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树皮
“你在想什么?!”乔成玉几乎想将叶竟思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看她作势要打自己,叶竟思也急,身子一缩,躲在李伯身后,尴尬笑笑:“这能怪我么?你怪怪江泊淮怎么样?毕竟他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李伯拦着人的手又放下了,他把人拎出来,放到乔成玉身前,任她处置。
乔成玉狠狠拍了两下他的脑袋,换来叶竟思连连的求饶声才“哼”了一声,复而继续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照她看,不像是江泊淮大发善心放他进来的,那江泊淮人呢,去哪了,怎么会连叶竟思进来也无知无觉。
叶竟思把目光转到李伯身上,也好奇:“这林子设下的阵法究竟干嘛用的?”
“不过是一个幻境。”李伯不欲多说,含含糊糊回他们:“进了林子,外头的东西就看不见了里面了。”
随着他的话,叶竟思摸了摸下巴,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印子:“是给我下这套的东西么?”
他这话说得含糊。江泊淮说,叶竟思身上是神降,这和神仙扯上了关系的,照理来说应当是最最最大的福事。
然而在经历先前的事后,神降到底是福还是祸,神仙到底是善还是恶,都仿佛成了镜中水月,叫人摸不透。
李伯避开那个印子,没有回答,在他们这就是默认了。
乔成玉直觉有哪里不对,皱着眉盯着叶竟思看,好像要将他看出一个大窟窿。
叶竟思被看得有些发毛,率先移开视线。不料乔成玉突然发问:“你怎么会和李伯一道?你到底是来找我,还是找江泊淮的?”
她话咄咄逼人,叶竟思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一步,硬着头皮开口:“当然是找、找你的……”
“骗人。”乔成玉打断他,神色笃定而果断:“叶竟思,你撒谎。”
*
将伤疤掀开是件痛苦而残忍的事,尽管叶竟思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但他确确实实对叶家的倾覆、对同门的排挤、对命运的留难耿耿于怀。
它们像一根刺,不知不觉中已经扎进了心里,就等着他稍有松懈的一日,顺着缝隙蔓延上来,用仇恨的叶子包裹住整颗心脏,生根发芽,长出苍天之势,叫叶竟思永远在阴翳底下,不得解脱。
听完他的自述,乔成玉反倒是狠狠呼出一口气。
命运确确实实将叶竟思朝反派的路上走,然而得益于江泊淮,他时至今日竟然也能将那些暴虐压下,没有走向黑化的剧情。
倘若乔成玉不那么机灵,兴许会觉得江泊淮不叫他黑化一定是不想乔成玉完成任务回到真实世界。
可是江泊淮压根不知道系统的存在,他这么做,就没了为乔成玉的道理,就只能是为了旁的——
江泊淮,到底为什么。她在心里默念,恨不得突然灵光一闪,茅塞顿开,大彻大悟。
叶竟思也好奇,做出一副思考状。
乔成玉一看他思考就担心,幽幽地盯着人看了半天,总算把叶竟思看出一身毛。
他没办法:“你问你问,我不说了……”
乔成玉满意了,夸了他一句,重新将目光放回李伯身上。
尽管知道对方不一定会如实告诉自己,但乔成玉还是想试一试,她张了张嘴,才发现喉间因为紧张一片干涩,只能几个字很艰难地朝外蹦。
“我想知道,江泊淮到底是谁?”
李伯微不可查地怔了片刻,随即笑开,好像一个长辈笑话自家没有长大的稚童:“我们公子是谁姑娘不是最清楚么?苏杭江氏,小公子是家主幼子,现今……”
乔成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于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也跟着发不出一个字,只是回避似的把视线放回了叶竟思身上。
“我一个老头子,能知道多少事啊。”他弱弱,一面担心乔成玉真生气江泊淮到时候要不高兴了,一面又觉得小年轻的事自己掺和不得,手忙脚乱。
叶竟思最迷茫,觉得他们话里有话,只可惜自己一句也听不懂,急得团团转,忍不住一只手一个,把乔成玉和李伯都拍了一下。
“你们打什么哑迷!你不是最听江泊淮的话了么?他又没说不能说,凭什么不能说——还有你,直接问就是了,反正江泊淮又不会对你动手!”
李伯被他结结实实拍了一下,头昏眼花,开始后悔不该给叶竟思送那么多补药了,看把孩子补过头的。
乔成玉攥紧的手指却忽然松开了,她吞咽了口口水,感受清风拂面的感觉,门槛前的风铃叮当作响——这也是乔成玉心仪的小院必不可少的一样东西。
她听见呼啸的风贯穿进来的声音,把一颗心重新填满,心脏鲜活地跳动起来,混杂着酸涩发胀的难受劲。
乔成玉听到自己说:“江泊淮呢?我要去找他。”
*
月落乌啼,夜幕下的林子显得更加阴森可怖,间或混着几道彻骨的寒风,每一步都在催促乔成玉扭头回去。
然而乔成玉偏不,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迈得步子很大,生怕迟了一刻。
空气中静静地蔓延着死寂,混着不知道什么树的气味,发出让人作呕地味道。
乔成玉屏息,照着李伯说的话,头也不回,脑子也不敢随便想掉什么,只是埋头朝前赶。
能将神明窥视的目光遮住,江泊淮真是在他们林子外设了一个好大的阵,然而这么大的阵,阵眼每旬就要变一次,而江泊淮每旬都要在里面找最不易被人察觉发现的阵眼。
“这样险的大阵,稍有不慎,便是连立阵的人都要折进去的。”
乔成玉忽然想起了李伯说的这句话,当时便心悸数阵,好不容易才压下慌乱的心绪,找人要了入阵的法子。
这阵法精妙,给人勾勒出重重幻境,多为引诱,像披着蜜糖的砒。霜,少为生死叵测的险境,催人万死。
好在她不需要观察四周,只需要凭手上的罗盘找江泊淮的位置,少了对四周的打量,阵法难以乱她心绪,前几道难关都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然而待的越久,手中罗盘越加失灵,乔成玉望着高速旋转的指针,有些心急,等了等定睛一看——行,罗盘报废了。
她没忍住,将东西摔在地上,嘟囔了句,发泄出来总算好受了些。
似乎是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阵法的迷雾朝她一步步靠近,乔成玉几乎感觉自己要陷进去了。透过一片雾气,仿佛能看到她的父母,敲着她的房门,喊她出来吃饭……
乔成玉使劲掐了把自己,摇摇头,把思绪挣扎出来,她深呼吸,控制住飘飞的想法,认真地思忖:江泊淮原先几次究竟是怎么找到她的。
他给自己下了咒了?不对,那应当在她出走的第一天就能发现自己的踪迹。
那就是有什么东西——她的手摸上腰际的芥子袋。
那枚蝴蝶簪子!她神色一凛,把东西拿出来,用灵力小心地调动着,果不其然,找出了藏在琉璃似的蝴蝶内部的一丝熟悉的属于江泊淮的灵力。
她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愁,喜得是总算有江泊淮的位置了,愁得是江泊淮怎么往定情信物里也塞这种东西啊!
不再多想,她靠着蝴蝶簪子内仅存的灵力,小心翼翼地顺着感应朝前走。
*
临近清晨,树叶与草木都积了点水雾,晨露顺着叶脉,很容易地就滑了下去,偶尔几点碰到江泊淮裸露在外的伤口,泛起一点痛,才叫人醒来。
他半边身子都还是麻的,动弹不得,只能轻微地倚靠着树干,手背擦上粗糙的树皮,疼痛的知觉告诉他,他还活着,这不是又一重幻境。
身上的血腥味有些大了,混在草木里也难掩,反而交融出一种更难闻的味道。
江泊淮很嫌弃自己的血腥味,想屏息不去闻它,然而轻微的呼吸都会牵扯到痛处,只好作罢。
他目光还有些涣散,聚不了焦,看什么都跟蒙了层纱似的。
头上也有伤,应当积攒了一些血块,脑袋重得很难抬起,江泊淮这样判断,过了好久才勉强抬起头看天。
他视觉里全是一片雾,眼睛碰到初升的太阳会被刺得忍不住眼尾发红。
没想到这么棘手,没给乔成玉留今日的早膳,不过那几个棉布娃娃应当会老实听江泊淮的话,给她送去。
痛意侵蚀大脑,过了好一会,江泊淮又迟钝地想到,刚刚动了阵眼,加上伤势有点严重,好像没有多余的灵力了,棉布娃娃恐怕活不过来了。
江泊淮不明白将自己魂魄分得七零八散的渡灵村村民,他们做的那些活物一点用处也没有。
但给乔成玉送早膳是有很大用处的。他几乎不需要思考的作出决断,艰难动作另外半边可以动的身子,手指凝出一缕灵力,将魂魄碎了一小块出去。
哪怕只是一小块残魂,也叫江泊淮顿了许久,停滞的灵力才一点点在体内流转,杯水车薪地填补那块空荡荡的魂魄。
他的脑袋于是终于卸了力气,无力地垂下去,看起来比那几个娃娃更像死物。
垂眸的余光中,江泊淮仿佛看到了什么,眸中不可置信般得闪过丁点狂喜,只能小幅度地抬眼朝远处看去。
乔成玉似乎终于发现了这边的动向,拨开一片草木,扬起头看向他。
阳光刺得江泊淮眼睛有点发酸,他还是看不清东西,可乔成玉是他不用眼睛就能确认的存在。
他听到好像有蝴蝶扇动了翅膀,然后自己的心脏掀起巨大地风浪,几乎压不住底下的情绪,心脏一下一下,震耳欲聋。
第一次,幻境里的乔成玉和江泊淮说愿意考虑喜欢他,然后在他身后毫不犹豫的捅来一剑。
第四次,乔成玉说看透了江泊淮糜烂发臭的心肠,怨恨他,巴不得将他扒皮抽骨。
她哭着骂他,江泊淮觉得她哭起来也很好看,但是太伤心了,他不愿意叫乔成玉伤心,于是把手给她,望进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坦然大方地仿佛只是给乔成玉一块石头,他说“那你抽吧。”
第六次,乔成玉……
江泊淮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他将手背狠狠蹭了一下树皮,裸露出来的伤口被粗糙地树皮牵扯,奇异地竟然不痛。
江泊淮认命地想,看来这次也是幻境。
他又有点难过。
因为挑挑拣拣才发现浑身上下好像没一块好皮肉了,乔成玉要什么他都很难给得起。
第62章 兆头
乔成玉第一次见这么狼狈的江泊淮。
他喜欢穿浅色的衣服,被血污脏了之后就格外明显,一块块的血色遍布,发红发黑,叫人很想偏头不看。
发丝散了下来,几缕粘在他的脸上,黑得发亮显得他格外的面无血色,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人吹碎。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乔成玉,定在她的脸上,好像要连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乔成玉快步走上去,脑子里想了很多,第一句话却是和眼泪一起掉下来的。
“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惨。”
她埋怨。
湿意覆上江泊淮的手背,有一点发凉,好像把他也打湿了。
江泊淮目光沉沉,想要望进乔成玉的眼睛里,看到眼珠里的水汽的时候又将呼吸放缓,窒了窒,抬起另一只还能动的手,小心地替她擦拭眼泪。
他手指关节处的血已经凝固,碰到脸上有点粗粝的感觉。乔成玉克制住往后退的动作,定定地望着他。
乔成玉只需要站在江泊淮面前,就足够叫她缴械投降。和他无数次憧憬的幻境一样,乔成玉又一次没有犹豫地抱住了他。
似乎是怕碰到江泊淮身上的伤口,她尽量把动作放轻了一点。
这个拥抱仿佛一片羽毛,好像只是因为江泊淮真的真的很诚恳地请求才会降落在他身上。
江泊淮觉得自己即将被拉入深渊,因为一切都太梦幻了,叫人几乎沉溺于这一场虚假的幻境。
但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即将被拉入深渊,却又心甘情愿的沉沦。
*
出乎意料的,拥抱之后不是冰冷的刀尖,只似乎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拥抱,江泊淮有些疑惑,和乔成玉贴在一起脸颊传来温热的触感,鲜活而生机。
乔成玉怕压着他的伤口,只和人抱了一下就起身,试探着朝他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然而江泊淮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眼里翻涌着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乔成玉等着他,手没收回去,执拗地摊在对方面前,静静地等着他握上来。
“乔乔。”江泊淮猝不及防地喊了一声。
还是不习惯叠词,乔成玉耳尖没忍住有点烫,她克制住伸手碰碰的冲动,清了清嗓子,也不等江泊淮了,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他的手。
江泊淮十指修长,手掌要比她的大,于是她只能握住他的手指,把他一根根的手指攥进温暖的掌心。
然后轻声开口:“我在。”
真实的、鲜活的乔成玉,不是幻觉也不是臆想。
然后心头漫上欣喜之后又是强烈的怯懦,江泊淮把手往回撤了一点,担心手上的血渍会把她弄脏,担心乔成玉会发现江泊淮原来不是无所不能的,更担心他发现自己干净温柔的皮囊下是多么可怖肮脏自私的一颗心。
乔成玉坚定地拽住他的指尖,没叫他成功把手缩回去,她定定地望着对方,有点不高兴似的:“怎么了!我难道是那种见你命悬一线不管不顾的人么?”
江泊淮于是不敢动作了,他垂下眼皮,遮住眼里的情绪,声音很轻却也很坚定地回答她:“不是。”
他当然知道不是。他的心上人有世间最美好的品质最善良的心肠,别说是江泊淮,哪怕是一只狸奴,她也绝不会置之不顾。
然后越清醒地知道,他就越跌入无边的茫然和恐慌。
因为江泊淮不是那样的人,他恐惧着,乔成玉有朝一日知道自己和他是多么的不同,发现她和叶竟思才是一路人,然后将他丢下。
江泊淮没有办法,乔成玉不一定需要他,可他的生命里一定要有乔成玉。
“江泊淮,你听好。”乔成玉扣着他的手指,调动周身的灵力,和从前无数次一样,企图将温暖一点点渡给他:“我来找你,因为我喜欢你,你要是听话,最后把事情全和我说了,要是不听话……”
乔成玉想了想,实在没想出什么惩罚。
事实上,乔成玉同样如履薄冰,在惶惶不安的情感中担心失衡。
她来自不一个时空,其实实在没有多少把握,属于这个世界的江泊淮会一直长久热烈地爱着自己。
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蒙着雾,雾散了,乔成玉不确定江泊淮是不是还会在雾的那边等她。
江泊淮没有立即回答,他抿了抿唇,刚要说些什么。
周遭忽然狂风大作,卷起数不清的叶子,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压过来。
江泊淮眉头一蹙,拉着乔成玉的手腕使劲,把她拉下来,半边身子努力往前遮了下,挡在她的面前。
大雾将起,他手里的断剑只能堪堪抵住丁点雾气,更多的自缝隙压过来,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要将两人团团围住。
江泊淮眼尾被雾气压得泛红,不舒服地眯起来眼睛,偏过头,他竭力叫自己平静下来,用一种沉稳得不至于叫乔成玉畏惧的声音开口。
“都是幻境,你别怕。”
乔成玉其实想说自己没那么害怕,然而雾气和风都实在太大了,叫她张嘴就喝进一大口风,于是只好头点得飞快。
江泊淮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坏了,觉得乔成玉很想小兔子,很可爱,于是没忍住弯了弯唇,又安抚了她:“实在害怕就喊几次江泊淮吧,我会来接你出去的。”
乔成玉尚且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眼前忽然一片虚无,黑蒙蒙的,所有知觉都在消减,一点点的,逐渐感知不到江泊淮的存在。
……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虚无茫然的感觉才终于消退。
她使劲睁了睁眼,眼前从雾蒙蒙一点点清晰,发现自己可以看到了。她再掐了掐自己,很可惜,知觉还没有恢复。
乔成玉环视一圈,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婢女步子匆匆,艳阳高照的天,晒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
她这才有点明白,自己似乎和江泊淮分开了,进了两个不同的地方。
尚且搞不明白出去的方法,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个安全人少的地方,等江泊淮破了他那边的幻境把自己接出去。
乔成玉打定主意,刚准备离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是个小公子!快去告诉江老爷,江夫人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另一道更为熟悉而年轻的声音跟在后头:“老爷早就给小公子想好了名,小公子申时出生,宜合水,取泊淮二字。”
乔成玉猛然一惊,回头,果然看到喜气洋洋的稳婆,身侧站着李伯,隔着一道帘幕同里面的江夫人开口。
随着稳婆的报喜,周遭的侍女也跟着喜笑颜开,已经准备好找老爷要赏钱了。
倏忽之间,天边炸过一声惊雷,而后跟着数道闪电,大得要将天幕都撕裂开。
明明方才还艳阳高照,谁知转眼就一片黑云,大有压城欲摧之势。
看起来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第63章 成神
江老爷和爱妻膝下仅有江泊淮一子,小公子未来自然是要当江府新一任家主的。
只是降生之日天有异象,更有天机阁的阁主千里迢迢来了一趟苏杭。
白衣女子眼覆白纱,眉目之间难掩愁绪,只叫小公子以后不入修仙之道。
江老爷一夜之间白了头,关在书房思来想去一整夜,最后吩咐左右,就说小公子先天不足,有体弱之症,于仙道无缘。
于是坊间很快就有了消息,纷纷可惜江小公子时运不济。
然而事实上,江泊淮在修仙上颇有慧根,寻常人一月才能勉勉强强的术法,他不足三日便能周转得得心应手。
冬日初雪,七岁大的江泊淮缩在厚厚的毛毡里面,没有天资是假,体弱是真,冬天一到整个人更加白了,一时叫人分不清身上盖的白狐毛白还是他白。
只是唇色红润,一双眼睛又黑沉沉的,色彩相异,漂亮近乎昳丽。
乔成玉暂且想不明白这幻境的道理,却也不想先离开了,她几步迈上前,仔细看在书案前抄写心法的小江泊淮。
他不爱笑,人却是活泼的,听到窗外有鸟雀扑着翅膀过会停下动作,将目光投出去,好奇地看上一会,直到门口轮值的李伯喊他。
“小公子,老爷夫人来了——”
他才重新动作,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低着头继续写着。
到底还是小孩子,比长大好玩多了,乔成玉想,忍不住要戳戳他的脸。
意料之中,碰不到,只好没趣地撇撇嘴,放下手。
“泊淮,明微仙长说你今日只练了三个时辰的剑法,怎么回事?懈怠了。”江父比江泊淮更不爱笑,板着一张脸,没等下人通报,径直推门而进。
江泊淮一板一眼地和他解释了,说是昨夜没有关好窗户,今晨着凉发热了。
江父微不可查地把眉头皱起来,看起来想训斥几句,一旁和煦的江母打断他,不让他同孩子置气。
“不过少了一个时辰,我们泊淮明日会补回来的,对不对啊?”
江泊淮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和他们做下保证。
江父面色这才和善下来,从一旁小厮手里接过食盒,送到他面前,这时候又温和下来了:“你娘特地同你买的栗子糕。”
乔成玉眉头一跳,立即偏头看江泊淮的反应,他年岁不大,尚且不是很会控制情绪,难得皱了下眉,很快反应过来又松开。
江父江母随后又问了几句功课,才叫他安心温习心法,掩着门出去了。
于是江泊淮立即拉下嘴角,食指点点那盘糕点边缘,发出几声动静,把李伯引了进来。
“拿给院里的人分了。”他说:“不要叫主院的看见了。”
“老爷夫人一片心意……”李伯想劝几句,低头一看,发现是栗子糕,又止住了,轻手轻脚地把东西端出去了。
乔成玉只觉得这江府压抑得有些叫人喘不过气来。
江父江母实在很奇怪的人。他们很疼爱江泊淮,怕他真的无缘仙道,只好明面上放出假消息,暗地里请了最好的仙长来教习江泊淮剑法。
江泊淮几次病重,他们亦夜不能寐,守在一旁。然而也正是他们,从不曾记得江小公子对板栗有敏症。
世上没有一对父母是完美的,江泊淮想,人尚且没有完人,好在一双父母足够爱他。
于是江小公子还算顺风顺水地活过了七个年头。
江泊淮出生后的第十年,修仙界灵力短缺,他这一辈尚且没有天资聪颖的修士,亦没有宗门傍身,偌大的江府开始一点点萎靡溃败,如同暴雨将至的蚁窝。
真正的转折点在江泊淮第十五年的生辰。
雨大如注,江泊淮的师父磨其心性,令他立于悬崖边上,不随风止亦不同雨动。
他枯站了两个时辰,亦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只以为同无数个寻常日一样。
然而刹那之间,周遭罡风阵阵,昏沉的天色下,一行五十余人如同伺机而动的狼群,贪婪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江泊淮——为首的竟然是他尊师重道了十五年的师父。
他身侧不过侍从五人,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落了下风。渐渐的,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乔成玉要很努力才能从一片茫茫的血雾中看清江泊淮的手身影。
雨水自他身上一点点滴落,上好的料子沾了水也沉甸甸的,江泊淮的动作一点点地慢了下去。一柄长剑正好在此时,闪着寒光出现。
乔成玉的心好像都不跳了。
天际却突然一道惊雷,炸开一片亮色。
须臾片刻的失神,致使那柄剑自他心侧毫厘穿过,有惊无险。
乔成玉最后也没看明白江泊淮是这么突出重围的,只记得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血仿佛止不住似的,从口子里淌出来,他用来捂住的伤处的手指被血色染红了一片。
大难不死,必有后难,江泊淮很快发现,世界是围着自己转的。
因为等他好不容易回到江府,推开门,迎来是满地的狼藉和尸体。
血打脏他的鞋面,他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眸中的寒潭很深,瞳孔有些发散,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看清眼前的一切。
乔成玉很想扑上去挡住他的眼睛,让他不要看,然而手指自他身上穿过,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分担丁点。
江泊淮显得很沉静,一向爱洁的小公子没有管身上的血,将府里里外外找了一圈,终于发现。
——一百二十七人,仅有他一人独活。
江府没落得静悄悄的,过了半年,坊间于是再没有关于江家半点的议论,一切都湮灭于时间中。
乔成玉失神片刻,有些没想明白——可是江府现在还好端端的,最多只是不怎么在修仙界张扬了。只听说江泊淮父母早逝是真,可没有提起江家有过灭门之灾。
她尚且还没想明白,更多的险境接踵而至,乔成玉陪着江泊淮,见过他浑身千夫所指,看过他浑身浴血。
最后,一根长鞭打在他脊背上,淌出滚烫的血沾红了他送上门的退婚书。
真正的乔大小姐恼怒他竟然敢写退婚书,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江泊淮,却也憎恶他叫自己在坊间丢了面子。于是带着众多手下,势必叫江泊淮吃点苦头。
那张脸很模糊,以至于乔成玉没有立即辨认出来,定睛一看又觉得实在和自己没有半点相似。
但又说不上的古怪,她一颗心惴惴不安,明知道虚影没办法阻挡她的攻势,却还是执拗地想挡在江泊淮面前。
*
——大雨淅沥沥得下了一整夜。
江泊淮燃起一簇火,他已经把沾血的衣服全换了,因为受寒,面色很苍白,唯独靠近火焰的手指关节有些通红,他没有说话,眼中是深不见底的一汪寒潭。
好像什么情绪也没有,好像什么情绪也不该有。
乔成玉望望山洞外的雨,觉得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她不知道江泊淮想去哪,这场大雨会不会耽搁了他的行程。
只是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就算多耽搁几日也是好的,修整修整。她想着,又难免埋怨了下下死手的乔大小姐。
“你好惨哦。”乔成玉蹲在江泊淮的一边,明知道他看不到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却还是忍不住牵牵他的衣袖,把声音放软:“这样,出去之后你要是求求我,我就原谅你做大反派的事了。”
江泊淮不出所料地没有动作,他翻了翻柴火,火光太热了,他有些不舒服,于是撤得远了点。
手臂抬起,袖子滑下一段,露出手臂内侧的印记。
乔成玉看了眼熟,忍不住盯了好一会,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在哪见过,只好暂且搁下。
*
江泊淮拜了一个寻常门派,不起眼,但命运并没有因此忽略他的存在。
被师长欺瞒,被同门诋毁,被仇敌夺宝,他都一一接受了下来,没有丁点情绪,直到若干年后成了修仙界第一人,离成仙之路不过半步之遥,也没有找他们寻仇。
看起来像个机器人。乔成玉想,很想拉拉他的嘴角,好让他笑一笑,十指果然自他脸颊穿了过去。
她扫兴地撇撇嘴角,刚要抱怨几句,身子忽然一轻,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生拉硬拽地要把她揪出去。
乔成玉是一缕虚魂,抓不住任何东西,自然无力抵挡,只能看着江泊淮的身影越来越小,急得团团转。
她艰难调动周遭灵力,要挣扎一下,那股力量却又忽然被抽离,她猝不及防摔了一跤,想回去找江泊淮,却忽然发现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地自上而下看着江泊淮渺小的影子。
“不过半步之遥了,江道友。”老头摸着花白的胡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亮得异于常人。
和他相比,江泊淮的情绪倒显得冷静很多,他扬起手,露出那个叫乔成玉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的痕迹,然后问:“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可以消了。”
老头眯起眼睛,倒是很和善地朝他笑了下:“成仙后摒弃凡人之躯,自然就没了。”
乔成玉死死地盯着那个印子,手指甲陷进皮肉里,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现在在叶竟思身上有个一模一样的神降。
“成神啊。”江泊淮叹谓似地开口,难得的有了点情绪,他弯弯唇:“那算了。”
老头果然被激怒,巨大的威压密密麻麻地压到他身上,声音却和煦,威逼又利诱地讲了许多成神的好处。
——没有人会拒绝的。
江泊淮面上点头,对他的话好像全然进了脑,可是他开口:“不成就是不成。”
“你受了那么多苦,不就是——”
套出来了。江泊淮心想,却发觉自己没有半点欣喜的情绪,兴许是太简单了,他想。
他不信命,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东西是早已下了定论的。然而孑孓数十年,他终于发现,自己的一生充彻着背叛和分别。
仿佛下了重功夫,非要他将人间的至苦至难全尝一遍。
江泊淮很快地接受了这件事,又很快地发觉自己好像丧失了情绪的能力,于他而言,人生不过是被定好了的圆轨,没有必要为注定的东西难过或生气。
他坦然地接受一切,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坦然赴死。
可是这样做的人仿佛只是对他进行小小的“惩罚”,并不想叫他真的丢了性命。数百次的死里逃生,江泊淮对此厌烦,对冥冥之中的监视更烦,终于决心找出一切的答案。
可惜真相荒谬又简单——比起一帆风顺,勤勤恳恳的修习,苦难衍生出的愤恨与悲痛,才是强大路上的垫脚石,才能更快地成仙成神。
江泊淮要足够快,才能有机会挽救欲颓的仙庭。
凡间灵气衰退,修仙之人成神难上加难,神界天神消亡,又没有新神补救,仙庭犹如内里已经被蛀空的树根,只需一场暴雨,就能将整棵大树连根拔起。
他天生神骨,理所应当就是要成神的。于是祂们做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有关江泊淮的一切都被刻意捏塑,父母、师长、未婚妻子……他生命里所有人的存在,都是注定要背叛分别的。
江泊淮听得有些烦了,拒绝再听神明癫狂的过去,手中长剑一挥,彻底断了同祂的联系。
江泊淮不愿意没关系,总有人会叫他愿意的。
短短半月,凡间横空出了很多奇怪的石碑,碑上书着,凡间或有大难,唯有一人成神方可救世。
人们尚且将信将疑,可很快,天降句陨、旱涝难收、亡灵肆虐……
危难如同潮水侵袭了人间。
江泊淮、江泊淮——
他们高喊着这位最有可能成神的仙长的姓名,将他高高举上神台,要他拯救苍生。
江泊淮是个很自私的人。他不想拯救什么苍生,更痛恨被逼迫做什么。
于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妥协。
只是任由底下的炽热的火焰一点点升高,几乎要将他融化在一片狂热的情绪中。
底下是愚昧的民众,有凡人,也有修仙人,火太焰了,把江泊淮的眼尾都烫红,眼前朦胧一片,分不清底下有没有自己见过的人。
他们振臂高呼,怀着满腔的癫狂与希冀:“愿神庇护人间!”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叫江泊淮成神。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拯救苍生。
*
直到死亡,江泊淮也没有妥协,叫仙庭的众仙恼怒不已。
祂们把他的魂魄从亡魂海里找回来。江泊淮想做凡人,祂们便不遂他的意,要叫他不入轮回,一遍一遍地做“江泊淮”,给他许多次机会,逼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江泊淮任由他们动作,过着日复一日的人生,有一天突发奇想,发现自己还是能改变一些轨迹的。
譬如江府其实可以活下,只不过江父江母不行。
譬如也不一定要修仙,只不过体内灵力还是只多不少。
但更多的没办法更改,不过好在,他对那些事情也不感兴趣,枯燥地过好每一世就足够了。
只是突然有那么一天,他发现他那位心肠恶毒、将要早早被自己杀死的未婚妻子好像忽然换了个人。
于是他将退婚书截下,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给乔府的退婚书不用送了。”
第64章 话梅
灵魂一点点被抽离,乔成玉感受到一阵刺目的白光,伴随着阵阵眩晕,整个人都在战粟,灵魂仿佛被撕扯,好像要把她撕成碎块。
她只好一面抵抗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一面撑起眼皮,确认江泊淮的情况。
幻境退散,他的身影一点点消融,很快就要成为泡沫般的虚影。
乔成玉张了张嘴,想喊他,声音却也很轻,不确定风能不能把这动静带到他那边去。
这是前几世的江泊淮,理应感受不到也不清楚她的存在,可乔成玉还是想尝试一下。
猛烈的白光几乎要激得她一直掉眼泪,隔着一片水雾,她好像能看到江泊淮望这里虚虚看了一眼。
乔成玉刚松了口气,紧接着整个人就跌出了幻境,听到呼啸而过的寒风从耳边吹过,刮到脸上有点疼。
她下意识合眼,心想着幸好底下有厚厚的草地,应当不至于摔得太狼狈。
可紧接着,一个冰冷的拥抱死死地护住了她。
江泊淮的手扣着她的腰,从后面稳稳地接住了她,把她整个人塞进自己怀里,踉跄了几步,所幸靠着一棵大树才稳住了身形。
乔成玉首先闻到的是鲜血的腥味,然后才是熟悉的霜雪香,被血腥味压得很浅,要很努力才能闻出来。
她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江泊淮的手指也冰凉,因为在后面,看不到她的脸,只好手忙脚乱地伸手去给人擦眼泪,又不知道她是不是摔到哪了,担心碰重了,环着人的手臂也不自觉松开。
“哪里痛?”他尽量轻声开口,努力叫自己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情。
乔成玉现在就在他面前,每一刻都是珍贵的,理应好好珍惜。
“江泊淮,你怎么这么惨啊。”
乔成玉控诉,因为被他一安慰,反而哭得更惨了。
江泊淮刚松下的半颗心又提了起来,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僵硬了片刻,只觉得倏忽之间,身体的温度都在退散,连同血液也凝固起来。
乔成玉替他难过,气急败坏,一定要争高下:“神不会庇佑他们的!神绝对不会庇佑他们的!”
江泊淮有些没反应过来,慢吞吞地从喉间发出单个字词,显得有些失神。
乔成玉才不管,她转过身子,眼睛因为装了泪,折射出一点点光亮。
江泊淮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还是她本身就会发亮。
乔成玉决定单方面暂时和江泊淮和好一个钟,她伸开手,大方地给受了委屈也不会说的江小公子一个拥抱。
江泊淮的体温是冷的,连带着这个拥抱也是,但乔成玉有足够的温暖,可以叫它热起来。
她委屈巴巴看江泊淮,非要一个说法:“对么,神才不庇佑他们。”
江泊淮低头,看到了因为用力有些发白的手指关节,因为骤然松了一口气,声音还有些发紧,却很认真地回她:“对,会只庇佑你的。”
江泊淮很多时候会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可怜,但更多时候认为可怜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但乔成玉这样心软善良的人,既然会因为叶竟思很惨关照他,应该也可以看在江泊淮实实在在的不幸可怜可怜他。
乔成玉的爱太珍贵了,江泊淮不奢求,但哪怕乔成玉只分给他一点垂怜,他也决计不能放手。
他活了很久很久,没有什么强求的东西,但他想要乔成玉永远留在身边,无论用什么方式。
就算是摇尾乞怜也可以,江泊淮只想要乔成玉。
*
静悄悄的庭院里,声音都被压得很低,只有弥漫在整个院落的中药味,存在感很强。
“我个乖乖,这么狼狈。”叶竟思一面磕瓜子,一面看乔成玉给江泊淮熬药。
光是药材的种类,就已然多得有些数不清了,看得他舌根下意识发苦,忍不住偷吃了一块乔成玉的零嘴话梅。
果不其然被乔成玉发现,没办法,话梅已经被他塞进了嘴,乔成玉只好抬手打了他一下。
“不要在这里捣乱——还有,你那话哪里学来的?”
叶竟思“嘿嘿”一笑:“找到一本说书人的话本,蜀地版。”
乔成玉想起来了,因为日子过得太无聊苦闷了,江泊淮又不愿意叫她出去,只好在各地说书人那里买下最有意思的说书,因此五湖四海,什么版本都有。
于是她又大发慈悲地决定把江泊淮的罪减掉那么一点点。
叶竟思找不到正事做,给江泊淮看伤由李伯接手了,他只好来院子里做“监工”,看乔成玉煎药,没想到乔成玉也嫌弃自己,郁郁寡欢了。
乔成玉后来又仔细想了想,觉得叶竟思兴许就是江泊淮不愿意配合,被神仙盯上的下一个准备“成仙”的人,于是难得也同情一下他。
她再分了他一颗话梅:“一边玩去,实在不行替我问问江泊淮什么时候醒,这药什么时候端进去合适。”
“好吧。”叶竟思被一颗话梅收买,屁颠屁颠跑去找李伯了。
等人空下来,乔成玉总算可以安分地想一想事情了。
幻境中的事情不能全信,可是一切都太真实了,看江泊淮的反应也不似作伪。如果是真的,这样一来,叶竟思被盯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要叫叶竟思黑化,不就是把他往成神路上推么?看来做神仙也没什么好的,也不知道叶竟思会不会怪她。
她思来想去,灵光一闪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
既然她的幻境是重现了江泊淮的过去,那江泊淮的呢?不会也是吧。
想到这个可能,她猝然之间手脚发凉,连扇子都有些握不稳了。
她原本想的是,等任务将要完成,就有了和系统谈条件的资本,它既然能把乔成玉凭空变过来又能把人送回去,就不会没有别的法子叫她彻底在两边来往。
可是江泊淮不知道啊!乔成玉生怕他误会了什么,点着手指算他什么时候会醒,忍不住要去问问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来回数了不知道多少轮之后,叶竟思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含着话梅,胡乱地开口:“醒啦醒啦!”
*
中药刚熬好,装在碗里有些烫手,乔成玉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正不知道怎么开门,歪着脑袋想了下,决定还是用肩膀顶开算了。
结果还没动作,门板就飞快地从里面拉开了。
江泊淮应该刚下床,鞋也没穿,倒春寒的天,乔成玉也不知道他冷不冷,刻意凶他:“回床上去。”
江泊淮点头答应了,目光却还是贴在她身上,等她终于有了往里的动作,才亦步亦趋,孩童学步似的,跟着她的动作一步一步往里走。
“怎么下床了?还没穿鞋!”乔成玉平日总被江泊淮照顾,难得有一次可以反过来了,瘾还打着,摇头晃脑地批评他。
江泊淮目光望着她,一瞬不瞬,叫乔成玉很轻易地就联想到什么小动物。
他说:“我担心你不想见我,就先来见你了。”
乔成玉漏了一拍,感觉手中的药碗突然变得好烫好烫,热意顺着手指,灼烧进了她的心口,留下余温。
“我只是没手开门。”乔成玉小小声辩驳。
江泊淮很上道,把她手里的药碗接了过来,并且乖乖地抬起眼看她,认错:“好,我知道了……,误会……了,没有不想见我。”
他把称呼念得有些含糊,乔成玉一时没听清,碰他的发顶,问:“你叫我什么啊?”
可能是她的动作太像撸猫了,江小公子显然没被人这样过,有些不自觉低了下头,反应过来又抬起,像是抗拒身体躲闪的本能,把脑袋放在她的掌心下,随便她动作。
“我说,”他眨几下眼,皱了下眉,不知道是因为不知道乔成玉为什么喜欢这个动作还是为了先前两个人不高兴的事:“乔乔……你还让我叫这样叫你么?”
他的眼睫很长,一扫一扫的时候好像蝴蝶翅膀,还是停在乔成玉心头上的蝴蝶,轻松地在心口掀起了一片涟漪。
乔成玉很想逗猫,于是作出一副终于想起来了的模样,把手拿开,慢吞吞的“啊”一声,故意把脸上的表情收起来。
江泊淮想要从床上起来,又开始手足无措了。
乔成玉满意了,不让他起身,却还是板起脸:“你跟着我学。
乔成玉永远是对的,我以后不骗她了,我要永远永远相信她。”
江泊淮停顿了一瞬,在乔成玉执拗的目光下,望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
“拉勾。”乔成玉晃晃小尾指,终于大方地给了他一个笑。
江泊淮连忙伸上去,勾住人的尾指,目光垂下。
“江泊淮,我知道你不完美,不善良,但是没关系,都没关系的。”她轻而坚定地开口,尾指牢牢地扣住江泊淮的,像是要跟他证明什么似的。
江泊淮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睫,仿佛还没有适应将自己的一切——包括肮脏的心和不干净的灵魂剖给心上人看。
乔成玉和他说没关系,一辈子有很长,好吧,几辈子也可以,江泊淮可以慢慢习惯。
于是江泊淮又失去了一点点的不自信,好像得到了从乔成玉这里来的一点点被爱着的错觉。
“那现在!可以叫我乔乔了。”乔成玉弯着眼睛和他宣布,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包话梅,奖励似的放到江泊淮的掌心。
很得意似的,她喜气洋洋地寻求夸奖:“我竟然忍住了,只吃了两颗,叶竟思也惨,我也分给了他两颗,剩下的二十六颗全是留给你的,药很苦,江泊淮要快快好起来。”
虽然话梅本来也是江泊淮钱买的,但一点也不妨碍它在他心里的地位——比李伯要高一点。
中药太苦了,江泊淮想,乔成玉不喜欢苦味,所以要亲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于是他们只好在喝药之前接了一个很长的吻。
第65章 眼冒金星
直到最后一口中药被江泊淮面不改色的吞下,乔成玉还是忍不住咋舌。
她伸出一根手指,碰碰碗沿,试了一下,马上苦得龇牙咧嘴,大有一副壮士断舌之势。
江泊淮没忍住,弯了下唇,被乔成玉抓到,拽他头发,恶声恶气:“不许笑!”
闻言,江泊淮和她眨眨眼,唇是拉平了,笑意还能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笑这么好看,算了,不和他计较了。乔成玉大人有大量,抓着他的头发绕啊绕的,实在好奇:“不苦么?”
江泊淮皱着眉,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一点点吧。”
真是神人。乔成玉感叹:“可是你耳朵眼睛也都挺好的,是不是只有嘴巴不太行?这都吃不出味道。”
江泊淮正津津有味地低着头看她一下一下绕头发,闻言掀了下眼皮,慢吞吞地回她:“也没有吧,比如我刚刚也是能吃出很浓的甜味的……”
“什么甜味……”乔成玉话说半茬,反应过来了,后知后觉有一点不好意思,赶紧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威胁:“不许说了!”
江泊淮被她倏然扑了一下,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仰,又怕她会摔下去,只好虚虚空出两只手,分别护着她的头和腰,自己倒是没注意,脑袋磕到床角,发出“砰”的一声大动静。
声音之大,叫乔成玉立即通感起来,觉得自己也有眼冒金星之感。
江泊淮比她镇定一点,被撞了之后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停顿,目光也有一点茫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他这副样子看起来真的有点像脑子不聪明被好吃好住养大的小公子,诗书不通,是只有皮囊的漂亮花瓶。
乔成玉被自己的描述笑到,手一边顺着摸过给他按有没有伤着,嘴里一边假模假样地喊着:“啊江泊淮!你会不会撞成傻子啊。”
“不会的。”江泊淮也终于从重击回过神来,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奇怪,但问的人是乔成玉,于是又觉得很可爱了,他无奈地和人解释,把她往怀里掂了掂:“我还是很聪明。”
乔成玉不管他,自己要把自己的戏演完,假装抹眼泪:“你要是成傻子了,我怎么办啊?”
江泊淮歪着脑袋,从下面看了一眼,确认人没有真的掉眼泪,却也配合地凑上去亲了亲她的眼尾。
他认真地想了想:“你应该问我该怎么办。”
眼尾被他的唇轻轻贴了贴,像蝴蝶的翅膀扇在了眼尾,有些热,明明稍纵即逝,触感却好像一直留下来了,有些发痒,叫乔成玉忍不住想眨眼。
她顺从问:“好吧,那江泊淮该怎么办呢?”
江泊淮离开她的眼尾,这个姿势低下头可以和乔成玉很近,呼吸都能交融在一起,滚烫周围的空气。
“那江泊淮就求求你,”他轻声说,随后吻压了下来。
乔成玉一时不察,眼睛来不及合上,扑闪扑闪了几下,又觉得这么近可能会扫到江泊淮脸上,于是更不敢动了。
因为刚喝过药,江泊淮只敢舔舐她的唇,像某种幼兽,只能靠表面的亲昵表示喜欢。
他亲亲蹭蹭了一会,才抬起脸。乔成玉被他亲得身子发软,手脚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被他捞了下,彻底靠在江泊淮怀里了。
她整个人嵌进江泊淮的怀里,感受到他把脑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手臂环得很紧,说话时喉结微动,胸腔带来的战粟清楚地传递到乔成玉身上。
叫她也能清楚地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江泊淮好像在撒娇,又好像没有,乔成玉想,她听见他委屈巴巴似的声音。
他用脸颊贴了下乔成玉的,把每一个字拖得很长:“求求你,不要丢下一个傻子。”
*
直到出了门,晕晕乎乎地看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叶竟思,乔成玉才倏然想起来,原本是要问问江泊淮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的!
她刚要回去问,想了想,又觉得江小公子好不容易睡下,还是下次再问吧。
于是只好叹了口气,端着空碗朝东房走去。
叶竟思等了好久,可算等到乔成玉出来——天知道,他刚刚有一百零二次敲门的念头。
他赶紧步子一拐,就要往江泊淮屋里走去。
乔成玉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住——她都忍痛不问了,叶竟思凑什么热闹。
“干嘛呢!”她问。
“我找江公子问点事——”叶竟思挣扎一下,见乔成玉真没有松手的意思,又不好真和她动手,只能用一双幽怨的眼睛往着她。
乔成玉不管他:“下次吧,江公子睡下了。”
“十——万——火——急——”叶竟思把每一个字都拉得长长的,企图叫乔成玉不要拦他。
叶竟思哪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乔成玉随便想想都知道是他到底对自己身上的东西起了疑心,她勾勾手指头:“江泊淮知道的我也知道,你还不如问我。”
叶竟思对此表示十二万分的怀疑——江泊淮不是好人这件事,乔成玉之前就一点看不出,能知道什么啊!
乔成玉本来也只是随便试探问问,没想到他真不信自己,气急败坏了,拽着人的衣领直接拖着人到院子的小案上:“你问不问!”
被拎着衣领,扼住命脉,叶竟思嘴里“救命救命”了几句,眼睁睁见到李伯着急忙慌地从书房走出,看到动静又默默走了回去,深刻地感觉到了世态炎凉,人走茶凉。
只好放弃挣扎,老老实实被人拎走了。
“你知道吧,我身上有个东西,江泊淮说是——”
“他说是神降的那个印子。”乔成玉话接得很快。
见她竟然真的有放在心上,叶竟思感动一瞬,泪眼汪汪:“对啊对啊,它折磨得我可难受了……”
乔成玉其实不确定什么可以和他说,什么不可以,抿了抿唇:“我知道,这东西除去很麻烦,我们还是改日再问问江泊淮,不过你放心,你性命应当无虞。”
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叶竟思想到自己兴许会和乔成玉看的那些说书一样,变成走火入魔的怪物就害怕,急得话都说不清了:“江泊淮说,他说,神仙……”
“是。”乔成玉猜到他要问什么,抢先开口。
已经快要入夏了,风一过,却还是叫叶竟思有些冷得受不住,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冷战。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还调动了周身灵力,总算觉得不那么冷了。
只是一周转灵力,胸膛上的印子变火辣辣的疼,密密麻麻的,像小刺一样扎人。
他欲言又止,到底没有立即听下去的勇气,嗫嚅几下:“哦,我想起来了,我还洗了果子没吃呢……”
他喃喃自语,拐了个弯,往另一头走去,嘴里还在嘟囔,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我其实也不是马上想知道,等江泊淮醒来吧……你吃不吃果子啊,我多洗几个。”
乔成玉没提醒他他刚刚说自己已经洗过了,她话接得快,没有追上去,给时间叫他自己静静:“我就不吃了,我到院子里玩秋千,你自己玩会吧。”
第66章 纸鸢
叶竟思去找江泊淮的时候乔成玉也在一旁光明正大地偷听。
同她猜测的一般无二,叶竟思就是下一个被选中的“天选之子”,是以注定要颠沛流离,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修仙之人一辈子渴求的得道成仙,不过是被神仙们玩弄与股掌之中的游戏。乔成玉不知道叶竟思想不想成仙,只记得他凝重的脸。
叶师兄前半辈子顺风也顺水,活了那么多年,才发现自己的人生是一盘棋子,难过一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乔成玉想,不确定他是不是下一步就要黑化了,这几日得空了就顺路拐过去看一眼,确定他还好好的才放心。
然后没想到没放心几天,就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里在他住的客房里找出了一封辞信。
他说要些日子好好想想,再者看乔师妹同江小公子情投意合,也不愿意叨扰了,留书一封就辞行了。
信纸薄薄的,叶竟思写得字不太好看,力气却大,墨迹印透薄纸,好像要留在乔成玉手上。
才叫她从怔忪里回神。
窗外万里无云,乔成玉把视线投向外面,有一点奇怪的念头,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真实而鲜活的,除了江泊淮之外的每一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人生,好像真的存在着。
念头一闪而过,她没有继续想下去,手指在书桌画着圈圈,走神。
一块冰凉猝不及防地碰上她的脸颊,冰滋滋的,叫她忍不住缩脖子又贪恋地想再碰一会。
乔成玉偏头,果然看到江泊淮。他端着冰着她的罪魁祸首,看见人转回过弯起眼睛朝她笑了下,让乔成玉猜碗里是什么。
这是不用猜就可以知道的事情,因为乔成玉昨天刚好和他说过想吃刨冰。
修仙界有刨冰,却不叫这个名字,乔成玉手里这碗就叫金时雪,上面淋了红豆馅的浇头,底下是薄薄的蜜糖,碎冰被映出淡淡的金色。
江泊淮这伤养了好些日子,正正好从春末跨到夏初。
春末以来,乔成玉先一步感知到了天气的变化,正是最想吃冰的的时候。
金时雪是江泊淮从闹市带回来的,一路上小心用灵力镇着,没有融。江泊淮不让她多吃,只给她了一个很小的勺子,旨在让她知难而退。
乔成玉吃了几口就发现麻烦了,冰沙太少,才进嘴里就化了,而且一勺一勺的也很费劲。
她眨几下眼,把冰沙朝江泊淮那头推了一下。
江泊淮假装看不懂,问她:“不吃了么?”
乔成玉摇头,拐着弯提醒他:“这冰沙化得太快了。”
“对啊,才到了夏初,就已经很大日头了。”江泊淮不吃这套,学她,拐着弯不正面回答。
乔成玉急了,眼睛眨巴眨巴看人,目光灼灼。
江泊淮只好拿手掌覆在她眼皮上,企图逃过她的可怜攻势。
只可惜无果,乔成玉委屈巴巴地喊一句“江泊淮”,他就只能上赶着接过她手里的碗,坐到乔成玉旁边,一勺一勺给她喂着了。
乔成玉解放双手,高兴得摇头晃脑,吃东西也不老实,要给江泊淮编辫子。
金时雪底下全是糖浆,吃多了容易腻,乔成玉吃了小半碗嘴巴里就全是糖味了,有点腻人,和江泊淮说不要了。
江小公子只好接着她剩下的吃完了。
江泊淮吃东西的样子很安静,眼睫长长地扫在眼睑底下,他其实话不算太多,安静的时候身上的气质于是更内敛沉静,像一块玉。
乔成玉盯着人看了好一会,直到他被最后一口糖浆甜得皱了下眉,没忍住拉了下嘴角。
好像才终于从安静内敛的江泊淮稍稍鲜活了一点,回到了小时候喜欢看鸟雀飞过,也喜欢热闹的江小公子。
“江泊淮。”乔成玉突然开口,在他投过来的疑惑眼神下继续:“我们去放纸鸢吧。”
*
这附近有一处地势较坦的平原,春末了花也开得很丰盛,草地上挤满了花骨朵。
乔成玉扯着纸鸢,教拉着风筝筒的江泊淮:“你一直转这个就好了,它要是飞远了,就收着,叫它回来。”
纸鸢是之前棉花娃娃放的那只,最常见的燕子样式,颜色很鲜艳漂亮,小朋友喜欢,乔成玉也喜欢。
江小公子会四书五经,会仙术,会剑法……唯独没有放过风筝,纤长的手指拽了下棉线,眉头皱了一点,看起来很真切地担心这玩意会不会断。
“不会的。”乔成玉看出他的企图,手抓上那根棉线,拽了下,告诉他:“看,很牢的,它要是要断了,你就松松劲,别太用力。”
江泊淮的手指倏得收紧。
乔成玉纳闷,抬头一看,他又偏着头低下的目光,神情都隐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我给你拖风筝。”乔成玉交代:“你跑快一点,好么?”
江泊淮很认真地点了几下头,听乔成玉的话,等她松了手,就拽着风筝线,艰难地把风筝放了起来。
小燕子摇摇晃晃,过程中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好几次都开始摇摇晃晃了,所幸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成功飞天。
乔成玉表扬他:“好厉害啊江泊淮。”
江泊淮面色凝重,手中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沉默地托着风筝筒,像捧着一个宝贝。
乔成玉看了有点被逗乐,弯眼睛笑:“不用这么紧张,你晃几下。”
江泊淮于是谨慎地晃了几下,朝左和右的幅度速度都一样,以求风筝稳稳当当的。
“怎么这么可爱。”
他听见乔成玉说,不知道是不是笑话,想偏头确认一下,手背就覆上柔软。
乔成玉的手比他的小很多,两只手才能抓住江泊淮的一只。
她带着人的手左右随便晃了几下,纸鸢随她的动作在空中飘啊飘,半点掉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她得意地朝江泊淮点几下头,邀功。
没想到江泊淮一直在看着她,全然也没有留意到刚刚的纸鸢。
“看纸鸢,不要看我。”乔成玉有点恼羞成怒和不好意思,指挥他转过头去。
江泊淮叹了口气,想说纸鸢真的远远比不上乔成玉有意思,还是看乔成玉会让他更高兴一点。
可是乔成玉叫他看纸鸢,他于是只能望着那只栩栩如生的燕子风筝,手指捏着乔成玉的手指。
乔成玉满意了,灵机一动,拉着江泊淮的手,画了几下。
长长的棉线于是跟着动弹起来,不时有风吹过,把它的轨迹吹得有些歪歪扭扭。
好在风筝是好风筝,完美地完成了它的任务,在天上歪歪扭扭地画出一颗心。
江泊淮后知后觉发现,转过头看她:“给我画的么?”
“不然呢?”乔成玉反问他。
紧接着又接了一句:“给世界上最好的小孩画的,谁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
“乔成玉。”江泊淮回她的话同样很快。
他接得那么自然,叫乔成玉有种她说什么好话,江泊淮都会无条件地觉得乔成玉是百分百值得那些赞美的。
她不好意思了一下,补充:“那除了乔成玉,谁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
不等江泊淮回答,她踮起脚,亲亲他的脸,揭开谜底似的:“是江泊淮。”
*
夏初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纸鸢没放多久,天边就突然响起一阵惊雷,而后,细细的雨丝砸了下来。
纸鸢沾了水,重心不稳,终于歪七扭八地掉了下去,落在一棵树上,棉线被树杈缠住,最后扯断半截,一头空荡荡的在江泊淮手里。
他失神不过片刻,就用灵力遮蔽出一块干净干燥的区域,叫乔成玉待着,自己去把风筝拿了下来。
纸鸢沾水之后,上面的颜料都化开,看起来不再漂亮,有点脏兮兮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场突如起来的大雨,乔成玉觉得江泊淮兴致不大高的样子了,眼角垂下,神情也有些恹恹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次再放吧。”乔成玉安慰他。
“好。”江泊淮答应了,把纸鸢收起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像不高兴不是因为纸鸢。
那是因为什么?
直到回到院子,她也没能想明白。
这场雨来得又快又急,雨势也大,淅淅沥沥的。
乔成玉在江泊淮的保护下,基本没淋到什么雨点,江泊淮就湿得有点惨了,头发半干不湿的,有几缕贴在锁骨上,显得那块皮肤白得出奇。
“有备热水,你先沐浴。”江泊淮揉揉她的头发,确定人没湿,松了口气,交代。
乔成玉这才收回思绪,不敢再看,点着头说好,又让江泊淮先把湿衣服换掉,自己钻进浴房里了。
泡了一个热水澡,好像被一大团温暖的阳光包裹起来,浑身暖洋洋的,连精神也犯懒,想去找江泊淮交换一个世界上最温暖的拥抱。
她刚推开门,就被房里的热气扑了整脸,终于反应慢半拍地想起来江泊淮也在沐浴,脑子充血,就要把门掩好退出去。
“洗完了。”江泊淮无奈出声,伸出手,一下子拉住她的手指,把人拉进来,预判了乔成玉的预判,先她一步抱住了她。
两个都洗完澡的拥抱果然是世界上最温暖的。
乔成玉得出结论,心安理得地窝在江泊淮的怀里,手臂跟着圈住他,结果碰到他湿答答的发尾。
*
“我自己来吧……”江泊淮想把身后的乔成玉圈进自己怀里,结果被她躲开。
乔成玉显然对给江泊淮擦头发这件事很热衷,拒绝了他,手指圈起一缕头发——是她下午编了辫子的那缕,定了型,打了一点小圈,和江泊淮看起来格外的不搭。
她弯弯唇角,展示给江泊淮看,结果一低头,看到他有一点发红的眼尾。
江泊淮其实拒绝乔成玉擦头发还有一个原因,她真的在很用力地拽自己的头发。
但是她兴趣很高,江泊淮于是决定由她动作了。
乔成玉姗姗来迟地发觉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只好讨好地亲亲他的眼尾:“唉呀,你怎么不和我说?”
“没有很痛。”江泊淮口是心非,扣着她的下巴,不和她亲脸,要亲嘴。
沐浴完的空气潮湿,粘在身上开始发热发烫,好像要将整个人融化,乔成玉觉得自己确实在融化,理智的弦燃烧,身子也有些使不上力气,不知道是不是被亲的。
江泊淮的吻一点点碾过她的唇,用了一点力气,叫她有点酥酥麻麻的痛感。他的手却在乔成玉的后背轻轻地安抚,顺着她的脊背。
这个时候却叫乔成玉有种过电般的战粟感。
她原本很紧张的,可是偷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江泊淮的眼睫也一直眨个不停,于是稍微好了一点,顺从地坐进了一点他的怀里。
江泊淮终于放过她的唇,隔着一小段距离,听乔成玉喘着气,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他的眼珠颜色很深,黑漆漆的,像有宝贝的寒潭,吸引乔成玉望进去。
乔成玉抬头,和他看了一会,有点不好意思,偏过头,闭了闭眼,手指碰上他的手指。
江泊淮的体温很少有这么烫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被乔成玉传染的。
她外衣系的绳子不好解,乔成玉自己平时都要解上一会,江泊淮更是了。
这么漂亮的手指,却一点也不熟练做这样的事,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门道,连手指关节都在发一点红。
乔成玉也紧张,教他怎么解,声音压得小小的,也不知道江泊淮能不能听清。
不过江泊淮应该能听清,因为终于好不容易解开了,乔成玉松了口气。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接触到空气,有点冷,夏初的风一过,更冷了,打了个抖。
江泊淮一顿,把外衣又给她披上,鼻子和她贴贴,问她:“冷不冷?”
“一点点。”乔成玉老实回答。
江泊淮于是突然把她抱起来,像抱小孩似的。乔成玉一时不察,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直到被他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还没反应过来。
江泊淮不看她,耳垂红得滴血,让她穿好衣服。
乔成玉无语凝噎,拍了下床板,表达自己的不满。
江泊淮只好低下头,从额头一直亲到人的嘴,哄小孩似的。
“下次吧,你刚淋了雨,吹风要着凉的。”
第67章 低烧
江泊淮一语中的,乔成玉后半夜果然发起了低烧,脑袋昏昏沉沉的,睡得也不踏实。
江泊淮半夜的时候就发现怀里的人滚烫的体温,修仙之人小病小痛的大多可以通过周转灵力调解过去。
是以他掌心蕴起灵力,一边帮她梳理体力的灵力,一边哄着乔成玉睡觉。
乔成玉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滚烫,炙热要将她烤融,所幸江泊淮身上凉丝丝的,叫人还算舒服,于是顺理成章地滚进他的怀里,哼哼唧唧让人给自己降温。
江泊淮后半夜没睡,掌心轻轻拍着乔成玉的后脊,数她的睫毛,直到清晨时发现她体温开始一点点回退,终于松懈了一点。
窗外鸟雀声恼得人有些烦,阳光好像能透过窗棂直直地射进来,太阳将人晒得滚烫烫的。
乔成玉有些烦,更觉得热,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没有什么阳光,纱幔被江泊淮放下,几乎将阳光完全隔绝在外头。
她艰难地动弹了手指,发现每一寸皮肉和骨头都在发着酸痛,兴许是发烧的后遗症,脑子也迷迷糊糊的,难以周转思绪。
嗓子干哑,乔成玉只好放弃半句没出口的“江泊淮”,一抬眼,才发现床侧有一个漂亮小巧的香包。
似有感应,她伸手拽了下那个香包,果不其然,不消时,江泊淮就掩门进来。
明明后半夜没睡的是他,江泊淮的脸上却一点疲态也无,他垂下眼皮,遮住眼里的焦躁的神色,朝乔成玉伸出一只手。
乔成玉马上抓住,江泊淮的十指漂亮,骨节分明,虎口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磨着皮肤上有点粗糙,但是奇异地带给乔成玉一股难以言喻的安慰。
他的掌心是凉的,加上通过十指给乔成玉不断传着灵力,很轻易地就叫还在发着烧的乔成玉爱上这种冰冰凉凉的感觉。
她忍不住把脸贴上江泊淮的掌心。
江泊淮只好抵住她的侧脸,手指摊开,从眉眼到下颌,摸过乔成玉的每一寸皮肤,动作缓慢而轻。
不知道是不是发热带来的特效,乔成玉只觉得脑子懵懵的,看他这样的动作竟然也觉得像调情。
江泊淮很快弯下腰,把手收回来,给人把被子掖好,有些不大高兴地嘟囔:“怎么又烧起来了。”
乔成玉这才反应过来只是试体温,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想转移话题,声音还是有点哑地问:“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江泊淮可疑地停顿了几瞬,接着面不改色回她:“去给你买粥了。”
买粥哪里要这么久?一看他这样子,乔成玉就知道他心里有鬼,拍案而起:“老实交代!”
江泊淮眉眼松开,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无奈了,他抵抵乔成玉的鼻尖,又把脑袋埋进她的颈侧,好叫她看不出自己有些泛红的脸。
“一开始是打算自己煮的。”
只可惜没成功,天资聪颖,几乎无所不能的江小公子总算有了一件努力做也很难做好的事,费劲心思花了半早上做出来的东西也叫人完全吃不了。
于是只好放弃煮粥大业,老老实实给人买去了。
乔成玉实在没忍住,和他接触的颈侧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发烫的脸颊,于是笑意有些止不住,腰都笑塌了。
江泊淮握着她的腰,轻轻地拍了下,抬起头,眼皮一掀,表情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和委屈,控诉她,不许她笑了。
乔成玉给他面子,果然不笑了,摊开一只手,只是摇头晃脑问:“那我的粥呢?”
江泊淮松了口气,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从后面拿出食盒,一只手端粥,另一只给她喂着。
发烧的人吃不出味道,乔成玉觉得这鸡丝粥吃起来怎么都不对劲,只吃了几口,就想不要了。
江泊淮又低声哄她,答应她病好了允许她每天吃两碗冰。
乔成玉立马来了精神,连问了好几句:“真的假的?”倒也是配合地又喝了小半碗。
“真的。”江泊淮一面面不改色地回她,一面打算今天下午就把家里的碗全换成再小一个尺寸的。
碗里的粥还剩下一个碗底,江泊淮就着喝玩了,又摸摸她脑袋,觉得温度一点也没下去,有点焦躁了。
果然发烧了,他庆幸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乔成玉却没太大反应,觉得自己还是比较生龙活虎的,只是有点想睡觉,可耐不住江泊淮实在太紧张了,只好说几句逗他,叫他开心一点。
江泊淮勉强配合她开心了一点,又很快问:“要不然还是喝药吧?”
乔成玉当即被吓得一个机灵,也不困了,支支吾吾:“那……倒也……不用吧?”
没理会乔成玉的意见,江泊淮觉得很有必要,收拾好食盒就要出去,乔成玉拦不住人,心说早知道不逗他开心了,现在好了,不开心的成自己了。
*
乔成玉掐着鼻子喝了好几天的药,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温度反复的问题,这烧总是来来去去的,就连江泊淮用灵力周转也犹如杯水车薪,收效渐微。
又是一个半夜,乔成玉浑身的热好不容易退了一点,整个人又突然发起冷战。
江泊淮不厌其烦,只是一遍一遍地用灵力梳理她的体内,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确认人堆里温度暂时稳定下来才松口气。
他在指尖凝出一只振翅的蝶,李伯在那头和他说,查的事情一点线索也没有,乔姑娘的病症不像巫蛊。
没有中毒,也不是巫蛊。
江泊淮有些不知道了,拍着乔成玉背的动作不自觉急了点,乔成玉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在梦里呢喃了句什么。
他马上回过神,重新将动作放轻下来,只是用额间抵着乔成玉的,感受她异与常人的温度,一颗心怎么样都放不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江泊淮的动作了,乔成玉在睡梦中也不忘安慰安慰人,抬起手,勾了勾他空余出来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晃了晃。
江泊淮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轻声:“睡吧。”
*
人果然还是健康比较好。
再一次睡到日上三竿,熟悉地感知到自己发热的四肢,乔成玉真诚地感慨。
江泊淮这段时间已经摸透了她的醒来时刻,前几天都是她一睁眼就会看到来人,这次却奇怪的没有见到他。
乔成玉心里纳闷,却也不说,也没有去碰那个香包,眯着眼睛装睡,想看看江泊淮什么时候会回来。
等了好久,久到她几乎又要歪着脑袋睡过去,门板忽然被人轻轻一推,总算有了动静!
乔成玉睡意全无,已经打算好好作弄一翻江泊淮了,藏在被子下的嘴角偷偷翘起,偷笑。
江泊淮翻了一上午古籍,误了时间。没想到推开门,第一时间没有听到乔成玉的声音。
他起疑,重新确认了下现在的时刻,确定比平日还要晚几分,心下陡然一窒。
而后快步上前,低声喊了乔成玉的几句,没有得到回应。
他心下一沉,捏着乔成玉的手腕,就要给人输送灵力,掌心的手腕忽然一转,从他手里挣脱了。
然后,他担忧了一上午的对象犹然不知,睁开一双眼,摇头晃脑,洋洋得意地问他:“我当然早醒了!有没有被我骗到?”
心脏刚刚被藤蔓包裹,蔓上的小刺密密麻麻的,扎得江泊淮疼得几乎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忽然松开,像是大发慈悲地给他了半条活路。
江泊淮没接话,合眼,遮住眼中的神色,深呼吸几次。
乔成玉后知后觉,发现好像有点把人吓到了,刚要解释点什么,忽然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江泊淮抱人的时候很少有这么凶,整个人几乎是撞上来似的,好像要叫乔成玉长点记性,叫她骨头都有点痛了,手腕勒得很紧,带着几乎要把人镶进怀里的力气。
他的语气难得带了点埋怨,还有听不出什么的情绪,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快,好像怕叫乔成玉听去了:“你吓死我了。”
乔成玉听到了。
她立即说:“对不起,我错了……”
江泊淮不知道听进了没有,抵着她的发顶没说话,过了好一会,乔成玉才听到他好像哽咽了一下,紧接着发顶感受到一点水珠。
她于是动也不敢动了。
所幸,那片湿润只有一滴,快得叫乔成玉觉得仿佛不过一场错觉,江泊淮很快松开了她,除了眼睛里还有一点水雾,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乔成玉不拆穿他,换了个话题问:“你去干什么了!一早上都不在,才让我骗到你的!”
江泊淮认下她的倒打一耙,亲亲她的眼睛,认错:“去查了查古籍。”
“有说什么么?”乔成玉其实自己心里也发虚,不过确实没见什么东西难到过江泊淮,于是对自己现在这样倒也不是很担心。
江泊淮停顿片刻,忽然望进她的眼睛里,他的眸中寒潭一片,深不见底,墨色像有什么漩涡似的,吸引人掉进去。
乔成玉被蛊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得自己有一点不受控的奇异感觉,只好来偏过头不看他了:“干什么?”
江泊淮很快地弯了下唇:“没事的。”
他说,又重复了一遍,叫乔成玉别怕:“没事的,我保证。”
第68章 贴贴
江泊淮说没事,乔成玉就没有太在意,发烧坏是坏了点,不过好就好在夏天天气热,本来也不打算出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乔成玉不喜欢喝苦涩的中药,江泊淮特地换了一个大夫,不知道加了什么,温的药于是都变成甜的了,于是连生病的最后一件坏事也变得没那么糟糕了。
“是加了一点甘草。”江泊淮面不改色,回答她,弯了弯眼睛,奖励似的表扬乔成玉:“好棒,都喝完了。”
乔成玉往嘴里塞了颗话梅,把空空如也的碗递给江泊淮,小声嘀咕:“好像是稍微好了一点。”
“看来这次的医师很有用。”江泊淮回她,掐她的脸颊,按住那颗话梅的位置,逗乔成玉玩。
乔成玉配合他,“啊呜啊呜”了几下,把梅子肉全吃掉,又戳戳他的手背。
江泊淮明白她的意思,掌心递到乔成玉面前,接下了她吐出来的梅子核。
“这几日睡得好么?”他继续问。
“你话好多哦。”乔成玉一面腹诽他,觉得奇怪,一面还是回:“很好,夜里也没有醒过了。”
她假装要跳下床,江泊淮伸手抱住人,像抱小孩似的,歪着头问她要干什么。
这些日子好像生病的不是自己是江泊淮似的,乔成玉怕过了病气给他,不想和他一起睡了,江泊淮不在乎,还是和她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身上也沾了一点病气,皮肤也苍白了一点,眉眼笼着很淡的疲色,低头朝她望过来的眼神却还是温柔的。
乔成玉知道这段时间他也很累,眼底下的乌青不比自己的轻,有点心疼他,额头相抵,和他碰了碰,每个字都拉得长长的:“你看,已经不是很烧了。”
额间的温热果然已经近乎常人,江泊淮松了口气,又亲亲她的鼻尖,他合上眼,把头抵在乔成玉的脑袋上,像是长途跋涉后想要歇一歇的候鸟。
*
傍晚间的夕阳把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叶竟思练剑练了整日,筋疲力尽,甩了甩有些发酸发痛的胳膊,拖着步子望门内走去。
出奇的,往日刁难他的弟子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安静得过分,一时少了冷嘲和热讽,叶竟思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的,纳闷地嘀咕。
没成想拐角就撞上一个师弟,他严阵以待,已经准备同他过上几招,不曾想师弟见了他,只是不慌不忙地叫了声:“叶师兄好”,紧接着扭头就跑了。
奇怪。
叶竟思望着人的背影,越想越生疑,只好往浴房走去,他刚换下身上的衣物,却忽然一怔。
手指碰上胸膛的印子,他也管不上是不是一身汗,穿上衣服就拔腿往外头跑去,终于在卧房里找到了那枚李伯留下用以通讯的符传。
江家藏书众多,李伯这几日帮小公子找东西,没有第一时间受到叶竟思的传讯。
叶竟思也不死心,每隔一个时辰就发一道,大有一副死缠烂打之势。
是以,三更半夜,一道通讯符狠狠砸醒了睡梦中的李伯。
他看一眼,有气无力:“祖宗,我年纪大了,不睡不行,你绕了我吧,有事明日再说……”
眼看就要将讯息中断,叶竟思急得团团转,赶紧炮仗似的一口气开口:“我身上的神降……没了!”
李伯陡然一惊,再大的瞌睡也没了。
他怔然,不确定似的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叶竟思咬牙,唇抿得紧紧的,很紧张地再复述了一遍。
*
夜半时分,更深露重。
晚上寒气重,尽管入了夏,江泊淮也不叫乔成玉贪凉,还是叫她盖上一床小毯。
察觉到身边已经冰凉了有一会的位置,乔成玉眯起一点眼,强打起精神。
江泊淮这段日子身体有点太差了,乔成玉本来就担心,加上他白天问的问题,更加有点起疑。
好端端的,问她睡不睡得好干什么?乔成玉知道江泊淮的性子,她要是半夜惊醒,江泊淮肯定比她醒得更早。
她只是发了场热,又不是烧坏了脑子。
乔成玉洋洋得意地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打算把他抓个措手不及。
夜晚的风还是有点大,吹在身上要把热气都吹散得干干净净。
乔成玉自己穿得不算严实,却记得给“病弱”的江小公子带件大氅。
两个人住在一起,彼此的东西都经常混在一起放,乔成玉先翻了自己的包裹,发现自己最经常带的那个芥子袋里竟然有很多很多灵丹和法器,还有很多金子珍珠打的东西。
都是值钱货,跟要把江府搬空似的。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些东西哪来的。
乔成玉没忍住弯了下唇,又突然想问问江泊淮怎么不塞地契。
*
江泊淮似乎没想瞒着乔成玉,她找了一圈,没费多大功夫就在书房抓到了大半夜不睡觉的江泊淮,脑袋趴在门板上,鬼鬼祟祟地企图听出他在干什么。
没成想门板被人一拉,她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像软脚蟹一样栽进江泊淮的怀里。
江泊淮身上带着霜雪味没那么纯了,混了点中药味,掺和在他身上,奇异地带来安心。
乔成玉悄悄吸了好几口,直到被他抓了抓手。
“手好冷。”江泊淮没问她怎么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只是开口,声音带点批评的意味,然后低头一看。
乔成玉早就猜到他要批评什么,得意洋洋地把脚露给他看:“鞋子穿了的。”
他这才放过乔成玉一劫。
“我睡不着,所以来看看书。”不等乔成玉问,江泊淮先一步开口,点了点桌案上的书案。
真的假的?
乔成玉嘀咕,探头过去看,果然看到密密麻麻的字,顿时觉得脑子有点疼了,扭着脑袋就埋进江泊淮的怀里:“啊,脑袋疼。”
江泊淮弯了弯唇角,拍她的脑袋给她顺毛,配合她:“现在还疼么?”
“好一点点了。”乔成玉眼珠一转,点了几下头,想了一个好主意:“我看不了一点,你读给我听吧。”
江泊淮于是只好坐了下来,又把人抱进怀里,嘴里还不停:“怎么穿这么少?还好拿了件大氅。”
乔成玉只是哼哼笑,抬手抓他的头发:“这是给你带的,我不是很冷,比较怕你冷。”
于是落在她发顶上的手忽然顿住了,江泊淮过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手指从她的头发顺到脸上,拇指贴在乔成玉的耳后,感受到她鲜活跳动的脉搏。
他低下头,亲亲她的耳朵。
乔成玉被他弄的有一点痒,只好在他怀里乱动,却也没有躲开他的动作。
江泊淮亲够了,退开距离,怕人掉下去,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捞了捞,又打开大氅,大部分盖在了乔成玉身上,从她的背后一直围起来。
“我不冷。”他止住乔成玉的动作,把书从桌子上拿起:“你很暖和,和我待久一点,我就暖了。”
乔成玉只好顺势坐好,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听他玉石敲击一样好听的声音在讲那些枯燥的东西,竟然也奇异地不觉得烦,反而渐渐地又困了,歪着脑袋睡了下去。
书里的内容很枯燥,不像话本一样有趣,但因为念的任务是江泊淮,于是又可以接受了。
乔成玉梦里迷迷糊糊,好像跟着他的话,能看到那些字在空中飘啊飘。
她头昏眼花,只可惜梦里只有江泊淮的声音,没有他人,于是她只能气势汹汹凶人,叫江泊淮把这些字变走,她不要看。
梦里的江泊淮太坏了,要乔成玉好好学习,叫她认字——那些字全是繁体的,乔成玉看也看不懂,觉得江泊淮不爱她了,竟然要她学习,恨难过。
结果见她难过了,梦里的江泊淮又求饶,于是那些字全都不见了,乔成玉的噩梦于是又成了好梦。
胸膛上忽然一沉,江泊淮低头,果然看到乔成玉小鸡啄米似的睡着了,他弯了弯唇,托着人让她的脑袋可以有地方靠着。
她的脑袋沉甸甸得压在他的心口上,很热,像是一簇怎么样都不会灭的火焰。
乔成玉太好了,江泊淮有时候会希望她别这么好,不然会让他会有被爱着的错觉。
*
夏季多雨,经常淅沥沥得下一整天,雨后又很快放晴。
乔成玉的病就像这场大雨一样,莫名其妙就好了,不过歇了几天,就生龙活虎起来,从晨起贪凉到夜间吃冰,不知道被江泊淮说了多少回。
“最后一次!我保证。”乔成玉比了个“一”,可怜巴巴的模样,求他让自己最后吃一口。
江泊淮躲开她的目光,掰着人的肩膀,让她背对着桌子,和桌子上的冰沙:“不行,才好了几天。”
他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疲倦,眼皮也垂下来,一副很困的模样。
乔成玉望了望桌上的冰沙,又看看看起来实在很困的江泊淮,点几下头,也不想给他添麻烦了:“好吧,我不吃了,你要睡一会么?”
江泊淮没说睡不睡,只是要问她等下做什么。
已经过了放风筝的日子里,但乔成玉还是要逗他:“放风筝吧。”
江泊淮把脑袋从她肩上抬起,眯着眼睛还要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骗你的。”乔成玉又把他的脑袋按下去:“你睡觉,我呢,就陪你睡一会吧!”
乔成玉盖棺定论,拖着江泊淮朝卧房里走,把他按在床上,让他睡觉。
江泊淮连说了好多个“好”,顺她的心意,老老实实躺着不动了。
他睡觉的时候也会很安分,手放在两侧,平摊着,眼皮合上,会让他稍微没有平日里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褪去很多霜雪,留下一点仅限给乔成玉的温柔。
乔成玉望着他看了很久,手指绕他的头发,转着圈玩。
人很奇怪,乔成玉大多时候找不出自己喜欢江泊淮哪一点,可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觉得没有那一点是自己不喜欢的。
乔成玉发烧的时候经常胡思乱想,会觉得自己马上要发烧死掉了,又觉得很难过,是因为好像没有办法陪江泊淮走得远一点了。
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乔成玉确认自己很喜欢他的时刻,是在某一天抬头,看到他孤零零的背影,确认自己很讨厌这样的瞬间,如果可以,乔成玉希望可以追上去,希望他的体温可以被自己温暖一点。
但是很快,她的烧又退掉了,于是她开始有了无力回天的恐惧感。
觉得自己无力改变一切,既没有办法割舍江泊淮回到现实,又没有办法永远沉溺于这一切。
于是只好彷徨徘徊,不知所措。
她想了很多,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大了点,直到指尖陷进皮肉才反应过来,怕拽痛江泊淮,只好赶紧松开,低头一看。
乔成玉的手指忽然变得虚幻起来,像要飘散的雾。
她心下一惊,瞪大眼睛正要认真看看,却又突然发现一切好似错觉,十指都还好好的,人也好好的。
松了没半口气,脑子却忽然灵光一闪,她垂下头,定定地望着江泊淮,实在没办法忽略内心涌动的怪异和恐慌。
江泊淮一觉睡了很久,直到月落乌啼,才醒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就下意识地往旁边抓过去,好像要确认乔成玉的存在。
乔成玉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晃几下,安抚小朋友似的:“我在呢。”
“好。”江泊淮这才松了口气,下巴垫在她的掌心。
他的脸在掌心中,乔成玉这才有了点他真的瘦了很多的实感,她捏着人的下巴,问:“没有好好吃饭,被我抓到了。”
修仙人大多辟谷,江泊淮只是偶尔才会陪她吃一点,却还是点头,和她保证:“下次一定好好吃。”
“下次什么时候?”乔成玉托着他的下巴,继续问:“我走了之后也会好好吃么?”
她语气随意,好像只是谈论今天的天气不错。
江泊淮的动作忽然停住了,没有第一时间问她为什么,走是什么意思,只是沉默地撑起身子,眼皮耷拉下来,屈起的手指不经意被乔成玉摸到。
她发现凉得可怕。
“说话。”乔成玉不叫他逃避,声音大了一点:“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不是,我其实不是乔小姐,也早早觉得我会走。”
乔成玉很早之前就想问他到底在幻境里见了什么,很早之前就想过自己发了那么严重的烧,到底是为什么。
这些就像芥子袋里没有地契的原因一样,只是在某个瞬间,就都有了答案。
“不是。”江泊淮扣住她的掌心,用的力气很大,可是又怕掐痛人,于是只好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指。
他掀起眼皮,露出一双寒潭般的眼睛,眼尾泛起一点红,漂亮得像无人欣赏的烟霞,他笃定似的:“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不管你在哪。”
乔成玉已经很了解江泊淮了,知道答非所问就是承认,却还是忍不住有点生气。
她问:“你知道多少?知道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后面的话说出来太伤人,乔成玉尚存丁点理智,偏过头,连同咽下了剩下的质问的话。
江泊淮本意不想让她难过的,乔成玉眼睛蒙起了雾,像是一场雨要浇在江泊淮心上的雨。
“你是为叶竟思而来的,我知道。”他把额头抵在乔成玉的手背,姿态虔诚,像是神明的信徒。
乔成玉挣了下,没把手挣开,于是就着站起来的动作低头看他。
她很少有这么居高临下的姿势,仿佛在气场上也跟着压了江泊淮一截似的。
“为了他也没关系,我只为了你就好。”江泊淮开口,额间离开她的手,定定地望进她的眼里。
乔成玉听到自己的心在很快地跳着,像阵阵作响的鼓,让她竟然在某一刻也好像能共鸣听到江泊淮的心跳。
“那你觉得我爱你么?”乔成玉福至心间,突然懂了他剩下的话似的,问。
江泊淮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乔成玉大惊,竟然第一时间压过了怒气,叫她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乔成玉生气的时候眉头会蹙起来,眼睛也瞪得很大,江泊淮不愿意放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下雨,外面沙沙作响,水珠滴在叶子上,发出“叮咚”的声响。
然后乔成玉于一片雨落声中听到他的答案。
“只要我有一万份的爱给你足够了。”
江泊淮不介意乔成玉爱不爱他,他愿意给乔成玉双倍甚至更多的爱,就好像两个人是彼此相爱的。
他想,乔成玉不离开他,也许就能在某一天,喜欢上自己,万分之一就够了。
雨下的很大,乔成玉想,自己的心很快被这场大雨淋得湿漉漉的。
江泊淮看起来也湿漉漉的,像小狗,还是无家可归的小狗,只敢用牙齿咬住乔成玉的一片衣摆,怕她丢下他。
人是不能和小狗生气的,乔成玉这样和自己说,然后低下头,一字一句,和他说:“我以为叶是反派,我是来救他的。”
乔成玉一看江泊淮,他又不敢和她对视了,只敢垂下头,定定地望着床板,听她的声音落在自己耳侧,然后轻声回答:“我知道的……”
“但我发现他不是,你才是。”乔成玉继续。
江泊淮这时候眼睫微颤,像振翅欲飞的蝶,翅膀好像能轻而易举地在乔成玉心里扇动起一阵不小的风浪。
他偏过头,仿佛害怕她继续说什么。
乔成玉拽住他发凉的手,回答他很久之前错误的话,纠正他错误的认知:“不是的,江泊淮,但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爱你的。”
窗外枝头的叶子不堪重负,盛了满满的一叶子水珠,雨水顺着脉络滴下去。
“叮咚——”
江泊淮觉得自己干涸的心好像接受了世界上最盛大的一场雨。
他脑子好像有什么东西轰鸣,耳朵也有点发懵,没听懂似的,只是目光追随着乔成玉,没有勇气第一时间接话。
“我没和你说过么?”乔成玉问,抬手碰碰他的眼睫。
原来不是振翅欲飞的蝶,却一样能叫乔成玉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她说:“我爱你,很爱你,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离开这个世界,那也一定是我早早找到了和你再次相见的办法。”
江泊淮从来不觉得自己幸运或者是倒霉,就算被选中注定经历磨难,就算一遍又一遍重来人生,麻木神经。
运势只是人生很小的一部分,江泊淮不想仪仗这一片运势。
但是在这一刻,他强烈地发觉,自己足够幸运,他愿意付出一切交换这一辈子的好运。
乔成玉直抒胸臆完,有点紧张和不好意思,低头又看到发懵的江泊淮,于是连最后一点不高兴也生不起来了。
她走近了一点,润润嗓子,喊话:“你快回神……”
换来的是被紧紧的一个拥抱。
江泊淮这个姿势只能环住她的腰,她动了动,却忽然发现江泊淮的力气太大了,而且脸上也有点湿。
于是又什么都不动了。
“你相信了么?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所以才会和你在一起,也会和你生气,会去迷阵里找你,会心疼你,全是因为喜欢你。”
“……我也很爱你。”江泊淮过了一会才闷闷回她,眼睫果然有一点水汽,眼睛雾蒙蒙的,像水洗过似的,眼珠黑得发亮。
乔成玉不想在这个时候问他关于发烧的事,这么正经的事,还是明天再聊吧,今晚先哄一下湿漉漉的小狗。
她想,坐到床侧,刚往江泊淮那里移动一点距离。
江泊淮就聪明识趣地迎来上来。
他含着乔成玉的唇畔,不敢太用力,眼睫长长的,扫在乔成玉脸上,确实有点湿。
开始的时候江泊淮的动作还很亲,察觉到乔成玉没有离开的意思,就用了点力气,吻于是变得侵略性很强。
乔成玉感觉嘴唇被他不小心咬到了几下,紧接着又被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怕给人咬出血。
最后是熟悉的霜雪味将人团团包裹起来,像在过一场最盛大地冬天,吻也变得温柔起来,和冬日里的暖阳一样。
乔成玉有些喘不过气来,伸出手,抵着他的肩,推了下。
江泊淮于是离开了她的唇,眼睛却还是直直地望着她,最后从她的眼睛一直亲到下巴。
仿佛被乔成玉的体温传染了似的,江泊淮的体温不似往日一样冰凉,炽热得好像要连同乔成玉一起燃烧起来。
乔成玉吞咽了口口水,心跳得咚咚作响,耳朵尖要烧起来,眼睛也一直心虚似的眨啊眨。
江泊淮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的,被她一看,也有点不好意思,眨眼频率也变得出奇得高。
乔成玉声音低低的,有些燥,小声问他:“要先做什么?”
*
要先做什么乔成玉还是没能知道。她感觉脑子在一片幻海里飘荡,找不到落地点。
一开始有点难受,不过江泊淮一直在吻她,时轻时重的,很好地分散了乔成玉到了注意力,于是让她也暂时忽略了一点的不适感。
江泊淮空出一只手扣住她的,要和她十指相扣,怕她痛,又不敢太使劲,觉得自己一用力就能把乔成玉弄伤。
虽然是夏日,夜间还是有点凉,江泊淮伸手拽了床小毯,盖在乔成玉的肚子上,又塞了个枕头到她腰后,怕她腰不舒服。
乔成玉摇头,勉力睁开眼:“要弄脏……”
江泊淮亲亲她的眼尾,声音有点哑,顺从地回她:“弄脏了我洗。”
乔成玉这才放心,腰塌下去,视线落在江泊淮留在自己肩膀上的印子,又不好意思,偏头过去。
江泊淮咬了下她的肩膀,动作不重,没见血,比起咬更像是留印子,像小兽,迫切的希望乔成玉身上能多留下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的视线顺着乔成玉的落在她肩膀上,手指于是也跟着碰那些印子。
常年练剑的虎口和手指关节会有一些茧,碰上细嫩皮肤的感觉很奇怪,仿佛过了电,乔成玉没忍住,合了合眼,多出来的手去拽江泊淮的头发。
她用的力气很大,江泊淮被拽得朝前了一下,其他头发于是也倾泻下来,尽数洒在乔成玉的皮肤,让她又有些痒了。
江泊淮难得斤斤计较,和她说:“拽疼了。”
乔成玉干瞪他一眼。
换来对方密密麻麻的索吻,他声音含糊:“亲亲就不疼了。”
乔成玉浑身上下被亲得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很烫,要烧起来似的,有些不自在,歪着脑袋又很快被江泊淮拨正。
他皮肤比起乔成玉的还是有点低温,乔成玉只觉得冰火两重天,没忍住,像蜷缩一下,结果又被江泊淮拉着脚踝拽回来。
乔成玉有点难受,掩盖在快感下,大多数时间不是很明显,可是偶尔还是出来一下,于是不自觉咬住自己的嘴唇。
江泊淮拨了下她地唇畔,叫人把唇松开,又用自己的手指把她的唇抵开,意思是让她咬他的手指。
乔成玉哼几声,却还是老实咬了一口。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有点不舒服,江泊淮放慢动作,鼻尖也去碰她的,好声好气地哄人。
他眼尾发红,唇也是红的,眼珠很黑,衬得皮肤更白了。
漂亮得像是艳鬼,轻而易举叫乔成玉脑子发懵,整个人于是又不知道要生什么气了。
江泊淮拍着她的背哄人,叫她痛了叫自己,又问她好不好,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有火焰在乔成玉的神经上燃烧。
乔成玉迷迷糊糊,只能点头,最后闻到霜雪味越来越浓,混杂着说不清的情。欲,在床榻间蔓延。
窗外的雨还在淅沥沥下着,所幸雨声很大,能遮住屋内两人低低的喘息,连同暧昧粘稠的气息。
*
乔成玉浑身酸痛,被江泊淮抱去洗的澡。
他动作很轻,擦拭过乔成玉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明明坦诚相见过,乔成玉却还是不好意思,眼睛也不敢睁,最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直到第二天近晌午。
乔成玉终于转醒,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江泊淮还在,他帮乔成玉洗澡,折腾了一会,比她晚睡,这段时间又没休息好,看起来还没醒。
难得有一次比江泊淮早醒,乔成玉新奇的同时又积极地腾出一只手,去玩他的头发,没想到刚刚动一下腰就有点酸。
她刚按上腰后,腰际上就覆上一只掌心。
江泊淮给她揉着腰,声音很轻,有点哑,问她:“要不要喝水?”
乔成玉感觉了一下,好像不是很渴,又不想折腾人,于是摇摇头:“你再睡一会吧。”
“我不困。”江泊淮很快睁开眼,把她往自己怀里抱了抱,手掌按着她的腰,每一个字都很清楚:“难受么?”
每个字都太清晰了,问得乔成玉反而不好意思了,她捂住脸,拒绝回答,摇头晃脑:“不讲这个了吧……”
江泊淮怕她闷着,把她的手指拨开,好声好气地答应,保证不再讲了,又问她“饿不饿”。
乔成玉觉得他简直有一百颗心要操,一口气回答:“不饿不渴不要什么有点累,你好好睡会吧,晚点我们再起来。”
她一边说一边用巴掌蒙住江泊淮的眼睫。
“醒来帮我梳头发。”乔成玉想了想,自己昨晚拽掉了江泊淮一些头发,突发奇想地命令。
江泊淮没帮乔成玉梳过头发,也很新奇,和她说:“我不睡,现在梳么?”
“不现在梳!”乔成玉立志要江泊淮好好睡觉,再说了一遍让他睡觉。然后低头,没成想看到他手指上的牙印——很深,破了皮,又想到是自己昨晚留下的,脑袋一歪,把脸埋进枕头里。
江泊淮很轻地笑了下。
结果被乔成玉制止,她推开他,手指碰他的牙印,气势汹汹地开口:“不许笑!快睡觉!”
第69章 吊坠
乔成玉圈起一缕散落的头发,明知故问似的:“这是什么?”
江泊淮用手背碰碰鼻尖,另一只手很快地替她将簪子取下,眼看要重新替她把头发再梳一次。
乔成玉逗人完毕,甩甩脑袋:“这样就很好。”
江泊淮只好撤开手,又和她保证,下次一定能梳一个最好看最整齐的发髻。
“那明天还给你练手吧。”乔成玉大发慈悲地同意了。
乔成玉昨天迷迷瞪瞪的时候看到江泊淮突出锁骨上一颗漂亮的小痣,当时就在想,要他戴上一只漂亮的吊坠。
一定要红绳的,红绳保平安,乔成玉只希望他可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于是虽然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是要掐出一个下午的时间叫江泊淮和自己去附近小镇上买首饰。
江泊淮把整个荷包都塞给了她,里面还有一枚小巧的钥匙,装着整个江府的家产,乔成玉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探过头看他:“真的都给我了?”
“你要么?”江泊淮问她,没等她回答又飞快地接了下去:“不要也给你。”
乔成玉弯了弯眼睛,手指勾着荷包的细绳,把每个字拖得长长的:“那好吧——看来我们江小公子就变成没钱了,以后靠我养你吧。”
江泊淮很快地眨了眨眼,耳尖有些泛红,别过脸去不看她。
“怎么不说话?”
来来往往的人的很多,恰好给乔成玉机会光明正大的机会,名正言顺地贴得离人很近。
江泊淮怕她被路人挤攘到,用手臂把她圈起来,护在内侧,低着头,眼睫长长的,扫下一块阴影。
他声音小小的:“好啊。”
“那你要用钱就要求我了,现在就求一下吧。”乔成玉发觉他耳尖发红,一边忍不住继续逗,一边把手贴上去,感受到掌心一片滚烫,热意好像能透过几层薄薄的皮肤一路传递到心脏。
江泊淮也可以开口求人,但他此时此刻不想这样做。他飞快地倾身,唇畔飞快地插着乔成玉的脸侧过,快得像一片叶子无意扫过。
乔成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绝对是被他传染了,整个人也热得出奇,忍不住扇风,给自己脸降温。
江泊淮弯眼睛,帮她一起扇,乔成玉看他忍不住露出笑意的眼,觉得这个罪魁祸首一定是故意的,往后退了半步,踩他一脚,轻轻地“哼”了一声。
没想到换来江泊淮低低的一声:“求求乔乔。”
乔成玉扭头,对上他一瞬不瞬认真的眼,抿了抿唇,教他:“那你要说,江江求求乔乔。”
“……”这次换江泊淮偏过头去不理她了,他假装看一旁摊铺上的耳坠,挨个指过去,问乔成玉:“这个好看么?这个怎么样?”
乔成玉就是很想听,眼睛也没看那些耳坠:“还可以,一般吧,不是很喜欢……”
两人一齐转头,齐齐对视,结果是还没等谁先开口就被摊贩老板觉得是捣乱的,一起赶走了。
乔成玉:“……”
她忍了忍,实在没忍住,笑了出声。
江小公子可能也很少做这样丢脸的事,这下不仅耳尖红,脸颊也烫得不行了,很想回去把那些耳坠都买下来,可惜钱袋上一瞬才交给乔成玉,只好作罢。
乔成玉动动嘴唇,想说话,江泊淮怕她说话,先一步开口,竟然难得主动地提起正事:“这些日子还有没有不舒服的?”
“没!”乔成玉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表明自己现在是健健康康安安分分的,又挨着人,贴贴他,问:“我好着呢,但是你好像很累,在忙什么?”
江泊淮把她的手抓进掌心,松了又紧,捏着逗人玩:“我不累。”
在忙什么也不说,乔成玉不高兴了,不让他握着自己的手了,把巴掌背在身后,非要江泊淮告诉她。
江泊淮把目光凝在她身上,目光沉沉的,有很多难辨复杂的神色,全都藏匿于墨色的寒潭之下。
“我在忙怎么能找到你。”他说,目光忽然沉静下来,声音也是,仿佛这是一件一定要去做的,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习以为常的事。
不对,修仙人不一定要吃饭,但江泊淮一定要找到乔成玉。
乔成玉的心忽然很重地跳了两下,她又把手伸出来,这次没有一点犹豫和迟疑的,反手握住了江泊淮的:“我也会努力找到你的。”
仿佛担心江泊淮不信似的,乔成玉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道么?我脑袋里其实有个系统,但我总觉得它不靠谱,好像还有很多秘密,但是没关系,兴许它会有法子。”
江泊淮一怔,目光落在和她相扣的手上,抿了抿唇,还是同乔成玉说:“它不是。”
乔成玉慢半拍反应过来,皱着眉:“什么意思?”
先前没想过,现在仔细一想,这系统这么都很不对劲,但凡江泊淮出现的场合,它都会无影无踪,而且总是一心想叫乔成玉让叶竟思黑化,就好像……
好像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
乔成玉猛得呛了一口冷水似的,劈头盖脸迎上了一桶冰水,冻得她喘息不过。只是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也成了环环相扣的其中一枚棋子。
她朝江泊淮投了个眼神,后者点两下头,巴掌拢着她的,要安稳住乔成玉的心神似的。
“没事的,我在。”
乔成玉还是有些后怕,冷汗冒了一后背。
如果连系统和乔成玉也是祂们的一环。那么要怎么做,才能叫自己停留在江泊淮身边久一点。
茫然和恐慌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将乔成玉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喘不过气。
江泊淮把她整个人拢在怀里,就好像拨开了那层水面,把人稳稳地捞上来,连被潮水打得湿漉漉的衣袍于是都有机会干燥起来。
乔成玉低头,埋进他的怀里,不说话了。
江泊淮担心她不高兴,更担心她掉小珍珠,想歪头看她有没有哭,被乔成玉推着下巴,不许看,于是没有办法,只好托着人的后脑勺,一下一下拍着。
乔成玉的动作停了好一会,他没办法,想了想,偏过头,认命似的,无奈开口,耳尖红透,在阳光下几乎能透过薄薄的皮肤看到里面的血管。
江泊淮声音轻轻的,很担心被乔成玉听见,更担心她听不见:“江江求求乔乔。”
*
乔成玉轻而易举被哄好了,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相信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心情好了之后就要逼着江泊淮再多说几次。
江泊淮不好意思,故意没听到,假装很忙,问她要不要买这个要不要那个,就是不肯再叫一次。
乔成玉咬着饴糖,含糊不清:“可是江江很可爱啊。”
她嘴里含着糖,于是那两个字也跟着甜腻腻似的。江泊淮觉得自己叫和乔成玉叫是有区别的,乔成玉就算骂人他也会觉得很可爱的。
于是只好继续转移话题,用湿帕给她擦沾了糖的手指,看着隔壁的金银铺子,问:“要进去挑首饰么?”
乔成玉只好先放弃让他继续这样喊的主意,点两下头,说“要”,又推着江泊淮一起进去。
这是有名的首饰档,里头的玉石首饰比金银更出名,雕琢的工艺很精细,刻什么都栩栩如生。
乔成玉一件件看过去,想到了江泊淮送给她的那支蝴蝶簪子,眼珠一转,说想要花朵样的。
“桃花芍药牡丹……小姐您看要哪一样?”伙计迎上前,眉开眼笑,问。
“有雪花样式的么?”乔成玉顺着他的话问。
伙计只好面露难色,现在的小姐夫人,哪一个不是喜欢牡丹桃花这样花团锦簇的,何况着雪花实在是太小太精细了,每一片还都不一样,很考金匠的本事。
“没有也无妨。”乔成玉心想,没有最好了,她率先给了一锭金子下去,说要打一件雪花样的吊坠,银子不是问题。
见她出手阔绰,伙计不敢怠慢,问了许多细节,做了图纸,叫人递下去给金匠。
“我还有一处地方漏了没写!”乔成玉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让江泊淮在门口等她,又追了上去。
江泊淮想和她一起去,虚虚地抓了一下,没拉住,只好在原处低着脑袋看影子,等她。
数到第一千一百一十下的时候,乔成玉总算回来了,江泊淮松了口气,默默在心里将“数到一千二百还不出来就闯进去”的计划划掉。
乔成玉不知道他想了那么多,完成了大事,摇头晃脑,也不想再看别的什么了,摇摇拉着江泊淮的手,说不看了,就要走。
伙计连忙恭恭敬敬地总算送走了乔成玉这尊大佛。
“只要一件么?”江泊淮一步三回头,望望店里,觉得每一件都很合适乔成玉,只可惜她好像都不感兴趣。
乔成玉的首饰一大堆,全是被江泊淮有事没事堆的,看这些也都不稀奇了,不过也不打算告诉江泊淮自己的小秘密,只是说:“都不怎么好看,下次吧,我们下次去别的店看看。”
江泊淮很喜欢她用“下次”这个词,好像和乔成玉可以有很多很多个未来,于是心情好了一点,点着头答应了。
“好乖。”乔成玉表扬,踮起脚拍拍他的头,又问他:“想不想要奖励?”
“什么……”江泊淮话没说完,就被她拽着衣服,被迫弯下腰来,最后在唇上结结实实盖了个章。
她刚吃完饴糖,嘴里很甜,只可惜这个吻只是蜻蜓点水一样,和人碰了碰唇畔,快得谁也发现不了。
偏偏乔成玉还要逗江泊淮,明知故问:“饴糖甜不甜?”
江泊淮不中计,忽然停住脚步,抬手一拉,轻轻松松把乔成玉拽进一条无人问津的小巷。
他低下头,鼻尖和她亲昵地抵在一起,说话间的气息好像也能扑洒到乔成玉身上。
“没尝出来。”他说,唇重新贴上她的。
第70章 手冷
夏日黑天很迟,两人一直磨到日暮西沉才回去,在回去。乔成玉买了很多有的没的,零嘴一大堆,话本也很多,全被江泊淮拿着了,叠得高高的。
她跟在江泊淮身后,踩他影子玩,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亦步亦趋走在他身后。
忽然,江泊淮停下脚步,乔成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他身后歪出半个头,打量:“怎么?”
风过林梢,发出沙沙的动静,于是要很仔细才能听见隐匿在底下的脚步声。
江泊淮把人拦在身后,手腕轻转,长剑自掌心破空而出,划破一片寂静。
两剑相触,发出铮铮的剑鸣。紧接着,一道剑意率先力竭,被横扫开来,插入土地。
“还真下死手啊!”叶竟思揉揉发酸的手臂,一把把剑拔起来,无奈没能一下成功,只好碰碰鼻子,不尴不尬地朝他们笑笑。
他用力再试了一次,总算出来拔了出来。
“青云宗有什么事么?”乔成玉朝他身后看了一圈,确认只有他一个人,不解问。
叶竟思神色骤然凝重下来,看得乔成玉心猛得一跳。
半晌之后,他又笑开:“骗你们的!青云宗没事。”
乔成玉给他翻了个白眼,一面在前面走着一面继续问他:“哦,这样,那你来干什么?”
江泊淮被她拽着,走在前面,得了空便朝他轻轻地扫了一眼,手里的剑却还是没收回来,轻点在地,警告的意味很重。
叶竟思又碰碰鼻子,偏过头,似乎也在想借口。
乔成玉不给他机会,开始倒数:“给你五秒钟,倘若不说,就别跟过来了,五……三、二……”
“诶诶诶!”叶竟思连忙开口:“哪有这样的!”
他缴械投降:“是有些事,我发觉身上的神降淡了点,兴许是神力不支了?”
闻言,乔成玉好奇,目光直勾勾地,好像想印证一二。
叶竟思面露难色,捂好胸膛的衣物,赶紧喊她回过头去:“看什么?我又不可能给你看的。”
乔成玉刚要说几句他不要脸,脸就被江泊淮揉着,慢慢地推了回去,手指还若有若无地给她挡了下眼睛。
“叶公子谨言慎行。”他说。
“哦。”叶竟思跟在两人后面:“俗话不是说,趁人病要人命么?我来是想问问江公子有没什么法子把这玩意彻底解了。”
乔成玉仔细一听,觉得也不是不可行,目光投向江泊淮,征求他的意见。
江泊淮碰碰乔成玉的眼睫,扫到她的睫毛,他点两下头:“好啊。”
没想到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两个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乔成玉甚至步子都忘了迈,还是被江泊淮勾了下手指,接稳了。
他一副“我不能做好事的模样”,直勾勾地望着乔成玉,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没有!”乔成玉赶紧举手自证清白,把黑锅全甩给叶竟思,她哄人,跟在江泊淮身后,假装崇拜样,她欢呼:“江小公子天下第一善!”
*
天下第一善不是那么好当的。
江泊淮忍了很久,才让自己不把药碗扣在叶竟思身上,他声音冰凉凉的,神色也是,要把人冻成冰块似的。
“喝。”一个字简单的发号施令。
叶竟思不是很情愿,干巴巴地吞咽了口口水。
“快喝。”是两个字的命令。
叶竟思闭上眼,轻轻地碰了碰药碗。
“别逼我动手。”
叶竟思猛然瞪眼,也不管什么苦不苦的了,一把抄起桌上的药碗,就往自己喉咙灌下去,末了还亮碗底给江泊淮,弱弱:“喝、喝完了。”
江泊淮面色稍微转晴了一点,还没等他说什么,叶竟思就自觉开口:“我自己去把碗洗了!”
“等下等下!”乔成玉探出半个脑袋。
入了夏,院子里和房内都被江泊淮放了不少冰块镇着,原本是不会叫人感觉热的,可是乔成玉找了大半天东西了,热得出了点细密的汗。
叶竟思以为她是来救自己于水火的英雄。
可是英雄只是问他:“你是不是看了我的话本没放回去?!”
叶竟思:“……”
他没好气:“哪一本啊?霸道公主爱上……”
“诶诶诶!”乔成玉赶紧喊停,大庭广众的,叶竟思不要脸她还要呢。
“是那个凡人成仙的!”乔成玉话接的很快,这本颇有后世升级流的初型,讲的是一个天资平平的凡人,凭借自己的努力,从凡夫俗子弑神最后又成神的故事。
叶竟思自知道自己经历的这一遭后,对神仙敬谢不敏,连这样的话本都不乐意看了,连忙回她:“没见过!”
“奇了怪了。”乔成玉小声嘟囔,看到江泊淮手里握着一片湿帕,很自觉地把脸像小猫一样凑过去,叫他给自己擦汗。
江泊淮动作很轻,替她将脸上的汗擦掉,在拭到她眼睛处的时候,没忍住飞快地眨了几下眼。
他问:“你很想看那本么?”
“也还好。”乔成玉脸上的汗都被擦掉,觉得自己又是一个干净的好孩子了,高兴:“我无聊嘛?你什么时候可以陪我再出去一次?”
叶竟思这段日子在他们这里住下,天天早起练剑,江泊淮不知道是不是受他激励,竟然时不时的也会和他过上几招。
乔成玉大为震撼,自己原本也打算活动活动,可是每天晚上都要折腾很晚了,实在起不来,于是只好作罢。
“你最近好忙。”她嘟哝,往院子里走去,觉得太阳光好像有点大,晒得自己头昏脑花,眼睛也出现了一点虚影,看什么都隔了层雾似的。
难不成真要锻炼锻炼身体了?她凝重地想了想,忽然觉得有点头重脚轻,好像要不受控地往下栽去。
江泊淮朝她那边捞了一把,可是最后竟然又把手收回去了!
乔成玉大惊,刚要开口,就被快步上来的他接住了,整个人稳稳当当地栽进他怀里,闻到清新的霜雪味。
“干嘛要把手收回去,吓我一跳!”乔成玉开始秋后算账了,脑袋埋进他肩侧,和小狗似的,转了几下。
江泊淮微不可查地顿了片刻,又在乔成玉没有察觉之前先一步开口,他语气诚恳:“对不起,是我手太凉了,怕冻着你。”
“好吧。”乔成玉不仅大人不记小人过,还很善良地伸出一只手,叫江泊淮把手放在她掌心,说要温暖他。【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