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弑神


    夏日普遍高温,乔成玉平日里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怕热,这段时间却越来越不想出门了,叶竟思倒是积极,每天雷打不动地练剑、练剑、练剑。


    看得乔成玉都有些熟了他那一套剑法,她认真问:“你是不是只会这一套?”


    叶竟思正色:“大道至简。”


    乔成玉不信,指了指一旁的江泊淮:“他就会很多套。”


    叶竟思当即不乐意了,要江泊淮把他很多套的全舞给自己看一遍。


    天气热,江泊淮也不乐意动,他拒绝:“不行。


    “真的不行么?”叶竟思求饶似的望着他。


    江泊淮看他一眼,那一眼又冷又凉,夏日里真叫人消暑,明明什么话还没说,叶竟思就懂了。


    是非常不行的意思,于是只好把目光转向乔成玉。


    乔成玉……乔成玉跟着委屈巴巴望着江泊淮:“真的不行么?”


    她眨巴眨巴眼,努力叫自己眼里酝起一团水雾,试图感动江泊淮。


    江泊淮不知道有没有被感动到,但结果是很有成效的。


    他无奈地舒展眉眼,站起来之前不忘拍拍乔成玉的脑袋,说“好吧。”


    看江泊淮舞剑其实是很叫人舒服的事,他动作行云流水,白衣飘飘,动作干脆利落,长剑破空,发出利落的飒飒声,叫乔成玉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


    她目光锁定在江泊坏手中地长剑,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却莫名让她有些犯困,整个人恹恹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不行!乔成玉勒令自己清醒一点——倘若就这样睡过去了,岂不是让江泊淮觉得自己的剑法很烂,很叫人催眠?


    乔成玉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眼睛努力瞪大,好让自己一直保持清醒。可是困意像蚕线,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缠食她的清醒。


    恍惚中,乔成玉好像看到自己像一片玻璃碎片,随着风,轻轻地飘起来,视线中只能看到底下黑黢黢的一个小洞,没有丝毫光亮,叫人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光明还是深渊。


    耳侧嘈杂一片,人声、车马声、剑鸣声……混在一起,叫她难以捕获出离自己最近的,只能跌跌撞撞地顺着声音的方向迈过去。


    脚下忽然一空,难言的落空感传来,乔成玉像在半空中忽然被人重重抛下,四肢像灌满了铅,重得提不起半分。


    她狠狠闭上眼,意料之中的坠痛感却并没有传来,一缕刺目的阳光扫洒在眼皮上,亮得叫乔成玉分不出半点心思,眼珠尚且不能适应这样强烈的明亮环境。


    好在下一瞬,意识终于缓慢地回到了身体里,乔成玉艰难地动弹手指,发现自己开始缓慢地找回了控制权,最后竭力睁开了眼。


    甫一睁开眼,叶竟思大半个脑袋就凑过来,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乔成玉被他吓了一跳,然而身子还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力气,拍不开他。


    “醒了醒了!”叶竟思即刻从一侧的小椅上蹦起,风风火火地就往外面跑。


    尽管困意仍然纠缠着她的脑子,乔成玉却不敢再合上眼了。她呆呆地望着床帐顶,想着自己是不是看江泊淮练剑的时候忽然睡着了,有没有把他吓到?


    床帐顶挂着一只荷包,江泊淮在里面塞了清神明目的药材,因为常常挂着,竟然奇异地沾染了一点江泊淮身上的味道。


    乔成玉伸手拽了一下,然而荷包却直直地掌心中央穿过,没有丝毫停顿,就和乔成玉在这个世界一样,本来就是不应该停留的。


    她不死心,重新拽了一下——同样的无功而返。


    细密的汗开始在后脊蔓延,带着茫然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把乔成玉包裹起来。


    直到门边传来几道脚步声,乔成玉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


    她以为是江泊淮,朝那边转了下脑袋,刚要开口,剩下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句:“江泊淮呢?”


    *


    越往高处走,猎猎的寒风吹得更猛,耳旁于是只能剩下风声,半点人声都听不见了。


    江泊淮过去的十几辈子里,都是孑孓一人,孤独就像天边的星星,是很常有的事。只是乔成玉意外的降临,让他忽然发现,世界再度沉寂,是件很难忍受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乔成玉,他竟然莫名地好像能听到她的声音。只可惜混在风里,声音又太轻了,于是被风搅碎,一点也剩不下了。


    他只好捏了捏耳垂,这一次果然连风声也听不见了。


    神仙屏蔽五感,只靠神识感应天地。


    成神要积攒足够多的功德,才能在渡劫时承受住千钧雷劫,脱胎换骨。


    江泊淮坏事做尽,没有什么后悔的,只是在渡劫的时候匆匆走马观花似的回忆好多事情,突然后怕,那柄在乔成玉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横在她面前的长剑。


    只消半厘。


    喉间呛了一口风,血腥味漫了上来,刚承受过雷劫,江泊淮整个人的灵力都散了大半,风灌过来像刀刃一样,凌迟着他的每寸肌肤。


    都说人死之前,会有走马灯,能看到最珍视的一切。


    江泊淮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他前几辈子连自己的命都不珍视,自然没有印证的法子,可是这一刻,竟然奇异地觉得乔成玉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身子轻飘飘的,像一片虚影,是江泊淮拼尽全力也没办法抱住的。


    “江泊淮!”她喊,朝自己扑了过来,手指却扑空,连他的半片衣袖也抓不住。


    江泊淮怕她摔,下意识伸手接了一下,同样从虚幻的雾中穿过,就像两根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他这时候知道,不是虚影了,只可惜真实好像就是一片虚无。


    乔成玉求了很多人,又求了很久,才上来的这里。


    天上的大殿很空,一点也不像话本里说的,四周全是飘散的雾,江泊淮在中央站着,身上留了很多血,粘稠稠的,却成为了这个地方唯一的亮色。


    乔成玉动作了四肢,艰难地往前迈出一步,拽不住人,于是只好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注意到她投过来的视线,江泊淮艰难地弯了下唇,可惜发现自己连笑都要很费劲才能挤出来。


    “不全是我的。”他和乔成玉解释自己身上的血。


    神仙也是会流血会疼痛的,江泊淮杀他们的时候,能看到他们痛苦的神色,听到他们哀鸣的嘶吼,连灵魂都在震骇。


    明明很怕死,却擅自决定了别人的生死。


    乔成玉眼睛被风吹干,都要流不出眼泪了,所有感知都在一点点拨离她的身体,只剩下心头的一点疼痛,像钝刀子一样剐着心头的软肉。


    她问:“我是不是要回去了?”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好像有什么东西拉扯着灵魂,要把她挤出去,这片狭窄的地方好像再也没有乔成玉的容身之处似的。


    乔成玉早该想到的,自己尚且都能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她在一点点离开这个世界,江泊淮和她朝夕相处,早该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就有所察觉。


    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抽离这个世界。


    乔成玉不想让他知道,就像江泊淮不想让她知道,其实叶竟思身上的神降早就没了。


    也许是在昏迷了好多天的时候,又也许是发烧的时候,或者更早……江泊淮有主意,他那么聪明,早早地就为乔成玉做好了所有打算。


    希望她回到自己的世界,希望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草蛇灰线,等乔成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像那本话本一样,早早消失不见了。


    江泊淮身上血腥味很重,随着风一起呛进乔成玉的鼻腔,让她的心脏满起无休止的酸意,心胀得像膨胀到要爆炸的爆竹,最后只能静悄悄地在心里炸开,把心都碎成血肉模糊的小块。


    乔成玉的眼泪快要止不住,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灵魂在飘起来,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无力抵抗,一点点脱离身体。


    她急促地开口,想再喊喊江泊淮,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灵魂已经飘在空中,一点点变成透明的虚色。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异样,江泊淮猛得大步上前,却始终抓不到她,只能看见她的身体一点点消失。


    他怔然抬头,乔成玉不确定他能不能再看见自己,因为江泊淮在她的视线里也逐渐消失了,如同泡沫,虚成一个焦点,连脸都要看不清了。


    江泊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蝴蝶发簪摔碎在地上,碎成一瓣瓣。


    灵力凝结的东西,理所应当碎不了的。


    乔成玉看见他跪在地上,弯着腰,单薄的一道背影,徒劳似的将那根碎簪一遍遍拼起,只可惜抓得满手斑斑血迹也还是无功。


    眼前骤然一道白光,晃得乔成玉一瞬看不见所有东西,只隐约觉得他抓着碎簪的时候,脸侧似乎有滑过一滴泪。


    天际漫漫一片白,江泊淮是唯一的亮色。


    只可惜自乔成玉消失后,他的生命好像斑驳褪色了的画册,再也不会有明亮了。


    夏日里的太阳那么大,热得要将人融化,可是一阵风来,却轻而易举叫江泊淮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风和他的生命一样,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没有乔成玉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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