会儿,简欣乐队里的人陆陆续续就都来了。
他们大家很熟络的样子,见面就嘻嘻哈哈聊了起来。
简欣害怕言露无聊,时不时在给她递话题,可这么热闹的一桌,并不会有谁是真正的主角。
言露实在听不太懂他们的话题,只能坐在一旁默默看着。
表演很快开始了,是一个五人的小乐队。
他们站在不大的舞台上,介绍起今天演出的主题,聊得热络的大家纷纷停下,抬眼向台上看去。
简欣低下头来,用手机给言露发着消息。
她说,这种小型表演,大多是一些校园乐队,或是刚离校不久的毕业生——大家都在找机会,哪怕知道赚不到多少钱,也还是想要留在这种机会多的大城市,四处尝试。
只是这水平嘛,就多少有些良莠不齐了。
比如今天这个小乐队,主唱一开口就不太稳,台风也稍微差了一些,带动情绪的能力偏弱,要是稍微高档一点的地方,大概在这一次试用之后就没下一次机会了。
言露好奇问道——那你们呢?
简欣得意地扬了扬嘴角,打字回道——我们来过好多次了,这里的老板还主动邀请过我们几次呢。
鹿:好厉害啊!
是欣欣呀:这里还是太小了!你数数啊,加上我们七个,一共都没三十个人,有别的地方去,没必要来这里的。
鹿:那过几天你们要去的地方会有多少人啊?
是欣欣呀:一百多个吧?场子比这里大不少,但也不是什么很热闹的地方。
鹿:一百多,很热闹了!
是欣欣呀:真想有天能开一场演唱会,好多好多人的那种!
鹿:好多是多多啊?
是欣欣呀:第一次的话,先八九百人吧?
是欣欣呀:听说超过一千审批起来就有点麻烦了!
是欣欣呀:我们乐队现在全网粉丝加起来有十几万呢,等再涨涨,也不知道毕业前有没有机会开上一次。
言露偷瞄了简欣一眼,扬唇回道——有机会的!
是欣欣呀: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哦!
鹿:嗯!
是欣欣呀:我会提前很久告诉你,你这个大忙人一定要把档期为我空出来,不然到时候我要见不到你人,回去就生气给你看!
鹿:好!
言露回着,抬头看向那个被聚光灯照着的小小的舞台。
简欣说他们的表演是不够优秀的,但在她的眼里,这样已经十分厉害了。
她不禁想,如果是简欣的话,又会是怎样一种光芒?
她还没有想到答案,身旁的人就喝起了小酒。
简欣问她想不想试试,她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菜单,见便宜的一杯都有二三十块,瞬间摇了摇头。
不过最后她还是尝了一口,喝的是简欣点的那一杯。
浅蓝色的,不知道名字,但是很好看。
在喝第一口前,她心里也有着些许期待,可真尝到了味道,却又觉得不过如此。
真不明白,这种又贵又不好喝的酒水,简欣和她的朋友们怎么就那么爱喝,隔三差五便醉上一次。
舞台上小乐队改编的歌好像很嗨,舞台下的有人冷漠,也有人跟着一起热情。
但简欣说得对,这样的表演确实算不上优秀。
她想,她还是喜欢待在家里。
安安静静的,就很好啊。
言露知道,简欣想把自己的热闹送给她,是简欣旅途之中遇见的花。
只是她的心里,没有能够将它容下的土壤。
她到底不是简欣,能热情洋溢地融入这样的环境,时不时与她碰触的肩膀都是温热的。
这里光线昏暗,空调开得好足。
耳边是乐器和人声的碰撞,身旁是陶醉于此的心上人。
——她只觉得冷。
第53章
这一场微型的表演,一共进行两个半小时,中途休息了二十分钟左右。
表演结束后,简欣和她的朋友们又找了一个清吧,围坐着喝了一会儿酒。
言露一直跟着,看着,听着。
他们有他们的热闹,她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却也愈发沉默,无意识地一次又一次低头翻看起手机。
看手机时,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其实她连自己为什么要看手机都不知道。
她不像简欣,有那么多的朋友,无论Q/Q还是微信,她的好友数量都寥寥无几。
起初热闹过一阵子的高中寝室群已经安静很久了,大学室友不太合得来,连个群都没拉过。
Q/Q上除了编辑,只有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的,根本没有聊过几次天的同行。
平日里她看手机,也只是因为简欣会给她发消息。
现在简欣就在身旁,有说有笑,那么开心,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老看这手机做什么。
无非是闲得无聊,刷刷后台,看看评论。
但评论她也是不爱看的,也许是她性格的原因吧,不管写什么,主角的成长之路总是不太顺,虽然成绩还算过得去,评论区却总是吵得不可开交,看了也是心烦。
只是她总感觉心里闷闷的,像有什么堵在胸口,压着一口气,怎么张开嘴巴,也吐不出来。
中途,她借上厕所的理由,偷偷溜去酒吧外头坐了一会儿。
夏日的夜晚炎热,但不知为何,外面的桌椅也坐了很多喝酒闲聊的人。
没有空调,只有很大的立式风扇。
言露找了一个无人的桌子坐下,风扇顶着她吹,倒是把她吹得清醒了不少。
她想,她应该是不高兴了。
在所有人都那么高兴的时候,她这样的不高兴显得很不应该。
可她就是不高兴了,莫名感觉一切都像回到了高中三年,她只能旁观着属于简欣的开心,再从中分到小小的一点。
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那三年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简欣就是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很多人喜欢着、簇拥着,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
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模样,她多少次在心里想着,自己做那伴月的星就好。
循着一个若即若离,但永远不会偏离的轨迹,就这样默默围绕着她。
只是人啊,得不到时总觉得自己想要的并不多,真正得到了才发现自己的野心其实比想象中要大上不少。
言露闭上双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用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再次睁眼时,她压下了心底的情绪,起身回到了简欣身旁,无事发生般重新坐好,扮演起了简欣最喜欢的样子。
他们散场得比她想象中要早,大家走出酒吧,站在马路边上,一边聊着最后的话题,一边伸手拦着过路的空车。
许是照顾小情侣,这拦下的第一辆车被让给了简欣。
简欣拉着言露上了车,按开车窗,和朋友们挥手道别。
言露也有样学样,直到车子开走,才终于松了口气。
车窗关上的那一刻,简欣将头靠上了她的肩膀,脑袋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
淡淡的酒气,进入她的鼻子,算不上重,倒也不似记忆里那么令人厌烦。
简欣晕车有些严重,所以无论困不困,只要一上车就会马上睡觉。
言露低眉看了简欣一眼,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言露,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
“你不开心,我感觉到了。”
“……”
简欣感觉得到,言露有点不开心,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若无其事地提议今日早些散了。
她有些醉了,只轻靠在言露的肩上,喃喃着什么。
她好像是应该道歉来着,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从前不也是这样吗?她以为言露会喜欢这样的热闹,就像最初在寝室里那样……她以为,言露是希望融入这种氛围的。
言露心思细,她是知道的,她希望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可以给言露更多的安全感,那至少应该对外确定她们之间的关系。
只是在南江的时候,她并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和言露之间真正的关系,生怕会传到家人的耳中。
她不清楚爸爸妈妈对她们之间这样的关系会是什么态度,但她不敢冒这个险。
言露早和亲人断了关系,要是因为这件事再被家里赶了出去,往后不就都无家可归了吗?
所以在帝都,她希望毫不隐瞒地告诉每一个朋友——言露是她的女朋友。
她的爱好,她的梦想,还有她的朋友,她都想要分享给言露。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她错了。
她惹言露不开心了……
酒劲渐渐上头,简欣迷迷糊糊地想着,她应该好好和言露道个歉。
可为什么,她越是努力组织道歉的语句,越是止不住地感到一阵委屈难过?
手机的Q/Q私聊里,有一条向圆圆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大家分明是面对面在交流,向圆圆却默不作声地给她发了一条私聊。
——言露好像不太开心。
太坏了,她竟然需要别人提醒,才知道言露竟然不太开心。
原本很好的心情,似也在那一刻被泼了一盆冷水,在本该炎热的夏夜,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她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言露不开心而不开心,还是懊恼自己连言露不开心都没有注意到。
她只知道,这样的不开心,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水中,那一瞬泛起的波澜,就这样在心里悄无声息漫延开来。
在过去的两年里,她一直都将心里的不悦压得很好,藏得很严——很多时候她自己都以为,有些事是真的早就没有在意了*。
可在这个夜晚,它们也随着这一瞬的不悦,一起上了心头。
所以她在言露没看见的时候,多闷了一杯度数很高的鸡尾酒,借着酒劲,重新装出了一副仍旧开心的模样。
此时此刻,热闹散去,她找不到方向地道了半天的歉,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睁开泛红的眼,望着言露问出了那一句:“你是不是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那么需要我了?”
言露愣了一下,下意识张嘴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却又如鲠在喉。
接下来,就是简欣的战场了,她只需在一阵沉默中溃不成军,就可以把胜利顺利让给一个好胜心本就很强的人。
简欣呓语一般,倾诉着心里的不满。
一点一滴,一句一句,拾起了每一处角落里暗藏的尘。
直到意识彻底模糊,才不情不愿不再倾吐。
言露第一次知道,原来简欣对自己有那么多的不满。
这些不满渗透在每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日日夜夜,她好似隐约察觉到过一部分,却又从来不曾提起一丝一毫的重视。
她扶着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简欣回到民宿,洗好毛巾,替她卸妆,又擦去身上的汗。
末了,沉默洗漱,关灯上床。
四周是一片静默,言露开始后悔来到这里。
她强忍着没有流出眼泪,呼吸却不自觉变得沉重而又颤抖。
黑暗中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手的主人用力一拽,毫不温柔地将她拉入一个滚烫而又燥热的怀抱。
迟来的惩罚,带着几分酒气,扑打在她身上的每一处。
几乎本能的迎合,随着心底深藏的怨,在几近沉闷的夜里交融。
她们太熟悉彼此的身体,自然知道怎样可以让彼此感到欢愉。
只是欢愉过后,是否还能继续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不知道,只将一切抛之脑后。
似藤蔓攀附,纵情索求。
……
*
言露这些日子看见简欣总是欲言又止。
不是错觉,这个来此暂住的人,大概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简欣竟然在往她家里买东西,还买了不止一样。
什么空气炸锅,烤箱,电饼铛……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厨具模具,食材、配料、半成品。
还有一点用来逗鸭子和狗的玩具。
当然,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在她记忆里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削个苹果皮都比她要慢很多的家伙,竟然在她的家里研究起了怎么做吃的。
这简直让人怀疑简欣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夺舍了。
反正简欣都能穿到鸭子身上了,要是真有什么东西能穿到简欣身上,言露也不会感觉特别奇怪。
但怀疑归怀疑,言露并没有阻止简欣这份莫名而来的热情。
每当做了一样新的东西,就来找她一起试吃。
蛋挞、披萨、薯条、烤翅、饼干……
还有一些空气炸锅和电饼铛能做的,叫不出具体名字的小零食。
除去这些,还有些偏正餐一点的。
什么菠萝虾仁炒饭,四季豆土豆焖饭,以及一些弄起来不那么难的炒菜。
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家伙就把什么都试了个遍。
好消息,因为是跟着网上的教程一步一步做的,所以就算卖相上经常翻车,味道也还是马虎能够过得去的,完全不需要言露每天到点再去思考吃些什么了。
坏消息,这家伙每次都会把厨房弄得很乱。
虽然简欣说自己一定会收拾干净,但言露就是有点看不下去,每次试吃完都会忍不住帮忙收拾半天。
一个是见不得自家厨房乱七八糟的样子,再一个是简欣如今的腿看上去还不太适合久站,却偏偏除去一些变鸭的特殊情况,每天都非要跟着一起下楼遛鸭遛狗。
欣欣和花菜精力都很旺盛,遛它们的运动量可不算小,简欣每次从楼下回来,右腿都颤得厉害,休息一会儿还要钻进厨房继续折腾。
饭后那么乱的厨房,要真全留给这家伙一人收拾,也不知回头会有多疼。
其实除去遛鸭遛狗外,简欣如今时不时也是会出门的。
随着《云间月》的口碑数据双丰收,她接到了不少商单,有些项目稍微大一点点,自己家里的录音设备就显得不够看了,必须要去工作室的录音棚里才好录制。
起初言露也会负责接送,后来次数稍微多了一些,简欣觉得总这样不好,干脆就自己坐着地铁来回了。
主要吧,谁也不是谁的妈,总是被人这样接送,她也做不到那么理直气壮。
反正她前阵子又去医院复查了一次,医生说她的腿恢复得很好,可以适当加大每日的活动量——她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出一趟门都感觉痛苦的自己了,所以也没必要事事受人额外关照了。
其实自己一个人出门也挺好,回来的路上可以杵着拐杖随处逛逛,给久宅家中的自己短暂地放放风。
当一天的录制结束,她路过一家陌生的精品店,余光透过玻璃,看到了一排摆放整齐的月球灯,不由得停下来脚步。
在一些遥远到有些模糊的记忆里,言露似乎曾经对这样的摆件有过不小的兴趣。
她好像说过要给她买来着,但是那个晚上她们似乎吵了一架,等到醒来也就再没想起过那一句随口的承诺。
望着那一排小小的月球,简欣不由得微微歪了歪头。
有些当年怎么都想不通的事情,在这一刻忽于心底清明了些许。
四月中旬的风,携来一丝倒春的寒意,吹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回神之时,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抬眼看向了天边如海浪一般的层云。
有那么一瞬,她心里闪过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冬天真的过去了。
怪不得她总感觉最近几日,阳台上的蓝雪花开得好了不少。
回去的地铁慢慢摇着,好心的小姑娘见她杵着拐杖,给她让了一个座位。
简欣对外从来不接私活,各个平台留的联系方式都是工作室的。
沾了《唯月》这首歌的光,不止简欣最近的商单多了起来,工作室里像样一点的单子也多了不少。
此时此刻,群里还在分着一些任务。
而隔壁的乐队小群,则是畅谈起了一些遥远的未来。
简欣刚想加入这样的闲聊,就被顶端忽然跳出来的微信通知吸引了注意。
是黄荷在自家群里问她,今年五一有没有回家的打算。
简欣想了一会儿,打字回道:“还没定呢,这不还有十来天吗?到时候再说吧。”
对此,黄荷女士表示:“怎么还有十来天?你就拖吧,拖到忽然想回来了,票都不好买!”
简欣抿了抿唇,溜似的退出了群聊。
下一秒,她眼前忽然一亮。
——安静了好一阵子的寝室群又忽然活过来了。
简欣好奇地点了进去,只见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约饭的事。
她往上扫了眼聊天记录,没找到一个前因,一时好奇冒头。
我又活啦:你们怎么忽然就偷偷约起饭了?
杨恬:哪有偷偷,很光明正大的好吧!
李竹:女明星!捕捉!
赵赵赵依然:哇啊!
双宜:简大神出现了!
我又活啦:[别别别别别]
我又活啦:你们正常一点,我害怕!
赵赵赵依然:[好好好]
杨恬:[好好好]
双宜:[好好好]
李竹:[不好不好]
李竹:正常不了一点啊!
李竹:我的室友太出息了,一个是超有名的大作家,一个是能给电视剧写歌的大佬,说出去都没人信!
杨恬:[哈哈哈哈哈]
李竹:简欣五一要回来吗?
李竹:新歌我都快循环八百遍了,什么时候现场唱来听听啊?
赵赵赵依然:就是啊
杨恬:我也想听!KTV里有了吗?
双宜:超火的,包有好吗!
我又活啦:其实我还没想好回不回诶,不确定到时候有没有活。
其实说是不确定有没有活,实际是穿鸭子的事情还没解决,而且去庙里拜了一趟,半点儿用都没有,反而穿得越来越频繁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都怕回去让家里人发现不对劲。
嗯……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好不容易和言露相处得挺不错了,五一档有新的动画电影,还想赶早和她一起去看看呢。
杨恬:真的不回来了吗?
杨恬:可是月底有同学聚会诶。
我又活啦:啊?月底?
双宜:时间没定下呢,不是四月三十,就是一号二号吧?
杨恬:这还是毕业后第一次搞同学聚会呢。
我又活啦:我怎么不知道?
杨恬:你是不是把班级群给屏蔽了?
简欣愣了一下,默默切出去,把班级群翻出来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班长今天下午艾特了一下全体成员,说要同学聚会。
原本冷清的群,忽然一下热闹了不少。
简欣啥消息都不看,一股脑往前翻了好久,终于翻到了这个十分突然的同学聚会因何而来。
说来也简单,就是有人听到了她写的歌,很震惊地发到了群里,紧接着有人感慨好久没见过她了,又有人感慨不知不觉高中毕业都有十年了。
然后班长出来发了三个表情包,分别是[一脸懵逼]、[咸鱼对此感到震惊]、[灵光一现]。
末了,问了一句——都十年了,我们要不要办个同学聚会啊?
这个提议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零零散散得到了六七个人的认同,班长在五日后忽然回魂,拍板定下了这一次的同学聚会。
刚好五一将至,应该有不少人都会回家,就想着要不大家在四月底五月初看看,能不能抽个时间好好聚一聚。
简欣往下翻看,就看到了班长那条艾特全员的通知。
章月:月底同学聚会!大家相互通知一下!
这条消息后面,跟了许多人的回复。
那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看得简欣有些恍惚了。
有人问——简欣这次会不会来啊?我最近还在听她的歌呢!
509的室友们表示,晚点就去问问!
提到了简欣,就免不了提到另一个曾经和简欣走得特别近的人了。
——诶,我们班的大作家言露来不来呀?
——不知道,人也不在群里,谁有她联系方式吗?
——杨恬不是和她一个寝室吗?
——别看我,我联系不上她!
——简欣肯定有啊,当年她俩就形影不离的。
——对哦!
简欣心虚地关掉了群聊。
别别别,最好是谁都别来问她……
有时候她越是想逃,就越是无处可逃。
寝室群的室友开始问她言露的事了。
她眉头一皱,回了一句:“我还在外面,回聊!”便灰溜溜地关掉了微信界面。
关掉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和言露现在关系还和以前一样好吗?这次同学聚会能不能叫到她啊?
说来惭愧,她和言露现在的关系多少有些一言难尽。
你要说好吧,它多少有些微妙在里头。
你要说不好吧?她又确实住在言露家里。
往好听点说,她现在应该是在言露家里养伤,以及试图想法子解决一些有些难解决的疑难杂症。
往难听点说,她现在间歇性且不定时在言露家做鸭……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真正的,生理意义上的做鸭。
——真是令人难以启齿的现实啊!
地铁到站,简欣回过神来,慌慌忙忙起身走了出去,一路吹着凉风,慢悠悠回到了熟悉的小区。
按下门铃那刻,屋里传来了熟悉的狗叫声。
房门打开,欣欣第一时间扑了上来。
简欣微微俯身,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关门抬头之时,笑吟吟地看向了言露。
“今天录完歌后,闲着没事四处走了走,所以回来晚了一点。”
“谁问你了?”言露淡淡说着,转身走向书房,嘴里还不忘补上那么一句,“零人在意。”
简欣对着她的背影挤了一个鬼脸,末了耸了耸肩,在欣欣的调皮阻挠下换好拖鞋,向屋内缓缓走去。
她站在客厅中间,往老式挂钟上瞄了一眼,朝书房喊了一句:“想吃什么啊?”
“随便。”
言露的声音不大,简欣没太听清,但就俩字儿,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不是“随便”就是“都行”。
简欣转身走向厨房,花菜和欣欣都跟了上来,绕着她打转。
她打开冰箱看了一眼,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很想吃煮的方便面——高中时背着家人偷偷加餐时的那种。
所以她真就煮了两包方便面,照着当年的模样,荤的素的都加了一大堆,嫌味儿不够,还放了两大勺辣椒。
欣欣被这味儿香得直汪汪,奈何就是吃不到一点儿。
花菜在边上嘎嘎叫着,跟在嘲笑似的——当然没叫几声,就被欣欣用爪子摁在地上欺负了起来。
两人吃面的时候,简欣忍不住感慨:“果然啊,方便面还是不方便起来最好吃……真是好久没尝到这个味儿了。”
言露沉默片刻,似不在意般,淡淡问道:“好久是多久?”
“你不在我家以后。”简欣说着,弯眉笑了笑,“我一个人懒得加餐,晚上饿了就直接睡觉。”
“……”
简欣低头嗦了一口面,忽然想起什么,瞄了言露一眼。
“有话就说,别欲言又止的。”
“哦,是这样的……”简欣清了清嗓,“我今天看见高中的班级群说,五一的时候想弄个班级聚会,毕竟十年了嘛。”
“哦……”
“有人问我,你会不会去。”简欣说着,忽然哈哈一笑,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不问都知道,你肯定不感兴趣!”
“……说实话,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这人记性不好,肯定好多人都不认识了,感觉也没什么去的必要。”
“就是杨恬她们挺想聚聚的,所以……”
“可以啊。”言露轻声说道。
“诶?”简欣停下了自己单方面的滔滔不绝,有些诧异地歪头问道,“可以?可以什么?同学聚会吗?”
“嗯。”
“——嚯啊!”
简欣忽然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走到窗边,歪着脑袋,仰头看了一眼天。
言露不由困惑:“你看什么?”
简欣:“找太阳啊!”
言露:“……天都黑了,找什么太阳?”
简欣:“我总觉得,在晚上找到太阳概率,应该比你愿意参加同学聚会要大。”
她说着,回身之时笑弯了眼:“不会是在给我面子吧?”
言露一时哭笑不得,摇头解释:“别想多了,我是怕你睡死在路上,变成鸭子找我求救——南江那么远,我可救不了你。”
简欣努力压住唇角,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有道理,很周到,不愧是你!”
她想,等吃完饭,她就该提前买回家的票了。
“你别说啊,窗外虽然没有太阳,但是月亮已经爬老高了!”
她说着,坐回了言露身旁,眼底满是藏不住欢喜。
第54章
上学时那种吃个泡面都能吃出满足感的简单,好像在这天夜里短暂回来了一瞬。
碗里的菜和面捞完了,再喝上几口带着蛋花的汤,感觉全身上下都是暖的。
简欣放下碗筷,打开手机查起了回南江的高铁班次:“我买一下回去的票吧,你觉得几点出发比较好?要不要等你睡到自然醒?”
“不用买票。”言露起身收拾起了碗筷,“你现在这种情况,花菜是得带上的,直接开车去就好。”
“诶?”简欣反应了一下,抬眼说道,“那要带上欣欣吗?……那个,碗我洗就好。”
“用不着。”言露说着,补充道,“碗用不着你洗,欣欣要带上。”
“那很热闹了。”简欣笑了笑,眼珠滴流一转,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那你这次要回……哦,我是说,你打算住哪儿?要不要住我家,省几天住宿费。”
“我找个民宿就好。”言露淡淡应着。
简欣撇了撇嘴,拿手机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假装不失落还有些贴心地问道:“那我还要不要告诉爸妈你回去过?”
言露:“不用。”
简欣:“好。”
其实不太好……
但言露愿意回南江看一看,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毕竟对言露而言,南江早就不是家了。
简欣缓缓呼了口长气,起身帮言露收拾完了厨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开始干活。
曲子编到一半,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把界面切到微信看了一眼。
自家人的群里,黄荷问她五一回不回家的消息还没被刷上去。
简欣手指悬在键盘上想了又想,最终也只是发了一句:“我五一要回来。”
黄荷几乎秒回:“票买好了吗?”
我又活啦:不买票啦,我有个朋友刚好要去南江自驾游,我蹭个顺风车就回来了。
黄荷:坐车回来啊?
我又活啦:省点儿是点儿呗。
黄荷:那得八个小时,不难受吗?
黄荷:这钱没必要省哦,你缺就和家里说。
我又活啦:省钱就是顺便的,其实也是她中途要路过一个地方,我也想去看看,所以才约着一起的。
黄荷:行吧,你朋友把你送到哪儿啊?
黄荷:需不需要你爸去接?
我又活啦:用不着,南江就那么点儿大,送哪儿不是打个车的事?
黄荷:男的女的?
黄荷:认识多久了?
我又活啦:女的女的!
我又活啦:放心吧,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能被骗了不成?
黄荷:那不好说。
我又活啦:……
简欣不禁摇头叹气,她在别人眼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怎么好像不管家人还是朋友,都觉得她不是一个靠谱的人呢?
简欣短暂反思了一下自己,反思的结果是做人不要总是反思自己。
日子嘛,能过就成,就如今的现状,其实她还挺满意的。
至少比前几年当牛马要强太多了——为自己打工,多做多赚,少做就当休假,日子过得闲适了不少,都有空遛鸭遛狗,在街上四处溜达了。
简欣想着想着,人不知怎么就已经躺到了床上。
太不小心了,她又一次受到了床的诱惑。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今天在外面忙了一个下午,现在休息一下也不是不行。
迷迷糊糊间,再次睁开双眼,自己又一次出现在了欣欣身旁。
准确说,是欣欣身下。
过来之前,这俩小家伙大概又在闹腾,此时此刻她整个鸭头都被摁在地上,只能扑扇两下翅膀,以示不满。
可恶,鸭子大仙,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被欣欣欺负了,就拉我过来挡一下是吧!!
能不能让人好好睡个觉了!!!
——算了,事已至此,先挣扎吧。
好一阵挣扎后,欣欣的爪劲儿终于小了一些,简欣连忙从它的魔爪下逃了出来,往后一下飞了老远,见欣欣追了过来,又连忙朝着书房拔足狂奔。
“嘎嘎嘎嘎!”简欣一边叫嚷着,一边扑扇着翅膀飞到了言露腿上。
言露愣了一下,和腿上的鸭子对上了眼神。
欣欣一路追到书房,看见鸭子跳到了主人身上,也知道自己又没了机会,耷拉着尾巴转身吃起了下午没吃完的晚饭。
言露:“……”
简欣缩了缩脖子,脖子扭到一旁,露出一副无辜又略显痴憨的表情,试图假装自己就是花菜。
言露:“简欣。”
坏了,还是被认出来了。
之前不还要用面包虫确认一下的吗?现在怎么这么熟练了……
言露:“我是不是说过,不许往我身上跳?”
简欣歪着脑袋认真回忆了一会儿。
“嘎?”没有吧?
约法三章的五条里,并没有哪条是变成鸭子后不能干的事情!
简欣正在心里这般想着,忽然一下双脚就悬空了。
言露把她抓了起来,微笑着举到了半空,作势要丢。
简欣脖子猛地往前一伸,几乎瞬间做好了落地前该有的缓冲准备——熟练得让她自己心疼。
然而下一秒,言露收回了这个假动作,不由得弯眉笑出声来。
——她在和她开玩笑?
简欣回过神来,一时又气又笑。
“嘎嘎嘎嘎!”言露,你真是学坏了!
“嘎啊啊!”你以前都不这样的!
小鸭子嘎嘎抱怨着,言露只把她轻轻放回了腿上。
“你要是想躲欣欣,我也不是不能允许你在这儿坐会儿。”言露说着,挼了两把小鸭子的脑袋,“等欣欣睡了,你自己下去。”
“嘎!”好!
简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了言露的腿上。
她想,如果鸭子也有嘴角,现在肯定早就压不住了。
那天夜里,她就像从前一样,一直安安静静窝在言露的腿上。
欣欣早就睡了,她没有自觉下去,也没有受到驱赶。
言露啪嗒啪嗒写着新文的开篇,键盘声时快时慢,断断续续,是无数曾经的、现在的、习惯深处最令简欣熟悉的节奏。
很难想象,她曾经无比厌烦过这样的声音——在一些,明明是最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年岁。
想想也是,曾经向往轰轰烈烈,现在只想安安稳稳。
而言露,从来都是她心底深处最安稳的一隅。
简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只是恍惚间感觉自己被人抱着放进了空着的狗窝,书房的灯暗了,没过多会儿,一只狗子又默默地挤了进来。
再次醒来,天色已然大亮。
她还在鸭子身体里,言露也不大意外,只是问了她一句:“你想下楼还是继续睡?”
“嘎啊。”下楼吧。
遛狗这种事,是一种习惯,而习惯的养成贵在坚持。
管它是鸭是人呢,只要醒着,就下去陪欣欣在小区里跑一圈儿呗,也用不了太多时间。
简欣这般想着,站直身子,背着小翅膀走跟在了言露的身后。
那之后的日子,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简欣偶尔晚上变成鸭子,就会像从前一样,去到言露的身上,言露也不再把它丢回地上。
她隐隐可以感觉得到,确实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她不知道改变的原因在哪里,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此感到欣喜。
班级聚会最终定在了五一,地点是一家KTV,说是弄了个最大的包房,下午还在附近定一个比较高档的酒楼里定了好几桌菜。
四月三十号午饭过后,简欣提前吃好了晕车药,备了点陈皮和话梅,高高兴兴招呼着欣欣和花菜坐上了言露的车。
导航开启,她们朝着南江的方向驶去,从正午开到夜幕降临,也就日落的时候停在服务区吃了一顿泡面,顺便给小家伙们喂了一些吃的。
车子开到南江,已是晚上九点过的事了。
简欣起初还挺精神,后来药效过了,感觉有点晕车,就戴上U形枕闭眼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几次睁眼,总觉得自己好像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鸭。
因为实在不想面对,所以每次眼睛睁开没几秒,便又会立刻重新闭上。
万幸的是,最后一次醒来,她还是个人。
欣欣睡在她的身侧,花菜睡在欣欣的背上。
简欣伸手摸了摸欣欣毛茸茸的小脑袋,目光不自觉看向了窗外。
现在明显已经下了高速,道路两边的街景不断向后推移着。
天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月亮,还有零零落落几颗不注意都看不见的星星。
“是不是快到了?”她忍不住问。
“嗯。”
“你多少年没回来了?”
“明知故问。”
简欣抿了抿唇,好半天才再次笑道:“是啊,我明知故问了。”
言露默然,良久,问出一句:“要送你回家吗?”
简欣:“不用啦,你直接开去民宿吧,我打个车就回去了——南江那么小,十几分钟的事。”
她说着,看了一眼右边两个小家伙,浅浅一笑:“欣欣和花菜应该也很累了,你们今晚都早点休息吧。”
言露想了想,轻声应下:“好。”
车子开到了民宿所在的小区,她特意留在小区外多等了一会儿,直到目送着简欣打到了车,这才关上车窗,开进小区,把车停好——招呼着两个睡迷糊了的小家伙一起上了楼。
十几分钟后,简欣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捡了个心:我到家啦!
沿路而栖:好。
捡了个心:明天下午,一点半见。
沿路而栖:嗯。
简单两句对话过后,再无后文。
简欣走进厕所,泡了一个热水澡,回到自己房间,早早躺下。
黄荷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到门口,往里瞅了一眼:“怎么这么早就躺了?不吃个水果?”
“坐了一天车,晕得不舒服,不吃了。”
“你不吃,我给你爸了啊。”
“嗯嗯嗯!”
黄荷叹了一声,关门前不忘念叨一句:“叫你买高铁,非要蹭别人的顺风车……”
房门关拢那一刻,简欣忍不住扬起唇角。
她想,妈妈要是知道顺风车是谁开的,应该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但是言露似乎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所以她还是不要多这句嘴了吧,她得做个守得住秘密的人,才能让言露对她改观嘛。
简欣这般想着,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把抱住被子,闭上了双眼。
说实话,她不想一个人睡,要是可以的话,希望可以去到言露那边……
这样的心念,似乎得到了鸭子大仙的认可。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自己已经睡在了一个十分陌生的卧室里。
伸长脖子,抬眼一看,言露正在书桌前,用外出专用的笔记本码字呢。
她现在在新坑存稿阶段,没什么非写不可更新任务,也就是每天摸着写点算点。
简欣用翅膀轻轻推了一下挤着自己的欣欣,小心翼翼站起身来,来到了言露的身旁,抬头向她望去。
言露余光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又来了。”
这就认出来了?
简欣歪着脑袋看向言露,眼里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但她最终还是跳上了言露的大腿,稍稍缩了缩脖子,贴上她暖呼呼的肚子,听着键盘声和轻柔的bgm,歪着脑袋,发起了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鸭子也泛起了困意。
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轻轻“嘎”了一声,向言露说着晚安。
短暂沉默后,言露揉了揉她的脑袋。
“晚安……”
明天下午见。
*
经过好一阵子的折腾,她们终于坐上了回南江的飞机。
言露还是喜欢南江。
帝都太大了,身处其中,她总会生出一种难言的无所适从。
但是简欣好像挺喜欢帝都的,甚至有毕业后也要留在帝都打拼的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她有些自私地希望这只是简欣一时的想法。
不管怎样,她们回家了。
回到家的那个下午,黄荷做了最拿手的糖醋鱼,简欣吃得开心,全程都在饭桌上说着乐队的事情。
饭后,言露匆匆缩回卧室,写起了今日份的更新。
简欣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想要说点什么,却又顿觉无趣,转身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看起了电视上的狗血八点档。
女儿难得坐在客厅看会儿电视,黄荷似是怕她一时半会儿看不明白,很是主动地讲起了一些前因。
简欣边听边看,倒也津津有味。
狗血八点档播完了,又是一档搞笑的综艺。
看着看着,综艺也结束了。
黄荷打了个哈欠,向卧室走去:“你早点睡啊,记得关电视。”
简欣扭头看了一眼家里的挂钟,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二点。
她起身关掉电视,轻轻推开了自己卧室的房门,往里头探了一个小脑袋。
“言小露,写完了吗?”简欣小声问着。
“快了!”言露忙着回道。
简欣瘪了瘪嘴,从门缝里钻进卧室,反手关拢了房门。
她走进厕所洗漱了一下,出来后扑通一声躺倒在床,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黏黏糊糊说了一句:“我洗白白了,等你哦!”
“啊……”言露不在状态地应着。
简欣翻了个身,抱住了薄薄的夏被,陷入了有些焦急的等待。
键盘声噼噼啪啪,闹得她有点心烦。
她好像等了很久很久,抱着手机从微博热搜刷到B站首页,直到困意涌上眉心,这才踹了一角夏被,带着满心怨气提前睡下。
书房是什么时候关灯的,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迷迷糊糊间,言露躺在了她的身旁,似是伸手想要抱她。
但她只是赌气一般,转过身去,用背对着她,没有更多的回应。
一个无趣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有些人就是心很大,心里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觉醒来,心里的不悦就已消散无踪。
清晨的日光很好,爸爸妈妈出门上班去了,简欣站在客厅的阳台上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情不错地从低到高爬起了练声的音阶。
自从上了大学,她就变成了一个在家里待不住的家伙,刚练完声就自个儿拿着一把小扇,下楼四处溜达了一圈。
准备回家的时候,简欣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估摸着言露差不多也该醒了,走进恰好路过的肯德基,买了两个草莓圣代,蹦蹦跶跶朝着家的方向走了回去。
如简欣所料,言露确实醒了,此刻正在厕所里刷牙洗脸。
卧室的空调开着,让她瞬间凉快了不少,此刻一手扇着扇子,一手将袋子里的两杯圣代高高提起:“言小露,看我给你买了圣代!”
言露嘴*里含着牙膏,含糊地应了一声,加速洗漱完毕,从厕所里跑了出来。
“你怎么忽然出去买这个了?”
“四处溜达,路过就买了。”简欣说着,把圣代从袋子里拿了出来,笑吟吟地递到了言露手里,“好久没吃了,突然有点嘴馋。”
“我也是。”言露伸手接过,学着简欣的模样,坐到床上吃了起来。
她吃着吃着,忽然小声说了一句:“我昨天把最后一章番外写完了哦。”
简欣:“嗯?”
言露低垂着眼眸,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扬:“我说,我放假了。”
简欣抿着勺子反应了一会儿,忽然大叫起来:“哇!!!”
言露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时已被简欣用力抱进了怀里。
“恭喜你呀!”简欣激动得不行,好半天才松开言露,歪头问道,“那你这次休息多久啊?”
“我先写个大纲,慢慢存稿,反正每天没有固定任务,想抽空做点什么都行。”言露说着,看向简欣,认真说道,“新坑的事,等开学再说吧,我先陪你过完生日!”
“言小露,你总算舍得给自己放个假了!”简欣说着,在言露脸上啾了一口,满脸开心。
她刚吃过冰,嘴唇冰冰凉凉的,言露伸手摸了摸脸颊,弯眉笑了起来。
她们坐在床上,肩并着肩,吃着手里的圣代。
吃着吃着,言露忍不住开了口:“你昨天是不是生我气了?”
“是啊!”简欣想也不想地应道,“嗐呀,不过就那一瞬间啦,醒来就没事了!”
“……”
“我就是觉得,你最近总是写文到很晚,我们明明都是住在一起的,但就是什么事都做不了。”
“……”
“没事啦,你赚钱嘛,这是很重要的事啊,我能理解的!”简欣说着,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大眼睛,扭头看向了言露,“诶,你既然完结了,想不想去老公园玩玩?”
简欣说的老公园,是她们曾经离家出走时去过的那个公园。
曾经那里是南江唯一有大型游乐设施的地方,外头一整条街都特别热闹,开着各种各样的小吃和馆子,还有许许多多随推随走的小摊子。
卖编绳的,转糖画的,还有棉花糖,搅搅糖……
不过这几年来南江变化很大,专门的游乐场都多了两个,老公园那边自然也冷清了不少。
可尽管如此,简欣还是想要带言露再去玩一次。
上一次身上钱少,玩得不够尽兴,现在就不一样了,想玩什么都能玩得起!
言露听她有去老公园的想法,也开心地点了头。
她们在微信群里和家里人说了一声,带着钱包和两个小扇,就这样手拉手跑出小区,拦下一辆空车,奔着老公园去了。
老公园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就是外头冷清了许多。
小吃店变少了,摆摊的人也都不见了,就连当年那个可以玩沙画陶泥和积木的地方也已经不见了。
但是没有关系,至少公园还在!
简欣先一步跑到售票口买了两张票,回身蹦蹦跶跶拉着言露走了进去。
刚一进公园,右手边就是她小时候最爱坐的小火车。
简欣告诉言露,这个小火车原本就是一个绿皮火车的形状,后来好像是初二那年的暑假吧,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过生日,拉了好几个朋友一起来这边玩,她刚一进来就发现这个小火车变成了一个绿色的卡通大虫子!
“虽然这虫子挺可爱的,可能更受小孩子喜欢吧,但我还是更喜欢绿皮火车。”
简欣嘴上这样说着,身体还是很诚实地买票坐上了这条绿色卡通大虫子。
因为是暑假,公园里的小孩儿不少,她没能坐到自己最喜欢的车头,只能随便挑了一个位置坐下。
虫子火车缓缓动了起来,以一种就比旋转木马快那么一点点的速度,慢悠悠地循着轨道跑了一圈。
中间穿过了假山造的小山洞,简欣还在里头“呼呼”地叫唤着,像是在模仿小孩子害怕过火车山洞的样子,幼稚得不行。
末了,她拉着言露从小火车下来,往公园里头走去。
公园里吃的喝的都不少,她们走了一路,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先去坐了一次旋转木马,再去玩了两次旋转飞椅,接着开了几次碰碰车,路过一片鸽子园,买了点鸽饲料,进去喂了一会儿鸽子。
她和言露本来想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的,结果看见边上有个小孩身上落了一坨鸽子屎,瞬间起身灰溜溜地跑了出去,继续在公园里随便晃悠了起来。
路过海盗船和跳楼机,她们想坐又不敢坐,干脆站边上看了一两轮。
继续往前,简欣听见了过山车上的尖叫声,忽然不知为啥有点心动,拉着言露说了半天,终于满心欢喜地坐了上去。
最后的结果是,言露只是有点眼神有点发懵,而简欣则是找了一个垃圾桶,把刚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不坐了,再也不坐了……”她满脸泪水,边吐边说。
言露哭笑不得地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给她递着纸巾:“你第一次坐吗?”
简欣:“以前坐过啊,那时候这样的……”
言露:“以前是多以前啊?”
简欣:“小……小学吧?”
言露笑了:“这都过去多久了。”
简欣看了言露一眼:“你是第一次吗?”
“嗯。”
“哎,输了……”简欣叹了一声,目光不自觉望向了远处的海盗船。
奇怪的胜负欲,在这一刻忽然出现了。
“我们去玩海盗船吧——”她说着,拉着言露走向售票处。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她完败。
言露全程没有太大的反应,而她全程叫得像只被扼住了咽喉的尖叫鸡。
天空悄无声息染上了一层紫红。
她们沿着两侧种满各色鲜花的小路,心满意足地走出了曾经没能玩得尽兴的公园。
简欣牵着言露的手,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说,言露,先前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对。
今天拉你来到这里,其实是想要和你道歉……
你不喜欢的事,告诉我就好了,我会记在心里的,以后不带你去那种地方了。
言露抬眸看了一眼天边紫色的晚霞,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想,今天很不一样,就连晚霞也和平日不太一样。
其实简欣不用道歉的,想要带一个人去到更好的地方的这份心意并没有错,无法融入简欣真心喜欢的那个小世界,是她的适应能力还不够好……
如果她可以适应那样的热闹,又或者那一天的她可以把自己的不开心藏得足够好,简欣也就不会不开心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简欣向她道歉,她还是很开心的。
今后的路还有那么长呢。
总有那么一天,她会变成最好的自己。
到那个时候,就可以融入真正简欣的世界了吧?
第55章
原本约好的第二天下午一点半见,简欣却没能从鸭子身体里出来。
上午十点左右,她睁过一次眼,发现自己在花菜身体里,便又一脸无语地重新闭上了眼,希望再睡一觉可以有所变化。
好不容易睡着了,谁料再次醒来竟然还在言露订的那间民宿里。
这个时候,已是中午一点。
言露化了个淡妆,穿好了衣服,是随时都可以出门的样子。
只是她抱着手机,低头坐在床上,眉心拧着,似乎是因为等不到一个该有的回应。
欣欣趴在客厅的窗边,眯眼晒着的太阳,小耳朵不时轻颤。
简欣摇头叹了一声,拍拍翅膀飞上了床。
言露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便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你怎么关键时刻就是不靠谱呢?”
“嘎——”这也能怪我啊?
好冤枉哦,难道不是花菜不肯放她走吗?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言露看了一眼时间,“不是说两点集合吗?”
“嘎?”要不你先去呢?
言露看见身旁的小鸭子疑似一脸机智地歪了歪脑袋,不由瞪了她一眼:“你不会想让我自己先去吧?”
“嘎啊!”是啊,不用等我的,我醒得来就去!
言露把小鸭子抓到面前,用力挼了一把脑袋,再次问道:“你不会以为我和高中同学很熟吧?”
噢!忘了这茬!
简欣总觉得聚会时间要到了,言露应该比较着急,害怕耽误错过。
但其实吧,言露从前在班里除了几个室友,几乎都是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
言露这次之所以回南江参加这什么同学聚会,完全是为了陪她来着……
既如此,那迟到也没什么了吧?
反正她也没有多想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当时假装无意向言露提起,不过是希望能够借此和她一起回趟南江罢了。
想到此处,她在床上跳了一下,拍拍翅膀飞到了一旁放笔记本的书桌上,伸出一只小jiojio,碰了碰这个此刻被合拢的笔记本。
言露起身过来给笔记本开了个机,随手新建了一个文本文档,双手环在身前,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简欣开始嘴啄键盘。
——先等等看吧,我吃个东西再去睡一下。
——几点醒几点去,也没说不许迟到。
——要是实在醒不来,那就干脆不去了吧。
——反正我俩应该都没有很想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她现在已经是鸭嘴打字的熟练工了,敲出这些字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言露望着文档里的字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那你在家里一睡就是一整天,叔叔阿姨不会担心吗?”
小鸭子闻言,小小的脑袋瞬间战术性后仰了些许。
哎,怎么还把这回事给忘了呢?
要说的话,像这种躲在屋子里闷头睡觉,怎么叫都叫不醒的情况,过年那段时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可要真闷头睡上一整个白天,真的不会引起怀疑吗?
简欣不由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现在只庆幸昨晚没有告诉家里今天下午有同学聚会这件事,不然到点了肯定会被催的,要是发现怎么催都催不醒,那不得把他们吓坏了……
事已至此,先吃饭睡觉吧,再努力挣扎一下。
简欣这般想着,在文档里打出两行新的字来。
——饿了,先吃完再睡睡看吧。
——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好像确实也只能这样了。
言露切了点今天刚买的梨子给简欣吃,简欣吃完就跑欣欣边上,靠着它露出来的毛茸茸的肚皮继续睡觉了。
万幸,第三次睁眼时,她回到了自己家中。
摸出手机一看,已经是下午四点过。
微信的室友群都在艾特她,杨恬和赵依然甚至直接追到了私聊里,先后问了好几次——问题甚至从什么时候来,变成了今天还来不来。
简欣深吸了一口长气,第一时间给言露发去了消息。
捡了个心:!!!
沿路而栖:可算醒了。
捡了个心:还好,没有很晚,我收拾一下就出门。
沿路而栖:那我去接你吧。
捡了个心:[好好好]
末了,她在群里回了一下消息——啊啊啊啊抱一丝!我睡过头了!!!
室友们纷纷表示——没事没事,四点半大家就要往酒楼走了,吃完饭再回ktv,你和言露直接去酒楼吧,报班长的名字就好!
简欣松了口气,起身开始洗漱。
为了不让言露久等,她只画了一下眉毛,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有精气神一点,换上衣服背上包,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躺沙发上看相声的黄荷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下意识问了三个问题。
“昨晚几点睡的?”
“你要出去?”
“还回家吃饭不?”
“昨晚失眠了,早上才睡!今天下午的同学聚会,我已经迟到两个小时了——今晚不回来吃饭啊!”
简欣说着,溜出了家门。
别看人杵着拐杖,脚下的步子那叫是一个快。
黄荷叹了一声,瞅了一眼边上看电视的简长江:“看看你的女儿,要出门也不提前说一声——我是虾线也挑了,香菇也泡好了,结果她不在家吃。”
简长江:“没事,她今天就这一顿,晚上肯定要饿。”
黄荷:“也是,到时候让她自己热来吃吧。”
……
简欣匆匆下楼,刚出小区就看见了言露停在外头的车。
那一天的同学聚会,两人去的甚至不算最晚的。
还有人在大家饭都快吃完的时候才匆匆赶来,这让她俩都松了口气。
说起来,高中毕业这十年,仿佛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十年前的六月初,高考刚结束,班里就用剩余的班费组织过一次毕业聚会。
同样是KTV最大的包间,同样是附近酒楼订了几桌好菜。
十年过去,曾经的KTV关了,酒楼倒还是同一个,还重新装修了一番,只是看上去生意远不如当年了。
有同学笑着说,经济下行是真的很明显啊,当年这个酒楼可高档了,几桌子菜可不便宜,最后大家还每人多交了一点班费,才拿得下来。
那时候,酒楼里还有飞饼师父推车出来表演,那飞饼很热乎,外脆里软,味道可好了。现在再来,连这道小吃都没有了。
不止如此,酒楼的菜价不但降了,原本记忆中百来块一道的菜,现在分成两三份,配上米饭,就能变成一份快餐,在门口摆摊卖二三十块,还能额外送个汤呢。
甚至在外卖平台上都可以搜到了。
末了,那位同学还感慨了一下,说自己从前爱吃的店差不多都关门了,偶尔点外卖拿不定主意,跑去翻翻历史记录,想找一家以前爱点的吃吃,发现大多都也关店了。
她知道小商户都难,但没想到这种星级大酒店也得自降身价才能继续生存。
一提起这个,话题就聊开了,你一言我一语,各有各的消费降级。
各个话题间,时不时有人会提一下言露和简欣。
在这些脸都不再能认得全的老同学眼里,这两位是班里如今混得最好的,应该十分有钱,和大家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可问到最后却也发现,她们的生活好像和大家也没多大区别。
没住豪宅,没开豪车,不爱买很贵的大牌子,吃喝也是寻常的饭菜,甚至这次回来还想去吃高中时吃过的一家串串。
有人感慨:“这和小说里写的富人不太一样啊。”
简欣只是摊了摊手:“我反正不是什么富人,写一首歌赚不了几个钱,至今还租着房呢。”
她说,如果她的生活和大家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去年出了场车祸,现在走路都还杵着拐呢。
坐一桌的同学听完来了兴趣,纷纷问她详情。
简欣大概讲了一下住院和复健的事,多的就没再往外说了。
毕竟真要说她的生活有什么特别之处,那还得是变鸭子的灵异事件——这种事要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她和言露大概明天就得一起被人打包送进精神病院了。
一顿热闹的晚餐吃完,班长和老班主任领路,把大家再次带回了KTV的包间。
这场来参加同学聚会的有四十多个人,有些甚至都不在班级群里,是被关系好的同学私底下叫过来的。
十年过去,还能凑出那么多人,也是十分不容易。
但是这样的热闹并不属于每一个人。
就和当年毕业时那样,来参加聚会的大家,各有各的亲疏,不是两两一对,就是三五成群,大家各聊各的,只有自己点的歌到了,才会从别人手里接过麦克风。
当然,也有特别玩得开的那种人,时时刻刻招呼着大家,非但各种替人找话题,还大部分的歌都能拿着麦跟着唱上几句,跟绝不允许场子就这样冷下来似的。
曾经的简欣其实也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今时今日,她发现自己也无法融入这样的氛围了。
所以她在被大家吆喝着唱了自己的代表作,以及两首《落琼枝》的ost后,就摆着手缩到一旁,努力成为了一个透明人。
她和言露坐在一起,肩并肩刷着手机。
耳边有人声嘶力竭地唱着一些高音的歌。
什么死了都要爱、三天三夜、左手指月、煎熬……
包间里摆满了酒水,好几个人大声玩着骰子,输了就喝。
两种声音交杂在耳边,让人脑瓜子有点嗡嗡的。
简欣忽然凑到言露耳畔,小声问了一句:“我们要不先走吧?”
言露看了她一眼,淡淡应道:“好。”
于是两人悄咪咪地拿起包,溜出了这个无比热闹的包间。
走出ktv的那一刻,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街边亮起了各色的灯。
夜风吹来了新鲜的空气,也夹带着些许凉意。
现在其实不晚,也就八点半过。
简欣望着天边的月亮,轻声说着有些不想回家,言露沉默数秒,说可以陪她四处走走。
就这样,她们在附近闲逛起来。
这条路有些陌生,却也有着些许眼熟。
那一年的冬天,她们曾也一起走过这条街道,只不过如今这里早就变了模样,不再有当初那么热闹的夜市,只有两边的建筑仍旧是当初的模样。
简欣路走得慢,言露便也放慢脚步,陪在她的身旁。
也不知走了多远多久,她们路过了一间清吧。
简欣不自觉往里瞄了一眼,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她和言露离家出走时,也曾路过这样的一家酒吧。
那时候,她想进去试试,被言露给拉住了。
言露不喜欢酒,哪怕嘴上从来不说,她也应该知道的。
可她当年就是忽略了,在自己爱上时不时喝点小酒以后,还试图拉着言露和自己一起,先是带她去听无趣的小演出,又是带她去清吧里喝酒。
她还觉得自己挺贴心的,因为担心言露会不适应吵闹的环境,特意找了一家相对安静的清吧。
现在想来,也不过就是自我感动。
简欣正走神呢,便听言露轻声问了一句:“进去喝两杯吗?”
“嗯?”她回过神来,看向言露的眼里满是怀疑。
是不是听错了,这种话还能从言露嘴里出来的?
言露:“我说,进去喝两杯。”
简欣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今晚的夜空。
言露:“又找太阳呢?”
简欣:“是有点反常了呢……”
言露浅浅一笑,转身向那家清吧走去。
简欣在原地愣了片刻,回神时赶忙追了上去:“你要喝酒?如果只是坐边上看我一个人喝,那就大可不必了!”
“我是往里头看了一眼,但没有想喝的意思,就是想起一些事……”她赶忙为刚才那一瞬的视线解释了起来。
“我想喝。”言露说。
简欣张了张嘴,脑子那么一懵,就跟着言露在里头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了下来。
言露拿出手机扫了一下点单的二维码,半点也不生疏地点了一杯小酒,而后把手机递给了简欣。
简欣打开点单列表看了一眼,言露点的这一杯,颜值不错,度数不高,是一款很多店里都有的,挺适合没什么酒量的女生喝的酒——姜蓝平日里就爱点这个。
只是接触酒水比较少的人,在酒吧往往是不知道自己适合喝点什么的。
她瞄了言露一眼,心不在焉地点了杯酒,把手机递了回去。
言露下好了单,抬眼看向简欣:“你好像很诧异。”
简欣:“你不是开车出来的吗?”
言露:“打车回去呗,车停在外头又不会丢。”
简欣:“也是。”
南江就这么大,明天打车过来取车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只是言露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当服务员将酒水送上来时,言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短暂沉默后,忽然替她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你是不是好奇,我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嗯。”
“和你分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非常排斥音乐和酒。”
“……”
言露望着杯中淡黄的酒水,轻声说道:“但是后来过了好久,偶然和朋友一起试了一次,忽然又觉得,其实当年厌恶过的,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就像发现你也不过如此一样,好像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只是从前的我,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或许是对你愈渐异化的感情,又或许是一直以来都不曾消失的,对自己的那份厌恶。”
“在我们努力维系着关系,怎么都不舍得断掉的那两年里,它们那么顺其自然地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你也好,我也好,或许我们都受到了它们的影响,却又谁都没有意识到——又或者说谁都没有办法揪住它们,改变它们。”
言露说,后来她选择了休学,走了很远,去过了很多地方。
就自己一个人。
起初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逃离,因为不知道该要逃去哪里,所以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跑。
她就沿着一条没有方向的路,没有方向地走着。
感觉疲惫的时候,走到了哪里,便让自己歇在哪里。
沿路而栖,是她在路上为自己想的新名字。
那时候的她想,她不需要家了,反正世界那么大,饿不死她就一直走吧。
为什么要一直走呢?
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没有逃掉呢。
她远离了岳城,远离了南江,却好像带走了一些不该带走的,留下了一些不应留下的。
她有些说不清楚,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世界或许还是太小了,一颗心才会被困在一个地方出不来。
如果可以去过足够多的地方,见过足够大的世界,应该就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困住她了。
所以,她带着一个行李箱,这么一走就是好些年。
放下曾经的一切,再鼓起勇气重新开始,比想象中难。
她在沿途中走走停停,遇到过太多顺利或麻烦的事,碰见过太多可爱或讨厌的人。
她路过了各种各样的风景,试着自己去解决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渐渐习惯了这样漂泊不定的生活。
讲真的,她感觉自己没有变成一个多么强大的人,因为身旁困扰着她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的。
但是她至少开始喜欢上这样的自己了。
“简欣,你曾经说,长大很快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快……”
言露说着,不知何时喝完了杯中的酒,扫码点了一杯别的,又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她说,长大这件事吧,和年龄、外貌,甚至是收入都没有太多关系的。
在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背着许许多多的过往,一边不愿放下,一边又想逃避地走了很久很久,心里似乎有那么一个坎,好像怎么努力都跨不过去。
直到有一天,她路过的那座城市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然后她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简欣在雨中和她说过的哆啦A梦和任意门。
就是在那一刻,她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曾经的过往,猛然惊觉从前的一切原来都已经离她好远好远了。
她以为她会有千愁万绪,跟着那样一场仿佛可以清洗整个世界的瓢泼大雨一起痛哭流涕,可短暂愣神后却发现,心里除了有那么一点点空落落的感觉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伤感了。
于是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曾经一直期待的“长大”是这样一个意思啊。
曾经被一个人装得满满当当的世界,终于空出了一个名为缺憾的位置。
——可以用来爱一下自己了。
“曾经的我,总在心里想着,要让自己变得更好,要有一天能够好到可以融入你的世界……”
“从遇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努力地向你靠近——那个时候,你是我的引路星,是我唯一的奔头,是我小心翼翼求得后握在手里害怕碎掉的美梦……”
“为了可以配得上你,我真的什么努力都做过了——至少对那一年的我而言,已经拼尽全力。”
言露语气平淡地说着,像在诉说旁人的故事。
她忽然低头轻笑了一声,笑里带着几分释然的自嘲:“你还记得当年是怎么和我提分手的吗?”
简欣不自觉张了张嘴,紧张得没敢说话。
“记不得也没关系,反正就是那天。”言露轻笑着对简欣说道,“那天,我忽然发现你说得很对,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融入你的世界。”
“大学那三年,我一直想着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钱,我的生活中,我的脑子里,除了写文还是写文。”
“我没有喝过酒,没有听过演出,没有感兴趣的明星,没有喜欢的动漫和电视剧,不想出门去旅游,对你感兴趣的一切也毫无兴趣。”
“我一直在假装懂你,也一直在扮演乖巧,我总觉得自己可以是个橡皮,捏一捏就能成为你喜欢的形状——可越是这样,我越就感觉疲惫。”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明白,就是你真的很努力在做一件事了,明明可以看出很明显的变化,明明周围人都会说——‘诶,你现在真的变了,感觉比以前好了很多!’可你就是在这样的变化下,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卑的深渊。”
因为这一切都是你装出来的啊。
只有你知道,真正的自己不是这样的。
那些被喜欢的,被称赞的,都不过是你耗尽心力的伪装。
而这些伪装,又总会被你最在乎的那个人在不经意间拆穿、点破,抱怨、谴责……
你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事情,那么多人都可以轻易做到,你却总是用尽全力,却还轻而易举就能搞砸呢?
言露说着,笑了:“这些情绪,就在那个晚上,被你一句话彻底点燃了。”
那是一把火,在她心里烧了彻夜。
或者说,它其实烧灼了一段更加漫长的岁月。
只是那一夜,它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她曾追逐的,执着的,再怎么痛也不愿放下的,其实早就已经快要将她压垮了。
她告诉自己,用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人不能才从一个黑暗里爬出来,就又抓着一缕快要熄灭的光,再次落入另一个无底的深渊。
所以,她在远离了曾经最不想离开的人后,学会了喝曾经最不想触碰的酒。
“喝下第一杯酒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还喜不喜欢拉上好多朋友,在酒吧里有说有笑……”
简欣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那就要看是哪一年了。”
言露浅笑着垂下眼睫,把话继续说了下去:“然后我就忽然很想找一个地方安安稳稳地住下来了。”
简欣:“刚好你表妹在锦城,你就过来了?”
言露:“……算是吧。”
她轻声应着,目光迷离地看向杯中的酒。
她想,简欣还是不知道。
她总有一些说不出口的秘密,就连对着小鸭小狗都觉得难以启齿。
就像她其实从初中开始,就对简欣有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念想。
就像她早在三年前,哪怕心里有着千万分的别扭与胆怯,也还是不受控地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简欣在偌大的锦城偶然重逢。
就像第一次尝试喝酒的那个晚上,她想到的不仅仅只是刚才说的那些。
那时的她,还在心里设想了另一种可能。
——要是晚一点遇上简欣就好了。
她们换一个时间相遇,也许一切就会变得不再一样。
可惜了,没有这样的如果。
如果当初没有遇上简欣,或许她早就已经被抓回凉县,过上另一种未知的人生了。
也许,这已经是命运最好的安排了。
……
那天夜里,简欣没怎么喝酒,言露倒是自顾自地喝了不少。
这个人醉了也是安静的,不吵不闹,还能走路,很轻易地就被她送回了民宿。
简欣上大学后和人出去喝过那么多次酒,次次都是被人送回宿舍或家里,这还是第一次充当送人回家的那个角色。
她好说歹说,终于哄着进门就倒沙发上不肯再动的言露去厕所洗漱了一下,然后稍微领了个路,见人安安稳稳躺在了床上,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离去前,简欣在门口蹲下身来,挼了两下被这阵动静吵醒的欣欣和花菜,这才独自打车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望着车窗外一盏盏彻夜不灭的灯。
它们零零落落,不知藏了多少难言的心事。
她看过言露笔下的故事。
有无翅的鸟,有会飞的鱼,还有为了逃避一场不会停下的雨,背上行囊,孤身奔向远方的人。
都是言露曾经难以释然的伤。
那么多年来,言露都一直在奋力地自我疗愈着。
如今能够亲口告诉她,是否也代表着,一切真的已经过去了?
就像言露说的那样——曾经厌恶过的,并没那么难以接受,曾经喜欢过的,也能说上一声“不过如此”。
简欣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失落,但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梦里穿过迷雾才能看见的那片花海,其实早就在一个没有她的地方绽放了。
要真一直留在她的身旁,它们可开不了这么茂盛啊。
第56章
言露醒来时,头有一点点晕。
小鸭子闭着眼,静静缩在她的枕边。
鸭屁股下面*垫了几张餐巾纸,似是害怕自己半夜兜不住屎,拉在了床上。
看着那些被压皱纸巾,言露不由笑出了声。
下一秒,她回过神来,连忙压住了笑意。
万幸,那不过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哧,并没有吵醒眼前的小家伙。
言露侧过脸来,静静看着枕边小小的鸭子。
那么,你现在是谁呢?
是简欣?还是花菜?
无论现在是谁,简欣昨晚都曾来过。
一整个晚上,她都陪着她……
言露记得,自己昨晚喝了些酒,说了些其实不该说的话。
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些话她一直藏在心里,想要告诉简欣很久很久了。
她曾在文里,借着主角的嘴,写下过一段话。
如果有一天,我向你展示了旧的伤疤,代表它已经不疼了。
无论它有多长多深,多么丑陋。
我愿意让你看见,就是愿意再次相信,你不会厌弃它们的存在。
只是啊,她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高三毕业那年,是她先开口表的白。
这一次,她想听简欣亲口说……
——喝醉的时候不算。
言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鸭子的脑袋。
小鸭子睡得很熟,被摸了也不醒来,只是缩了缩脖子。
言露起身洗漱了一下,回到床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就在刚才,简欣给她发消息了。
捡了个心:早啊!
沿路而栖:早。
言露回完消息,低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鸭子。
短暂沉默后,把它从床上一路抱到了窗边熟睡的欣欣身旁。
末了,再次低头看向手机。
捡了个心: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沿路而栖:没有。
捡了个心:好巧!我也没有!
捡了个心:要不要出去随便走走?
沿路而栖:等欣欣醒了,我要先带它下楼走走。
捡了个心:一起吧?我去你那边。
沿路而栖:好。
捡了个心:[一路顺风鸭]
言露放下手机,抿了抿唇,蹲下身子,抱着双膝,静静看向面前的两个小家伙。
花菜被她从床上一路端过来,现在其实已经有些醒了,眼睛忽睁忽闭,就是意识看起来迷迷糊糊的,脖子还是缩着的。
欣欣难得睡得笔直,像个长了腿儿和尾巴的吐司面包。
她轻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尖尖的耳朵便轻轻颤了两下。
欣欣眯开一条眼缝,见是主人的手,便仰起脑袋,伸出舌头舔了几下。
不过它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身旁的鸭子吸引了过去。
小狗刚从地上坐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鸭子的后脑勺甩了一巴掌。
那一瞬的表情,仿佛是在说——我都醒了,你怎么还在睡呢?
花菜被这一巴掌甩得瞬间睁大了眼,原本有些浑浊的目光都清澈了不少。
下一秒,两个小家伙又在言露面前小打小闹了起来。
言露笑着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拿起手机开始给它们拍照。
它们的动作都很快,抓拍也有很多残影,言露连拍了好多张,最后挑了三张还算能看的,发给了简欣。
捡了个心:欣欣又欺负花菜了!
捡了个心:干得漂亮!
言露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笑意。
干得漂亮?感情现在被欣欣追着欺负的鸭子不是她自己,就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简欣是半个小时后到的。
欣欣和花菜都已经吃好了东西,刚好可以下楼走走。
这个民宿所在的小区不大,所以她们带着欣欣和花菜去到了小区外头,沿着一条满是树荫的人行道,步子时快时慢地走着。
路上时不时有行人扭头看一眼她们。
倒也不是在看人,主要都是在看鸭子。
毕竟是不熟悉的地方,花菜平日里再怎么听话,也怕有个万一,飞丢了会找不回来,所以言露给花菜也栓了绳子。
人们平日里遛狗的见得多了,遛鸭子的倒是比较少见。
一只被拴着绳的小鸭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地上左摇右摆地走着,时不时还和边上的柯基闹腾一下,不少人看了都觉稀奇,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有小孩见了,拽着妈妈的衣服,指着花菜,奶呼呼地喊着:“鸭子!妈妈,那两个姐姐在遛鸭子!”
简欣:“花菜的回头率还真是不低呢。”
言露:“一开始小区里也很多人看,后来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简欣:“那你最开始怎么会养鸭子的?”
言露:“看到网上有人养,觉得挺有意思的,后来刷到一条同城的微博,说是买了一只种鸭,下了不少蛋,孵出来的小鸭子有点多,实在是养不过来了,希望找点真正喜欢柯尔鸭的人领养。”
简欣听了有些好奇:“为什么要买种鸭啊?”
“都说柯尔鸭要从小养才亲近人,但是网上那些能经过颠簸送货上门的鸭子大部分都不小了,所以很多人会选择自己买蛋来孵,从一破壳就开始养。”
“只不过在网上是很容易买到假蛋的,那些假蛋要么是没受精的,要么就直接不是柯尔鸭的。”言露说到此处,不禁笑了,“送我鸭子的那个姑娘就是有执念,只想从破壳开始养,但前后买了三次蛋都被骗了,所以一气之下买了两只种鸭,结果一下子有了太多,后来就开始四处送鸭送蛋了。”
“她都不卖的吗?”
“不卖啊,她一直都在送,要是有人想养但不会孵,她还帮着孵呢。”言露说,“我还有她联系方式呢,也不知道现在还送不送了。”
“还送你还要啊?”简欣笑着问道。
言露摇了摇头,看向跑在前面的小鸭子,笑道:“我就算要给花菜找个伴,也要找年纪差不多的吧?”
“相亲是吧?”简欣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做人逃不掉相亲,但还是第一次知道鸭子也能相亲呢——你们这些鸭子妈真的玩儿好花啊!”
言露:“现在可不敢带花菜相亲的,谁知道带去相亲的是人是鸭?”
简欣:“……”
言露:“相亲的小群里还老问我呢,怎么最近都不去了。”
简欣:“……”
言露:“那两只小鸭子都挺喜欢你这只花菜的。”
简欣摇了摇头,连连摆手:“别了别了,铁板和八宝是吧?它俩一直追着我啄,真是给我整怕了……反正我是搞不懂它们鸭子之间怎么互动的。”
言露不禁好奇:“变成鸭子,会听懂鸭子说话吗?”
“并不会!”提到这个,简欣深吸了一口长气,摇头重重叹了出来,“我听着那俩鸭子在我耳边嘎,我满脑子都是‘完了,听不懂一点!’也不知该不该叫,因为我也不懂鸭子的语法啊,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引鸭误会怎么办?”
“可它们都叫,我一声儿都不叫,这不显得我很不合群吗?”简欣无奈地说着,“所以我就跟着它们一起叫啊,然后它们就来追我啄我了!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我连我说了啥都没搞明白!”
言露听完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还笑我!”
“我看你平时叫得那么大声,还以为你已经掌握新语言了呢。”
“那不是对着你叫,对着狗叫吗?”简欣理直气壮道,“反正你和欣欣都不可能听懂,那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情绪到位了不就好了?”
她说,这种事情就像给甲方写日系燃向的曲子一样,她又没学过日语,用啦啦啦啊啊啊去哼旋律又没那味儿,容易被甲方否掉。
所以后来她跟着郑心悦学了一招,反正她就是个写曲子的,旋律写好以后把罗马音随意组合起来乱唱一通再丢过去,哪怕内容是狗屁不通,甲方乍一听味儿对了,也会开开心心结尾款的。
“这也行?”
“当然啦,音乐无国界,也可以无语种的嘛!”简欣笑吟吟地说着,手里牵着的欣欣忽然看见一只迎面而来的狗,瞬间摇着尾巴加速冲了上去,拽得她这个瘸腿的都差点健步如飞了。
言露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和她换了一下手里绳子,自己牵着欣欣,把花菜交给了简欣。
两人回到民宿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欣欣在外头跑够了,回屋里找了个有太阳的地方趴了下来。
花菜靠坐在欣欣身上,歪着脑袋,不知望着哪里。
简欣坐在沙发上揉着右腿,言露点了一份麻辣冒菜的双人套餐,在简欣身旁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她揉腿的手。
“现在还会很疼吗?”言露忍不住问。
“会啊,但是也还好吧,挺习惯了。”简欣一边揉着腿,一边笑着告诉言露,“上次复查,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可以慢慢试着减少拐杖的使用,让腿适应一下正常受力的感觉——其实早在医生那么说之前,我就不用拐杖也能走了,只是走不了太久罢了。”
“那挺好的。”
“医生说了,只要好好复健,瘸是不会瘸的,就是多少会有一点后遗症吧。”
“什么后遗症?”
“嗯……可能天冷了,或者下雨天会有点疼吧。”简欣说着,无所谓地笑了,还拿自己开了个玩笑,“小问题,提前体验老寒腿,怎么不是一种生活呢?”
言露垂下眼睫,声音轻轻的:“你倒是什么都能想得开。”
简欣闻言,努了下嘴,抬眼看向言露,歪头问道:“你不也想开很多?”
言露看着她的眼睛,眼底掠起一丝浅浅笑意:“那不一样,我可没有被车撞过,也不会在医院的病床上嬉皮笑脸。”
简欣没有反驳,只是笑着问她:“吃完饭我们在出去走走吗?”
“去哪儿?”
“我们去老公园看看吧,好久没有去过了,那边吃的也不少……我忽然有点想吃豆豉火锅了。”
“好啊。”言露应着,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腿都这样,还能玩儿那些东西吗?”
“想玩也玩不到了呀。”简欣看着言露,轻声说道,“那边的游乐场拆掉了,就剩了下一个公园,现在进去都不需要门票,只是一个散步的地方了。”
言露沉默片刻,歪头问道:“那你还去?”
“昂——那边不是吃的多吗?”简欣连忙道,“你要是不想去,我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
“就老公园吧。”言露说着,低头看向了窗边的欣欣和花菜,轻声喃喃,“我也想去看看……”
午饭过后,她们给两个小家伙留好了饭,先打车去了一趟昨晚聚餐的酒楼,从停车场里把车开了出来,再跟着导航去往了老公园的方向。
言露七年没有回过南江,这里的每一处对她来说都很陌生,直到被导航带到了那条记忆中略微熟悉的小路,才稍稍回忆起了一些什么。
再往里,就没有方便停车的地方了。
她把车子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和简欣一起向那条曾经热闹过的长街走去。
不算这次的话,言露一共来过这里两次。
第一次来,她对这条街的印象是——很窄,很挤,很热闹。
第二次来,便觉得这条街宽敞了一些。
街边摆地摊的小贩都没有了,只有两侧的商家,有正餐的馆子,也有小吃的门店,店里装不下的桌椅板凳会摆在街道上,所以这条街还是窄小的,不方便通车的。
而这一次,两侧的店家都变少了,店里都冷冷清清,自然也不再需要把桌椅板凳放到店外,这条街看上去也就一下子宽敞了许多。
她们从外往里慢慢走着,沿途买了一些烤豆腐、炒洋芋、炸豆腐圆子一类的小吃——味道还和记忆中的一样。
曾经需要买门票才能进的公园,如今连一个大门都没有了。
只要一直往长街里走,等走到了街的尽头,两侧再没有一家店铺,绿化多了起来,也就是如今的公园了。
这里没了从前的游乐设施,自然也就少了很多小孩,多了很多老人。
——下棋的,散步的,遛狗的,还有在河边钓鱼的。
简欣说,等晚一点,还有广场舞。
虽然游乐场拆掉以后,这里已经比不上从前那么热闹了,但毕竟还是市中心,环境也很不错,不至于会冷清下来。
言露看着沿途的花草,轻声问道:“什么时候拆掉的呢?”
“不知道啊,疫情后忽然有一年过来看了眼,当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简欣说着,微微弯起眉眼,“不过你看,很多树上都挂了灯,等到了晚上,这里还是很好看的。”
她说,她上一次来这里就是晚上。
准确点说,是黄昏吧,在晚饭过后不久,天还没有暗下来,她和一起吃饭的朋友散了,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散了会儿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边。
其实她只是吃得有点撑,想要消消食再回家来着,结果不知不觉就从黄昏走到了夜幕。
老公园已经不是只有一个入口的老公园了,她是从另一边走过来的,一开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到了老公园里,直到从熟悉的路口走了出来,才发现原来这个地方变了那么多。
言露:“真是很多年了……”
简欣:“是啊。”
真是过去很多年了。
当时重新来到这里的她,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简欣认真回忆了一下,实在想不起那时候的心情,便就此作罢。
反正无论当时想了些什么,无非都离不开一个已经离去了很久的人。
那时的她,或许也曾幻想过,还有那么一天,自己可以把那个人带回来看上一眼——看看悄无声息的时间,也看看曾经的她们。
多好啊,她竟然真的把她带回来了。
“言露。”
“嗯?”
“……”一阵凉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吹走了她喉间呼之欲出,却又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的话语。
简欣抿了抿唇,扬起一丝笑意,歪头向言露问道:“前面有个茶亭,我们去坐坐?”
言露:“好。”
这一处茶亭,从前也有,只不过当时里面卖的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甜水饮料,还有一些烤肠烤串烤小豆腐。
现在这里是真正的茶亭了,除了茶什么都不卖,倒是挺受老人家喜欢的。
简欣刚一坐下就开起了玩笑,说她们两个现在在这里喝茶,是不是颇有几分“人到中年,渐入平淡”的调调了?
言露四下看了一眼,淡淡说道:“也不是没有年轻人。”
“我以前觉得喝酒可高级了,不是餐桌上那种啤酒白酒,是酒吧里那种调出来的酒,特有格调!”简欣说着,笑了,“但是现在又觉得,其实这样坐着喝茶也很有格调,看这亭子,看这桌椅,看着满眼的花草树木……”
她话到此处,顿了几秒,似是认真酝酿了一下用词,但最后开口还是只有一句:“嗯,很有格调!”
“茶有茶的好,酒有酒的好。”言露淡淡说着。
“是啊!”
茶也好,酒也好,喜欢什么都没有错,都喜欢也没什么冲突。
那些时隔多年,终于懂得了这些的人啊,也算兜兜转转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她们坐在茶亭里谈天说地,这些年来,她们的世界都大了许多,话题终于不再局限于曾经自己的那点爱好,也不再只有一个人不停地单向倾诉着什么。
这天聊着聊天,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她们起身走出茶亭,顺着沿岸的树与河,走在一半昏蓝,一半橙红的夕阳下。
五月初的南江,一点不热,风中还携着几分微凉。
她们从黄昏走到夜幕,看着周围的树上忽然亮起了灯,听见远方响起了广场舞的声音,也在走出公园的后,看见了街上一个个悠然或是匆匆擦肩的人。
那个晚上,她们吃了一家老字号的豆豉火锅。
简欣说,这家店的岁数都快赶上她了,小时候家里老人还在,经常一大家子来这边吃上一顿。
这么多年了,这里还开着,味道也没怎么变。
在锦城这些年,她念这一口挺久了。
虽然每年都有回来吧,但是老爸老妈现在好像对这种很重口的火锅不感兴趣了,她也拉不到什么人来一起吃,所以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了。
她说着,忍不住抬眼看向言露:“吃得惯吗?”
“嗯。”言露轻声应着。
“总感觉你好像一点也不挑食……”简欣往火锅里下了半盘三线肉,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我连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我能有什么偏好?小时候有什么吃什么。”言露说着,想了想,笑着说道,“非要说的话,我是中国胃,吃不了那些太高级的外国菜。”
“昂——这个我去年知道了。”
“阿姨的糖醋鱼和香菇炒肉都很好吃。”言露夹了片藕,轻声说道,“有时候挺怀念的,虽然她教过我怎么做,但我就是还原不出她做的那种味道。”
“那……什么时候去我家再吃一次呢?”
“有机会吧。”
又是有机会吧……
简欣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她知道,言露如今就在南江,要是真的想去,随时都是可以去的。
但言露只说了一句——“有机会吧。”
说到底还是没有机会的意思。
不过没关系,反正没被直接拒绝,总归是会有机会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直接拒绝了,也不代表不会改变心意,对吧?
简欣这般想着,往言露盘子里夹了一块煮好的油面筋:“你试试这个,这个好吃——特别吸汁!”
言露:“你花菜好了。”
简欣:“哦!”
她的花菜果然好了,煮得软软的,非常入味,是她最喜欢的熟度。
简欣一般往碗里夹着花菜,一边眼底含笑地抱怨着:“自从被你表妹撞了,我每次吃花菜脑子里都好像能听到鸭子的叫声!”
“那很吵了。”
“可不嘛!”简欣感叹着,不忘给言露也了夹一些,嘴里还用一种疑似石矶娘娘的语气,小声念叨着一些对鸭子来说有点地狱的笑话,“哎呀~~小花菜你怎么软趴趴的鸭~~小花菜是不可能有菜权的哦~~小花菜生下来就是要被吃掉的!”
言露在一旁听得忍不住笑:“你是真不怕再被花菜绑架上三天三夜呢?”
“它又不在这里!”简欣语气里满是嚣张,“再说了,花菜每天傻乎乎的,哪像是听得懂人话的样子?它要是能听得懂,我们家里难不成真有神仙了?”
“我们家?”言露微微挑眉。
简欣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赶忙转移了话题:“诶,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给鸭子取这个名啊?”
言露沉默片刻,抬眼看向简欣。
简欣:“你看我做什么?”
言露淡淡说道:“你不是喜欢吃花菜吗?”
简欣:“啊?我吗?”
言露:“不是吗?”
简欣眨了眨眼,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是,那确实是……可我喜欢吃的东西很多,这只是其中一样。”
她说着,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我还喜欢莴笋、土豆、茄子、玉米、番茄、娃娃菜、海带、丝瓜、豆芽、四季豆、折耳根……”
言露皱眉:“你在数什么?”
简欣:“我喜欢什么呀!”
言露:“没人问你。”
简欣瘪了瘪嘴,继续低头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花菜么?
原来言露身旁,名字和自己有关的,不只有欣欣,还有花菜啊。
怪她喜欢的东西太多,这都过去大半年了,竟都完全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不过这也不是多重要的事,也许只是取名时忽然想到,也就这样叫了。
倒是言露,这两天的嘴倒是没记忆中那么硬了。
她想,或许快了。
她就快要可以重新牵起她的手了。
第57章
吃完火锅,她们带着满身的火锅味,又一次走在了大街上。
夜晚的这条老街是热闹的,简欣本想多走走,但今天的运动量多少有些超标了,她那不争气的右腿已经开始打颤。
言露看在眼里,淡淡问了一句:“回吗?”
“昂,回吧。”简欣应着。
于是两人再一次心照不宣地放慢脚步,往停车的方向悠悠走去。
回到车上后,言露把简欣送到了家楼下,目送她走进楼里,这才开车离开。
离开前,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小区倒仍是当年的样子,就连正门对面的小卖部都还开着。
忽然有那么一瞬,言露很想去一个地方看看。
所以她把车开到了记忆里,离这儿三公里外的某个地方。
街还是那条街,当初收留过她的那家奶茶店却已经不在了。
想想也是,这些年兴起了那么多奶茶品牌,开了不知多少连锁,又在这两年关了许多门店。
当初那样一个连品牌都没有的寻常小店,又怎么可能撑得到现在呢?
那位老板人挺好的,高三毕业后她都没去那边打工了,偶尔路过,买上两杯奶茶,如果老板本人在,都会再送她两个冰淇淋。
那个冰淇淋不贵,她最后一次去的时候都才两块钱,可在她的记忆里就是特别好吃的。
只是特别好吃,是有多好吃呢?
小时候喜欢很甜的东西,印象里的那个冰淇淋就是很甜的,就像那时各种颜色、口味的珍珠奶茶一样——要真放到现在,应该也不会太喜欢了吧?
言露想不出答案,只轻叹着独自回到民宿,给欣欣和花菜做了顿吃的。
九点过,她坐回电脑面前,修起了先前的存稿。
修着修着,简欣发来了一条消息。
捡了个心:在码字吗?
沿路而栖:嗯。
捡了个心:我也在编曲。
沿路而栖:嗯
捡了个心:好无聊,一起干活吗?
沿路而栖:怎么一起?
言露刚发完这句,语音电话就响了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接受,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可没空和你聊天,思路会断。”
简欣笑道:“你写你的,我戴耳机了,不吵你,也不说话。”
言露:“……”
那就写自己的吧。
语音那头的简欣确实很安静,除了一些键盘和鼠标声,就只有偶尔接水喝水,或是椅子转动的轻微响动。
这样的声响不吵,甚至让人感觉有些安心。
你也好,她也好,都不会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做着自己的事情。可耳边时不时响起的轻微动静,又让你知道,哪怕夜再深,也总归还是有一个人陪你一起熬着。
于是一个人的夜深,变成了两个人的相伴。
言露少有的没放任何bgm,只是伴着语音那头的动静,默默写着自己的东西。
时而听见那边起来接水喝水,或是上厕所,自己便也跟着一起喝喝水,上上厕所。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言露不禁愣了片刻,摇了摇头,无声的轻笑。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总像这样下意识模仿着简欣的一举一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这样的陪伴,持续到了凌晨两点,简欣忽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这个点对她来说确实有点晚了。
“要睡了吧?”言露问。
简欣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把没做完的工程保存了一下:“还是熬不过你啊。”
做人做鸭都熬不过言露这个夜猫子。
言露:“在这种不健康的事上就不要有胜负欲了。”
简欣:“我觉得你说得对。”
言露:“那就快睡吧,我也差不多了。”
简欣:“好!”
她这般应着,却没有挂断语音,只是把通话从电脑转到了手机上,按下了闭麦。
这语音,简欣没挂,言露也就没有主动去挂。
简欣洗漱完后,躺倒在床上,又一次打开了麦:“我在床上了。”
“哦。”
“我要睡觉了。”
“嗯。”
“忘了和你说,十点左右,杨恬她们在群里问我,也问了你——”简欣说着,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含含糊糊说完了整句话,“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吃串串,唱唱K什么的?”
“下次吧……”
“也行。”简欣轻声应着,不自觉喃喃了一句,“只是下次也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了。”
言露刚想说点什么,便又听她说了一句:“不过没关系,上哪儿吃不是吃?其实那家串串的味道也就那样,不过是记忆附加了太多别的。”
“……”
“人嘛,总要往前看的!”简欣翻了个身,小狗犯困似的哼唧了一声,无所谓地笑了,“这次就我一个人去啦,下次等你感兴趣了,我们去找更好吃的店!”
“好。”
“那晚安咯!”
“晚安。”
“晚安!”简欣说着,挂断语音,闭眼就睡。
她又做梦了。
梦里,言露带着她去和室友们一起吃饭。
她们选了一家好高端的馆子,桌子都是那种好大一张的曲水流觞桌,所有的饮料、水果、甜点、菜式,都是从桌上水流里飘过来的。
里面甚至飘着单人小火锅!
就是这水流好急啊,她完全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桌上除她,人均眼疾手快,一捞一个准,就她面前一个盘子没捞到,可把她给急坏了!
言露就在一旁笑着看,也不知道帮帮忙。
她好急,真的好急,干脆把言露面前的东西拿过来吃。
只是这些东西好看是好看,就是好像没什么味儿,她吃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起身气呼呼地走出了这家店。
店外像是在搞什么活动,挂了好多好多五颜六色的气球。
看不清脸的孩子一边追赶嬉闹,一边拿着泡泡水,吹着她几百年没见过的泡泡,似要填满这片热闹的天地。
言露来到了她的身后,忽然牵起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就要带着她走。
她们走在五颜六色的气球之下,穿过阳光下色彩斑斓的泡泡,穿过拥挤的人群——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我们要去哪儿?”她忍不住要问。
言露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开始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奔跑。
她们跑到一片日光照不到的阴影,钻进一条长长的夜市,又于夜市的尽头,通往了夕阳下蜿蜒成画的河岸。
那么河岸的尽头呢?
她不知道,只是跟随着言露的脚步,不知疲倦地奔跑着。
直到进入一片薄雾笼罩着的,满是萤火的,如梦似幻的幽蓝森林。
她看见了一只纯白的鹿,携着雾气般淡淡的微光,跃动在林间点点萤火之中。
她们追着那只鹿跑了很远,最终找到一片纯白的花海。
言露回身凝望着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看着,眼底携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带我来看花吗?”
言露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掠过言露,看向这片纯白的花海,心里生出了止不住的悸动与欢喜。
“言露,我……”
“你什么?”
“我知道,你早就不再需要我,我也早就不再需要你了。”
“……”
“可我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哦。”
她等到了言露的回答,在梦醒之前。
睁眼那一刻,她回味了很久很久,这才从床上爬起来,趁着室友们约见面的时间还没有到,赶紧多干了一会儿活。
下午,室友们聚到一块儿,又和过年那阵一样,找了一个地方坐着聊了一下午的天。
有人问言露怎么不来?
简欣说:“她最近忙着存稿,实在是请不出来。”
赵依然:“原来写小说也那么忙啊,我还以为言露和我们这些当老师的轻松不少呢。”
简欣一时哭笑不得:“写小说忙起来那可太忙了……”
虽说言露最近其实一点也不忙,或者说重逢的大半年来似乎都没有特别忙过,但她当年也是确实见过言露为了多更多赚,忙到饭都不记得吃的样子的。
“对了,前天晚上的聚会,你俩什么时候偷偷溜走的?”
“昂,好像是……八九点吧?”这还真记不清了。
“都没和我们说一声!”
“嗐……那不是太吵了吗?我都没找着你们在哪儿。”放过我,放过我,不要再纠结这个话题了。
“所以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谢谢你,转移话题的神!
简欣暗自松了口气,和大家一起商量起了吃什么的事。
那个晚上,她们依旧和上次那样嗨到夜深。
简欣独自打车回家,也依旧和上次一样,拨通了言露的语音电话。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喋喋不休,只是把音量开到最大,安安静静看着窗外,听着语音那头键盘敲字的声音。
直到回到家里,洗漱干净,躺回了床上,才向她说了一句“晚安”。
五月四号,她再次坐上言露的车,腿上抱着鸭子,手边摸着狗子,望向了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
当天晚上九点过,她们回到了熟悉的家里。
在车上憋了一天的欣欣和鸭子刚一进屋就很有活力地追闹了起来。
简欣坐回电脑前,想要工作一会儿,却又觉得自己脑壳晕晕的,有点不想干活,干脆抱着手机躺床上三刷起了言露的小说。
当再一次看到*《无尽雨》里,向小秋决定离开江延,奔向广阔天地的那一段时,她的心里又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过的滋味。
这一段,初看心绞痛,再看膝盖痛。
如今第三次看,心中竟是多了几分庆幸。
就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心底感慨着——真好,那朵很好的花,并没有败在她的手里。
已经五月啦。
言露的生日就快要到了。
曾经说好要帮她过一辈子生日的,竟然一不小心就错过了那么多年。
不过她听人说过,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那些没能兑现的承诺,从现在开始,应该也还来得及吧……
*
好急好急,简欣感觉自己是个急急国王。
这才八月中旬,明明还没开学,她就已经等不及要去帝都那边了。
原因简单,乐队的朋友都已先一步到了帝都,如今五等一,就缺她这个主唱过去一起排练呢。
“这么早就要订机票?你们不是九月初才开学吗?”黄荷嘴上嘟囔着,却还是顺着简欣的心意,翻看起了最近几日的机票,“急着回去也不早点说。”
“我这不是才知道嘛!他们都在等我呢!”简欣抱着黄荷的一条手臂,轻靠在她的肩上撒着娇。
言露坐在一旁,目光有些游离,明显欲言又止。
黄荷抬头看了言露一眼,见她神色有异,问了一句:“小露,你想说什么吗?”
“啊?”言露回过神来,目光聚焦之时,对上了简欣好奇的目光。
“怎么了言小露?”简欣问着,眼底有关心。
“我就是觉得,你这个暑假在家里的时间好少……生日都还没过就要走了。”
“哎……这,这不是乐队那边有事情吗?他们都到了,我也不好一直拖着不去呀。”简欣摆了摆手,笑道,“生日什么的,不重要啦!”
“嗯,不重要。”黄荷的语气多少有些阴阳怪气,“我还不知道你?生日是肯定重要的,但和谁过一点也不重要,够热闹就行。”
“……黄荷女士!”简欣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说话有时候真的很难听诶!”
黄荷:“忍着吧,凑合过呗,还能分咋的?”
言露一个没忍住,嘴角上扬了一瞬。
下一秒,简欣皱眉看了她一眼,她又立马抿唇恢复了原样。
“我也不想在外头过生日啊,这不是刚好有事撞上了吗?”简欣瘪了瘪嘴,小声抱怨道,“谁让你把我生在这种快开学的时候,你把我生在暑假中间,不就每年都可以在家里过了吗……”
她话音都还未落,就被黄荷揪了一把脸皮。
“啊啊啊,疼疼疼——妈!!这是家庭暴力!!!”
“太暴力了,我都已经暴力你了,竟然还要花钱给你买机票。”
简欣刚想说点什么,就见黄荷把手机屏幕举到了自己面前。
黄荷:“后天,中午十一点的,成不?”
简欣:“成啊!”
黄荷刚要付款,目光不自觉又扫了言露一眼,忍不住问了一句:“还没开学,你住哪儿啊?”
简欣:“找个民宿先住着呗,反正也就十来天的事儿!”
黄荷:“一个人?”
简欣:“也看情况吧,没准儿也会去蹭蹭郑心悦的酒店房间呢?”
言露:“……”
黄荷看着后天的航班,淡淡问了一句:“小露,要不要给你也买一张?”
言露:“啊?”
黄荷:“你在那欲言又止的,不就是想陪简欣过生日吗?”
简欣眨了眨眼,歪头看向言露。
言露愣了一会儿,抿唇缓缓低下了头,很轻很细地“嗯”了一声。
往年简欣的每一次生日她都有陪着过的,这次更是准备了一个惊喜,想着到时候亲手送给简欣,谁又能料到简欣今年竟会提前离开南江呢?
她在边上坐了好半天,确实是在犹豫要不要和简欣一起去趟帝都。
可是机票挺贵的,简欣去了那边应该也很忙,大概率是没什么时间陪她的。
所以她也在心里纠结,实在不行,礼物定时定点寄过去似乎也是一样的……吧?
也许,对简欣来说,没有多大的区别。
可言露一想到这样的惊喜无法亲手送出,心里便多少有些说不出口的失落了。
只是她还以为自己把心思藏得挺好的,如今看来,在阿姨的眼里应该挺明显了,只有简欣一点都没有察觉。
“言小露,你那么想陪我过生日啊?”
“……也没有很想。”
简欣没把这句反话当真,只是笑吟吟地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去帝都玩一阵子。
最后黄荷订下了两张机票,将她们两个一并送去了机场。
简欣确实是忙的,忙着写曲,忙着改编,忙着和乐队里的朋友们一起排练,每天都在民宿和练习室之间来回跑。
许是前不久刚吵过架,无论简欣还是言露,心里都多存放了几分小心翼翼。
简欣无论多忙,每天都至少会和言露一起吃一次饭,晚上九点以后也都尽量回去陪着言露。
她想,等回头言露返校了,她和乐队里的大家想玩什么都可以,大可不必急在一时半刻,毕竟言露并不喜欢那些热热闹闹的地方,她也不好丢下言露一个人去。
因为知道言露不喜欢,所以她最多就是在大家约出去吃饭的时候,会向言露问上那么一句,言露倒也都愿意和她一起参加朋友们的聚餐。
在言露的视角里,则是反正最近没有开坑,简欣想做什么,只要希望带上她,她就尽量都去。
尽管她并不喜欢那样人多的氛围,也难以和简欣的朋友们混得很熟,但只要简欣开心,她会尽量配合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八月二十七号。
在简欣生日这一天,她乐队的朋友们在练习室里为她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庆会。
练习室被布置得好漂亮,又是气球,又是彩灯。
初高中那些年,班级里举办什么晚会也不过如此。
无需去到什么KTV、酒吧一类热闹的场景,乐队的大家就能为她奏乐高歌。
一首简单无奇的生日快乐,都不知被这些搞音乐的用了多少种百转千回的调调来唱。
言露作为家属,也参加了这个庆会。
她看着简欣笑得开心,自己便也跟着笑得好像开心——如此,就好像也融入了这份属于简欣的热闹。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融入了这样的氛围。
只是在热闹散场后,松掉的那口气,还是暴露了她并不习惯这样的事实。
但是没有关系,简欣开心就好。
那个晚上,简欣只喝了一点小酒。
她有点怕自己喝醉了,莫名其妙又和言露吵了起来。
万幸这样的担忧并没有发生,当所有人都散去,言露留在了她的身旁。
从练习室到民宿也就两公里不到的距离,简欣嫌闷,不想坐车,便牵着言露的手,和她一起走在回民宿的路上。
简欣走着走着,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两公里比想象中要远一点啊……”
她热得满头大汗,额间的碎发都被黏在了脸上,言露拿着一把小扇,满眼笑意,一下一下为她扇着风。
其实扇风也没有用,八月的夜晚,有着一种连风都显发烫的闷热。
沿途的路灯,交替拉扯着她们的影子——晃晃悠悠,短短长长。
这条街道那么安静,只有她们二人静静走着。
闲得有些无聊了,就一同数着那一盏又一盏的路灯。
数乱了,就一起傻乎乎地笑。
特别奇怪,分明是那么热的夜,她们却似无知无觉,哪怕手心满是热汗,也不曾松开彼此一分一秒。
这条路好像很长,却又没有很长,再慢的步子,也还是让她们回到民宿,脱下汗水沾湿的衣服,嬉闹着一同钻进了淋浴间。
水流哗哗溅上玻璃,模糊扭曲着她们交缠相附的身影。
直到热水都快没了温度,两人裹着一条浴巾,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深紫色的窗帘拉得紧紧的,卧室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照着她们泛红的脸颊。
言露刚穿上睡裙,吹干头发,便被简欣从身后轻轻环住。
“今晚你来我来啊?”她在她耳畔轻声问着,鼻息温热得让人耳根发烫。
“都可以……”
言露话音都还未落,便觉一股劲把自己往床上带去,脚下一个没能站稳,便已和简欣一起侧倒在了床上。
“等一下。”她一下抓住了简欣的手腕。
“……等什么?”
“有东西送给你。”
言露翻了个身,搂着简欣的后颈,哄似的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从她怀里钻了出来。
她光着脚丫,跑到衣柜边上,拉开柜门,掀开好几层塑料袋,从里头搬了一个好大的长条盒子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大!”简欣不由得看呆了眼。
她们两个的东西都在行李箱里,民宿的柜子简欣是一次也没有打开过,她是真没想到,言露竟然一声不吭在柜子里偷偷藏了这么大一个东西!
简欣从床上跳了下来,满脸好奇地蹲在了大盒子边上,费半天劲儿拆开最外层黄色的快递盒,终于看见了里头的东西。
那是一个键盘,一个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midi键盘。
简欣:“天呐,言露……你送我这个啊?!”
这玩意儿差不多快七千啊……
“嗯!”言露蹲在一旁,抱着双膝,望着简欣,歪头问道,“喜欢吗?”
“我的天呐!这也太破费了吧!”简欣嘴上这样说着,手却已十分诚实地摸在了键盘上,眼里满满当当都是那得偿所愿的欢喜。
待到她从这份惊喜中回过神来,再次开口之,撒娇似的语气里都多少带了几分激动的哭腔。
“言小露,你也太好了吧!”
“我说过我要养你的呀,你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吧!”言露弯起眉眼,凝视着简欣,目光认真得像在求婚,“我现在稿费不低的,只要你想要,我一定会给到你的!”
“所以我真要吃上软饭啦?”简欣玩笑似的反问着。
“嗯!”
简欣抿了抿唇,拉起言露的双手,弯眉笑道:“那先把今晚的吃了吧!”
她说着,把她拉回了床。
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长的手指,眼里含笑,小声嘟囔:“富婆,我不想努力了。”
她知道,言露会依她的。
无论她想怎样,言露都会依着她的。
冰凉的发丝自身前之人肩上滑落,遮挡着台灯那一缕昏黄的光。
世界仿佛瞬间暗了下来。
抛开所有的不悦,不断交缠的,是只属于她们的爱意。
一如两颗忽明忽暗的心,似烛火般跳动在忽明忽暗的夜。
尚还炽热着,不愿熄灭。
第58章
五月十九号,言露开了一场直播。
没有摄像头,只是放了一张姚雯倩为她小说画的同人图,点开一个歌单随机播放,简简单单就与读者们聊起了天。
简欣闲着无聊,一边听着直播,一边翻了翻言露早前的微博。
原来早在好几年前,言露就有了每年生日都会开播的惯例。
从十九号播到二十号凌晨,在许许多多眼熟或是陌生的读者的陪伴下,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言露的名气本就很高,去年落琼枝剧版爆火,更是让她关注度大涨。
这次来看直播的,其实不止读者,还有小部分的剧粉,以及一些因为喜欢林溪语所以爱屋及乌,顺着林溪语的生日祝福找过来的花粉。
如今她一场直播的观看人数多到弹幕都在唰唰地往上飞,一句话刚发出去,待不了几秒就往上翻都未必能够找到了。
这些来陪她过生日的观众们,聊旧文、催新坑,旁敲侧击刚官宣不久的新剧消息。
平日里看似话不多的言露,面对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弹幕,也能做到随心筛选能说的从容应答,发散闲聊。
简欣抱着手机,半躺在床上,听了很久很久,越听越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言露。
原来她也有那么多的话可以与人高谈阔论,她也会笑着和别人开一些小小的玩笑,也能在这样的热闹里游刃有余。
简欣从前觉得,是生日就得热热闹闹,所以总是喜欢叫上许多朋友,开开心心嗨上整天整夜。
那时的言露,坐在她的身旁,安安静静,从不多说什么。
仿佛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偶。
她会在每一次热闹的聚会后小心翼翼地问她有没有不开心,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句伴着浅笑的:“没有啊。”
而她是个心大脑子还光滑的笨蛋,竟然每一次看见那样的笑意都选择了相信。
直到此时此刻,看着热闹到可以轻易淹没她所有话语的直播间弹幕,她算是有点明白了,当年言露在一片融不入的热闹里静静看着她,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觉得自己好像不重要,觉得自己似乎融入不了。
觉得那个众星拱月般的存在,有那么一瞬似乎变得很遥不可及。
甚至在心里开始怀疑,自己到底特殊在哪里,为什么可以越过熙熙攘攘的人潮,不受驱逐地留在她的身旁?
但是这样的茫然也只是短短一瞬。
她想,自己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本就很优秀的人。
从前是明珠蒙尘,如今已光彩夺目。
她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她喜欢的那个小作者那么厉害,总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而她永远都是她的第一个读者。
这样就够了。
那个晚上,简欣等了很久,却又好像没有很久。
她听着直播里言露和大家的闲谈,听着言露说一些情节灵感来源,或是浅浅深深地聊着一些人物的内心,心里也有着颇深的感慨。
凌晨一点半,言露下播了,画面黑下来的那一刻,弹幕里还刷着许许多多的晚安与生日快乐。
简欣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轻手轻脚走到了书房门口,侧靠着墙,往里探了个脑袋。
欣欣已经睡着了,花菜窝在欣欣边上,但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此刻忽然伸长脖子看向了她。
被鸭子盯上的那一刻,简欣心尖一颤,连忙向它投去了一个求饶的眼神,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原地倒下,当着言露的面一秒成鸭。
万幸,花菜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妙的事情。
简欣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勾起指节,轻轻敲了一下门框。
“言露。”
“嗯?”言露回头看她。
“生日快乐!”简欣轻声说着,微微弯起眉眼。
其实她在0点整的时候就已经给言露发过生日祝福了,直播间里也有跟着大家一起刷生日快乐,只是总觉得不当面说一下,多少差了点什么。
就好像,自己和其他人是一样的,没一点儿特殊感。
言露看着她,语气淡淡的说了声“谢谢”,眼底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很浅的笑意。
这一丝笑意没有逃过简欣的眼睛。
简欣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再次开口:“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嗯?”言露把椅子转了过来,有些好奇地看着简欣,“什么礼物?”
“我知道现在的你想要什么都不会缺,礼物这种东西,再怎么贵重,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但我还是想把它送给你。”
简欣说着,缩回门后捣鼓起了什么。
言露有些好奇,刚想起身去看,就见简欣又一次把头探了进来,伸手“咔”地一下关掉了屋子里的灯。
言露:“……?”
短暂一瞬的茫然后,她看见了月光。
月光皎洁,算不上明亮。
简欣将它捧在手里,一瘸一拐,送到了她的面前。
“生日快乐。”
又是一句祝福,那么轻,又那么重,似敲在她心底深处,某个遥远的角落。
在她以为自己无人在意的日子里,也曾有那么相似的一幕。
一片昏黑的夜色里,简欣捧着生日蛋糕走到她的面前,跳动的烛火牵扯着她的心绪。
那一年,如火般的悸动,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抹淡淡的月光。
许多她以为简欣忘了,甚至她自己都快忘记了的事,原来一直都深藏在心底深处,略一触碰,就会如潮般涌现。
“喜欢吗?”简欣问得小心翼翼。
她不确定那么多年过去,言露是否还对这种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感兴趣。
就在她开始忐忑之时,言露伸手接过了它。
没有任何言语,这盏月球灯被言露轻轻置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上。
末了,她转身看向跟到了门口的简欣,弯眉一笑:“这东西,很多年前你就说要送我的,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
“对不起嘛,你知道的,我总是容易迟到……”简欣说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以后应该不会了——我现在是上过好几年班的人了,每天都要打卡的,迟到了会扣工资,硬生生把我时间观念不好的毛病给纠过来了!”
话到此处,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但话也不能说太死,世事无常,难免有计划之外的状况发生……如果不小心再错过了什么,我会试着尽力弥补的。”
“……”
“今天听了一晚上你的直播,很有趣。”简欣感叹似的,轻声说道,“如今你的世界已经比我的大很多了,但你也不要小瞧我哦,我要开始追你了!”
“……”
“生日快乐,有个好梦。”简欣摆了摆手,回了自己的房间。
离去的脚步声一深一浅,言露不禁回身看了眼床头那一抹月色。
——什么叫“我要开始追你了”?
这人说话怎么模棱两可的……
花菜不知什么时候从书房里跟了出来,站在卧室外,歪着脑袋看着她。
言露回过神来,蹲身揉了揉花菜的脑袋,抱着它回到了书房。
坐在电脑前,继续回复起了那些同行或是互关列表发来的生日祝福。
那天夜里,她把床头的月球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目光怔怔地盯着它看了好久好久。
思绪不知飘去了哪个远方。
*
时间一晃,已是七月。
简欣在言露家住了那么久,除了变鸭频率高了一些以外,小日子过得其实挺安稳的。
甚至因为只要不变鸭就会和言露一起下楼遛遛狗,先前宅家时虚得不行的身体也都明显健康了不少。
可她还是忽然开始发起了愁。
原因很简单,她租的那个房子合同还有两个多月就快到期了。
这合同呢,三年一签,如果不续需要提前两个月通知房东,方便人家早些寻下家。
简欣如今在这里住得十分安逸,但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直就能赖在这里不走了,所以那边的房子到底要续不续约,成了一个比较让她纠结的问题。
续的话,接下来三年,每个月要多两千多的房租花销,但要是哪天变鸭子的问题得到解决了,言露要赶她走,她好歹有个地方可以去吧。
不续的话,钱是剩下来了,但是那边很多东西总得处理一下。
要是全部搬到言露家里,有点奇怪不说,言露让不让都是一回事呢。
如果不往这里搬,就得麻烦同城的朋友帮忙寄存一下。
可她在那里住了快六年,前前后后添置的东西实在不少,全往一个朋友那放,估计要把人家里弄得很乱,八成得让郑心悦姜蓝和陈远都帮下忙,一边寄存一点,分散着放。
如此一来,回头要忽然需要找点什么东西,需要三面开工,光是想想都有些脑壳发疼了。
要是……
要是可以一直住在言露家就好了。
就是获得许可的那种,最好能有个合同,可以让她付个房租,安安心心在这儿住下。
可如果开口去提,言露会答应吗?
要是一不小心又越界了,就怕现在这种舒坦的小日子也要保不住了。
面对这个十分棘手的问题,简欣感觉自己食欲都开始下降了。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一阵子,言露终于没忍住,在某个下午吃饭的时间问了一嘴:“你最近怎么回事?”
“啊?”
“要死不活,没精打采。”
“……”说话真是不怎么好听啊。
罢了,反正也已经习惯了。
简欣叹了一声,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筷子,无奈道:“还不就是租房的事儿呗。”
言露:“城南区的那个房子?”
简欣:“是啊。
言露:“什么情况?”
“说来也简单。”简欣说,“情况是这样的,我那边的合同呢,说好了是三年一续的,今年刚好要续了,差不多是九月份。”
言露听了,似不经意般抬眼问道:“那你要续吗?”
简欣:“我就是在纠结这个。”
言露:“怎么说?”
简欣摊了摊手:“我现在不都住你这儿吗?那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回去过了,房租倒是一直交着,东西也在那儿放着。”
“就是这合同一续得三年,想短一点那每个月的价格就要往上提,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去住,要真这样续一直续着似乎有点太浪费了,就算现在单子多了,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但这毕竟是你的家,如果不是有些事一直解决不了,我也没什么理由一直住在你这里……等什么时候问题解决了,我总得有地方去吧?如果不续了,到时候我住哪儿呢?”
简欣说着,眼里多了几分担忧。
“其实也不是不能临时找个地方住,只是搬家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那边东西太多了,要是不租了,我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搬。”她话到此处,不由得偷瞄了言露一眼,超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总不能堆你家里吧,那也太打扰了……”
“确实。”言露淡淡说道。
简欣深吸了一口长气,低头吃起了碗里的饭。
——好冷漠的一句确实。
她应该把这句“确实”理解成一种婉拒吗?
简欣思来想去,觉得未必就是婉拒,于是在吃完饭,准备洗碗的时候又一次开了口。
“那个,言露……”
“嗯?”
言露刚把桌上的碗筷收到洗碗池边,此刻闻言,回身看了一眼。
简欣抿了抿唇,忍不住支吾起来:“要不,要不……”
言露:“有话可以直说。”
简欣:“你看我这儿也挺尴尬的是不?要不你帮人帮到底,直接把我当员工看吧?”
言露不由诧异:“什么?”
简欣连忙解释:“意思就是——我帮你养鸭养狗,你给我提供住宿!”
“……”
“怎么样?我觉得我也算半个熟练工了!”简欣自告奋勇道,“伺候欣欣和花菜的吃喝,陪它们下楼溜达,收拾收拾屎啊尿的,我都可以的!”
言露:“这些我自己也能做。”
简欣:“我还可以做饭嘛!”
言露:“味道挺一般的。”
简欣:“你不是不挑食的吗?”
言露转过身来,背靠着洗碗池,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意会。
简欣吞咽了一下,有些心虚地嘟囔了一句:“那我还能洗衣洗碗呢,等我腿好一点,也可以帮忙打扫卫生……”
言露双手环于身前,饶有趣味地看着简欣,眨眼问道:“从前不是不爱干活吗?现在这么积极了?”
“生活所迫。”简欣耸了耸肩,又补了一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言露一时忍俊不禁,看向简欣的眼里都多了几分笑意。
简欣:“所以我能一直留下来吗?”
言露:“你觉得呢?”
简欣:“我觉得能啊!”
言露:“这么自信?”
简欣双手托腮,笑吟吟地说道:“反正你家多一间卧室,没人住也是浪费,这几个月我也没碍着你事儿,你就让我一直住下去呗。”
她说着,生怕言露觉得她越了界,又连忙说道:“你要实在觉得不合适,咱俩把账算明白,你就当行行好,租一间房给我住总行了吧?”
“一月一千,按季按月都随你。”
“好啊!”
“搬东西的事别找我,我还要存稿呢。”
“明白,我的房东大人!”简欣起身,朝前深深鞠了一躬。
就这样,简欣正式住进了言露的家里——以租户的名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简欣在乐队群三位老朋友的帮忙下,陆陆续续把那边儿屋里能带走的东西,一件一件尽数搬进了言露家中。
筑巢一般,把属于自己的物件,精心摆放在这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帮忙搬家的朋友们表面上什么都不说,看见言露只是友好地笑着,其实在群里早已炸开了锅。
【车祸后我嫁入豪门Zzzz】
悦来悦好:我就说群里有狗吧!
悦来悦好:这就正式搬进人家家里了!
悦来悦好:先前我怎么记得有人说绝对不吃回头草来着?
蓝瘦香菇:那么是谁呢?
无敌开心鸭:是谁呢?
鸽子飞好远:好难猜啊!
悦来悦好:好难猜啊!
蓝瘦香菇:好难猜啊!
无敌开心鸭:好难猜啊!
悦来悦好:某些人,谈上了都不知道和咱们说一声,搬家了倒是想起咱们这些廉价劳动力了呢。
蓝瘦香菇:怎么可以这样呢?
鸽子飞好远:怎么可以这样呢?
无敌开心鸭:怎么可以这样呢?
悦来悦好:她甚至试图装疯卖傻混入我们这群单身狗的队列
悦来悦好:什么意思呢?是觉得我们看不出来吗?
蓝瘦香菇:什么意思呢?
无敌开心鸭:什么意思呢?
鸽子飞好远:什么意思呢?
[你被管理员禁言10分钟。]
[禁言中,9分钟后解禁。]
嗐,这就没意思了鸭!
简欣抱着手机,看着群里大家玩笑似的谴责,竟觉自己像个抖M似的,忍不住笑得很放肆。
十分钟稍纵即逝,她再次冒头。
无敌开心鸭:其实你们还是误会了,我和她真的没有复合。
悦来悦好:[我就静静看着你]
蓝瘦香菇:[我就静静看着你]
鸽子飞好远:[死鸭子还在嘴硬:嗯嗯嗯!]
如果说,郑心悦和姜蓝发的还是个表情包,陈远就很过分了,他直接把好久以前郑心悦改这个名字时的发言截图下来,当表情包来用了。
下一秒,郑心悦和姜蓝也开始复制粘贴这个截图。
简欣笑着摇了摇头,按下语音,认真解释道:“我是住进这边了没错,但真没有谈上了不告诉你们,我现在是租户,她是我的房东,我每个月要给她钱的!”
她的话里多少带了些藏不住的笑意。
郑心悦也是直接回了一条语音:“懂了,每个月要给老婆上交工资的。”
蓝瘦香菇:[哇啊]
鸽子飞好远:那么问题来了,嫂子管得严吗?欣姐自己能留多少零花呢?
无敌开心鸭:什么上交工资?
无敌开心鸭:只有一千啊啊啊啊啊!
郑心悦又发了一条语音:“竟然每个月只交一千?给你留太多了吧,果然还是心疼你呢。”
蓝瘦香菇:[啊!是爱情!]
蓝瘦香菇:[我嗑到真的了!!!]
蓝瘦香菇:[她好爱她!!!]
无敌开心鸭:[哈喽,你还好吗?]
鸽子飞好远:[问君能有几多愁,我还是条单身狗]
悦来悦好:[你有对象啦?早说嘛,实在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你离开我的列表吧。]
蓝瘦香菇:[今天我请客!我请大家去si!]
悦来悦好:[那些杀不死我的,都不如直接把我杀了]
无敌开心鸭:你们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表情包啊?
悦来悦好:[你猜]
蓝瘦香菇:[你猜]
无敌开心鸭:我猜不到啊!
悦来悦好:[事已至此]
悦来悦好:[祝你幸福]
无敌开心鸭:[???]
鸽子飞好远:[祝你幸福]
蓝瘦香菇:[祝你幸福]
……
——太怪了!
这个群的群友不太正常!
简欣关掉群聊,看着不再陈设极简的卧室,深吸了一口长气——打开微信,和家里人说了一下自己搬家的事。
黄荷问了一句,是不是先前一直住的那个地方。
她回是的。
没过多会儿,黄荷又问——房租多少?
她回,每月一千,和人合租。
好一阵沉默后,黄荷来了一句——是言露吗?
简欣愣了好半天,才颤抖着手指回复道——你怎么知道啊?
黄荷:我还不了解你吗?
黄荷:歌火了不缺活,赚得比之前上班都多,一个人住得好好的,没什么缘由忽然和人合租做什么?
我又活啦:那也不一定是言露啊。
我又活啦:万一我就是腿脚不方便,找和朋友住一起,图个照应呢?
我又活啦:比如悦悦啊
我又活啦:蓝蓝啥的!
黄荷:年前你提到言露了。
我又活啦:只是提到而已
黄荷:五一回家那几*天,天天漂漂亮亮地往外跑。
我又活啦:医生说复健需要多运动
黄荷:来回都不坐高铁,非要坐顺风车。
我又活啦:其实没多大区别,还能省点儿钱呢。
黄荷:那上次视频电话呢?
我又活啦:[目瞪口呆]
黄荷:我跟你爸还不至于辨别不了你的声音。
我又活啦:[欲言又止]
原来妈妈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懒得点破罢了……
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已经足够好了。
就像当年,她和言露之间的关系那样,一回家便努力遮遮掩掩,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妈妈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目光。
黄荷:你们还没真正和好吧?
我又活啦:嗯。
如果“和好”是指回到从前那种关系的话,那确实是还没有的。
我又活啦:但是妈,我会带她回家的。
黄荷:[摸摸头]
她会带她回家,回到这个群里。
还有欣欣和花菜,都是要带回家里让爸妈看看的!
简欣这般想着,在自家群里发起了欣欣和花菜的照片。
她先随手发了几张,见黄荷打了一个问号,连忙解释道这是言露家养的鸭子和狗。
解释完,她又在相册里翻找了更多照片,一股脑全都丢进了这个微信群里。
简长江:言露现在还养鸭子呢。
我又活啦:是不是超可爱鸭!
黄荷:看起来憨憨的。
我又活啦:……
喂喂,妈!
这些照片里有一部分是我诶!
黄荷:这狗长得乖
黄荷:叫什么名字?
简欣:“……”
忽然有点不想回答呢。
第59章
真是一点也不愿面对呢……
简欣深吸了一口长气,回了黄荷一个语音:“这位尊敬的,伟大的,亲爱的黄荷女士,您问什么不好,非要问这个问题呢?”
黄荷也回了她一个语音:“你这语气听起来就很有故事。”
简欣:“……”
罢了罢了,她答或不答,欣欣就在这里——毛孩子早晚是要回家见爸妈的,瞒也瞒不了多久。
音是逃不掉了,那她偷偷换个字儿总行吧?
我又活啦:新新!
短暂沉默后,黄荷回过味儿来了。
黄荷:哦,欣欣啊。
我又活啦:……
怎么还捉虫呢——
黄荷:我说怎么那么乖,原来是欣欣啊。
简长江:[哈哈哈哈哈]
我又活啦:[没关系,我不在乎]
简欣关掉微信,张开双臂,躺平在了床上。
她已经和房东说过,后面不再续租了。
所以方便带走的东西,她都带来了言露的家里。
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可真正确定自己可以一直住下来后,心里竟是生出了一阵恍惚。
先前她总觉得在这里或许住不长久,就像她和言露之间,因为一只鸭子,起了一座桥梁。
可谁也不知道这座桥梁什么时候会断,也不知道断了以后,她们之间那段理不太清的旧情又该何去何从。
直到这一刻,她才对同居这件事拥有了一种微妙的实感。
简欣不禁去想,当年的言露是否也像先前的她一样,就连住在她的家里,也是缺乏着安全感的?
黄荷说过,言露在消失的这些年里,曾给家里打过一笔钱。
二十万……
那是当年言贵宏从她家里要走的“彩礼”,爸爸妈妈没有告诉过言露,她也从来没有说过。
可事实上,言露还是知道了。
所以那些年言露那么努力地想要赚钱,和这件事也或多或少有些关系吧?
人心底的患得患失啊,真是谁都逃不掉。
简欣想到此处,叹了口气,闭眼就睡。
一觉醒来,又是熟悉的,被一只狗挤着的感觉。
阳光落在身上,有些滚烫。
从阳台往书房望去,言露并不在电脑前。
简欣从地上跳了起来,丢下阳台上呼呼大睡的欣欣,背着小翅膀走出书房,探着小脑袋往开着门的卧室望了一眼——不在卧室,那就是在客厅了。
她扭头往客厅走去,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言露。
墙上的挂钟显示着下午四点半,正是太阳夕晒的时间,看来是阳台的日光太烈,所以言露才坐这边来了。
简欣直接一个助跑起飞,不是特别稳地落在了沙发上。
言露回过神来,伸手扶了鸭子一把,低眉打量片刻,在心中做出了分辨,忍着笑把她往边上推了推。
“嘎!”推我做什么!
哪怕被推了一把,小鸭子还是很倔强地往她身旁靠了一些。
圆乎乎的身体贴上了她的腿侧,仰着脑袋,有些好奇地看向了言露手里的书。
——又是一本没见过的。
言露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书。
比起电子版,更喜欢纸质版,喜欢那种可以捧在手心的厚实感,似乎是觉得这样才更有看书的感觉。
简欣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于是打了一个哈欠,窝在了言露的身旁,准备稍微发会儿呆。
她刚一窝下,言露的手就摸在了她的脑门上。
从脑袋,到脖颈,又到胸脯和肚子——言露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把她从上到下挼了个遍。
这只挼鸭子挼得很熟练的手,向来都是最懂怎么让她感觉舒服的。
她被这样挼着,舒服得很快又来了睡意,目光愈渐迷离。
半梦半醒间,欣欣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呜呜地在沙发下来回晃悠,一副失了宠的委屈模样。
言露见不得它这样委屈,于是把它也抱上了沙发。
然后睡得迷迷糊糊的简欣就这样被欣欣一屁股顶到了一边儿。
“呃呃……”坏狗。
她下意识小声喃喃着,眯开一条眼缝,只见欣欣占了自己的位置,得到了言露看书时顺带的爱抚。
真是小坏狗,多大了都,竟然还要跟一只鸭子争宠。
睡意一下子没了,小鸭子一下子站了起来,昂首挺胸,气势汹汹地瞪了欣欣一眼。
“嘎啊!”你上来就上来,沙发那么宽,非把我挤走干什么?
欣欣压根懒得搭理,只用一颗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鸭子。
简欣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拍拍翅膀越过欣欣的头顶,在言露有些诧异的目光下,从她的右手边飞到了左手边。
——途中踩着欣欣的脑壳借了个力。
欣欣晃了晃脑袋,毫不在意,只把头搁在了言露的大腿上,眯着眼睛,再一次睡了下去。
不愧是狗,一天睡觉的时间就是多,扰了鸭子的困意,自己还能马上睡着。
但又能怎么办呢,再咋说也是言露家的毛孩子,自然是要让着点的。
简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跳到言露腿上,仰头和言露一同看起了她手中的书。
虽说这没头没尾的,她也不知自己看来做啥,但横竖都变成鸭子了,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干脆看会儿书吧,闲着也是闲着。
似是为了照顾腿上的小鸭子,言露特意放慢了一些翻页的速度。
时间一分一秒走得很快,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言露合上书本时已是晚上七点半过。
今天晚上的简欣又是一只小鸭子,她只能一个人吃饭了。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给这俩小家伙把吃的做好。
欣欣几分钟前就已睡醒,摇着蹦下沙发,在客厅中间站了一会儿。
这小狗会卖乖得很,饿了也不吵闹,只是站在那里摇尾巴,一会儿望向厨房,一会儿望向言露,显然一副想要吃饭的样子。
“欣欣乖,我这就给你们做吃的。”言露说着,起身走向厨房,身后的小鸭子跟了上来,绕着她脚边嘎嘎叫着打转。
“是要一起吃吗?”言露低头看着她。
“嘎!”是!
是叫一声,不是叫两声——这是这段时间新培养的默契。
言露笑着把家里两只小“欣欣”的晚餐做好,一碗在欣欣期待的目光下送去了书房,一碗留在厨房的餐桌上。
小鸭子自己是能飞上餐桌的,但为了避免这家伙刹不住车,把桌子弄得一团糟,言露还是选择亲手把简小鸭抱了上来。
几分钟后,她的面也煮好了,一人一鸭就这样面对面地吃起了晚饭。
这可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做鸭子的时候也能和言露一起吃饭。
简欣在心里这般想着,吃完了碗里的水果和虾仁。
晚饭过后,言露说有个合同要下楼打印一下,简欣毫不犹豫地追着一起出了门。
最近的复印店开在离小区五百多米的街边。
夜色是一片暗蓝,路灯照着往来的行人,言露走在前头,小鸭子跟在后头。
言露打印好了需要的合同,又慢悠悠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她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高高悬着,又圆又亮。
“你看,月亮。”她对简欣轻声说着,“这才几点,它都爬那么高了。”
简欣仰着脖子努力去看,视线却被路边停的车给挡严实了,急得她四处找角度,终于在退后一米后看见了今晚的月亮。
确实是又圆又亮。
上一次看到这么圆的月亮是什么时候?简欣都忘了。
小时候爱往天上看,那时的星星比现在多,特别是乡下老家,一抬头就是满天星光,别提多漂亮了。
后来天上星星变少了,除了中秋都不爱往天上看了。
再后来,自己的时间少了,就算是中秋,也未必会站在窗边,抬头看一眼天了。
看见这么圆的月亮,倒是难得。
夜已经深了,路上还有行人,言露怕小鸭子被谁不小心踢着,俯身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们望着月亮,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最后言露单手把小鸭子高高举了起来,对着月亮拍了几张照。
简欣也是十分配合,用这小小的身体摆了好几个造型。
末了,伸长脖子去看言露的手机屏幕。
“嘎嘎啊啊啊!”让我看看,看看拍得咋样!
言露把手机屏幕往她那边靠了一点,还帮忙划拉着切换照片。
照片里的鸭子,头顶就是月亮,朦胧的月光,路灯的暖黄,轻轻落在它的身上。它低头沉思,它昂首望月,它展翅欲飞——它上镜得不像一只寻常鸭子。
——真是太不寻常了。
这么会配合主人镜头的柯尔鸭,打着灯笼都没可能找到第二只了!
也就是言露现在本来就火了,否则她高低得拉着言露一起去做视频自媒体,萌宠分类的那种。
就主卖一个“这鸭子通人性,简直和成精了一样”的设定,再炒一点鸭鸭狗狗的CP,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网友肯定喜欢!
到时候由她来配合言露拍摄,保准让人看后惊呼一句——这鸭子真的成精了吧!!!
简欣想得正乐呵呢,忍不住嘎嘎地笑了起来,便被言露挼了几下脑袋。
“想什么呢?笑这么大声。”
小鸭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短暂静默后,简欣缩了缩脖子,靠在了言露的怀里。
言露撸了撸小小的鸭胸,笑着将她一路抱回了家。
那个晚上,简欣没有醒来,只以一只鸭子的形态,窝在言露腿上发了好久的呆,直到再次入眠。
*
“言小露,我想你了。”
手机里的语音,被言露反复放了不知多少遍。
她戴着耳机,坐在床上,不透光的窗帘护着她小小的世界。
室友们好像聊着什么,她没有听的兴趣。
想来不是处对象,就是一些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八卦。
往年的国庆和中秋,简欣都会来岳城找她。
今年简欣忙着搞乐队,没空过来,她们也就从开学到现在一直没能见上面。
元旦马上要到了,言露望着这条语音看了好久,小心翼翼回了一条消息过去。
——元旦你过来吗?
简欣回消息的速度很慢。
自从乐队组了起来,秒回就变成了一种奢望。
言露心神不宁地写着更新,也不知等了到底多久,终于等到了一句回复——可惜,并不是她想要的。
“我好忙啊!每天练得昏天暗地的!”
“对啦,我们乐队又出新歌了,前几天还在一个广场表演了一下,视频播放量破十万了!你有听吗?”
“又有小商演找上我们了,这次寒假估计回去也要晚一些,但是年前肯定是可以回家的……”
言露把语音消息一条一条听完,思来想去,回了一句:“新歌我听到了,最近天冷,要注意身体。”
“言小露,你来陪陪我嘛,元旦诶。”
简欣一旦撒起娇来,言露就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当场定下了去帝都的机票。
其实她最近的更新任务不轻,出去一趟难免会有一些压力,可简欣都开口问了,她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就当是顺毛吧,毕竟她前几天刚惹简欣生过气。
说是惹,其实也就是一点小事。
简欣觉得她现在回消息莫名很敷衍,这倒不是简欣第一次这样说了,可不知为何,那一天她就是脾气有些冲,没忍住讲了点道理。
讲真的,言露心里有点委屈。
她想,就算她再怎么忙,只要人是醒着的,那么简欣分享给她的东西,她就都会看,也都会回。
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她总不能对简欣喜欢的每一样东西都感兴趣。
那感兴趣的内容多回一点,不感兴趣的回个表情包,不是很正常吗?
她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才叫不敷衍,难道要她为简欣分享过来的每张图、每个视频都认认真真写一条观后感吗?
如果真需要她做到这个程度,或许她努努力也是能做到的,可前提简欣也得这样认真的对待她的消息吧?
言露发誓,自己没想吵架,只想好好和简欣讲讲道理。
她说不清缘由,也不知从何开始,但心里就是隐隐感觉她与简欣之间似乎少了一些公平。
只是那一颗想讲道理的心,到底是激怒了本就不太高兴的简欣。
她本来想讲完道理就去好好更新的,结果硬是和简欣打字争论了一整个下午,就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消停片刻。
她不过是想要改变一下现状的,但好像不小心把什么都搞砸了,所以再没敢多说什么,只是顺着简欣的意愿连连应和着。
可就连这样的应和,都被当做了一种敷衍。
其实……也不算是误解吧。
她分明可以把自己的喜恶与情绪藏得再好一点的。
只要藏得再好一点,也就不会和简欣任何起争执了。
不管怎么样,先顺着简欣的意思来吧。
元旦去一趟帝都,正好她也真的很想她了。
……
二十九号的下午五点,言露从岳城来到了帝都。
为了多陪简欣几天,她提前请了两天的假。
知道言露今天要过来,简欣很早就等在了接机的地方,第一时间在拥挤的人群里看到了她。
许久不见,只是这么远远看上一眼,她便感觉到言露似乎有些瘦了。
那小小的身子裹在羽绒服里,被不断向外的人潮挤得时不时就会消失那么两秒,弄得她各种垫脚张望,用力挥手,深怕一不留神就把她弄丢了。
终于,言露顺着人群来到了她的身旁。
简欣接过行李箱,笑吟吟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言露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个领着自己一点一点越过人群的简欣。
这个人于她而言永远那么奇妙,无需任何言语,好像只要那么一瞬的温柔,便能让她心里的委屈与不满都在顷刻间消散无踪。
乘上地铁后,简欣抢到了一个座位,笑吟吟地将言露摁了上去。
言露拽了她一下,示意她坐到自己腿上。
“啊呀,这不太好吧……”简欣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倒是十分诚实,眼睛一弯,便坐了上去。
只是她不敢真坐,生怕压得言露腿疼,所以下半身多少用了点力。
如此一来,倒是两人都没坐多舒服。
好在没过几站,身旁的人走了,简欣连忙往右一挪,解放了彼此的双腿!
言露正拿着手机争分夺秒码着更新呢,便觉肩头一沉。回头一看,是简欣昏昏欲睡地靠在了她的肩上。
“昨晚没睡好吗?”
“嗯……”
“那你睡吧,到站了我叫你。”
“嗯!”
其实到站了也不需要言露来提醒,简欣睡得一点都不沉,时不时便会睁开一下疲倦的眼睛,当还有两站的时候,她就已经坐直身子,对着手机里的镜子梳理起了自己的发型。
地铁出站,简欣打开了导航,向着民宿寻去。
此刻的帝都被雪笼成一片纯白。
天很冷,她们紧握的手指都是冰的。
忽有一阵很鬼很鬼,鬼到仿佛能够把人带飞的风吹了过来,简欣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将言露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好冷啊!”言露也把脖子缩进了围巾里。
“是啊,和南江不是一种冷!”简欣说,“这是物理攻击!”
确实是物理攻击,她不过开口说个话的功夫,嗓子眼就被灌了一大口冷风。
简欣闭嘴想了一会儿,伸手为言露戴好羽绒服的帽子,拉着她一同转过身来,用背对着风,一步一步倒着前行。
“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好像是啊……”
言露抿了抿唇,眼底流露一丝笑意。
她想,简欣总有一些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又确实有用的乱七八糟的法子……
旁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她们也只是数着脚下缓缓的步子,继续向后前行,直到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停了,这才笑吟吟地一起转了回去。
没多会儿,她们回到了暖和的民宿,放下小小的行李箱,坐在沙发上思考起了今天晚上吃什么。
一思考起这个,简欣就想带言露去一些很高档的馆子看看。
其实她也没觉得那些馆子有多好吃,不过只是觉得那是言露没有去过的地方,以后等她毕业了,她们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再去了,所以想要带她吃吃看——无关价格,重在体验。
只是言露一听价格就会被吓到,虽然也没拒绝,但紧攥着她袖口的手已经证明了一切。
“那我们找东北菜吧?家常馆子,不贵!”
“好啊!”
就这样,她们就近找了个东北家常菜的馆子,解决了这顿晚餐。
那是一家小巷里的馆子,面积小小的,一共就摆放了两套方形桌椅。
店里只有老板一人在忙活,连个伙计都没有,看起来特别寒酸——要不是大众点评上的评分还不错,她们根本没可能走进这里。
好在这顿饭没有辜负她们的期待,老板的手艺非常好,两个爱吃辣的人面对一桌子没点儿辣味的东北菜,倒也吃了个心满意足。
离开前,简欣觉得这家的锅包肉实在好吃,又多点了一份,打包带回了民宿。
窗外天色渐暗,路灯都亮了起来。
帝都的夜晚比南江明亮不少,简欣说是因为这里的生活节奏比南江要快,大部分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活着,夜深了也不等于可以休息。
所以这里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
这样的灯火通明,将随处可见的积雪照成了一片月白。
南江和岳城都在南方,一整个冬天都见不到几次雪,偶尔能够积出薄薄一层,都能称得上一声“下大雪”了。
言露对外头的雪有着很大的好奇心。
她趴在紧闭的窗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简欣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左肩,蹭着她微凉的耳垂,轻声问道:“想下去玩儿吗?”
“啊?”
“雪啊,我看你一路上都在看雪。”
“是有一点想玩,但是……”但是外头好冷啊,玩雪的话,手会冻僵吧。
“那走!”简欣笑着勾了一下言露的小拇指。
除了笔记本,她还带了一个挺大的背包。
她还记得,言露是喜欢雪的。
有一年冬天,南江下了一场可以积起来的雪——不多,就那么薄薄一层。
因为雪太薄了,所以地上的,阶梯上的,还有花坛上的那些,挖下来都是脏脏的。
为了多凑一点干净的雪,言露在各种花叶上抠,最终凑够了小小一团,捏了一个还没巴掌大的小雪人,放在寝室的阳台上,第二天就化得没了形状。
看着化掉的雪人,言露轻声说了一句:“好想去北方玩雪啊,像这样的雪人,一定可以捏出很多个……”
言露想到北方玩雪,想要捏出好多好多小雪人,简欣一直都记着。
她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黄黄的东西,兴匆匆地穿上外衣,招呼着言露一起下了楼。
地上的雪被人扫过了,花坛上的雪还积得很厚呢。
“捏雪人吗?好多好多个小雪人!”
“好冷啊……”言露看着随处可见的积雪,有些心动,却又忍不住退缩。
这要捏好多个小雪人,明天怕不是手就要生冻疮了?
简欣:“你要是不捏,那我可就开始了啊!”
言露:“啊?”
“我给你变魔术,你看着!”简欣说着,拿出手里黄黄的东西,蹦蹦跶跶跑到了花坛边上。
她用那小玩意儿夹了一堆雪进去,用力摁紧,再松开——那被夹过的积雪就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雪鸭子。
简欣笑着回身望向言露:“你看,可不可爱!”
言露凑上前看了一眼,就这一眼的功夫,简欣已经沿着花坛夹出了好多只小鸭子。
她夹着夹着,忽然停了下来,把模具塞到了言露手里。
“试试,你也试试!”
言露愣了一下,也有样学样地试了一下。
第一次力度不够,小鸭子散掉了。
她在简欣的指导下又试了两次,瞬间得心应手起来,绕着花坛夹了一圈的小鸭子。
末了,还嫌不够,蹦哒到另一个花坛旁,继续夹了起来。
花坛上的雪都变成了小鸭子,她们又顺着一条石阶往上,把扶手上的雪也都变成了一只又一只的小鸭子。
简欣跟在言露的身后,用手机给沿途的小鸭子们拍着照。
风吹得好大,她们仿若无知无觉,只幼稚地想在这片天地留下她们的印记。
哪怕明知等到融雪之时,便再不会留下什么,也仍旧不知疲倦。
第60章
【Z乐队要火炎焱燚】
欣:@全体成员
欣:你们还在喝酒吗?
张山石:[在的,兄弟]
悦:[探头]
欣:准备散了吗?
悦:还没呢。
陈远:欣姐要来吗?
欣:来个定位。
悦:怎么,你女朋友也想喝呀?
欣:我想喝。
悦:[看不懂诶]
蓝蓝:[挠头]
凌晨一点半,乐队的朋友们发了酒吧的定位,简欣穿好衣服,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简欣和言露又吵架了,就在元旦新年钟声敲响后不久。
分明前两天还一起玩了一晚上的雪,可偏偏新年这天她们就是吵架了。
吵架的原因,又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回想起来都让简欣觉得有些可笑。
今天是跨年夜,乐队里的朋友们约着一起喝酒跨年,大家都去了,只有她没去。
她也不是不想去,但是言露被她从岳城大老远叫来了,她总是要陪陪的。
简欣知道,言露不喜欢酒吧,也不喜欢酒,似乎连和她那群朋友一起吃个饭都显得有些拘束。
所以这一次,她直接没问言露想不想去喝酒,更没提朋友叫她出去喝酒的事,只安心留在民宿里,准备陪着言露一起过年。
她想得可美了,今天晚上很多地方卫视都有跨年晚会,她们可以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换着台看,挑自己感兴趣的节目看。
等到跨年钟声响起,她们就下楼就近吃个夜宵,玩会儿雪。
玩累了,回来洗洗,还可以进被窝开个小会。
只是想象很丰满,现实却十分的骨感。
言露非但跨年也要更新,她还忽然开始卡文了。
简欣一个人瘫在沙发上看了很久的跨年晚会,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她不断切换着节目,也不断更换着姿势。
不知不觉间,她的每一次换台,与每一次姿势的变化,都带上了几分肉眼可见,却又偏偏没被言露注意到的不耐。
那是烧在心底的怒火,是再怎么换位思考,也无法压下的委屈。
她知道,那是言露的工作。
她知道,言露现在读者很多,每天都在敲碗等她更新,偶尔迟到了一些,文下都是问“大大今天还有更新吗”的评论。
她知道,言露现在赚了不少钱,也许每个月比爸爸妈妈的工资还要高,整个人看上去都比以前自信多了……
写文为言露带来的,不仅仅只是一份收入,更是她渐渐生出翅膀,朝着梦想飞更高更远的底气。
她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怎么不去在意。
为什么呢?大老远都过来了,也不愿意为她休息一下。
下午饭时,她问言露,今晚要不要一起看跨年晚会。
言露说前两天更得少,答应了今晚要补上——最近快要完结了,怕收不好尾,手感还很差。
八点过,她悄悄摸到言露身后,看了一眼文档字数,离“补上”还很远。
九点半过,她又去看了一眼,字数没有变多,反而变少了。
十一点,她在言露码字的卧室门口晃悠了一下,似是希望言露能够感觉到她心底的不耐,但是像个小丑一样没能得逞。
十二点,电视上跨年的钟声响起,她轻手轻脚来到言露身旁,对她说了一句新年快乐,得到的也只有一句新年快乐。
敷衍似的,只是望着她笑了一下,就又对着电脑上全屏的文档开始焦头烂额。
帝都的新年没有烟花,电视上那一波热闹的欢呼结束,世界便安静了下来。
简欣觉得自己还可以等,便压着怒意继续等着。
怒火是什么时候压不住的?
也许是脑中渐渐出现的几分困意,让她想到了过往无数次无声的等待。
她坐在沙发上,亦或是躺在床上。
屋里有彻夜不熄的灯,耳边是毫无规律,且停不下来的键盘声——好烦,真的好烦。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烦这种声音的?
或许是开始组乐队的那一年。
每一次等到夜深,等到困意涌上心头,她就忍不住在心里想着——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她要怎么做才能等到一个人?
她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人就在她的眼前,她却总是怎么等都等不到。
“言露,你到底还要写多久?”她忍不住走到门前发问。
她知道,自己又在无理取闹,可情绪是一种不受控的东西,它就是在那一刻炸掉了。在她的心底,轰隆一下,然后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言露显然是被她的语气吓到了,回头时眼里满是诧异和害怕。
那一瞬的害怕,像是一面镜子,让简欣看到了为了一点小事无比狰狞的自己。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所以恨不得当即站到至高点,好为狰狞的自己找到一点理由,再顺理成章地打上一场胜仗。
“你要是没时间,完全可以不来陪我,拒绝很难吗?”她看着言露,眼里有藏不住的愤怒,“还是你觉得,能被你百忙之中抽空敷衍,已经是我的福气了?”
“不是……”
“我本来想问问的,今天是元旦啊,是新年啊,你什么时候忙不好,为什么非要是今天呢?可我又想了想,其实并不是非要今天啊——你总是这样,你一直都是这样。”
“……”
“寒假、暑假,还有每一次我去找你,你都是这样。”
“……”
“我真的很讨厌你敷衍我时的样子,不管是见不到面的时候,还是每次见面的时候,我都很讨厌!”
她说着,忍不住翻起了旧账。
哪一次自己满怀欣喜的分享没被在意,哪一次奔赴千里的相伴只换来了彻夜无声的等待——要是此刻没说出来,她甚至都没发现,看似好像无所谓的自己,竟也能把这些都记得那么深。
言露接不上话,也不敢继续码字,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坐着也不是,起身也不是。
那一阵阵的数落,让她一时哑口无言。
怎么会这样呢,她只是想让一切变得更好一点,简欣分明也说过理解她的,所以到底哪里又出了问题?
她忍不住在心里思考,压下了心底所有呼之欲出的委屈,慌张而又迅速地反复思考。
她的思绪忽然很乱,乱得理不清一点头绪。
身后是没有写完的更新,就差一点点,分明只是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写完了——简欣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来和她发脾气呢?
言露忽然变得有些烦躁。
前阵子叫她来帝都的人是简欣,来了以后不开心的也是简欣。
她不过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简欣都能为此一次又一次地感到生气。
所以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简欣开心一些呢?
要她为她放弃写作吗?
——第一次,言露觉得简欣好吵。
明明再等一会儿,好好说话,就*可以轻易解决的事,为什么在简欣看来就和天塌了一样,哭喊叫嚷得那么委屈,仿佛有人欠了她好几百万似的?
可言露最终还是压住了怒气,只抬眼看着简欣,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反问:“所以你说了那么多,是觉得只有你有委屈,对吗?”
这话,像刺一样。
简欣愣了一下,忽然止不住笑出声来。
她想,她是活该的,自己先刺了别人一下,被刺回来也不意外吧?
可为什么,她那么声嘶力竭的声讨,只换来了言露如此冷静的一句反问?
有那么一瞬,简欣只是看着言露的眼睛,便陷入了一种莫名的迷茫。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怎么回答言露的问题。
而这样不知如何应对的情况,其实早已渗透在她们之间的每一个角落。
她也好,言露也好,她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对于从前的她们而言,快乐也曾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可那些简单快乐随着长大,忽然就不常出现了。
它们不是离开了,只是被什么东西给藏起来了。
藏进了岳城和帝都之间好长好远的距离里,也藏进了那些名为自由和理解的分寸里,更多的,是藏进了一次又一次的等待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连说话都需要那么的小心翼翼,心里不高兴的事,也再不敢轻易说出口了?
她在回避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她的大度,她的理解,她在一次失望后梦醒装出来的无所谓的笑意——都是从什么时候忽然开始的?
简欣很确定,那些快乐偶尔还会出现,其实并不比那些不敢和争执要少。
可她已经不再确信,为了这些偶尔的快乐,忍受那些不悦与难过,是否永远都能说上一句“值得”了。
其实,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早已做过了无数次的思考。
这些思考里,她努力扔掉了自己。
——言露开心吗?言露喜欢吗?言露想做什么,又不想做什么?她要怎么做才能更好的维系这份关系?
言露从不会主动告诉她的。
就像她也不会轻易把心里的不悦告诉言露,省得自己在言露眼里像个总为屁大点事儿生气的小屁孩儿。
可是这样真的对吗?
她们之间越来越大的缝隙,真是忍一忍就能假装看不见的吗?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不,不是有时候。”简欣笑着摇了摇头,视线早已被泪光模糊,“我越来越觉得,你是真的不太需要我了,我对你来说似乎还有点讨厌。”
“……”言露张了张嘴,没能接得上话。
简欣走进屋里,穿上了厚厚的外衣,围上厚厚的围巾,拿起手机,往屋外走去。
言露:“你要去哪儿?”
简欣:“和朋友喝酒,所有人都去了,就我没去。”
言露:“……”
简欣:“为了陪你,但显然你并不需要。”
言露:“……能不能别去?”
她想,她就快写完了,她可以陪她,也可以哄她——只要简欣可以消气,今晚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简欣走了,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
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空空荡荡,只有客厅的电视还开着,可跨年晚会也早结束了——现在不知在播着什么,都是些让人听不明白的。
言露冷静了一下,写完了最后一点更新,坐在电脑前发起了呆。
简欣是一点半气走的,那又会几点回来呢?
言露想,简欣也不是一个多能熬夜的人,应该不至于回得特别晚,她可以为她留一盏灯,可以等到她回来。
凌晨三点,言露坐在床边,拖鞋都没有脱。
手机快要没电了,她插上了电源线,百无聊赖地刷新着微博和读者后台。
简欣出去一个半小时了,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喝酒,会不会不太安全?
如果是和那么多朋友在一起的话,应该是不需要担心的吧。
再等等就好了……
凌晨四点。
言露忍不住给简欣发了一条消息。
——你快喝完酒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末了,又补了一句。
——我等你。
凌晨四点半。
言露又给简欣发了一条消息。
——看到消息能回一下吗?就算生气了不想和我说话,发个标点告诉我你看到了也好。
凌晨五点,言露依旧没有等到回复。
自从离开了梁县那个满是烟酒气的地方,这还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家”外面的时间,也是可以过得那么慢的。
慢到……每分每秒都像是一种无声的煎熬。
她止不住要胡思乱想。
简欣怎么回事?是今天喝得特别多吗?
那些朋友也不像是作息很差的人,真能喝上一整个通宵吗?
这个点还没有半点动静……
是生气到不想回消息,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凌晨五点半。
言露没忍住给简欣打去了一通电话,却只听到了一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就是简欣说的,怎么等都等不到一个人的感觉吗?
言露鼻尖酸涩,忍不住抓着手机哭了出来。
理智是在哪一瞬崩塌的?
情绪是在哪一刻决堤的?
她想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天好像在某一个极度寂静的时刻,悄无声息地塌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震响,就像是自然脱落的旧墙纸,带着许多风一吹便四处飘扬的尘灰,又脏又乱,还静得可怕。
她又惹简欣生气了。
是“又”啊,怎么总是“又”呢?
一次,一次,又一次。
她好像怎么努力都做不到更好了。
——简欣是不是不想要她了?
她是简欣从外头捡回家的,什么时候不想要了,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言露这般想着,起身穿上厚厚的衣服,手机也没有带,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这间她和简欣一起订下的民宿。
……
简欣是六点半回到民宿的,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
实际上,喝酒跨年的朋友们两点半就散了,她匆匆赶去,也就只赶上了一个末班车。
末不末班不重要,她只是想喝点酒,把烦心事都往脑后抛抛。
她喝得有些多,脑子晕乎乎的,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
一觉醒来,她躺在学校的宿舍里。
元旦的宿舍没有宵禁,所以大家才敢在外面玩到那么晚。
她和郑心悦、姜蓝一样,都是被向圆圆送回学校的。
同寝室的其他人还说,她回来就在厕所吐了半天,吐完出来还躺在地上哭着滚来滚去,嘴里反反复复念着啥“为什么”,搞得跟失恋了似的。
大家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连哄带架地把她弄到了床上。
但她没睡多久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梦里,言露拿着刀子走到她的面前,嘴里说着什么一刀两断,把她们彼此之间送过的礼物全都割坏了。
然后言露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看着一地狼藉,跌坐在地上又哭又喊,脸上妆花得像个小丑。
心里好像忽然空落落的,好半天才开始隐隐作痛。
她想,她不能让言露就这样走了,所以出门四处去找。
她好着急地找遍了每一个她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角落,却再也没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言露的声音不断重复在她的耳边。
——我们没有以后了。
——我们没有以后了。
——我们没有以后了。
那么冷静,那么淡漠,又那么的决绝。
仿佛说话的人早已等待这一天很久很久了。
怎么能这样?简欣好生气。
气得从床上弹坐了起来,强忍着一阵头晕目眩,抓着没有电的手机,轻手轻脚走出寝室楼,又大步朝着校外走去。
冬天的夜晚总是如此漫长,哪怕六点过了,天也仍旧是一片如夜的昏黑。
夜风好冷,恨不得比那满地的冰雪还要刺骨。
她想回民宿,想要见到言露。
这个念头很迫切,迫切到她连充一点电的时间都等不了。
她想,她现在赶回去绝对不是为了和言露好好说话,只是忽然特别生气,才会很想回去找言露大声争论一番。
是的没错,她就是生气。
她感觉自己昨晚出门前的表现有点糟糕,在言语上吃到了一些不该吃的亏,她非得找到言露,把吃的亏都给讨回来!
可回到民宿的那一刻,她发现客厅的电视,卧室的灯,全部都还开着,言露人却不见了。
酒劲未消,简欣脑子懵懵地给手机充上了电。
手机开机那一刻,她看到了言露凌晨发来的消息。
那些消息的最后一条是——“其实不再需要我的人是你吧?”
简欣脑中轰隆一声,似有什么忽然塌了。
她慌乱地给言露打了一个电话,熟悉的默认铃声却在自己身后叫唤了起来。
耳边的嘟声,身后的铃响,就像一捧最冷的雪,把她最后的一点醉意彻底浇醒了。
言露去了哪里?
她离开这里多久了?
为什么连手机都没有带?
外头那么冷,天都还没亮,会不会出什么事?
简欣止不住焦急地想要出门去找,看着自己刚充上电的手机愣了一下,连忙从包里翻出充电宝插好,转身向楼下跑去。
路灯仍旧亮着,夜色还是很深。
但是这座城市已经醒来,路上渐渐有了披着夜色的行人。
简欣一路喊着言露的名字,不去在乎任何一个人向她投来的目光。
风吹得她嗓子发疼,手脚是冰凉的,被泪淌过的脸颊于这风中也比平时更加刺痛。
她不能就这么把言露弄丢了,明明是她非要叫言露过来的……
她在四周找了很久,心里愈发害怕。
天色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她的思绪乱得不行。
言露不会出事吧?
她不会,应该不会做什么傻事……
言露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这里那么大,就算她是一路喊着过来的,也是很有可能和言露错过的。
那她要不要回去看看?
要是回去,言露还是不在,她又该怎么办?
帝都那么大,她要怎么去找一个连手机都没带的人?
简欣从没有那么深刻地体会过什么叫兵荒马乱。
她彻底失去所有的怒意,只有满心后悔——昨天晚上她不该那么生气的。
她不该对言露说那么重的话,不该丢下言露跑出去喝酒,更不该任由自己醉倒,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她的消息。
她迷失在这座满是积雪的城市,找不到一点方向。
七点半过,简欣有些不甘心地回了民宿。
带着一点小小的期盼,她用几乎快要冻僵的手打开了房门。
——屋内还是空无一人。
言露不见了,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自己该做什么,又该去到哪里,她已经彻底不清楚了。
简欣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小区附近。
花坛上,石梯旁,她们的小鸭子有些被人拿走了,剩下的都被新雪覆盖,却又还留着些许形状。
她的脑子轰乱一片,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忽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简欣颤抖着点下接听,心底多了一丝期待,却又止不住忐忑:“喂?”
短暂沉默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简欣……”她说,“你在哪里?我晚上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手机忘带了,记不得开门密码……”
简欣松了口气,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言露:“我在小区对面的小卖部。”
简欣:“我就在小区附近,你等我一会儿。”
言露:“嗯。”
电话挂断后,简欣朝小区的方向跑去。
远远的,她看见了缩着脖子站在小卖部门口四处张望的言露。
她深吸一口长气,跑上前去,一把将她揉进了怀里。
“对不起……”
“……”
“我找不到你,我以为你走了,不想再见到我了……”
言露愣了一下,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只是轻轻拍抚着简欣的后背。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这样想过。
雪把这个世界铺得满满的,人们踩过哪怕洁白,化作满地泥泞,残碎得就像是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她——真是一点也不美好。
她想,或许她应该消失。
消失了就不会再有任何人因为她不开心了。
可天台的风真的好大好冷,她一如当年那般胆怯,没有勇气抓住心底那不断叫嚣着想要离去的念头。
所以她开始堆雪人。
她堆了好大一个雪人,自己从夜深堆到天亮,不知道哭了多久。
第一缕天光落在大雪人的身上,她忽然想要为它找一双漂亮一点的眼睛。
——世界那么大,哪怕注定融化在日光之下,它也应该好好看上几眼。
只是她没有带手机,也没有带一分钱。
开门的密码在聊天记录里,简欣一整晚都没有回来,她就这样一无所有地被关在了外头。
那时的她,脑袋空空地走下了楼,鬼使神差般走进了小区对面的小卖部。
她想,简欣大概是喝醉了,就被朋友们带回寝室了。
那么简欣现在醒了吗?
没醒,她估计要在这里等上很久。
要是醒了,也未必会愿意接她的电话……
她知道这通电话大概率没有人接,可还是忍不住向老板借了一下手机,拨了一个早就刻在了心里的手机号。
简欣来了,比她想象中要快。
那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她听到了来自简欣的歉意,冻到直打颤的身体都好像暖了许多。
简欣松开她的那一刻,她看着简欣,问了一句:“你吃了吗?”
“没有。”简欣应着。
“那去吃点什么吧,有点饿了。”言露弯弯嘴角,“不过我没有带钱。”
“嗯!”
简欣擦了擦眼泪,紧紧搂住了言露的胳膊,贴着她走。
她们先去吃点什么再回去睡觉。
这个冬天那么冷,她们应该吃点热乎的。
至于别的,已经不再重要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