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铃音


    渡灵村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落日余晖全洒进半个院子。


    乔成玉坐在一节台阶上,托着下巴,望着地上点滴的碎叶,有些发愁。江泊淮看到了,几步上前,贴着她坐在一起。


    乔成玉没有理会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好像有什么人告诉她,现在的一切和你都脱不了关系,你害了他们。


    “你不高兴么?”江泊淮轻声问她,接住一片枯黄的叶子,掌心攥了下,复而展开,呈到乔成玉面前。


    叶子重新焕发生机,绿油油的,通透的颜色叫人好像一下回到了春天。


    “又绿了。”他说。


    乔成玉难得因为这片叶子好受了一点,她伸手接过,想问所以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来,所有的东西都有转机。


    “渡灵村的命数就是这样的,倘若再来一次,塞纳也还会去窥探天机,祂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就算没有你,也会有旁的什么人去杀祂的。和你没什么关系。”江泊淮垂眼,望着乔成玉握着叶片的指尖。


    江泊淮这个时候后悔没有先一步把塞纳杀了的。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塞纳一样。”乔成玉勉强弯了下唇,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放松一点。


    江泊淮于是又顿住了,他点几下头,不知道是不是胡诌:“看面相看出来的,很刻薄。”


    乔成玉这回是真的笑出来了,她摇头晃脑:“那我呢?我面相怎么样?”


    江泊淮忽然不说话了,黑沉沉的眼珠望着她,像一汪不见底的寒潭,有着轻而易举就将人溺毙的能力。


    乔成玉缓慢地眨了几下眼,江泊淮于是回神,别过头,他垂下眼皮,漂亮而生动的眼珠于是看不到了。


    乔成玉有些遗憾,伸出去的手想要碰碰他的眼睛。


    江泊淮下意识后撤距离,手中凝聚出灵力又生生被他止住了。他最后什么动作也没有,抵抗着不愿意被触碰的本能,只是沉默地闭眼,感受乔成玉手指搭在眼皮薄薄一层皮肤上的感觉。


    温热的知觉好像能隔着皮肤传递进来,叫眼睛有种酸涩的、要发热的错觉。


    乔成玉只是轻微碰了一下就将手收回来了,她好像也有些无措,为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然后脚尖点着地,为自己突兀的行为思考一个合适的理由。


    总不能说看起来太漂亮摸摸看是不是真的吧!


    穿堂风过境,卷起的温度都是凉的,乔成玉思绪也被风吹散,不过很快又被江泊淮的话拉回来。


    “很可爱。”他含糊不清地回答。


    *


    渡灵村用以镇定村民的大阵实在是太邪门了,乔成玉很担心有什么奇怪的副作用。


    然而渡灵村这数百年来都依赖于此阵,她只好暂且持保留意见。


    往渡灵村注入灵力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入夜以来,村民们的意识更加陷入昏迷,不如白日清醒,因此更容易受残缺的魂魄干扰,做出许多癫狂的事,血脉的指引吸引他们不断往法阵过来。


    阿罗往渡灵村注入灵力的一般就在晚上进行。叶竟思同她一起,往阵法内注入灵力,而乔成玉同江泊淮则替他们护法,保证他们不受干扰。


    天渐渐的暗下去,阴翳席卷这个孤零零的村落,活物的味道更轻了,到处都是一片死气沉沉。


    乔成玉握着手里的剑,尽管现在没有什么动静,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在沉默的夜里附耳倾听四处的动静。


    庭院里的叶子簌簌作响,仿佛有鸟雀轻微窜过。


    乔成玉片刻失神,接着飞快地回过了神——村子里的活物全没了,不可能是鸟雀。


    她猛然抬头,果然对上一对可怖的眼睛。


    树枝上蹲了个人,他神色痴呆,只有一双眼睛,在夜里闪烁出异样的亮色,察觉到乔成玉看过来,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只是这笑太过诡异,仿佛皮肉分离开来了。


    乔成玉一阵恶寒,手中握着剑,考量了会还是没敢朝人身上劈去,另辟蹊径地把他蹲着的树枝砍下。


    那人果然朝地上摔去。


    魂魄不全的人察觉不到疼痛,摔了也不在乎,只是扭着脸,一瘸一歪地往院子里走去,遵循灵魂深处的吸引。


    乔成玉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赶紧掐了个诀挡住他。


    她回头一看,江泊淮那边包围的人更多,他手中的长剑折射出一道道亮光,剑剑不留情。


    察觉到乔成玉的目光,隔着凌冽的寒风,他朝这边望了一眼,手中的剑停顿片刻。


    关键时刻别走神!乔成玉赶紧朝他示意。


    江泊淮叹了口气,原本要刺入村民腿弯的剑尖一点,轻微地绕过了那片地方。他拿出一只铃铛,手指牵着细绳,轻微地摇晃。


    叮当——


    伴随着清脆的铃声,原本没头苍蝇似的村民好像都有了方向,脚步一转,朝他那边呆呆走去。


    “来我这里。”江泊淮朝惊异的乔成玉示意。


    乔成玉听到江泊淮喊她,灵巧地掠了几步,很快也绕到他身后。


    “怎么……”她刚问两个字,就被江泊淮塞了一只铃铛。


    他嘱咐:“一直摇,不要停。”


    使命重大!乔成玉与有荣焉,顿时收起所有思绪,一门心思地摇着手中的铃铛。


    她摇晃的铃音不似江泊淮那样有规律,叮叮当当的像是落在屋檐一角的雨水。


    江泊淮把铃铛交给她之后,空了只手运起灵力,朝另一只手的剑刃上注去,剑身发着剧烈的光,好像能将这个小院恍然照成白日。


    他把剑立在地上,插得很紧,从剑心四散出蛛网似的裂纹,一路蔓延到方圆数丈,一道屏障于是稳稳地立起,将屋子罩得严严实实。


    乔成玉离剑心最近,察觉到了磅礴的剑气,混杂着汹涌的灵力,带着要将一切全席卷得干干净净的力量。


    屏障外的村民无知无觉,乔成玉的铃音将他们都引到一处地方,他们于是密密麻麻地围着那个口子,只是一个劲地敲打着坚不可摧的屏障,企图趁着机会进去。


    然而这阵法实在稳妥,他们的力气犹如蜉蝣撼树,不能波及半分。


    “好险。”乔成玉呼出了口气,手因为晃动铃铛有些发酸,却一刻也不敢停下,铃音回荡在静悄悄地庭院里,成了唯一的声源。


    “给我吧。”江泊淮安抚性地朝她笑笑,摊出一只手,想了想,又安慰她:“没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今晚的月光确实那么惨淡,乔成玉觉得他的脸色比往日更白了一点,配合一双昳丽的眼,像话本里魅人心神的妖魔。


    江泊淮好厉害。她想,但是越厉害的人越辛苦。


    于是乔成玉拒绝:“不要。人都是会累的,你下了那么大的阵,去休息一下吧。”


    江泊淮怔忪,下意识解释:“不累的。”


    乔成玉忽然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弥补了今夜黯淡的月:“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听你的传闻说的什么?”


    “什么?”江泊淮果然感兴趣,顺着话题问下去。


    乔成玉老神在在,摇头晃脑:“说书的人说江小公子身子虚弱,弱柳扶风,模样很漂亮,和话本里迎风咳血的西子。”


    江泊淮知道会有不少的人编排自己,他们说的话大多难听,只是为了博人眼球,定然不像乔成玉转述的这样生动有趣而无害。


    他刚要辩驳几句,乔成玉的另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


    她假装被冰到,动作很大地推开:“啊,好冰啊!弱柳扶风的江西子快去歇歇!”


    江西子没办法,半是无奈半是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仍不放心地嘱咐:“你累了就喊我。”


    “好好好。”摇个铃铛而已,能有什么累的,乔成玉敷衍。


    江泊淮却也没有进屋,他抱着剑,和门神一样静静地站在乔成玉一旁,目光拉得很远,像在走神。


    乔成玉机械式地晃动手腕,心里猜测他在想什么,脑袋里的思绪乱飞。


    屋子里忽然匆匆传出一道脚步声,两人诧异,一齐回过头。


    叶竟思步子匆匆,跑得气喘吁吁,见到两人,急切喊道:“阿罗也失了神志!”


    第42章 灵力(一更)


    法阵就在祭司台的正下方,远远望过去,金光灿灿,灵力蕴在空中,泛起幽光。


    此阵是塞纳所设,只有渡灵村内中人才能启动。阿罗年纪道行都很浅,叶竟思怕她扛不住,一开始小心地给她注入灵力,谁知道越到后面,阿罗体内的灵力与他的逐渐排斥,在她体内翻涌,搅动得她面色白得吓人。


    叶竟思慌神,反噬的力一点点反哺到自己身上,体内灵力也开始紊乱。


    千钧一发之际,阿罗猛得断开了与他的联系。


    叶竟思讶异,抬头一看,她双目通红,浑身都在发着颤,小幅度得像什么畏缩的小动物,手中却立即蕴起一团灵力朝叶竟思袭来。


    他赶紧躲开,手中的本命剑小范围的朝阿罗攻去,企图叫她清醒过来。


    可此时的阿罗却仿佛成为了一只完全丧失理智与意识的木偶人,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叶竟思心急如焚,只好先用束灵绳把人捆住,上去求救。


    乔成玉灵机一动,把铃铛挂在剑柄上,用灵力驱动手中剑刃一刻不歇的挥动着,带起来的凛凛剑风卷起铃铛永无停歇地晃动着。这才抽了空和江泊淮下来看情况。


    阿罗面色越发苍白,一双清亮的瞳却愈加泛红,几欲滴血,她跪坐在地上,露出的手指往地上抠抓着、像是要抓什么东西。


    乔成玉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企图给她上一道静心诀。


    静心诀没入她的眉心,叫她诡异地停顿了几瞬。


    而后,阿罗反应更加大地挣扎起来,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乔成玉的皮肉里,淌出轻微的血。


    乔成玉吃痛,片刻失神,阿罗于是趁着机会,一把将她推开,自己也摔倒在地上。


    乔成玉往后踉跄几步,又被江泊淮接住,他手指碰上那块掐痕,动作轻柔地磨蹭了几下,叹了口气,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先别上前。”


    地下室的地板不干净,灰尘和石子都很多,阿罗狠狠摔在地上,裸露出的皮肤也磨破,血珠一颗颗地顺着滑落。


    阿罗的目光于是也追随这那些血液,直到它们掉在地上。


    她吞咽了口口水。


    “别走神,把人抓起来。”江泊淮拧着眉朝旁边的叶竟思喊道。


    叶竟思赶紧“哦”了好几句,加强了几道束灵绳,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五花大绑,同粽子一样。


    确认了这样的阿罗没了行动力,他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半口气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周遭的环境猛得变换,飞沙走石,卷起凛凛罡风。


    乔成玉赶紧闭眼,江泊淮的手也跟着轻轻罩在她眼皮上,耳边的风声那么大,乔成玉的世界一片昏暗,触觉变得极其敏感,连同旁侧翻涌紊乱的灵力都如此明显。


    法阵将刚刚吸纳的灵力又全都反退出来,狭小的地下室眼看就要被巨大的威压掀翻。


    “先上去!”江泊淮声音难得那么急,平日和缓不近人情的音色也多了点急促,叫乔成玉确信,这绝对是个大烂摊子。


    “叶竟思!”他又朝另一个人示意。


    接收到江泊淮的示意后,叶竟思轻微地点了下头,一只手拉着一个,就要带着阿罗和乔成玉往上走。


    乔成玉的心跳得很快,好像那些飞石也一并砸进了她的心里,叫她惴惴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


    “有什么解决方法么?”她一把拽住江泊淮的手腕,问。乔成玉知道自己待着兴许还会碍事,却实在想知道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江泊淮难得的没有第一时间接话,从来无所不知的天才也难得犹疑起来。


    很快,他碰碰乔成玉的手指,朝她扯扯唇,露出一个弧度很小的笑:“能解决。”


    乔成玉感受到自己扣在他手腕的手指被他一根根掰落,连同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被一并掰抽了出去。


    她没由来地心慌:“我留在这找个地方待着!绝不碍事——行么?”


    江泊淮摇摇头,想拒绝,话头都到嘴边了,又在她坚决的目光中吞咽了回去。


    叶竟思不再耽搁,先拖着奋力挣扎的阿罗送了上去。


    乔成玉留下来远远地找了个位置,叫她可以清楚看到江泊淮的动静,能及时上去帮忙又不至于受太多灵力影响。


    这是她第一次见江泊淮祭出自己的本命剑,才知道有的人可以凭空化物,不消半刻,他手中就多了一柄干净锋利的剑。


    涌动起来的巨大灵力将他身上的袍子吹得乱糟糟的,迎着风飒飒作响。


    江泊淮清瘦伶仃的背影站在那,总叫乔成玉不舒服,看了有些忍不住皱眉,又说不上由头。


    法阵的灵力像铺天盖地地海浪冲过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要将一切夷为平地。江泊淮凭一柄剑,将它们罩在剑意作的网中,却没办法作出下一步动作。


    那些灵力躁动不安地涌动着,要搅得天翻地覆,乔成玉留意到,他攥着剑柄的手越紧,指节泛白,露出不正常的颜色。


    这么多汹涌的灵力怎么都不好解决,江泊淮握着剑柄,感受到体内的灵力也要被那些东西吸引着脱体而出,只能一面抗拒着体内翻涌的灵力,一面紧紧束起那些灵力。


    远方突然传来一阵钟声,古朴悠远,不仅荡在耳边,仿佛识海也被它卷得乱做一团。


    乔成玉拧眉,恼怒这莫名其妙的扰人钟声,抬头一看,江泊淮显然也奇怪的钟声干扰到,他的神色一瞬间怔忪起来,像是陷入了什么深深的回忆。


    那团灵力见机冲破他的束缚,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压,就要朝他砸过来。


    乔成玉几步上前,手中剑飞扔出去,抵挡这突然的一击。


    剑刃与巨大的灵力纠作一团,几乎要将剑刃吞噬。


    剑没了就没了!乔成玉一点也没有犹豫,一只手拽着失神地江泊淮,把他紧紧护在自己身后。


    乔成玉从不喜欢下雪天,却没有一刻不喜欢霜雪的味道。


    它代表江泊淮。


    乔成玉想,知道为什么觉得不舒服了。


    因为不该是这样的,世界这么大,总要有个人同江泊淮比肩而立的。


    乔成玉想做那个人。


    意外之喜,那剑不知道是什么由头,在巨大灵力的威压下竟然全须全尾地破开灵力,冲了出来,直直地就要飞回乔成玉手中。


    她大喜过望,抬起手就要接下来。


    不料变故突生,席卷包裹着剑刃的灵力尾随着破空的长剑,仍然想要将它泯灭。然而剑非凡品,反而叫剑柄上挂着的铃铛脱落下来。


    铃声颤颤,眼看就要碎成几片。


    不好!乔成玉立马想到了还在上头躁动不安的村民,连忙飞身上去,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抓住铃铛。


    漫天的灵力于是全打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出乎乔成玉意料的是竟然不痛,只是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灌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像是灵力又像是什么更虚无缥缈的东西,异物感磨得她不自觉蜷缩了腰。


    那股奇怪的东西顺着没一节血液涌动着,逐渐同身体融在一起——


    乔成玉勉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却依旧浑浑噩噩,视线里突然出现了江泊淮的身影。


    他从怔忪中醒过来,一只手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肩膀,把她从一团灵力中朝自己这拉扯来,剩下的一只手支起单薄的剑,抵抗着磅礴的灵力。


    乔成玉鼻端动了动,如约闻到霜雪清冽的味道。


    真好,没有血腥味。她松了口气,觉得有些累了,不自觉蹭了蹭江泊淮的衣服。


    他扣着乔成玉肩膀的手力气一点也没有松,好像要带着乔成玉融在一起。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竟然还能分出片刻注意,低头,用下巴蹭蹭她的发顶,轻声:“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


    乔成玉很少做梦,这次罕见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好像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目光所及没有一个人,只能埋头一直往前走。


    直到有人喊住了她。


    声音陌生,却从四面八方,捂住耳朵也仍然能听见,她一抬眼,看见的确实渡灵村其他村民,他们朝她伸出手。


    乔成玉想抓住,那些手臂却从四面八方都过来了,拽住她不同的地方,拉扯着她。


    好像要被五马分尸。


    乔成玉吓出了一身冷汗,手下意识抵抗,不料却被纳入一个冰凉的掌心。


    低温带来熟悉的安全感,乔成玉没多挣扎,又沉沉睡去,这次什么都没梦到。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大好,过了狼狈的一夜,渡灵村终于重新迎来了一片光明。


    乔成玉做了噩梦,惊悸的后感还在,提示她经历过什么梦境。


    乔成玉吞咽了口口水,吓得不行,踩着鞋子就要下床,不料刚有动静,就有一只漂亮的蝶从轻巧地床头飞了出去。


    乔成玉诧异,视线追着那只蝶。


    然后看到江泊淮推门进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身上带着很轻的药味,有些发苦,叫乔成玉一下子就闻了出来。


    江泊淮把她扶回床上,又问她是不是要喝水。


    乔成玉点几下头,看他去给自己接水。


    他的手背凸起漂亮的骨头,抬手递茶杯的动作滑落一小块袖角,露出底下一节漂亮的手腕,只是上面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渗着血。


    血珠昳丽晕开。


    乔成玉不自觉舔了舔唇,心说是一觉初醒么?怎么这么渴?


    第43章 鲜血(二合一)


    她不再多想,一口气把杯中的水全喝完,努力将视线从江泊淮的手腕移开,这才觉得好受了点。


    “事情都解决了么?”她小小声地问。


    那股灵力莫名其妙,在铺天盖地冲向乔成玉之后又马上偃旗息鼓。


    江泊淮把它们重新压下,又硬生生地塞回了法阵里,躁动不安的灵力暂时安定下来,或许是蛰伏等待下一次机会。


    “阿罗呢?”乔成玉紧接着问。


    “阿罗没事!”叶竟思推门进来,抢先一步回答,累得满头大汗:“我昨天把她带上去之后她晕厥过去了,醒来又好端端的了,兴许是残魂压不住的异动?”


    江泊淮轻描淡写扫他一眼。


    叶竟思捂嘴:多嘴了。


    乔成玉闻言总算放了一块大石头,然而还有另外一件事依旧盘旋在心里,她试探叶竟思:“你昨天半夜,有听见钟声么?”


    江泊淮垂下眸,接过乔成玉空了的茶杯,眼睫飞快地眨了几下,被他低头掩藏住。


    叶竟思大惊:“你也听见了?!”


    看来不是单独冲着江泊淮和自己来的,乔成玉松了口气,又问起他大概是什么动静。


    “像从远处来的,跟有人用锤子凿我的脑袋一样。”叶竟思想了想,描述:“对了!这玩意……”


    江泊淮扫了他一眼。


    乔成玉也赶紧抬头:“怎么了?”


    两道视线齐齐朝自己注视,叶竟思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在记忆里努力辨别搜寻,却也没办法完全肯定,只好小声嘟囔:“没什么……就是说这玩意难听。”


    “啊,好吧。”看来不是什么有用的,乔成玉泄气,接过江泊淮重新斟满的茶水,又狠狠地喝了一口,借水消愁。


    叶竟思干巴巴地笑。


    其实不是的。


    他好像还听过的,在那个业火漫天、叶家覆灭的夜晚。


    钟声自天际传来,催动他所有的情绪,眼前出现铺天盖地的红莲,像通往十八层地狱的路径。


    所有的感官都迷茫起来,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


    杀。


    杀!


    *


    阿罗前十多年流的眼泪都没这几天加起来那么多,她噙着泪,一连和乔成玉道了好多句歉,又问她伤势还疼么。


    乔成玉给她帕子让他擦眼泪,手忙脚乱地回复,转了好几圈,总算让她相信自己没事了。


    阿罗这才呼出一口气,和她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兴许是灵力反噬,总之浑身上下的意识都没了,还是醒了之后才想起来的。”


    走火入魔?这倒是很像。乔成玉宽慰地朝她笑笑,又问起村中的情况。


    法阵暂时被江泊淮重新压制住,剩余的灵力却仍然躁动不安,蛰伏着等待下一个机会。村民白日里稍稍能自控了一些,纷纷躲在屋子里不出门了。


    乔成玉仍然耿耿于怀他们的事,试探着问:“可以去看看么?”


    阿罗连连摆手:“他们失了神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异化,最好还是别靠近了。”


    可是乔成玉态度坚决,她最后也只好妥协,说自己也要一起跟着去,又恳切地希望乔成玉不要轻易伤了他们。


    村内的小路阡阡,乔成玉踩在上面,仍有不真实的感觉,明明才过去了不到一月,那些鲜活的记忆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街巷空荡一片,大门紧闭。


    阿罗倒没什么旁的神色,熟练地上前敲了几扇门,问了好几声,里面才弱弱地传来几声轻喊,让祭司早点回去吧。


    阿罗遮住眼里的落寞,朝乔成玉和江泊淮一齐递了个神色,示意。


    乔成玉干巴巴眨几下眼,和江泊淮一齐靠在巷子里的墙上,有些发愁,手指在空中无助地画了几道乱七八糟的符咒。


    直到肩膀被撞了几下,阿罗抿抿唇,小声:“你要实在想看看大家的情况,我倒有个好地方。”


    三人一齐到了一座破落的院子,院门陈旧,但出奇的整洁,没多少灰尘。院中应当有一棵很繁盛古老的树,枝桠密密麻麻的,延伸出了门外。


    阿罗上前,敲了三长两短的暗号。


    下一瞬,院子里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一个孩童踮起脚,很艰难地给她们开了门,见了阿罗,眯起眼睛,甜甜地喊她:“阿罗姐姐。”


    阿罗忍住要掉泪的冲动,招手示意江泊淮和乔成玉随她一起进去。


    乔成玉还在好奇这是什么东西,视线扫了一周,院中的孩童不怎么见生人,怯生生地躲在院中古树的后面,好奇地用视线打量她们。


    乔成玉身上没有带糖,碰碰江泊淮的手背。


    江泊淮更不可能带了,翻找了好一会,总算找出可以发散的东西,交到乔成玉手心。


    圆鼓鼓的,还有尖锐的小角,托着沉甸甸的。


    究竟是什么玩意?乔成玉好奇,低头一看,哽咽。


    掌心静悄悄地躺着一小把金元宝,每个都很精致漂亮,雕刻得极为仔细。


    她目光从孩童身上又转回了江泊淮脸上。


    看来这位也是童子。散财童子。


    江泊淮不知缘故,侧头看她,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江小公子不食人间烟火,动辄千金散尽,有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没事没事。”乔成玉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守护他这份天真,伸手叫几个孩童过来。


    有几个胆大的跑过来了,有些走得一瘸一拐,面色不安而焦急,还有些朝乔成玉伸手,她才注意到有的人是少了几根指头的。


    收拾好脸上情绪,乔成玉教他们喊“谢谢哥哥姐姐”,给每人都发了一个金元宝,弯着唇逗他们。


    一个孩童不白拿乔成玉的金元宝,捧了一大束野花到她面前,高高兴兴地要送给她。


    乔成玉做出一副夸张的讶异模样,开心地接下了。


    阿罗佯装不高兴地问他们要课业检查,把小孩惊得都跑了,她这才和乔成玉他们解释。


    “因着渡灵村不与外界的人接触,有些孩子生下来残缺得就很厉害,村子里常常有被人遗弃的,老先生就租了院子养着他们,前些年,老先生走了,这里就只有我知道了。”


    “他们年纪太轻,还以为异变不过是入夜会常常做的梦,很好骗。”


    乔成玉慢吞吞的“啊”了一声,视线追着一个小孩过去,他有些跛脚,跑不快,身子高高低低地来回交替,步子迈得稍微急了的时候有几次还差点摔倒。


    她忽然有个念头:“你们没想过改变什么么?”


    阿罗摇摇头,语气听不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我们都这样活了几百年了。”


    她抓住一把树叶,又松手,看它们被风吹散在空中。


    乔成玉也不再多言,低着头,脚底碾着一颗石子,愁了一下。


    然而没等她愁太久,远处又传来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乔成玉抬头,看到一个孩童焦急地朝他们跑过来,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服沾满了尘土。


    “怎么了?”乔成玉率先喊住人,视线里看到江泊淮小幅度地往后退了半步,用了去尘符,把人清理干净。


    那小童是个结巴,见到他们,满腔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口,“哇”的一声就要哭出来,说得也结结巴巴:“小、小玉、被、被怪物、怪物抓住了……”


    阿罗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叫他别着急,又问他怎么回事,人现在在哪。


    小童胡乱地朝后头指了一下,眼眶充盈着泪珠,好不可怜。


    阿罗正色,让他进屋子里待着,然后不管不顾起来,扭头朝他指的方向跑去。


    乔成玉担心出什么大事,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推着那小童让他进安全的屋子里,又塞给他一张符纸应急,和江泊淮一起追着阿罗上去。


    *


    慈幼院位置实在偏,几乎是渡灵村最边缘的一块地方了,后头是连绵的青山和密林,人迹罕至,脚踩在枯叶铺的地上还能听见林子里的回声。


    阿罗熟悉这块地方,乔成玉他们没能跟上,只好攥紧剑柄,轻微的呼吸,调动灵力感受哪里有异动。


    竹叶穿堂而过,风将一起都吹散,混在其中的血腥味更是轻不可察。


    乔成玉动了动鼻子,发觉不知道是不是嗅觉灵敏了不少,竟然能顺着这微乎其微的血腥味找到所在地。


    她和江泊淮对视一眼,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江泊淮一怔,手中调动的用来寻找方向的灵力还没来得及散去,他忽然垂眸,神色复杂地看了乔成玉一眼。


    “怎么了?”乔成玉一边朝前面走去,一边小小声问他。


    江泊淮摇了摇头,又觉得她应该不会相信,思考了一下,轻声夸她:“你很厉害。”


    乔成玉莫名其妙被夸了,不明所以但很高兴,弯了弯眼睛,慢吞吞地哦了一句,礼尚往来:“你也很厉害。”


    两人顺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一路朝前。


    再往里走就是密林中央了,除却血腥味,乔成玉还察觉到了灵力涌动的动静,混杂在血腥味中,仿佛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她心下一惊,快步几下,在密林尽头看到伏倒在地的阿罗。


    她面前倒着一个村民,看起来像昏死过去,只剩下阿罗一个人喘着粗气,手臂上淌出汩汩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血色连了一片。


    阿罗就这么痴迷地望着自己手上的鲜血,瞳孔也猩红一片,神色癫狂而呆滞,察觉到两人的动静,偏过头朝他们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唇。


    如同来索命的嗜血成性的妖鬼。


    乔成玉的心猛得跳了一下,泛起一股诡异的畏惧,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江泊淮反应过来,动作极快地托住了她,想遮住她的眼,想了想,动作难得强硬似的扣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向别处。


    “那里是那个石头么?”他指了指,问。


    什么石头,是小玉。乔成玉被他一岔开,稍微空出了点心思镇定下来,她呼出一口气,看到一块用以避体的石头后面果然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他不安地蜷缩起来,像幼猫,脸上挂满了泪,朝乔成玉他们这边看过来。


    *


    两人费了点功夫,总算将三个人都各送回各家。


    阿罗被江泊淮打晕,现在还没醒,他们只能根据小玉的只言片语推出事情原貌。


    据他所说,那村民或许是闲来无事迷路在这,结果莫名异变起来,小玉躲闪不及,只能同他迂回藏匿,好在阿罗到来及时。


    结果两人过了几招,阿罗受了伤见了血,突然神色大变,不管不顾地朝对面攻去,所幸乔成玉他们把人找了回去。


    乔成玉一个人守在阿罗床前,江小公子实在没有陪床的喜好,加上好像有事要忙,被她赶走了。于是阿罗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她。


    “孩子!”入目是房内熟悉的装饰,阿罗心狠狠一跳,想到昏迷前还要去找慈幼院的孩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乔成玉眼疾手快地把人拦下:“孩子好好的。”


    听到消息,阿罗这才松了口气,脑子好像有重物一下一下敲着,催促她又抗拒她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她的手指绷得很紧,死死地抓住乔成玉的手腕,最后从牙齿挤出几个字:“我怎么了?”


    乔成玉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异变带来的疼痛叫阿罗痛不欲生,忍不住将身子蜷缩在床上,眼前好似又潮红一片,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低头往过去。


    透过那些丑陋的疤痕,好像能看到皮肉下的鲜血。


    那么温热……


    “阿罗!”乔成玉托着她的下巴,将她喊回神,不让她再看伤处。


    好似被狠狠锤击,阿罗如梦初醒,她拼命摇头,将脑海中混乱的念头压下去,只是手指还死死地不愿意松开乔成玉到了手腕,指甲锋利,好像也要将她的皮肉掐破。


    乔成玉心下一跳。不知道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


    她赶紧将自己的手也挣扎开来,低头看了一眼——万幸,没出血。


    阿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被沸水烫到了似的,剧烈地往后退了一步,动作幅度之大,叫她差点磕到后面床后的墙壁。


    “我、我……”她红着眼眶,胆怯和畏惧挤满了内心,叫她几乎说不出剩下的字词。


    乔成玉上前,轻轻抱住她:“你没事的。”


    阿罗突然将脑袋塞进乔成玉的颈侧,喉咙发出几个干涩呜咽的音节。察觉到接触的皮肤的一片湿润,乔成玉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拍拍人的后背,给她顺气。


    “我是要变成怪物了么?”她蒙着声音,问。


    乔成玉的动作一瞬停了下来,心脏失序地朝下坠,她浑浑噩噩,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和阿罗一样干涩。


    她干巴巴的重复字词:“不是的,不是的……”


    *


    安抚好阿罗,她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下来,乔成玉也不再多逗留,拉开门出去,被外头刺目的阳光照得下意识眯了眯眼。


    而后反应过来似的,她将眼睛瞪得很大,直到双眸有些发酸,几乎要掉下眼泪。


    一道阴影挡在她的面前,遮住了一片阳光,叫她终于可以在阴翳中稍稍喘息,乔成玉不自觉垂下了眼。


    “怎么了?”江泊淮轻声问她,语气温和,一只手拉着她的,把她牵到长廊下。


    乔成玉连连摇头。


    江泊淮见状,也不再追问,顺着阳光朝外头望去,他点点头,看起来像随口一说:“这些天的太阳实在太大了,看得我眼睛疼。”


    乔成玉合了合眼,轻松了点:“那么大的太阳,你要出去做什么?”


    江泊淮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和她走过一个弯,阳光正好从西侧洒了下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抓着一束漂亮的花,每一片花瓣都正好被阳光照耀,发出艳丽的色泽。


    “你好像很喜欢。”江泊淮回忆了下她之前神采奕奕的神情,觉得她应该也会喜欢这束,又觉得自己兴许能得到她一句表扬。


    于是平日波澜不惊的语调也难得拉高了一点:“你会喜欢的!对么。”


    乔成玉错愕,听到话的第一反应就是点头,她接过他递过来的花,**上的每一个小刺都被去得干干净净,摸起来也没有恼人的粘液。


    真是的。她想,江小公子今年几岁啦?


    第44章 诱惑


    又是一个夜晚,乔成玉已经熟门熟路了,手中的铃铛不停,叮叮当当作响,搅散一片宁静的夜。


    今夜没有江泊淮在她身边,她有些无聊,捏着一片叶子,在想底下的动静如何。


    阿罗神志不清,他们担心再叫她守阵恐有变故,便让她留在上头和乔成玉一起,下面由江泊淮和叶竟思对付那股讨人厌的灵力。


    手中的叶子被折成两断,飞溅出粘腻的汁液,糊住了乔成玉的手指,带来有点粘稠的触觉,和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她甩了下手指,没能彻底将粘液弄干净,只好作罢,坐在桌案上晃着脚,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阿罗聊天。


    “你说渡灵村的阵法能修好么?”阿罗率先问。


    察觉到她有些发愁的语气,乔成玉接着安慰她:“就算修不好,兴许也会有旁的法子。”


    “但愿吧,我觉得我当不好祭司。”她顺着话头,将目光投向神态癫狂的村民,没忍住,转过了头。


    “我好差劲……母亲就不应该生下我……”她声音越来越低,铃音逐渐盖住了她若蝇的低声。


    乔成玉一时不察,还以为她安静下去,不再说话,于是也沉默下来,尽忠职守地摇着铃铛。


    原本狂躁的村民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动作一点点跟着迟缓,乔成玉纳闷,转头,想同阿罗聊几句,猝不及防撞进她猩红的眸子。


    她仿佛陷入了什么狂热的痴态,目光呆滞,往日灵动的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也发着光似的,死死地盯着乔成玉。


    乔成玉大惊,掐了一道静心诀,果然一如既往地不起作用。


    她默默不说话,假装没注意到阿罗的不同,藏在背后的另一只却默默调动灵力,周转出缚灵绳。


    刹那之间,变故突生。


    似乎是察觉到了乔成玉的小动作,原本还算迟钝的阿罗反应忽然变得灵敏起来,调动灵力,猛得朝她砸来。


    乔成玉赶紧退避,身子一闪,挑出剑。


    阿罗突然的暴动叫旁的村民也深受影响,猝不及防的,嘶吼着扑了上来。


    手中的铃铛被摇得更加激荡,铃声阵阵,急促的铃声不似昨日有用,只能稍微使村民安定下来。


    乔成玉担心屏障早晚被攻破,心急如焚。


    叶竟思和江泊淮仍在底下,不能叫村民干扰他们。


    她犹疑片刻,下了决心,步子轻微一掠,铃铛被她挂在顶上树梢之上。


    惊雷符、起火符……乔成玉找了许久,总算在芥子袋的一角拿出一张御风咒,一同贴在树梢上,好叫这铃铛可以暂时晃荡不止。


    阿罗神志不清时攻击性尤其强烈,乔成玉久久的忽视叫她心下一忿,跟着掠步上来。


    乔成玉赶紧矮身躲过她的攻击,又按了按树梢的符纸,生怕被带下去。


    她轻轻巧巧落回地面,阿罗紧随其后,锋利的灵力穿过,乔成玉身子一转,堪堪躲过她朝着要害袭来的攻击。


    然而肩侧被灵力波及,划开肩侧的衣物,留下一道轻微的小口子。


    泛着红,滴了几滴血下来。


    阿罗抿了下唇,招式越发狠厉,其余村民也逐渐开始躁动不安。


    乔成玉不知为何,直觉出在自己和阿罗身上,更加觉得此地不宜多留,周转灵力,极快地破开一处屏障,引了阿罗出去。


    她们两人灵力深厚,是其余普通的村民所不能及的,一开始那些村民还朝着她们的方向追了几步,发觉追不上后逐渐死心,只有几个追了过去,其余的被铃音所惑,老老实实地隔在屏障之外的。


    *


    “这什么鬼阵法!这么邪门?!”叶竟思没忍住,狠狠地骂了出声。


    两人拿这玩意压根没用,那灵力奇怪,不多不少,就算短暂的被两人镇压下来,仍然会找出其他时机卷土袭来。


    灵力带着煞气就要往他们身体里钻。


    所幸叶竟思反应还算快,加上有江泊淮的帮助提醒,好几次都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两人和灵力一来一回的缠斗,好几次堪堪要把它压下去了,远处又忽然传来熟悉的钟声。


    钟声乱人,叫两人好几次都短暂的失了神,回过神又被灵力占了上风。


    “这什么破钟……”叶竟思嘴巴碎碎地讲个不听,气得都要撂剑不干了。


    他一口气骂了许多句,结果和单人相声似的,没得到江泊淮半句应和,有些尴尬地碰碰鼻子,试图把人拉入自己的行列。


    “你怎么不跟着骂几句?”


    江泊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叶竟思断定,里面有嫌弃和无奈。


    他问:“是骂了钟声就不会出现了么?”


    “咳……”叶竟思干咳几声,小声:“过过嘴瘾也不行么……”


    江泊淮懒得搭理他,手腕上的伤处在发着烫,他体温常年低,血液的温度也不高,鲜少有这么热烈的时候,叫他不自觉皱起眉,有些烦。


    “你怎么……”叶竟思看他不高兴了,弱弱地问。


    江泊淮递了个眼神。


    他又老老实实把嘴巴闭上。


    渡灵村入夜静谧,江泊淮将灵识分了一道出去,听到了阵阵的铃音,就在正上方,那么近。


    奇怪。


    他更加烦躁了起来,收回灵识,压抑不耐的情绪,语气却还是难得有些凶:“认真点。”


    叶竟思赶紧“哦哦”,刚要认认真真对付起来,却发觉江泊淮加大了灵力的输出,浑身上下的灵力都被他调动起来。


    夜色黯淡,显得他面色沉静得像不见的寒潭,又像惨白的月光。


    那团灵力被压制,又呈现出了颓势。


    叶竟思咋舌,对上江泊淮的脸色,又不敢说什么。


    至于这么拿命拼么?赶时间么?他腹诽。


    *


    村民都到了祭司台去,村中反而成了最安全最僻静的地方。


    夜风灌进悠长的小道,明明凉得很,吹在乔成玉身上,却叫她更燥热起来了,好像体内有个大火炉在烧。


    热意顺着血脉,一路向上,好像连灵魂和思绪都在受着火焰的蹉跎。


    她几乎能听到体内每一根弦要被烧断了的“滋啦”声。


    摇摇头,乔成玉念了好多遍静心诀,用来抵抗不安的身躯。


    握着剑柄的手却还是可耻地发起颤,剑尖不稳,好几次她才能克制住不知从何而来的暴虐之感,硬生生将剑尖从阿罗要害处挪开。


    可惜阿罗就没那么体贴,她招招要命,几乎是奔着乔成玉的大动脉去的,灵力如风,划破空气,朝她钉过去。


    乔成玉支起剑,一边要同自己对抗一边又要防着她,逐渐有些不敌,没能及时刹住车,剑心刺入阿罗手臂。


    上好的宝剑剑锋很利,只要轻轻一碰,都能叫人割破皮肤。


    空气中弥漫着属于血液的腥味。


    乔成玉使劲眨了下眼,觉得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似的,手脚不听使唤,发着软又很热。


    灵魂好像出窍,叫她能看清“自己”的一举一动。


    有几个村民原本还在远处,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血液的味道吸引,很快就尾随了上来。


    她看到“自己”捏着剑,一步一步朝阿罗逼近,剑尖在月色下泛出可怖的冷光。


    *


    地底下的空气不流通,叶竟思轻微一呼一吸都能尝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啧啧。


    他朝江泊淮那边看去。


    对方白着一张脸,支起身,他个子高,身形较一般人而言更挺拔也更消瘦,像孤孤站着的一柄竹。


    剑刃被他拖着,在地上滑出一道长长的尾迹,连同他流下来的血液也被划成明暗两块。


    江泊淮这次是真的有些苦恼了,没想到这团灵力这么难对付,也没想到叶竟思废物成这样。


    他耗费了太多灵力,剑身已经隐约发着昏暗的光辉,一闪一闪的,虚幻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


    然而江泊淮甚至还有闲心用灵力给自己用一道去尘咒,怕身上的血腥味沾到乔成玉身上。


    然而当他拎着剑上来,却只看到孤零零树上挂着一只铃铛,旁边一道符咒在风的吹过下摇曳着。


    空荡荡的。


    江泊淮垂下眼,眸中神色晦暗难辨。


    叶竟思着着急急地跟上来,没看到乔成玉和阿罗,反而看到江泊淮掐着一个村民的脖子,把人扣在桌案上。


    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桌案,一道规律得有些叫害怕的动静。


    惨白的月色下,他如墨的头发衬得脸色更苍白了些,看起来病恹恹的,然而语气却还是十足十的威胁样,看起来丝毫没受影响似的。


    如同通往地下引路的罗刹的催促,江泊淮没耐心地问:“人呢,哪个方向去了?”


    *


    乔成玉废了很大的功夫才克制自己杀戮的暴虐,她将阿罗打晕,期间难免和她起了点纠葛,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至于那些村民,就更好处理了,乔成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屏息,努力隔绝自己身上带着血气,找了一间破败的屋子躲了起来。


    她死死地咬住手臂上的一道口子,血液如此温热,叫她体内的温度更加炽热,然而又能稍稍得意片刻清醒。


    我现在也是怪物了么?她在心里问,心脏声大得跟鼓敲似的,吵得她心烦意乱。


    外头忽然传来沙沙的动静。


    鲜血对失了神志村民的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江泊淮的威胁对他们有致命的程度。尽管乔成玉再怎么仔细,也暴露了大概的位置。


    然而越往下,灵力压得越死,难以分辨具体位置。


    江泊淮只好放过了村民,轻声地喊乔成玉的名字。


    乔成玉听到了。


    然而她现在像一个怪物。她想,有些不愿意出去,克制住情绪,咬住裸露的手臂,找个小角落用余光小心地看江泊淮的动作。


    快点走吧。她心里希冀。


    似乎是察觉到乔成玉不愿出来。江泊淮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眉眼弯了一下,拿她实在无可奈何的模样。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了长长一道。乔成玉望着他的影子,大气也不敢喘。


    江泊淮脸色有些发白,显得五官更加昳丽,很像话本里诱惑书生的漂亮精怪。


    乔成玉想,忽然看到他手腕轻动,拎着的剑不轻不重划开一道口子,里面淌出对乔成玉诱惑极大的鲜血。


    他的声音也充满着引诱的意味。


    清风吹过,把他的声音吹散进了乔成玉的耳朵里。


    江泊淮说:“乔乔,过来。”


    第45章 囡囡


    血液要比普通白水的浓度高,像果汁,只不过味道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连江泊淮这种好看的人的血液也难以免俗,一样的不好喝。


    然而灵魂深处依旧在渴求着这样“难吃”的东西,乔成玉觉得自己像扑火的飞蛾,忍不住靠近那唯一的光源。


    她下意识觉得这样的自己可怖瘆人,像什么不知名的野兽。于是只好怯怯地抬起眼看了一眼江泊淮。


    担心被追过来的叶竟思发现,江泊淮跟乔成玉一起,窝缩在了这一处小角落。月色昏暗照不进来,空气中隐约有浮动的轻尘。


    江泊淮静静地垂着眸,低着头看她,头发长长的,滑到乔成玉手背上,细软得像棉花。


    乔成玉大半个人窝在他怀里,闻到霜雪清香味,混杂在血腥里。他另一只手按着乔成玉的脖颈,带着不允反抗的姿态。


    察觉到她的视线,江泊淮按着她脖颈的手又轻了下来,动作缓慢地按了按她的脖子,半边身子被压麻还要担心她是不是脖子酸了。


    乔成玉抿唇,将唇上最后一点血抿干净,指尖盖上江泊淮的腕侧,目光清凌凌地看过来。感觉整个人好像在梦里,轻飘飘的,一切都半虚幻半真实,叫人分辨不出真假。


    江泊淮没有动作,低下的头又近了些,叫乔成玉觉得她扑闪的睫毛似乎都能扫到对方脸上。


    他那么冰的一个人,血也是凉的,然而此刻的体温确实热的,乔成玉怀疑是自己烫得传染给了他。


    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空气烫得乔成玉想要退避三舍,又被麻痹了神经,半天没有动作。


    扑通——扑通——


    忽然,她伸出手,按住江泊淮的胸膛,因为太急,力气有点大。


    江泊淮一时不察,怔忪着被人按着退了一点距离,反应过来抬手圈住她的手腕:“怎么……”


    他话没说完,乔成玉就匆匆打断了他,她眼里雾蒙蒙的,看起来像没过脑子随便开的口说的话。


    “江泊淮,你心跳得好快啊……”


    *


    叶竟思光找人就找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把阿罗找到了,又实在没发现江泊淮和乔成玉的身影,发的传音符也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只好先回了祭司台。


    直到临近天明,两人才一前一后地回来。


    “你们昨夜怎么都找不到?”叶竟思小心翼翼往房里看了一眼,挥手示意阿罗还没醒,三人只好一起聚在院子先聊。


    乔成玉怕自己浑浑噩噩,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等自己稍微找回了点脑子才和江泊淮一起回来的。


    她一宿没睡,心情又大起大落,吸食了江泊淮的血带来的余震的欢愉还没散,竟然也不觉得困,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个好借口,只好藏了点小孩子不能听的,捡重要的和他说了。


    “哦哦!”叶竟思接受良好,全然不拿乔成玉和阿罗的怪物行径当回事,只是忿忿:“我说呢!我一看那灵力就知道它不是什么好东西!邪门得厉害!”


    末了片刻,他忍痛:“我怕痛,昨日受伤流的血都止住了,你再忍忍,今晚我看看能不能又多几道口子。”


    乔成玉:……


    我也不是那么不挑!


    江泊淮眼风扫过,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叶竟思:“不劳叶道友费心了吧。”


    叶竟思觉得那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嘲讽!敢怒不敢言,他咳了几下,换了个话题:“这阵法什么来头?这么邪门?”


    乔成玉复读机,视线往江泊淮扫了一眼:“什么来头?”


    江泊淮眼皮垂着,神色有点恹恹的,比乔成玉看起来更像熬了几宿的,他声音很轻,每一个字说的都很慢,带着轻微地倦意。


    “兴许是此阵需要血脉亲缘维系,灵力受其影响,对血液的更痴狂。”


    他这么一说,乔成玉也隐约有些线索,开口:“我看渡灵村其他村民也是如此,不过程度轻一些,想必也是受阵法影响。”


    “那看来还是要将这劳子阵法修好。”叶竟思深思。


    乔成玉突然有了个念头,刚要开口,临了又小心翼翼觑一眼江泊淮。


    他神色淡淡,看起来没有要说话的样子,清晨的阳光有些扎眼,叫他不自觉眯起来一点,看起来懒洋洋的,更困了。


    她于是又止住了——倘若有更好的办法,江泊淮没道理想不到,也没道理不说。


    叶竟思还在那义愤填膺,已经做好了今晚去狠狠将那阵法修补好的打算,握着拳头正在给自己加油鼓劲。


    善良的乔成玉没有拆他台,只是小心地凑到了江泊淮那里去:“你是不是困了?要回房歇一会么?”


    似乎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江泊淮过了半晌才点几下头,弯眼睛,说“好啊。”


    见人愿意去休息,乔成玉松口气,一颗心刚落下又被提起。


    听到他问自己要不要一起。


    这也太那个了吧!乔成玉没忍住,心跳慢了半拍,觉得皮肤有些发烫,润润嗓子,准备义正言辞地——


    义正言辞地答应了。


    江泊淮说一起,结果还真是一起,不过是隔了一条沟壑,姿势端正好好地睡着,同以往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乔成玉却不行了,她鼻腔满满都是江泊淮的味道,以前的存在感分明没有那么强烈,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翻来覆去了一会,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江泊淮垂眸静静望进她眼睛里的场景。


    她空出一只手,捂上自己心口,惊异地发觉,原来不止江泊淮的心脏,自己的心也跳得快要跳出胸膛了。


    江泊淮翻了下身。


    乔成玉赶紧收回手,刻意忽略自己的动静,努力安分下来,不叫自己多想。


    然而身旁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江泊淮看起来真的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白,眼底下的青黑有点重,合上眼的时候比寻常时候更清冷且不近人情,身上的气质一下子变得锋利起来,像凛冬时候簌簌下来的雪花。


    然而每一片雪花都只是轻微地从乔成玉身边路过,偶尔几片还温顺地落在自己掌心。


    他伸手,动作颇为不熟练地拍着乔成玉的后背,学着已经模糊得快要失去的记忆里的样子,哄道:“快睡吧,……”


    最后两个字有些含糊,好像被他含在嘴里过了一遍,实在没说出来,黏黏糊糊的,听起来更温柔了。


    乔成玉猛得抬起脸,朝他靠近:“你叫我什么?”


    江泊淮不愿意告诉她,一边继续哄人睡觉,一边装死。


    乔成玉抓着他的手臂,作势要咬。江泊淮任她动作,甚至还往前递了一下,意思是随便她咬。


    乔成玉彻底没辙了,只好把声音放软,求他:“我真没听到?”


    江泊淮和她对视几瞬,率先转开视线,败下阵来。


    他捂着乔成玉的眼睛,不叫她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声音很轻,要不是乔成玉认真,几乎又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快睡吧,囡囡。”


    江家在苏杭一带,江泊淮的吴语说得很标准,他这样冷的人,说这种话的时候语调竟然也是温柔的。


    像一阵风。


    那缕风吹到了乔成玉心上。


    她能清楚的分辨出,自己此刻很清醒也镇定,完全不是受控嗜血,就是单纯的,单纯的很想咬一下江泊淮。


    牙齿陷入江泊淮皮肉的时候,她又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江泊淮好不容易睡一觉。


    于是她卸下劲,就要把他手腕松开。


    然而江泊淮没动作,手还是抵在她唇畔,察觉到她想要放弃的念头后,神色晦暗难辨了一瞬,很快又平和下来,循循善诱似的问:“怎么不咬了?”


    乔成玉心跳得很快,反而不想说实话了,只是摇头。


    窗外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空气变得潮湿起来,连同他们之间的氛围也要拉扯不开了。


    江泊淮的视线如同有质,同粘稠的空气一样,定在了乔成玉身上。


    乔成玉不自觉蜷缩了下手指,于一片心跳声中听见他问:“那你想咬谁呢?叶竟思么?”


    第46章 怀抱


    乔成玉的心脏猛的收紧一瞬,氛围顿时变得怪异起来,空气像泡进水似的,氧气稀薄,叫她有一瞬间没能呼吸到。


    很快,江泊淮松开覆在她眼皮上的手,他合上上,泄气似的,拉上被子:“算了。”


    乔成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拽开他拉着被子的手,不给人遮上去,装作听不懂:“你对他意见很大哦。”


    江泊淮反抗了几秒,随她动作,见她把被子掀下去,望着被顶的棉絮,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乔成玉也不说话,一瞬不瞬地望进他眼底。


    江泊淮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瞳孔的眼色比寻常人更黑点,遮掩了许多情绪,叫人难以看出他真实的情绪。不笑的时候表情淡下来,叫人觉得是天边的明月,离得那么远,无法触碰。


    雨还在淅沥沥地下着,乔成玉在静谧的雨声中听见自己的心跳。


    江泊淮眨了几下眼,眼睫带过的阴翳将眼睑那块皮肤带动得忽明忽暗,乔成玉不自觉盯着那块地方,直到手腕被人拉过,轻微地咬了下。


    他的动作缓慢而温柔,不带太多情欲,反倒像孩童表示不高兴的简单行为。


    原来被人咬是这样的感觉,乔成玉只觉得有尖锐的触觉,接着那块地方被人轻柔地用舌尖舔了下,怕她痛。皮肤好像炙热起来,要将乔成玉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


    “你咬我干什么。”她问。


    江泊淮退开,弯了下眼睛,回答:“想要咬一下。”


    乔成玉任由他咬着,在他这样的目光下难得动容了一下,老老实实回答他:“没有,叶竟思其实没有你重要。”


    江泊淮竟然怔忪起来,像是没预料她的回答,第一时间没有接话,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带着浓郁无法辨别的神色。


    “我很重要么?”


    他甚至不敢问一个最重要,如果他问了,乔成玉也会像现在一样使劲点头。


    江泊淮于是又可疑地停顿了下来。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乔成玉竟然也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这一点点就足够叫他欣喜若狂、喜出望外。


    哪怕只有一点垂怜,江泊淮也决不能放手。


    “先前那个没想好的愿望,我想好了。”


    乔成玉慢半拍反应过来是在洛邑夜晚的那个孔明灯。


    江泊淮后面半句的声音很轻很淡,有着乔成玉不愿意回答便可以轻而易举骗人没听见的体贴。


    他说:“愿望是,爱我吧。”


    心跳快得血液仿佛还没到达目的地就流走了,热烈的温度将乔成玉燃烧起来,连指尖都在发麻。


    她手收回来,得以触碰到自己胸口,确定心脏还好端端地在身体里。


    乔成玉艰难地吞咽了口口水,闻到空气中属于江泊淮的味道。


    江泊淮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大多时候,他无所不能,有很好的脾气。但乔成玉知道,他不是什么都会,也经常喜欢冷嘲热讽。


    他就和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样,像霜雪,其实很冷,叫人很难接近。然而在乔成玉仅有的那几次靠近下,都发现——原来有的雪花是暖的。


    乔成玉有时候觉得他很可爱,有时候觉得他很可怜。


    像蜷缩在屋檐下的流浪猫,外面全是淅沥沥的大雨,行人匆匆,他却不敢用爪子去碰一碰他们衣角,问他们愿不愿意带自己回家。


    可怜可爱是陷入爱河的第一步。


    想带他回家是第二步。


    乔成玉想,雨那么大,也不能一直叫人在外面。


    脑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有些发昏发烫,叫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和炽热的心脏一起回答他:“我听到了。”


    江泊淮猛得移开了目光,抿了抿唇,要继续说些什么,乔成玉发烫的手指拉住他的。


    她的目光诚恳而真挚,像她的爱,永远真诚,有着轻而易举叫江泊淮沉迷的魔法:“江泊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江泊淮的回应是一个突如其来拥抱。


    猝不及防又很轻,乔成玉轻微动作就能挣开。然而谁也没动,她有些不好意思,脑袋低了一下,埋进江泊淮的颈侧,闻到叫人心安的味道。


    江泊淮这个时候才一点点收紧手臂,又怕乔成玉像一片雪花,太用力就消失,只敢轻轻地环住她的腰际,感受温热的体温,清晰地意识到乔成玉真实地存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


    得到确认了他才松了一口气,小幅度地朝她挨近,像安全感缺失的猫,在确认不会遭人讨厌。


    直到下巴挨到对方的发顶才肯卸劲。


    乔成玉意识模糊,就要沉沉睡去,在一片浑浑噩噩之中,听到了江泊淮肯定地回答。


    “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


    乔成玉这一觉睡了特别久,久到日暮西山,云销雨霁,余晖从窗棂进来,被江泊淮挡住。


    她很快反应过来,脑袋清醒一瞬,再也睡不着了,抬起头看江泊淮。


    江泊淮和她对视没几瞬,就飞快地把目光移开,不知道是不是余晖的缘故,耳垂有些发红。


    “下午好!”乔成玉弯起眼,仰起头,抱了抱人,从床上坐起来,准备下去看看情况:“我睡了很久么?阿罗醒了没有?”


    “没多久。”江泊淮目光追随着她,也跟着起来。


    乔成玉一边弄头发一边问他:“你要不要再睡一会?你睡了么?”


    江泊淮可疑地迟钝了几下。乔成玉似有所感,转回头看他。


    他眨几下眼,目光无辜而真诚地望着她:“睡了。”


    乔成玉不信,把人推回去:“我自己出去看看情况,你再睡睡……”


    江泊淮应和她动作,假模假样地退了几步:“我不想睡。”


    乔成玉不听,指指床铺。


    江泊淮伸出手,将她的食指握在掌心,他皱眉想了想,终于找到最好的解决答案,握着对方纤细的手指,摇了摇,可怜兮兮说:“睡不着。”


    “怎么会?”乔成玉手指被他攥了一下,好像心也是,被轻轻一捏,酸软地冒泡。


    江泊淮抬起眼,望着她,耳垂烫得发红,这次坚持下来没有移开目光了。


    啊。


    乔成玉好像能感受到他耳垂的热度,被烫得蜷缩了一下手指,觉得脸热,目光转啊转的,没有再让他继续睡了。


    两个人沉默地一前一后出去,在院子里看到发愁的叶竟思。


    望见两人,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对乔成玉说:“你们总算起来了,阿罗那边也醒了,想见你,问她什么话也不说。”


    乔成玉怔了下神,马上想到缘故,猜测她此时应当慌得不行,不愿意叫人知道。于是也找个理由支开江泊淮,和他说想自己去看看阿罗。


    江泊淮低着头看她,败下阵来,松了握着她的手指,慢吞吞、不大高兴的“哦”了一声。


    乔成玉哄人,给他顺毛:“不要不高兴,好不好?长那么好看,笑一下?”


    江泊淮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却还是无可奈何地弯了弯唇。


    乔成玉放心了,叫他留在院子里,自己钻进了阿罗的房间。


    灵动的灵蝶轻轻歇在江泊淮指尖,他抬了抬手指,叫那只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阿罗的房门上。


    他撤去笑容,神情于是又是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


    叶竟思啧啧称奇,问他那蝴蝶是不是能偷听到东西,又假模假样地说“偷听不好吧。”


    倘若他不是一个劲巴着脑袋往那头看去,可信度大抵还高点。


    江泊淮心情好,难得回答了他:“和你没关系。”


    还不如不回呢。叶竟思腹诽,看出他心情不错,接话:“怎么没关系了。”


    江泊淮的目光一抬,冷冰冰地压在他身上,他脸上神色很淡,望过来的时候无波无澜,像一碰霜雪,忽然灌进了脖子里。


    “乔成玉的事,都和你没关系。”


    *


    渡灵村时兴素色的帘帐,阿罗却不喜欢那么素的东西,帘帐上要挂许多东西,铃铛、流苏……


    看到乔成玉推门进来,她赶紧坐起身来,不料随着她轻微的动作,那些东西也跟着簌簌地振起来。


    阿罗失神,犹如惊弓之鸟,又坐回去,动也不敢动,只是轻声抽泣着。


    乔成玉替她把铃铛和流苏全取下来,一边动作一边笑着:“这个铃铛好漂亮,你还记得么?第一次见你,你也拿着一只银铃。”


    在她的话下,阿罗总算稳了稳心神,怔怔望着她的动作,眼眶带着泪,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手跟着摆动:“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


    乔成玉伸手握住她手:“没事的。”


    兴许是她说得太坚定,阿罗渐渐止住了声音,用力地点了几下头。


    见人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乔成玉将取下来挂饰全放在桌上,叮叮当当一片。


    渡灵村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作为祭司,阿罗知道的应当也不少。


    乔成玉想着,小声问:“你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开么?”


    阿罗忽然抖了下身子,低着头沉默不语。


    一见这副架势,乔成玉就知道她有办法,试探性地问:“很难么?”


    阿罗艰难地吞咽了口口水,仿佛下了什么决定,她怯声,刚要开口,门前就传来几声敲门声,江泊淮说快入夜了,叫她们出来。


    乔成玉实在想知道办法,可是确实到时候了,只好叹口气,想着下次再问算了,手却不期然被拉住。


    阿罗握着她的手,空出的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写着,借着若隐若现的灵力,勉强叫乔成玉辨别出来。


    她写:“我猜测是那团恼人的灵力入体,把灵力取出来就行了。”


    倘若真是这么简单,江泊淮没道理不知道也不开口,乔成玉思考,不自觉打量着阿罗。


    阿罗被她一看,心虚地躲开视线。


    乔成玉只好作罢,她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她一边攥着掌心,一边将门拉开。


    江泊淮和她笑笑,然后审视似的,视线绕过她,直直地望向她身后。


    阿罗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发怵,猛得垂下头,不敢同人对视。


    江泊淮的目光冰冷地收回,抬步走了。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乔成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脚一脚踩着他的影子。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江泊淮特地放慢了步子,叫她踩着。


    “江泊淮,你说非得压制么,就不能用点手段,把那部分进来的灵力拉出去——”她话还没说完,江泊淮忽然止住了步子,乔成玉一时不察,撞上了他的脊背,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江泊淮回过身,脸上神色淡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空出一只手给她揉额上的红,轻声哄她,问她“疼不疼?”


    乔成玉摇摇头,直觉江泊淮有些怪异,歪着脑袋,小声:“怎么啦?”


    江泊淮没有马上说话,另一只手抓着乔成玉的手,过了好一会才无可奈何似的开口:“阿罗和你说的么?”


    虽然卖队友不对,可是江泊淮是外人么?乔成玉这恋爱谈得有滋有味的,点了点头,和他说是的。


    江泊淮于是弯了弯眼睛:“她骗你的。”


    什么啊?!乔成玉气得跺了下脚:“骗人,你才骗我吧。”


    江泊淮一边求饶似的说“怎么会”,一边拉着人继续走下去。


    “她说的认真,我相信一下。”乔成玉认真解释。


    江泊淮同样认真回她:“好啊,那你和她说一下,说你其实也中了招,看她这次说不说那个法子了。”


    打什么哑迷,乔成玉觉得和聪明人聊天实在太累了,又觉得江泊淮总是瞒着她,有些扫兴,手挣了一下,想要松开。


    感受到她的意图,江泊淮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视线一转,落到乔成玉身上,眼尾下垂,看起来十分可怜,他问:“你后悔了?”


    乔成玉不看他,企图躲过美人计,她先发制人:“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么?”


    江泊淮使劲点头,眼睛亮亮的,像漂亮的黑琉璃。


    乔成玉叹了口气,手没有继续挣扎了,她循循善诱:“那就不能什么都瞒着我,没有这样谈恋爱的,我会不高兴的。”


    江泊淮沉默了一下,在乔成玉的注视下垂下了眼,扣着人的手指一寸寸伸进她的指间,要把人牢牢锁在自己身边的力气。


    “好吧。”他轻声。


    *


    取灵一事风险很大,因着联系血脉加上同人的灵力已经融合起来,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人,还会叫人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江泊淮不乐意乔成玉受这么大的风险,一百零一个心眼,没让她猜出,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被阿罗捅了出来。


    事到如今,不乐意的反而是阿罗了,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受折磨,才告诉乔成玉的,没想到乔成玉也是,又扬言说要其他法子。


    乔成玉制止了她,她才不情不愿地跟在答应了。


    叶竟思啧啧称奇,腹诽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法子,接过江泊淮递过来的古籍,照着上面的秘法学。


    乔成玉倒不担心自己出什么事,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加上还有个系统,理所应当的不会出什么事。


    于是还有心情去哄江泊淮,叫他笑一笑,不要冷着一张脸了。


    江泊淮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眉眼压得很低,看起来有点凶,也只有乔成玉敢上前和他搭话。


    “江小公子,怎么不笑一下啊?”


    江泊淮勉强弯了弯唇。


    还不如不笑呢。乔成玉倒是被逗笑了,抵着他的肩,哄:“真没事的,你信一下子我,好不好?”


    江泊淮不信神不信佛,只信自己,他摊开手,挂了一个坠子到乔成玉身上。


    “这是什么?”乔成玉低头看,是一片透明纯色的霜花,很漂亮,每个小角都捏得刚刚好:“又是你们江府的什么宝贝么?”


    江泊淮摇了摇头,声音越往后面走越弱:“是我的,给我的宝贝……”


    乔成玉几乎疑心最后两个字听错了,她有心逗人,又难得不好意思,最后张开手抱抱他,诚恳而认真地回应:“好。”


    *


    江泊淮的灵力同他的人一样,很凉,像冰霜,难怪他整个人都是冷的。乔成玉的神识跌入一片虚幻,感受到他的灵力在自己体内游转,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法阵的灵力几乎同她自身的灵力融为一体,想要分离不大容易,几乎是要在茫茫灵海中大海捞针。


    江泊淮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慢慢滤出,奇异得感受到乔成玉陌生的灵力。


    她的魂魄颜色很淡,只有将死之人会是这样的颜色,虽然用力抵制住了,江泊淮却依然能察觉到她的异样。虚幻的灵力同魂魄一样,像一团雾气,不用什么力气就能将它们解散,轻得就像下一瞬就要消散——


    仿佛不该存在这个世间。


    江泊淮狠狠地蹙了下眉,反应过来又稳住心神,竭力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到那片霜花,不再想这些,继续梳理起乔成玉体内紊乱的灵力。


    乔成玉觉得浑身熨烫,浑身上下的灵力都被洗过一遭,舒服得像刚晒过了太阳。


    她回神,旁边的江泊淮就适时地递上了一捧温热的茶。


    乔成玉知道这是成了的意思,得意洋洋地和他邀功:“看吧,我就说没问题。”


    江泊淮没有接话,弯唇,看不出太多情绪,也没有特别特别欣喜若狂,乔成玉没有留意到这些,探头过去。


    叶竟思那边也给阿罗梳理完了,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阿罗同样不好受,她耽误了太久,阵法的灵力几乎已经成为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疼痛不亚于剜肉割血。


    见事成,她喜极而泣,眼眶又一片水雾起来。


    乔成玉赶紧给人擦眼泪,听她高兴得语无伦次也跟着开心起来。


    末了,忽然灵光一闪,她开口:“那个大阵非得镇压么?同这次一样,把阵里的灵力和村民的一起牵引出来,不可以么?”


    她话音刚落,阿罗忽然顿住了声音,低下脑袋,叫人看不清神色。


    乔成玉姗姗来迟反应过来。


    叶竟思犹然不知,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对啊!”


    乔成玉知道自己失言,只好和叶竟思打眼色,叫他先别说话。


    果不其然,阿罗闻言,头低得更下了,好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要想一想。”


    话音刚落,她逃也似的回了房。


    “她既然知道可以这样解决,一开始却执拗地给法阵供给灵力,就是没想好。”乔成玉望着阿罗的背影,叹了口气。


    法阵全仰仗那股邪门的灵力维序,灵力一散,法阵毁了,村民身上的灵力散了,也意味着他们从今往后,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了。


    没有多出来的一魂,也没有山川草木皆有灵的能力,数百年的神祝功亏一篑。


    叶竟思不解:“这些都没有性命重要啊。”


    乔成玉连忙拉着江泊淮同自己站在一旁,一起辩驳叶竟思。


    阿罗把头抵在门上,清楚地听到外头他们的争执,像有把钝刀,牵扯住她最重要的两侧,松开那一边都会被刀划得疼痛不止。


    她慢吞吞地靠着门棂坐下,望着手腕上带着的祭司铃出神。


    *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门被人敲了几下,传来乔成玉犹豫的声音:“阿罗,你在么?”


    她赶紧回神,擦干脸上的泪,含糊:“在。”


    “我可以进来么?”乔成玉又问。


    阿罗赶紧把门打开,却垂着头害怕看乔成玉。


    她声音细细的:“给你们添了好多麻烦。”


    “没关系。”乔成玉眨眨眼,碰碰她发顶,将怀里的娃娃递给她,轻声:“看,这是什么?”


    阿罗打起精神,聚到她掌心的娃娃,一怔。


    “是慈幼院的孩子们送给你的,你不在,他们叫我一定要给你,然后呼啦呼啦地跑了。”乔成玉解释,把娃娃塞进她手里:“你是很好很好的祭司。”


    阿罗怔怔地望着那个做工粗糙的偶人,它脸上的笑被缝得歪七扭八的,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轻声:“我是么?”


    “当然啦!”乔成玉没有半点犹豫。


    棉絮那么软那么软,叫阿罗想到了阿娘的怀抱。


    阿罗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没能叫她再抱一抱自己,阿娘只说“你要好好的,好好的,阿娘最爱阿罗了。”


    她明明没有说想要一个拥抱的,乔成玉却敏锐地察觉到她欲落的泪,率先抱住了她。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同阿娘一样,有着最最温暖的怀抱。阿罗察觉脸上好像有大颗大颗的泪掉下来。


    尝起来却不是苦的。


    于是她也笑起来,和手上的娃娃一样,是歪七扭八,看起来不大聪明的笑。


    “乔姑娘。”她坚定地开口:“把那个阵毁了吧。”


    第47章 烟火


    灵力倾泻带来的巨大威压压得周遭的倾倒,风飒飒吹过,好像怪物在嘶吼,石块欲碎不碎,摧枯拉朽。


    乔成玉勉力稳住身体,额上冒了细密的汗,于一片鼓噪声中又听到了那钟声。


    像钝刀往脑袋里磨,强迫她停止下来。


    乔成玉按捺住痛意,一抬眼,发现叶竟思和江泊淮同样也不好受。叶竟思冷汗涔涔,衣服都被洇出了一块深色,仍在勉力继续。


    江泊淮手中的剑微微地弯出了一个弧度,剑身上有几道细小的裂缝。


    他背对着乔成玉,把人全罩在自己身后,叫她只能感受到江泊淮投下来的一小片阴翳,像被他的世界包裹住了,不留一丝缝隙,平稳而安全。


    乔成玉试图探出头去看他的神色,没成功。她不再犹豫,快步上前。


    罡风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刮到脸上像刀子一样生痛,乔成玉不自觉眯起了眼垂下头,最大程度地规避伤害。


    江泊淮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踏了半步,又将她大半个身子挡住,他声音很轻,对乔成玉好像永远都只有无可奈何似的:“回去。”


    乔成玉没理会他,坚定地迈出步子,站到他身侧,空出一只手握住他的小指,轻轻地晃了下。


    她言之凿凿:“恋爱要这样谈的。”


    *


    天穹翻涌起绵密的云,偶有狂风大作,伴随几道惊雷,大有一副黑云压城之势,分明是白日,天色暗得却几乎要不能视物,叫人疑心是不是天谴要降下来了。


    阿罗稳住村内村民的心,自己的却早就飞到乔成玉那边去了。


    她的唇紧紧地抿着,视线死死地盯着祭司台的方向,浑身绷紧,像一根稍稍松懈就会断裂的弦。


    刹那之间,天边涌作的乌云渐渐消散开,露出方才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太阳。


    天光大好,太阳刺得人几乎忍不住要掉眼泪,阿罗强忍住了,往远处一望,看到乔成玉踮起脚朝她挥动的手,于是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松懈下来,挺直的背终于得以喘息,才发现自己出了浑身冷汗。


    乔成玉浑身没劲,每一节骨头都跟松了似的,艰难地控制住四肢,才有力气朝阿罗挥挥手。


    江泊淮和叶竟思缀在她身后,剑都提不起来,剑刃划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痕,想来也累得够呛。


    “别哭啊。”乔成玉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手忙脚乱给人擦脸,又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还指挥叶竟思和江泊淮也跟着转。


    叶竟思觉得幼稚,碰碰鼻子,不想理,没成想偏头一看,江泊淮已经没有半点犹豫地转完了。


    他瞠目结舌,震惊的程度好比江泊淮有一天大发善心和他说要将自己的绝学都教给他。


    脑子还未清醒,叶竟思身子先动了,也跟着老老实实转了个圈。


    “你看,都好好的。”乔成玉满意了。


    阿罗使劲地点头,嘴巴被呜咽声堵住,发不出声音,只好一个劲重复动作。


    底下的村民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么大一场劫难,清醒过来见了祭司就要拜。


    乌泱泱的民众统一的行着祭拜礼,嘴里高喊着祝词。


    渡灵村终年四季如春,冬日里格桑花照样能开的很盛,艳丽的花骨朵绽放着,偶有几片花瓣不知道为什么,飞得很远很远,顺着阿罗的脸颊落到她肩侧。


    似亲昵的爱抚又像欣慰的鼓舞。


    *


    渡灵村荒废了好些日子,积攒了不少事情,阿罗这几日忙着处理厚厚的公文,忙得团团转。


    乔成玉手里捧着发烫的药碗,临进门前看到她又风风光光地跑出去,见怪不怪。


    江泊淮在给手腕上药,他用剑划的时候下的很是狠手,伤口很深,现在还留了一道疤,在洁白的皮肤上格外引人瞩目。


    注意到乔成玉望着那块皮肤的视线,他掀起眼皮,弯了下眼睛,将另一只手递过去:“上了药,咬另一只吧。”


    乔成玉假模假样地作势要咬,见他当真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又抬手轻轻将他的手腕扫下:“我都好全了!才没有乱咬人的习惯。”


    “哦。”江泊淮只好收回手,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失落,继续上药的动作。


    “这是补汤,等下记得喝哦!”乔成玉在他对面坐下,见他手指翻飞,“艰难”地打着纱布,动作有点笨拙,弄了好几次也没弄好。


    她抓住江泊淮的手腕,对方意思意思地挣了一下,不动了,视线凝在她脸上,漂亮的眼睛起了一点雾气,一副乖顺地任她蹂。躏的模样。


    看得乔成玉有点不好意思,手指也跟着发热,竟然也缠不好纱布,歪七扭八弄了半天都没成,烦躁地揉成一团,换了张新的,打算重新来过。


    江泊淮觉得她高兴的时候可爱,不高兴的时候也可爱,没忍住笑了一下。


    “你笑我?”乔成玉灵敏地听到,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


    “没有。”江泊淮摇了下头,觉得她这样更可爱了,低下头,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手指碰上她的,教她怎么包扎。


    江泊淮的手指冰凉,只有虎口处会有一点茧,贴近乔成玉手指的时候,叫她指腹更加敏感,那块茧磨着细腻的指尖,有种奇怪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走神,江泊淮捏了下她的指尖,明明动作很轻,却让乔成玉觉得不仅是指尖还有心脏也被他捏了一下的感觉。


    她抬起眼,看过去。


    江泊淮生了一张很好的脸,五官精致昳丽,像是漂亮的芍药,然而他不经常笑,通身气派又冷,又叫他像霜雪,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突兀又合适地出现在了他身上。


    他垂下的眼睫细密又长,恰好扫下一片阴翳。乔成玉不知道是想碰碰他的眼睫还是那块阴翳,有点情不自禁地摸上去。


    被她的手指扫到了眼睫,江泊淮有些不自在地飞快眨了几下眼,失神片刻,手腕就跟着抓住她的。


    眼睛因为被外物碰到,很自然地起了一团雾气,如同夏日寒潭腾起了水汽。江泊淮微微地眯起来一下,模样映照在乔成玉的眼底,让她不自觉抿了下唇。


    江泊淮的视线于是顺着落到了唇上。


    他把呼吸放轻,怕惊扰到乔成玉,朝乔成玉低下头的动作很熟练,额头抵住她的。


    “乔姑娘!”阿罗猛得将门推开:“听叶公子说你们要走了——”


    她急匆匆地刹住车。


    又干脆利落地将门板一甩,飞快地关上。


    乔成玉被大动静一吓,回神,发现不知不觉就要和人亲上了,还要被人看到,脸上发热,臊起来,赶紧拉开距离,用手作扇,给自己扇风。


    江泊淮只好停下动作,也给她扇风,只是眉头蹙起,嘴也撇了撇,难得看起来有点幼稚,不大高兴。


    *


    “怎么了怎么了?”叶竟思跟在阿罗身后,没等到她进去,反而被她推着退开几步。


    “还怎么了!”阿罗一想到江泊淮,就隐隐约约地有些后怕:“都怪你!”


    “姑奶奶,我又怎么了……”叶竟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算绕过她自己推门进去。


    谁知道又被阿罗抓住。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非要她说出个一二三四。阿罗被他一盯,也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说,啊呀了半天。


    叶竟思也不催。


    阿罗只好咬咬牙:“你记不记得你之前说你有个姐姐。”


    叶竟思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记得啊,怎么了?”


    有了开头,接下来的就好说了,阿罗松了口气,顺着说下去:“乔姑娘同江公子很恩爱,没准你还会有机会添个兄弟姐妹的。”


    叶竟思脑子好像被人塞了一桶浆糊,没反应过来,“啊”了半天,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和乔成玉他们的人物设定。


    他一言难尽地望着阿罗,决定今后要对她好一点,毕竟比自己单纯好骗的人不多了。


    *


    乔成玉他们没在渡灵村的多待,已经临近年末,渡灵村一切也已经步入了正轨。


    阿罗继任新的祭司,同其他村民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已经从当初总给人添乱的小女孩成长成了独当一面的祭司大人。


    她雷厉风行地压下了对渡灵村几百年来旧俗的争议,允许村中村民与外头接触,希冀有一天村中的孩子都能平平安安,毫无缺陷。


    村子里没有莫名其妙的活物了,只是村民的好手艺还没有荒废,做的木偶和娃娃活灵活现的,几个婶子听说乔成玉要走,给她送了好几个。


    “你叫什么?”


    “我叫阿罗,最喜欢格桑花……”


    阿罗一只手一个手偶,自己跟自己玩,还变换声音,没过一会就被自己逗笑,把手偶取下来给乔成玉:“这样也挺有意思的。”


    乔成玉朝她眨眨眼:“是啊,我们的阿罗祭司今后也要一样高兴。”


    阿罗点几下头:“当然啦,我要做最好的祭司。”


    漂亮的格桑花开满了山谷,她晃晃手里的铃铛,再一次珍重地同他们道别。


    *


    霜雪兆丰年,青云宗下了厚厚的雪,树枝被雪压弯了枝条。


    叶竟思玩心大起,算好了距离,拍了一下树干,不曾想往乔成玉那边去的雪劈头盖脸地朝自己砸了。


    他原本张开了准备笑话的嘴一下子就被雪塞满,冻得抖了下身子。


    乔成玉显然也被他吓到,一边纳闷一边好笑,问他:“你干嘛呢?”行为艺术么?


    叶竟思反应过来,擦干脸上的雪,果然对上江泊淮似笑非笑的眸。


    遂吃哑巴亏。


    乔成玉怕江泊淮冷着了,不叫叶竟思离江泊淮太近,怕他过了冷气给宝贵的江小公子,拉着江泊淮往上走。


    没成想在渡灵村待了那么长时间,紧赶慢赶回来青云宗离小年也不过四五日了。


    入了宗门,叶竟思这次仍然被刁难。次数一多,乔成玉也觉得奇怪,好像什么设定好的程序。


    叶竟思熟门熟路地同那些弟子争辩回去,顺着长长的门阶,拾步而上。


    乔成玉收回纷飞的思绪,和江泊淮落在他后面半步。


    周遭细碎的议论声压得低低低,大多是讨论叶竟思的,间或着掺了几句乔成玉。


    “乔成玉从前长这样么?”


    “没印象了,不过她长得这么面善么?真是人不可貌相……”


    “女大十八变,兴许长开了,或者吃了什么养容的仙丹。”


    乔成玉跟在叶竟思后面,笑他一身雪,没有留心这些动静。


    江泊淮微微侧头,记住了那几人的模样,收回视线,继续同乔成玉并肩,脸上无波无澜。


    “采丹去哪了?”乔成玉走了数十步,才发觉不对劲,采丹喜欢她,之前听说她要回来了,哪一次不是风风火火地跑出来迎接。


    她随手抓了个弟子来问,那弟子颤颤,怕自己被恶人乔成玉盯上,只好告诉她,说采丹是妖魔,走了死了都活该。


    乔成玉听了来气,想动手,叫他嘴巴干净点。


    江泊淮怕脏了乔成玉的手,捏着人的衣领把他拉过来,手中长剑出去,不偏不倚卡在他脖颈处。


    他声音散漫:“问你就好好说话,不然要这张嘴也没用。”


    那弟子两股战战,朝身侧的其他人递求助的目光。


    其余弟子眼观鼻鼻观心,察觉出江泊淮不是个好惹的,回避他的视线,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绕开这块地方走了。


    那弟子只好招了,言语之间客气不少:“采、采丹师妹身负妖丹,一夜放离珠玑峰的大妖,被掌门发现,宗门上上下下,派出不少弟子去抓她,现在还没消息。”


    乔成玉反应过来,联想起同采丹的每一次际遇,后知后觉是自己反应太过迟钝。


    人各有路,她叹了口气,不再多想。


    江泊淮松开那弟子,他赶紧屁滚尿流地跑了。


    “算了。”乔成玉踢了颗石子,有些烦。


    江泊淮捡起一捧雪,给她捏了只兔子玩。


    乔成玉短暂地笑了一下,把他的手握住,果不其然摸到了一片冰凉,给人小心地用灵力温着。


    *


    日子慢吞吞地往前走,好不容易磨到了年末,乔成玉这几天努力假装无事发生,为了不让江泊淮起疑,只能半夜偷偷溜先前问采丹的平阳城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这平阳城确实挺热闹,尽管好几次都是夜半,乔成玉还是能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前后去了两三次,总算把这平阳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摸透了。


    期间还要冒着回来被江泊淮抓包的风险——天知道江泊淮那边窗户动一下,她都能被吓成什么样。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江泊淮原本打算同人一起将房里的书都抱出去晒一会的,没想到乔成玉没翻几本就小鸡啄米了。


    他放缓声音,将乔成玉手里的书全接过,声音轻柔:“困了么?要进去睡一会么?”


    乔成玉艰难坐直身,朝他摆摆手,今夜去平阳,下午万一睡过头了怎么办。


    江泊淮朝她招招手,给她腾出滕椅,低声保证:“我叫你。”


    乔成玉没想着霸着江泊淮晒太阳的位置,拉着江泊淮在藤椅坐下,自己缩进他的怀里,坐在他腿上,鼻端闻到熟悉的味道,朝他怀里靠过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她含含糊糊:“那你要记得叫我。”


    江泊淮觉得她像缩在自己怀里的猫,漂亮而柔软,叫他不敢动作,生怕弄疼了乔成玉。


    太阳暖洋洋地晒下来,江泊淮有规律地给她拍着背,觉得全身上下都温暖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乔成玉这几天夜里的动作,担心她睡不好,也试着借口出去,给乔成玉腾机会去平阳城。


    然而乔成玉玩心大,觉得晚上再去有氛围。江泊淮没辙,担心她,夜里要跟着她把路走一遍,又要比人更早回来,给她房里点上助眠的熏香。


    乔成玉花了三个夜晚,费尽心思给江泊淮最好的过节体验,江泊淮从未感受过这么温暖热烈的爱意,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好像将自己的性命抵出去都不够。


    晚风轻柔,江泊淮叫人的动作也一样,他低低地喊了乔成玉几声,扶着她的背,捏她的手指尖,是最没有痛觉的触觉。


    乔成玉睡了一场好觉,醒来时正好能赶上自己流程表上的第一项,高兴得不得了。


    *


    平阳城居民众多,加上是年夜,青云宗不少弟子都来了,人群熙熙攘攘的。


    乔成玉怕同江泊淮走散,在摊贩几声叫好声中要买一根彩绸将自己同江泊淮牵在一起。


    江泊淮低头望着琳琅满目的彩绸,问:“可以我来选么?”


    “好啊。”乔成玉当然答应了,歪着脑袋偷偷看自己记下来的下一个地点是哪。


    尾指忽然就被江泊淮抓住了,她失神,偏头一看,江泊淮板着脸,看起来十分认真地给她尾指缠上了一根细细的红绸。


    她轻微一拽,江泊淮的手也跟着扬了扬,乔成玉这才发现红绸的另一端是他的尾指。


    怎么刚好是红色的,乔成玉以为他不懂,眉开眼笑,逗他:“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江泊淮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知道的,是月老的姻缘线。”


    乔成玉讶异他竟然知道,听他这么说,又有点隐秘的开心,她偏头,遮住脸上过分的笑意,拽了下红绸:“走啦,去下一个地方。”


    平阳城内有一家偏僻的摊位,蟹粉包一绝。乔成玉点了好几笼,自己却吃几个就饱了,江泊淮只好将她剩下的都吃了。


    城内还有一处梨院,里面舞剑的戏码美轮美奂,乔成玉早早要了位,热热闹闹地同江泊淮一起看完了。


    ……


    只可惜孔明灯没放成,天公不作美,下了点细密的雨,灯罩沾水飞不起,乔成玉只好作罢,带江泊淮去看最后一处地方。


    廊桥上人不少,江泊淮护着乔成玉,视线扫了一周,实在没猜到来这里干什么。


    乔成玉嘴巴严,也不告诉他,就拉着她在长长的廊桥上走。


    直到桥上的民众都停了下来,她才也跟着停下步子,手指点了点头远处,叫江泊淮看过去。


    “什么?”江泊淮不解其意,配合地看出去。


    夜幕上突然炸开一朵漂亮的烟火。


    “比洛邑的好看。”乔成玉挨他挨得近,心乱七八糟地跳着,有些紧张,以至于开始没话找话。


    江泊淮扣住她的手,每一根手指都嵌进去,同人十指相扣:“对。”


    乔成玉被他的动作稍稍缓了下心,润润嗓子,又轻轻咳了几下,慢吞吞的:“那你过来一下。”


    江泊淮靠近,弯下腰,想问她怎么了。


    唇畔不期然被乔成玉的贴了一下,动作很快,好像稍纵即融的一片雪花。


    刹那之间却叫他的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聒噪的心跳声。


    乔成玉也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很紧张,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脚尖碾着一块小石子,问江泊淮的约会体验,因为太急,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


    “你开心么?喜欢我带你看的烟花么,喜欢刚刚吃的蟹粉包么?你最喜欢什么?”


    江泊淮还没反应过来,一向聪明的人难得迟钝下来,脑袋在艰难运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她:“很开心,喜欢,都喜欢……最喜欢你回头亲我的一下。”


    乔成玉:……


    她掌心渗出绵密的汗,脸上又红又烫,心好像也被一只手掌抓住了,跳得很快。


    烟花炸开的声音那么大,她却那么清晰地听到了江泊淮剩下的半句话。


    他虔诚而认真地问:“还可以再亲么?”


    第48章 小猫


    亲嘴是门学问。


    天纵奇才,剑道第一的天才江泊淮难得有不会的东西,只是嘴唇和乔成玉的贴着,暂时没有其他的动作,唇畔蹭蹭她的,没有其他动作,像小动物亲昵的舔舐。


    空出来的手僵硬地一下一下顺着乔成玉后脑的发丝,给小猫顺毛。


    江泊淮看起来冷冷的,气质也是,结果嘴和头发丝一样,柔柔软软的,乔成玉没忍住,抿了一下,意外地把他的唇一起抿住了,反应过来又飞快张了张嘴。


    对面一怔,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侵入乔成玉的口腔,轻微地试探,又由于不熟练,期间牙齿不小心磕到她的。


    感受到乔成玉朝后退了半步,江泊淮将动作放轻,小心地收着劲。


    接吻的感觉好像一脚踩在云朵上,乔成玉大脑晕晕乎乎的,好像被亲得有些缺氧,感觉嘴巴鼻腔里全是霜雪的味道,干净而纯净,有些微冷,是属于江泊淮的。


    她伸手,意志力不是很坚定地推了推江泊淮的锁骨,声音轻轻,脸上潮红,热得都可以把雪融化了:“我要呼吸不了了——”


    于是江泊淮只好最后碰碰她的唇畔,撤开距离,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


    江泊淮脸上很少会有鲜活的情绪,特别是现在这样,因为亲吻,脸颊泛了一点红,因为白得过分而格外明显,耳垂也红红的,要滴血。


    漂亮的眼睛又蒙上了水汽,眼睫有些湿答答的,在泛红昳丽的眼尾处扫下一块阴翳。


    乔成玉没见过,明明自己的脸也红通通,也有点不好意思,逗他的新奇却占了上风。她踮起脚,凑近望他的眼,忍不住想碰碰对方湿漉漉的眼睫,检查是不是真的那么潮湿。


    江泊淮环住她的腰,担心她站不稳,把脸凑到她面前,任由她碰自己的眼睛,强忍住天然后撤的冲动。


    原来不是湿的。乔成玉收回手,得出结论,也自然而然地收回了踮起的脚尖。


    “怎么了?”江泊淮问她,拉住她要收回的手,把脸埋进她掌心,因为被手掌罩住,声音有些闷闷的,听起来有点像撒娇。


    乔成玉掌心被他纤长的眼睫扫过,有些发痒,想笑,感受到江泊淮埋在她掌心的脸蹭了下,漂亮锋利的眉骨和鼻梁于是在她手里过了一遭。


    “好像小猫。”乔成玉热衷于猫塑江泊淮,空出的一只手要使劲揉他的头发,像给小猫梳理毛发。


    江泊淮不懂她的像从何而来,抬起脸,把下巴支在她掌心,看着她,眼睫轻轻又有规律地眨,问:“哪里像?”


    他想了想,认为乔成玉喜欢猫,又担心她认为自己质疑她,于是换了一个问题:“那你喜欢么?”


    “喜欢!”乔成玉捏住他的下巴,手指陷进他脸侧的皮肤,按在他笑起来会有的酒窝上,重重地开口。


    江泊淮觉得自己被乔成玉惯坏了,有点不依不饶,得寸进尺,他问:“喜欢小猫还是喜欢江泊淮?”


    乔成玉又觉得江泊淮不像小猫了,毕竟不是所有小猫都和江泊淮一样可爱了,她忍不住笑,又努力绷紧脸上的神色——为了逗人,没了马上回答,反而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果然看到江泊淮神色变得紧张,眼睫也不眨了,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喜欢小猫,更喜欢你!”乔成玉大声回答他。


    江泊淮松了一口气,脸离开她的掌心,又忍不住想凑近亲亲她了,可是最后还是忍住了,乔成玉被亲完脸上会红红的,身上发着热,凉风一吹,忽热忽冷的,可能会感冒。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亲好了,江泊淮会在院子里里外外下好多道屏障,保证乔成玉在里面是永远安全的,不会吹风也不会淋雨,一直干干净净地做乔成玉。


    *


    林子里静悄悄的,鸟雀翅膀扑腾的动静都能惊起一片动静,采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生怕被人找到。


    她靠在树上,隐约察觉到脚步声渐渐远离,稍微松了口气,刚要揉揉发软的腿站起来,忽然抬眼看到了地上的影子。


    自己发髻上面还有一处脑袋,身影很大,几乎将她的影子罩得严严实实,清风吹过,那道影子动也不动,像一座巨大的山,牢牢地锁在她身后。


    采丹惶惶回头,果然对上意料之中的一张狰狞面孔。


    那人手里碰着一座精巧的锁楼,随着风,铜做的锁叮咚作响,而他只是笑着,满意地望着采丹惊恐的脸:“抓到你了。”


    ……


    “别靠近——”叶竟思猛得惊醒过来,大汗淋漓。


    自从渡灵村回来,他已经有好几天没睡好了,梦里不是那恼人的破烂钟声,就是采丹空洞地望着自己的一张脸,叫他焦躁不安,要踩了鞋下床。


    他左思右想,觉得还是那劳子破钟声的缘故,听到钟声的不止他一个,叶竟思有心想要同乔成玉他们问问,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此想来,便半刻也不耽误,拿起剑就风风火火往乔成玉院子冲去,也不管是不是晚上了。


    青云宗对弟子管束虽然不严,为了防止妖魔进山,却也是设了门禁了,乔成玉和江泊淮踩着点,总算按时赶回了山门。


    她拍拍胸口,说:“好险,被发现了的话差一点又要写检讨了,上次写得累死我了。”


    江泊淮看着她,没有拆穿上次其实是自己写的,并且要是这次真有,估摸也是自己写,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吉人自有天相。”


    “嘿嘿。”乔成玉心说是这样的,被吹了几句又有些飘了,一蹦一跳地进屋。


    她梳了双元髻,两个小丸子似的乌发用细细的束带绑住,还多出一截,飘呀飘的。发髻上两只漂亮的蝴蝶簪子于是也随着动作,翅膀一颤一颤,生动得像真蝴蝶。


    江泊淮静静地望了几瞬,做了决断,于是又将目光收回来,跟在她后面进屋。


    今夜不仅约会了,还亲嘴了。乔成玉想想还是有点兴奋,一没事干,视线就容易跑到江泊淮身上去。


    她下午睡够了,这会子眼睛又闪闪的,江泊淮猜测她应当不想睡,也没催着人进房了。找了点东西拿出来放在院子里的桌案上,同乔成玉一起坐在外头,陪她。


    乔成玉看他拿着一些有的没的,实在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发觉兴许是银一类的东西,没猜出他要做什么,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也不急着问他要干什么,乖顺地看他动作。


    江泊淮放下带回来的糕点,拆开,一只手捏着那块银料,一只手拾起几块糕点喂她。


    梅子味的糕点有点酸涩,甜味轻,乔成玉挑嘴,咬了一口就不喜欢的摇摇头,拿下巴点点江泊淮的手背。


    江泊淮知道她这是不爱吃的意思了,也没强迫她吃完,捡着乔成玉剩下的吃了,又拿起一块凤梨酥喂她。


    这个乔成玉喜欢,一口一口就着江泊淮的手吃了,嘴里含含糊糊的,视线要盯着对方手里的动作,东西还没咽下去就问:“银针?”


    江泊淮:……


    他业务不熟练,手里的银块在灵力熨烫下变得太细了,尖端也太锐了,还真有点像银针。


    他叹了口气,只说:“不是,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然而也没放弃,拿起另一块银块就要接着弄。


    钱多得烧的。乔成玉得出结论,但谁让他有那么那么多钱,她于是也不计较了,心安理得地享受江泊淮伺候她吃糕点,偶尔会盯着他发呆。


    江泊淮总算做出个比较满意的,察觉到肩侧忽然一沉,以为乔成玉睡了,刚打算收手,抱人回去,低头一看。


    乔成玉哪里睡着了,她糕点吃不下了,无聊起来又找别的事做,找来找去,还是觉得看江泊淮这件事最有趣,于是一点点凑近。


    最后一步!大半个人又塞进他怀里了,脑袋腾在他肩膀上,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他。


    江泊淮顿了顿,想了想,觉得乔成玉兴许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的脸的。


    他自小被人说了不知道多少次“好看”,一点没往心里去,觉得皮相是同一个人来往最最最不重要的东西,此刻却有些庆幸。


    “你困不困啊?”乔成玉还记得江泊淮没睡,又陪自己折腾了大半宿,手指戳戳他脸,问。


    江泊淮本来想摇摇头,他其实不需要睡多久,一天两三个时辰足够,可是再这么也该到乔成玉睡觉的时候了,于是便点了点头,说“好困了。”


    乔成玉觉得真是太巧了!自己也有点困了,于是站起来,拖着他往屋子里走,说“那好吧我陪你我们睡觉吧睡觉好不好?我好不好?”


    她一骨碌说了很多,也不管江泊淮断句断得好不好。


    江泊淮学她,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却也不分标点符号,每个尾字拉得长,同她一样“好啊睡觉好你也好。”


    乔成玉脚磕到了门槛,有点疼,心跳得快,一边嘟嘟囔囔似问非问:“我又好了。”一边踮起脚和他贴贴鼻子。


    像小动物表达亲昵友好和感谢的方式。


    江泊淮按下她,没让她抬头,自己弯下腰,和她贴贴鼻子。感受到两个人交融的呼吸,温热的,要向彼此传递体温。


    “乔……”


    叶竟思开门,叶竟思关门。


    他讪讪地碰碰鼻子,也终于发现已经夜半了,实在不是个找人好时机。


    出于生命安全的保障,他缩缩脖子,怕被杀人灭口,遂决定努力降低存在感,悄无声息蹑手蹑脚地跑了。


    风水轮流转,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前阿罗为什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是心虚又是慌张了,跑掉的时候差点被老树根绊倒。


    冷风一过,叶竟思又马上清醒过来。


    他这几日那么憔悴,觉都睡不好,乔成玉他们竟然还有时间谈恋爱!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恨恨踢一脚树根,被硌得脚趾发麻,“嗷呜”了几下,更气了。


    第49章 撞鬼


    乔成玉不常做梦,这一夜,她出奇地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远处天边有一点亮,刺目得很,叫她一时停住步子,不愿往前。


    可是后头好像忽然伸出很多双手,一齐将她往那里推去。


    声音催促着“快点快点”……


    实在不像什么好人,乔成玉于是更不情愿了,脚跟在地上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处。


    一道怒斥穿过一片空茫,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她心声。


    它问:“你不想回去了么?”


    ……


    乔成玉自梦中惊醒,猛烈地呼吸几瞬,直到新鲜的空气钻入鼻腔才略微松了口气。她卸了力,后脊贴上衣物,才发现出了一点冷汗。


    那道声音好像被带出梦境了,在她耳边催促,叫她不要沉溺于现在,同她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回家才是真的。


    乔成玉卷起被子,拿枕头捂住耳朵,竭力平息呼吸和思绪,慢慢地终于将那恼人乱心的话抛之脑后了。


    然而她的一颗心却仍然惴惴不安,像挂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枝脆弱植株,等待着哪一天石壁的松动。


    门板被人敲了几下,极有规律,是江泊淮。


    他隔着门问乔成玉起来没。


    乔成玉甩甩脑袋,一边踩着鞋下床,一边和他说起了起了。


    门被拉开,外头的阳光照得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江泊淮稍微挪了半步,替她把阳光遮住。


    “这么晚了么?”一看日头,乔成玉才发现已经要中午了。


    修仙之人日日都要早起练剑,衡心长老对乔成玉要求甚严,所幸这段时间她闭关,乔成玉偷了好几日的懒。只是生物钟没那么容易改过来,前几日明明还能辰时起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


    她莫名想到了那个梦,更觉怪异。


    江泊淮看出她神色不对,一边揣测原因,一边和她并行,垂下眼皮思忖。


    他本来话就少,乔成玉也没发觉有什么反常,急匆匆地用完了午膳就要去真灵台。


    真灵台是内门弟子每日修炼的地方,由关门弟子轮值指导,不巧今日轮到了她。


    乔成玉难过。


    江泊淮也难过。


    其他弟子比他们更难过。


    在他们眼里,乔成玉还是个小肚鸡肠,心比天高,眦睚必报的恶毒反派师姐,是宁愿自己修习也不要指导的存在。


    真灵台刀剑无眼、人多嘴杂的,乔成玉虽然有心同江泊淮相处,却也怕他待得不舒服,没想叫他陪着自己的。


    然而江泊淮眼睫一垂,还没来得及装一下可怜,乔成玉就没条件心软了,她抬起手,妥协:“好好好,去去去。”


    *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真灵台上弟子余十人,没有一个吭声的,各个都低着头练剑,一眼都不敢往乔成玉那边看,生怕被大小姐找麻烦。


    乔成玉乐得清闲,同江泊淮一起坐在一旁枝繁叶茂的树下,枝条繁盛,遮蔽出一大片暗色的阴翳,实在是很隐蔽的地方。


    江泊淮不喜欢晒太阳,窝在乔成玉一边,脑袋靠着她,偷偷睡觉。


    细软的头发从他肩侧滑下来,有几缕被她捏着扎辫子玩。


    两个人依偎得很近,乔成玉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江泊淮,空出来一只手顺着他的手背摸上去,本意是打算握暖他的皮肤的。


    没想到意外把江泊淮吵醒了。


    他这几日没睡好,初醒时不太清醒,头发被乔成玉拽得用力生疼了也没反应过来。眼神对不了焦,雾蒙蒙。


    直到后知后觉被她温暖的体温烫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抓着乔成玉的手腕,提了下,刚睡醒说的每一个字都很含糊,像撒娇:“干什么呀?”


    乔成玉弯起眼睛笑了一下,一只手的掌心已经摸到江泊淮手腕上一点的位置了,笼罩在他宽大的袖袍里。


    她骗人:“偷你东西。”


    江泊淮迟钝的“哦”了一声,没等乔成玉反应过来,就把袖袋里的芥子袋拿了出来,塞进她的怀里。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把脑袋埋进乔成玉的肩膀,额间一下一下的点着她的肩膀,慢吞吞地说:“全都是你的。”


    乔成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是江泊淮心大还是确实有那么信任乔成玉,她其实好久之前就可以随意取用江泊淮的芥子袋了,刚认识那会往里面塞了好多东西。


    江泊淮物欲寡淡,乔成玉猜测他鲜少打开芥子袋拿里面的东西,因此暂时都没有发现。


    “那你先替我放着。”乔成玉回他,手指顺他的头发,抓到刚刚给人扎辫子的那缕,捡起来蹭他的脖子。


    还要问他:“好不好看?”


    江泊淮无可奈何,手指扣住他的,顺她的话:“好看。”


    乔成玉更高兴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想要把江泊淮满头都扎上小辫子。


    江泊淮想象了一下,微微抬起脸,真诚地问:“真的要那么多么?可以少一点么?”


    “你不喜欢吗?”乔成玉震惊,低着头看他。


    在对方清凌凌的眼神下,江泊淮到底还是妥协了,他叹口气,把头发都拨到乔成玉那一侧:“没有,很喜欢,你扎吧。”


    乔成玉满意了。


    可惜扎辫子大业先到崩殂,真灵台上起了一小段争执,吵吵闹闹的,乔成玉在这头都能听得到。


    她只好遗憾地松开江泊淮的头发,拎起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不知哪家金贵的小公子,看不起旁的弟子,阴阳怪气他的剑不是什么好剑,又说他的剑法烂得一塌糊涂。


    刻薄的言语刀子直往人心口捅,叫那个被羞辱的弟子心生不忿,两个人差点扭打在一起。


    “都不许动手!”乔成玉及时出现,拯救了一桩惨案,一只手一个,把两个人拉开。


    那个刻薄的小公子人缘同乔成玉一般,不怎么样,周遭的人小声地告起他的状。


    “住口!”他张牙舞爪,眼睛都要冒火:“谁准你们这样说我的!小爷要把你们的舌头都拔掉!”


    乔成玉险些拽不住人,结果他的衣领就被江泊淮轻轻松松地拎住了。


    江泊淮一副没用什么力气的样子,却成功的止住了对方的动作,对方只好一副鹌鹑模样,垂着头,不敢看江泊淮,有心和乔成玉攀关系:“乔师姐,我是赵家五公子,幼时还同爹娘一起去过乔府的!”


    周遭的人看出了他的心思,又想到求情对象是乔成玉,只敢小声嘟囔“狼狈为奸”。


    似乎是笃定乔成玉会站在他这一边,赵五公子洋洋得意,脸上怎么也掩不住喜色。


    乔成玉懒得塑造他已经烂朽了的三观,示意江泊淮松开他。


    她剑刃一指,冷着脸:“你既然说他的剑法练得不如你好,今日就去练一百遍,好叫其他人都看看清楚。”


    赵五公子瞠目结舌,脸上掩不住不满,脚动也不动。


    江泊淮奇怪地看他一眼,手里捡了一把剑,剑尖点点地,弯着眼睛好脾气问:“怎么?聋了么?你的耳朵也不想要了?”


    赵五公子不敢惹他,内心再怎么不忿,也只好夹着尾巴做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围的人,抱着剑老老实实去练剑了。


    乔成玉然后再朝另一个弟子,手中蕴起灵力,替他把伤处处理干净:“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剑走游龙,破空时传来飒飒的动静。不消片刻,凌冽的剑意又被乔成玉尽数收好。


    那弟子怔了片刻,反应过来飞快开口:“谢谢师姐!我会了。”


    乔成玉故作高冷地略点一点头,同江泊淮一起回去,直到确认后头的弟子看不见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弯起眼睛,得意洋洋:“我厉害吧?刚刚!是不是很威风!”


    江泊淮忍俊不禁,替她理理乱了的头发,也夸张地作出一副惊异的模样:“好厉害。”


    他平时脸上就没有大表情,因此夸张起来显得格外生动,还因为不熟练,看起来有点夸张和虚假。乔成玉相信他是真心夸自己的,摇头晃脑,哼着歌坐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惩恶扬善了一下,其余的弟子对乔成玉有所改观,抱着剑都上来了,真诚地寻求乔师姐的指导。


    乔成玉的好日子到头了。


    江泊淮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站在阴翳底下,阳光照不进来这里,只能借着叶缝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望着远处乔成玉的身影,她的世界光明而温暖,阳光下连头发丝都发着细碎的光。


    乔成玉的世界那么多人,江泊淮想,要是只有他一个就好了。


    *


    乔成玉累了小半天,回来的时候身子都有点发酸,泡了一个澡才舒服一点,然而身子刚一碰上床榻,就免不得想起上午的噩梦,吓得她又站起来。


    原地踌躇踱步了一会,实在没办法,她咬咬牙,抱起枕头,打算去找江泊淮挤一挤。


    夜半时分了,江泊淮的屋子却还燃着烛火,看起来还没睡。


    乔成玉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收拾东西叮叮当当的动静,忍不住好奇:“江泊淮,我可以进来么?”


    “好——”江泊淮赶紧应她,却没有马上开门,乔成玉把耳朵靠在门上听动静,听了半天没听出个好歹。


    门忽然被他拉开,乔成玉猝不及防,一头栽进江泊淮的怀里,听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江泊淮扶着她,把人塞进自己怀里,又给她揉揉腰,说辛苦她了。


    乔成玉点点头,意思是真的很辛苦。然后又不许江泊淮转移话题,问他刚刚在做什么。


    江泊淮的目光可疑地飘了一瞬,虽然很快就恢复与从前一般无二,可是乔成玉认为自己和他认识这么久了,早就能识破他的小动作。


    于是说:“不能骗我!”


    更深露重,怕人冻着,江泊淮先把她拉进屋子里来,坐回桌案前,拉着人坐到自己腿上,抽开抽屉。


    乔成玉顺着看过去。


    里面放着一对漂亮的蝴蝶发簪,装饰的蝴蝶通透漂亮,晶莹剔透不似凡品。


    “好漂亮。”乔成玉夸,把它们拿起来,摇头晃脑,眯着眼睛高高兴兴问:“送给我的么?”


    江泊淮说是,因为乔成玉坐在自己腿上,难得可以同他平视。他额头和她相抵,声音轻轻地解释:“还没做好,本来想做更漂亮一点的。”


    “已经很漂亮了!”乔成玉体贴大方地回答,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尖,算是表扬。


    江泊淮的手一寸寸摸过她的脊背,给人揉按,没接话,眼睫垂下,看不出什么神色。


    过了好久,他才终于开口:“真的么?”


    “真的。”乔成玉半点也不违心,认认真真地回答他。


    好似终于松了口气,江泊淮像一只小兽,让乔成玉的脑袋枕在他身上。


    他轻轻地,又无比郑重地告诉她:“我好喜欢你。”


    乔成玉听到自己和他的心脏一同重重地跳起来,像往里面灌了蜜糖,咕噜咕噜的,要冒出甜滋滋的泡泡。


    她使劲眨了眨眼,从一切难以抉择的困境中挣扎出来。


    乔成玉不做选择,江泊淮就是她的真实,回家和江泊淮,她总有办法可以两全。


    *


    想要两全,叶竟思自然是突破口。乔成玉想,那个系统不可能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于是第二天一早就跑去堵叶竟思了。


    叶竟思是卷王,怕跑空,她特地早起,精气神都有些萎靡,不过好在把人堵到了。


    没想到对方比她还萎靡,眼眶下重重的乌青,看到她,先往四周看了一圈,确认江泊淮不在,纳闷:“江泊淮不在啊。”


    乔成玉点头,被他的黑眼圈吓到,好奇:“你多久没睡了?”


    叶竟思掰手指——数不清了。


    他仰天长叹,心说这可不怪他,他已经空时间给小情侣谈恋爱了,是乔成玉自己找上门的。


    叶竟思招招手。


    乔成玉以为有什么重大要事,赶紧上前,听到他一脸凝重,神神秘秘地说:“我怀疑——我撞鬼了。”


    乔成玉:……


    第50章 暖冬


    乔成玉凝噎片刻,同叶竟思对视许久,终于发觉他不是说笑。


    她纳闷:“青云宗哪里来的鬼?你不是自诩天下第一么?还怕这些。”


    “那不一样!”叶竟思觉得自己被她笑话了,解释:“倘若是在身边的鬼,我定然将它挫骨扬灰了,可惜我怀疑它潜伏在我梦里,所以怎么都找不到。”


    他一副很沮丧的模样,又觉得乔成玉不会理解自己,愁得要撞树了。


    乔成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字,猛地开口问他:“什么梦?”


    叶竟思吓得缩了缩脖子,回忆起梦境还是有些后怕,他想了想,老实说:“没梦到我,梦到采丹师妹了,在梦里躲什么人,可还是被抓到了……”


    他三两句话就将事情说完,乔成玉仔细推敲,还是觉得奇怪。


    她不信叶竟思凭空做那么诡异的梦境,何况自己近日来也噩梦缠身,实在是不对劲。


    乔成玉审视的目光在叶竟思身上逡巡,看得他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摆弄,末了实在忍不住了:“你有话直说……别这样看我,我怕。”


    自己做梦倒是有迹可循,恐怕是叫自己赶紧行动,争取回家,那叶竟思做这些奇怪的梦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催促他走主线么。


    乔成玉一百零一个心眼子,猜不出来,再次确认地问了一嘴:“你最近没惹谁吧?不是他们下的手?”


    说到这个,叶竟思更不高兴了,委委屈屈地把嘴一撇:“我还惹他们,他们不惹我就不错了!我这几日都将那些同门当空气。”


    乔成玉料想也是,倘若在青云宗对叶竟思动手,事情肯定难成。她叹了口气,为恋爱没谈多久就被催促上班感到难过。


    “你敢不敢去找长老掌门问问采丹情况?”衡心长老对弟子严厉,乔成玉不敢,于是给人下套,让叶竟思去。


    叶竟思洋洋得意,挑起半边眉:“不用你说,我早就找人去问了。”


    乔成玉沉默片刻:“人呢……你什么时候叫的”


    叶竟思跟着沉默:“……兴许大抵在路上?在你找来前半个时辰去的。”


    很好,聪明了,但没有完全聪明。乔成玉叹口气,猛地想起什么,反应过来,扭头朝外跑。


    *


    江泊淮多智近妖,乔成玉担心同叶竟思商谈的时候被他猜出什么,千方百计软磨硬泡,好不容易叫他留在外面等着。


    这样一算,说不定江泊淮到头来还是要碰见那个人,猜出来。


    腊月寒冬,雪花一层层落下,寒意怵人。


    江泊淮扣着人脆弱的脖子,垂着眼静静看着对方,眸中情绪难辨。


    “能说的我都说了……”他是叶竟思院中跑腿的一个小童,叶家于他有恩,虽然倾覆,却仍然愿意替叶竟思干些小事。


    江泊淮神色不变,手指点着他的脉搏,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底下人的呼吸和脉搏于是随着他的动作规律地搏动着。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江泊淮轻轻地折断了自己的脖子。


    很快,江泊淮撤开了手,目光投向远处,那小童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追着望过去,看到急匆匆赶过来的乔成玉同叶竟思。


    他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叫人,却发觉自己已经失声,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瞪着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字词,不消片刻,就知道是江泊淮动的手脚了。


    江泊淮眉目放缓,一副无辜做派,只是问乔成玉怎么了。


    果然还有旁人,乔成玉意料之中,不知道江泊淮知道多少,视线朝旁边的小童望去。


    那小童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紧张得咽口水。


    却猛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无力地咳嗽几声。也就是这时,惊异地发觉自己可以言语了。


    他下意识观察起江泊淮神色,动了心思。他隐去江泊淮威胁自己的事,将去问到的消息尽数说了出了。


    采丹本就是半妖之躯,隐瞒师门是一桩罪,放跑山门镇守了许久的妖魔又是另一桩罪,数最并罚,青云宗不会放过她,已经通缉人数日了。


    然而数日之前,突然得到了消息,有另外一股势力,追捕大量的修士,被盯上的很快都没了踪迹。采丹也成了其中一员,现已下落不明。


    “那我们……”乔成玉一面试探着开口,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江泊淮的神色,他手指抵住虎口,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察觉到乔成玉的视线才忽然抬头,朝她弯了弯唇,慢吞吞地回复:“好啊。”


    “我还没说干什么呢。”他越平静,乔成玉越有一种他什么都知道的感觉,着急开口,企图转移话题。


    江泊淮果然慢慢点头,又问她要干什么。


    叶竟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认为这事主要还是为了自己,便抢先开口:“是这样的,我这段日子梦见许多古怪的事情,与采丹师妹有关,便同乔师妹想着去找找她的下落。”


    “哦。”江泊淮把嘴角拉平,不大爱搭理叶竟思似的敷衍了一句。


    乔成玉连连点头,和叶竟思说改天再商量怎么找人,抱着江泊淮的手臂把人拖走了。


    静谧的山道,鞋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乔成玉心慌,听到这动静更烦。


    她合眼又睁开,做好决断,忽然停住步子,侧头问江泊淮:“你不问些什么么?”


    “问什么?”江泊淮问了这个。


    乔成玉没有马上接话,他于是无可奈何地说了下去:“我想问的有很多,但我知道,你不是所有的都会告诉我。”


    乔成玉心虚,有些不自在地想避开他的视线。


    然而江泊淮却先一步扣住她的下巴,不叫她闪开。


    他的眸色很深,眼珠黑沉沉的,能轻而易举将人的注意力全卷入眼底的寒潭。


    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却弯了一弯。


    “我知道,但我爱你。”


    江泊淮其实很想知道为什么乔成玉总愿意去帮助叶竟思,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十分在意他,更想知道她做这些是不是会有朝一日离开自己——


    然而他什么都问不出口。


    从前是为了兴趣,现在是因为爱。


    乔成玉高兴了,踮起脚,亲亲他的唇,又很快退开,把脸埋进他怀里,感受江泊淮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希冀着自己的体温可以温暖他的。


    雪下得那么大,她一点也不冷,乔成玉想,这个冬天是个暖冬。


    *


    寻找采丹小师妹不算易事,首先要知道她被谁抓走了。乔成玉这几日叫叶竟思有事没事多睡觉,看看能不能梦到什么线索。


    叶竟思堂堂卷王,这几日被迫躺平,心痛得更加睡不好了,精神萎靡得同鬼魂一般,走路都悄无声息的。


    江府和乔府同时也派了人出去,找找那股势力的线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日过去总算有了点消息。


    江府传信,说凡间现在失踪修士共计一百二十余人,皆是修为灵力不低的修士,散修居多,这些人身上会被灵力拓出一个印子,用以被那股势力追踪,直到落入他们的手里。


    没人知道这些印子怎么烙上去的,又如何挑选出“合格”的修士。


    巧的是,蓬莱州有一名女弟子,叫洛川雪与江府也算有些远的关系,臂上出现了这个印子,这几日正在金陵老家探亲,倘若有所需要可以直接过去。


    乔成玉垂着眸,静静地想了片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做出决断,拍案决定回一趟金陵。


    *


    “师姐,外面日头好大,就不能不出去么?”蓬莱州女弟子居多,回一趟金陵,除了洛川雪外,还有其余的几个师妹一同陪着她回来了。


    “我想出门走走,你们要是不想,就留在洛府等我吧。”


    发髻上的蝴蝶簪子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摇动翅膀,生动得像真蝶。


    乔成玉朝对面的人使使眼色,那些蓬莱州弟子只好妥协,又嘱咐她早去早回。


    是的,她现今才不是乔成玉,是赫赫有名的蓬莱州镇派弟子洛川雪。


    洛小姐性子温婉,心有大义,不用乔成玉她们多权,态度坚决地同意了乔成玉顶替自己,引蛇出洞的决定。


    最难说服的竟然是江泊淮。


    乔成玉哄了人好久,又是收下了他给的许多法宝,又是亲亲贴贴的,好不容易叫他勉强松口。


    然而他和叶竟思,暂住在一墙之隔的宅院。


    那烙印来路不明,看起来像是什么修为高深的人,用灵力硬生生烙上去的,沾染对方灵力的痕迹,轻易仿照不得。


    江泊淮说有一些简单法子,不过他说这也只能暂时遮掩伪装,还要乔成玉每隔一日来加固。


    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


    乔成玉心里揣度,自己却也很高兴地能去找人。


    金陵入春早,明明还是冬末,却没了太多寒气,枝头又新冒了绿芽。


    乔成玉猜测这是什么树,托着下巴想的认真,忽然被轻轻拍了拍肩。


    江泊淮放缓眉眼,弯着眼睛,告诉她:“是桃树。”


    桃树好啊。乔成玉平等地喜欢每一种能结果子的树木,幸福地眯起了眼,做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江泊淮身后。


    江泊淮显然还对她以身犯险不大认同,走在她前面。


    乔成玉手指一抬,握着他的尾指,轻微地晃了晃。


    “干什么呀。”江泊淮吃这套,却还是要明知故问。


    乔成玉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下,突然想到一件事,洛道友是有道侣的一名修士。


    于是她抿抿唇,观察江泊淮的神色,然后润润嗓子,开口。


    “来找你偷个情。”


    江泊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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