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祭司


    乔成玉浑身动弹不得,好似被什么东西牵住了手脚,就连轻微地动作都做不出来。


    她只好转了转眼珠,观察四周的环境——她躺在一片林中的空地上,隐约还能听到远处的几声鸟鸣。几滴露珠落下来,掉到她手背上,冰凉一片。


    现在是一缕魂魄,乔成玉得出结论,调转自身灵力,发觉灵力尚在,只是稍微弱了点,才松了口气。


    她正绞尽脑汁怎么活动身体,忽然天地间破碎了一点,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挤开天幕闯了进来,整个空间变得扭曲,仿佛压紧的琉璃片,眼看就要破了。


    乔成玉一顿,等空间恢复如常之后,发觉身子的知觉在一点点恢复,最后总算能自如地从地上起来了。


    她活动了下有点僵硬的身子,往前面走去,直到远远看见前方的景象,微微吃了一惊。


    面前是一副神像,熟悉的神情,如此悲悯地望着世人,它的上方,高高缀着一副牌匾,“渡灵村”三个大字飘逸而大方。


    怎么会?乔成玉百思不得其解,试探地朝里走,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热闹如故。


    潮涌的人海中间杂着几声小贩的叫喊声,如同无数个寻常的日子。


    她抿唇,步子没停,匆匆地往祭司台的方向走去。


    祭司台依旧传来几声佛诵声,空旷寂静的环境,步子踩在地上的动静仍旧明显而突兀。


    乔成玉小心翼翼地掩饰脚步声,弯着腰,艰难地窝在窗棂下,谨慎地用灵力感受里头的动静。


    里面不见叶竟思,就连阿罗和祭司大人也不在,只有一名衣着出尘的男子,带着祭司的手环,轻声念叨些什么。


    乔成玉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大变动,屏着呼吸,慢慢地退出祭司台的位置,希冀着不要被里面的人发现。


    倏的,一团毛茸茸撞上了她的腿侧,叫她的动作都有了半分迟钝,险些坐倒在地上。


    乔成玉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半点动静。


    她低头一看,上来碰瓷的是一只漂亮的狸奴,毛色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带着一双漂亮而水润的猫眼望过来。


    乔成玉心都化了,想上手摸摸,又实在担心动静太大,只好含泪离开,继续小步朝后退去。


    那只狸奴倒也奇怪,乔成玉退一步,它也跟着往前踏一步,死死地粘着她,用脑袋蹭蹭她的掌心。


    这可不能怪她了!乔成玉心想,已经给过小猫机会了!


    她往四周扫了一圈,确认周遭没人,抱起那团毛茸茸就逃出了这片是非之地。


    直觉告诉乔成玉,这里的世界绝不是外面现实的,那个祭司看起来也奇奇怪怪。


    她一边给猫顺毛一边沉思,路上好不容易遇到个姑娘,她抿唇,上前搭话:“姑娘,想问下你近日来见过阿罗少主么?”


    那姑娘一看她就知道她不是本村人,本不想搭理人,听到她这样问,又气了,眉头一拧:“什么少主,祭司大人尚且没有成亲!你怎么这么说话!”


    果然不对劲!乔成玉脑子转弯,即刻找了个解释:“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她是我们乔府的少主,我一时叫习惯了,前段日子受伤同我一起被你们村内收留的那位姑娘。”


    那姑娘听她这样解释,轻扫一眼她,终于满意了,对她的态度也好了点:“我们村子不常收留外人,凡是外乡人必定会在祭司那边入册,你去那边看看吧。”


    “多谢姑娘。”乔成玉客客气气回她:“可否问下祭司大人的名讳?”


    那姑娘左右扫了一周,低声俯到她耳侧说:“祭司是塞纳大人。”


    塞纳。


    乔成玉的脑子过了遍这个名字,直觉耳熟,和人道了谢之后一路走一路想到底是在哪听到的。


    她灵力被削了小半,直到莫名其妙走入一处僻静死胡同,才停下脚步。也就是此时,才注意到因为灵力微弱一直没留意到的脚步声。


    随着她停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藏得近乎完美。


    此刻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乔成玉想,转个方向就打算踏入一片人多的地方,另一只空出来周转,调动灵力掐诀。


    似乎是察觉到乔成玉的企图,后面跟着人终于现身,再不藏着掖着了。


    他们一行五六人,浑身黑雾,叫人看不清面貌,只能依稀辨出周身灵力不虚,不是好对付的。


    狸奴被乔成玉放在一侧,她趁机将刚刚一直掐着的诀发出,法诀击中一人,叫他被狠狠电了一记。


    乔成玉再行云流水地拔出剑刃,对着来人,扬眉,冷声:“你们是何人?公然在渡灵村动作,命不要了么?还是说——你们也知道此处不是渡灵村,你们是背后主谋?”


    那几团黑雾不知道是压根没听懂还是没听,狰狞着面孔就要扑上来。


    乔成玉也不多废话了,干脆利落地踢开一人,手中的剑眼看就要落下,那团黑雾却忽然变成虚幻的雾气,轻轻松松地散了。


    她微怔,又赶紧回神,继续对付其他人。


    一对多本就不占优势,乔成玉的诸多灵力还被限制,那几团黑雾更是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怎么杀都碰不到。


    她心急如焚,一时落了下风,被横扫过来的雾气所逼,退了一大步,整个人被黑雾抵在墙面。


    靠近了那团黑雾,那种叫人不适的感觉又来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排斥着乔成玉,叫她还得分出心思去对抗,实在勉力应对眼前的景象。


    黑雾一点点压过来,眼看就要将乔成玉视线全都涂黑一片。


    忽然,一股凌厉的风霜袭来,卷裹着数不清的霜雪,将那些雾气打得七零八散,却小心地避开了乔成玉,叫她挣开了桎梏又没有受太多的波及。


    乔成玉暂且没功夫去想这奇怪的霜雪从何而来,握着剑刃狠狠朝最近的一团黑雾捅去。


    不料那团黑雾没被剑刃伤着,反而攀附着剑刃攀升上去,眼看就要碰到乔成玉手指。


    一只小巧的棋子飞了过来,将那团黑雾打散了点,乔成玉趁机抽出剑来,掐诀落在剑刃上,逼退黑雾。


    她歪头看过去。


    江泊淮立在远处,因为在一片屋檐下,阴翳扫下,遮去了他的神色,他低下头,垂下的发丝在空中轻微打着卷,更叫人难以看清他的神色了。


    他手里捏着几枚小巧的棋子,随着他的动作,有规律地被他握着丢着玩。


    乔成玉迈近了一分,总算看到他的神色了。


    没什么表情,眉眼压得很低,眼睫长长的,垂下看那些脏东西的时候跟看垃圾没什么区别,他声音低,好像要散在空中,说出的话时却正好相反,几近讥讽:“我当是什么东西呢,凑在一起连个人都拼不出来吧?”


    乔成玉听见了,于是先往那团黑雾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被说中来历还是什么旁的缘故,那团黑雾从刚才的躁动中平息,越缩越小,眼看就要找机会逃了。


    她连忙用法术束住了一个,其他的都窜走了。


    然后再往江泊淮那边看了一眼。


    他已经慢吞吞地放好了棋子,正弯下腰去捡其他的。


    察觉到乔成玉的视线,江泊淮握着棋子就抬起头看她。


    他仰头时总算能让整张漂亮的脸投在阳光之下了,鼻侧那颗小痣被太阳一照,仿佛冬日要融不融的雪,清冷退去,就会留下昳丽的动静。


    他眉眼一弯,眼睫在阳光的投射下微微发着碎光,漂亮得好似不是凡人,五官都生动出来,天真而无辜地望着乔成玉。


    越漂亮,越不简单。


    乔成玉此刻总算有了点姗姗来迟的对江泊淮的敬畏之心。


    她蹲下身,帮他捡地上落下的棋子,还没想好怎么打破这一片寂静,就先率先将手中的棋子给人递了过去:“干净的,我用去尘诀都清了一遍,你手里那些给我。”


    江泊淮一怔,接过她手里的棋子,最后把手摊开,给乔成玉拿。


    乔成玉伸手,抓起那点棋子,刚要收回手,就被江泊淮扣住了。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只要乔成玉轻轻一挣就能松开。


    可是乔成玉没挣,他于是也变本加厉起来,握着人手指的掌心使劲,乔成玉没有意料到,扑进了他的怀里。


    江泊淮身上有很浅淡的熏香,是他衣服沾染的。乔成玉头挨进了他的颈侧,一偏头,就能看到他脖颈处浅色的血管,脉搏在轻微地跳着。


    他的头发有一些落到乔成玉脸侧,很柔软,像上好的绸缎。


    江泊淮身上太香了!乔成玉谴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的体温总会比一个人的高,她莫名其妙有些脸热。


    又好像能听到谁的心跳声,很快又很重。


    乔成玉一开始还努力辨别一下,后面干脆放弃了。


    因为不管一开始是谁的,随着一道重重地跳着的心脏,另一道也跟着适应了规律,最后趋于同频一致。


    在一片心跳声中,她最后听到江泊淮说:“终于找到你了。”


    那只狸奴早就在察觉的时候灵巧的跳开,找个地方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到毛茸茸的大尾巴里,藏匿气息。


    *


    乔成玉早有直觉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得知了消息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是问:“我们进来是因为那盏灯么?还是神像?”


    “兴许是神像。”江泊淮回她:“我进来最后一面是被吸入了神像内,兴许是那副神像里藏了许多人的魂魄,我们因此被引了进来。”


    “也有可能是那盏灯?毕竟我们都碰过,可能是有点邪门。”乔成玉顺着他的话思考:“那你进来了之后呢?招魂灯去哪了,没叫旁人动吧?”


    江泊淮面不改色:“我把它放在地上了。”


    “那就好。”乔成玉信了,找那只漂亮的狸奴:“喵?”


    那只狸奴原本打算无声无息走了,不料被乔成玉先发现,她眼疾手快地抱着猫出来,把小猫凑到江泊淮面前,得意洋洋:“可爱么?不知道为什么,总粘着我。”


    江泊淮垂着眸,神色很冷地扫量这只来路莫名的猫,用一种几乎审视的冰冷。


    狸奴把脑袋一低,歪进乔成玉的怀里,轻微地发出呼噜声,逃避江泊淮的目光。


    江泊淮拉了下唇角,一个毫无感情的笑,和他的声音一样:“可爱。”


    江泊淮爱洁,乔成玉猜想他应当不想抱小猫,于是又把猫放下,走进了几步,去看那团黑雾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团黑雾可以随意变换形体,实在是奇怪,何况出现在这幻境里,叫乔成玉难免有点好奇,她轻扫开一层层黑雾,有调动周身灵力,去探查这莫名的玩意。


    黑雾之中,一张怯懦白净脸,只是已没有神识,像只只会嘶吼和发怒的野兽。因为被束缚着,他不停的焦躁不安地转动身子,像逃出这一片地方。


    乔成玉望着他的脸,总算想起了塞纳是谁,又记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她从探查的状态中挣脱,神色一顿:“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黑雾是应当是我们前些日子里查访的,失魂的青年的一缕薄魂。”


    江泊淮点一下头,看起来并没有太多意外。


    乔成玉又继续说了下去:“这里没有阿罗,没有叶竟思,也没有祭司大人。我猜测是因为他们的魂魄尚且没有被收进来,而这个幻境里的祭司,叫塞纳。就是我们日日从村门经过,会看到的那一尊神像的主人。”


    江泊淮闻言难得正色起来,神色一凛,他问:“渡灵村的守护神?”


    乔成玉点了下头,忽然看到江泊淮轻微地笑了一下,眉眼中的神情却冰冷,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是神啊。”他慢吞吞地开口。


    修仙界应当人人都想成仙得道,乔成玉不知道江泊淮想不想,她抿了抿唇,到底开口了:“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我怀疑是把他村民的这些魂魄收进来的。虽然不知为何,但倘若真的是他做的,我肯定是要杀了他救大家出去的,弑神是大罪吧?”


    江泊淮闻言配合地想了一下,直到看到乔成玉更紧张的神色,他才弯了下眉眼:“没有,倘若他真做了,只怕也不配为神了。”


    乔成玉一拍手臂,赞同:“你说的对!”


    怀里的狸奴不知是不是被乔成玉忽然拍一下的动作吓着,蜷缩了下身子。


    乔成玉见状,安抚地碰碰。江泊淮顺着她的动作把视线放到了那只狸奴身上,不爽地皱了下眉。


    *


    二人商量之后,果断决定先往祭司台去试试塞纳的口风,看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手脚。


    “祭司大人,我有要事相求!”乔成玉敲了几下门,静静地等在门口。


    不消时,塞纳就将门打开了。他身量高,面容同神像相差无几,只是面相看起来十分倨傲而刻薄,完全不像个悲天悯人的神祇。


    塞纳对两人的来到显然十分意外,狭长的眼审视地看着两人,没让人进屋,只是问:“二位不是我们渡灵村的吧?既不信我,又有何事相求?”


    乔成玉不怵他这副模样,只是回答:“我同夫君途径此地,被匪人所害,所幸得村中一村民相救,可是如今,那兄长不知为何,陷入沉睡,半点反应也无,因此想来找祭司相助。”


    闻言,塞纳的一双眼眯得更紧了,他直愣愣地对望过去,仿佛要将乔成玉的心思都看透。


    最后却又看不明白,只好将门板一摔,回她:“不知道,神不是万能的。”


    乔成玉和江泊淮于是只好吃了个闭门羹,她没见过这样的人,踌躇在原地,发愁。


    江泊淮安慰人:“无妨,倘若真是他动的手,我们再等等,他不甘心,村中的魂魄只会多不会少,总能找到是他动的手脚。”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乔成玉叹口气,芥子袋里还收了缕神识已经散了干净的魂魄。


    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乔成玉开解好自己,打算趁白日先找间客栈住,晚上找机会夜谈祭司台。


    *


    人丢了一魂该怎么办?阿罗没有办法,村子里最厉害的大夫也没有。


    江泊淮和乔成玉不是死物,她的魂魄更不能塞进她们体内。阿罗又一次觉得有些一事无成的挫败。


    那个大夫已经是本旬第不知道多少次跑来祭司台了,他抬头一看,床上的果然是熟人。


    然而魂魄一事实在是叫他束手无策,最后也只好在小少主幽怨的目光下开了几个补气血的方子。


    阿罗神色担忧地望着床上的,愁得连乐于助人的兴致也没了,医师都是叶竟思送出去的。


    她叹了口气。


    “吉人自有天相。”叶竟思干巴巴安慰她,又想到那盏从江泊淮手里继承的招魂灯,也有些害怕自己也莫名其妙丢了一魂,也跟着叹了口气。


    “阿娘也真是!出了事也不来看一眼。”阿罗低声嘟囔:“人还是她派去的。”


    “祭司日理万机。”叶竟思解释了一句。


    这一句就足够阿罗把他判去她母亲那边:“才没有!我小时候她也是很闲的。”


    “那她来了也没办法嘛。”叶竟思马上找到了另一个理由:“她要是知道怎么做,就不会叫我们去查了。”


    “当祭司一点也不好!”阿罗小声:“什么都要学,出了事什么也管不着,还不如叫大家都去求神拜佛去。”


    她一提求神拜佛,叶竟思就想到那副诡异的神像,他搓搓手臂:“看来那位大神很受你们的爱戴?相比是功德圆满之人修仙成神的。”


    阿罗听了他的话,眼睛微睁,又好笑地捂住了嘴,她小声:“我们塞纳大人!真身才不是人!”


    第32章 馄饨


    寂静的夜里,乔成玉用了隐蔽身形的法诀,正谨慎地查看屋内的动静。


    塞纳已经入睡,正厅里空荡荡的,她步子放得很轻,从窗子翻进去,小心翼翼地查看房内的东西。


    祂将这里布置的同阿罗母亲大不一样,墙壁上挂着许多悲天悯人的字画,仿佛在提醒他作为一个神明应当有的责任。


    越没什么越在意什么。乔成玉腹诽,随便翻了几个,没在底下找到暗格。


    重要的东西能放去哪?乔成玉想不明白,摆弄这用来诵神的经文,在它底下忽然发现一张纸条。


    里面写满了叫人意外的小事,事无巨细,从村东口这几天需要汤药的阿婆到谁家又添了丁等祭司送福的请求。


    乔成玉一张一张翻过,觉得塞纳这个人简直矛盾而复杂。


    祂将这些小事都记在心上,看起来实在是个尽职尽责的祭司,可偏偏又好像是他,把这些无辜人的魂魄拉进来,陪他演一场过家家似的梦境。


    这样的人……最在意的东西会放在哪?乔成玉沉思,看过每一张纸条,思忖着答案。


    她扫视一周,目光触到一处地方,猛得抬头。


    一盏灯就这么静悄悄地放在窗台上,同招魂灯很像,不过发着的光是荧荧绿色,看起来诡异而奇怪。


    乔成玉迈了几步上去,刚靠近这盏灯,就察觉的一阵眩晕,同被吸进这幻境般相同的知觉。


    她不敢再靠近,仔细地打量这盏灯,企图将它每一点细节都记在脑中——她是不知道,江泊淮却应该这东西的来头。


    *


    狸奴蜷缩在一个角落,将身形藏在高高的柜后,只敢用一双眼睛偷偷瞄江泊淮的动静。


    江泊淮原本懒得搭理它,结果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乔成玉回来。他有些不耐烦地往前迈了一步。


    那猫察觉到他要过来,四脚轻快地踮起,看起来想要溜之大吉。


    不料被江泊淮拽着后脖子拉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它,一双漂亮的眼里是冰冷一片,不像在看一个活物。


    他语气平淡,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没动什么手脚吧?”


    那猫佯装听不懂,慢吞吞地“眯”了几句,四只爪子并用企图挣扎开来。


    江泊淮不察,被它抓了一下,一道小口子,手背渗出轻微地血珠。


    他更烦了,眉眼彻底压下,把猫放在桌上,弯着唇却说着冰冷的话:“想走?现在可以走了——不怕死的话。”


    狸奴这时候知道对方不好惹了,咪呜几下,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他的手。


    江泊淮却很快地把手撤开,连带着也退了一步:“让你碰了么?当猫有意思吗,塞纳大人?”


    那猫于是彻底不吭声了,终于愿意回答江泊淮的第一个问题了,它一个劲地摇头,示意并没有给乔成玉动什么手脚。


    “那最好。”江泊淮点几下头。


    塞纳猫头疼得厉害,“咪呜”几句,意思是想叫江泊淮别把自己是猫的事说出去。


    “我凭什么帮你?”江泊淮手指摩擦着那块发红流血的皮肤,弯唇同人商量的模样。


    塞纳卖了个萌。


    江泊淮不忍直视,转过了头。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小猫!塞纳不明白,叹了口气,猫脸皱在一起,又“咪呜”了起来。


    ——我没想到会把你的魂魄也引进来,打破了引魂灯,你们就可以出去了,当然,其他村民不行。当初的事我可没参与,你行行好,帮帮我,不然你的事也别想瞒着了。


    江泊淮眉眼弯起来,靠近它,轻声开口,好像真的很不明白的似的:“你在威胁我么?”


    塞纳哪敢,猫耳聪慧,听到乔成玉往这边赶的动静,一口气飞快把话说完:“哪敢哪敢!她快回来了!”


    江泊淮于是把视线转开,投到门口,等待着乔成玉的出现。


    果然,几瞬过后,乔成玉推开门,带着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我看到一个东西!”乔成玉得意洋洋,走过来,把小猫从桌上抱下来,拿出找小二要的纸笔,给江泊淮做起画:“我觉得这个同招魂灯很像。”


    塞纳轻巧地又跳上了桌子,往桌上的宣纸一看,沉默了。


    歪七扭八的,这哪能看出是什么。


    江泊淮凑近了一点,故意抬起手指,碰画卷一角:“这是灯芯么?”


    得,还真能看出来,塞纳更加沉默了。


    “对。”乔成玉点头,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滑到了手背,一顿:“这里,流血了。”


    江泊淮果然把手收回,他笑了笑:“不痛。”


    乔成玉叹了口气,手中蕴起灵力,碰上那处伤处。幻境将她的灵力限制了大半,不过治这点小伤还是绰绰有余的。不消时,那口子终于不往外淌血了。


    乔成玉松了口气,抓起小猫一只爪,问江泊淮:“是它挠的么?”


    江泊淮没说是不是,这是把话头又转回了那副画:“看样子像引魂灯,村民魂魄来此处估计也是它引进来的。”


    “不乖,反省去。”乔成玉把猫放到一个角落,用法阵辟了一块地方叫它自己呆,接着回答江泊淮的:“有可能!难怪我一靠近那盏灯就觉得脑袋疼!”


    塞纳望着两人,爪子忍不住挠地,刻薄地在心里暗骂江泊淮:再晚点那口子都要结疤了,至于么!


    江泊淮看那只猫总算被拎走,终于觉得有了件好事。


    乔成玉还在思考这猫来路干不干净,不会有狂犬病毒吧?修仙界有这种东西么?


    她实在好奇,抓起江泊淮的手背研究。


    烛火下,乔成玉的神色专注而温暖。仿佛全世界都只有他一个人,江泊淮想。


    他不喜欢塞纳,也不想帮他。


    可是叶竟思难得不在,而他只不过是想同乔成玉待得久一些。要是乔成玉的世界只有他就好了,江泊淮残忍地想,无论是叶竟思还是那只猫,都没有必要出现乔成玉的世界。


    “应该没事!”乔成玉检查完毕,把手松开,郑重地下了决断。


    江泊淮于是把视线收回,他点了几下头,露出一个笑:“好。”


    那样乔成玉应该会不高兴,于是他只好将第二个念头压下。没关系,他告诉自己,乔成玉可以进入别人的世界,但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世界。


    *


    引魂灯在塞纳手上,引魂之事是塞纳动的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乔成玉第二天都隐蔽地同江泊淮一起,跟着塞纳,希冀有机会杀了他破了密境。


    “他落单了!”乔成玉好不容易等到塞纳给新生儿布施完,拽一把旁边等得无聊的江泊淮:“我现在动手。”


    江泊淮拦住她,遮住眸中难辨的神色:“再等等,事情兴许没那么简单。”


    乔成玉只好点几下头,看他又入了祭司台,想着又没机会了,拉着江泊淮到一侧的馄饨摊要了两碗馄饨。


    塞纳建这密境就是用来过一把自己的祭司瘾的么?这地方同外头没有任何区别,每缕魂魄都以为自己是活生生的人,正常地生活,同外面里的每一天一样。


    馄饨很快就上来了,那老板手里还端着一碗,说是祭司最爱的鱼虾馅的,要给他尝尝鲜。


    又是好机会!乔成玉眼睛一亮,找了半天,总算在芥子袋找出一瓶毒药,眼看就要隐蔽身形,往塞纳碗里加。


    江泊淮又拉住了她,目光无奈,好似真心实意替乔成玉做另外的打算:“万一被旁人吃了呢。”


    乔成玉叹了口气,把毒药塞回去。


    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


    她眸光一动,定在了江泊淮脸上,手指比了个“四”:“江泊淮,你知道么?这是你今天第四次劝我别动手先了。”


    “……是么?”江泊淮把碗里最后一根香菜跳出,停顿了一下,而后抬起眼,眨了几下,看起来很诚恳地说:“我实在觉得蹊跷而已,杀了塞纳真能出去么?倘若毁了整个幻境,其他村民的魂魄不存于世呢?”


    他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乔成玉听完,皱了下眉,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刚要多说几句,面前的碗就同江泊淮地换了个位置。


    她低头,发觉自己那碗被换成没有香菜的了,微微一顿。


    江泊淮以为她不喜欢,又把两碗都推到了她的面前,问:“我上次见你吃面也把它们都挑出来了,这次的可以吃么?你选一碗吧。”


    “……没有,”乔成玉两根手指比做小人,把有香菜那碗推到了他那边,抬起头,眼睛弯成月牙:“我不喜欢香菜。”


    江泊淮学她,也用两跟手指头做小人,接过那碗馄饨,说:“好,我可以吃。”


    乔成玉没忍住笑出声。


    江泊淮给人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江泊淮,你好……”乔成玉突然停下,把“可爱”两个字咽下,摇头晃脑,换了句:“你好养活,我以为小少爷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应该很挑食。”


    江泊淮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很好养活,也没有很挑食。


    所以乔成玉会愿意养他么?


    可他最后也只是垂着眼,舀起一颗馄饨吃下去,没有问出来。


    第33章 残蝶


    忙忙碌碌一天什么也没干,乔成玉和江泊淮回了客栈,抓到小猫正站在窗台,不知道干什么,猫眼深沉地望着远处。


    “高空危险。”乔成玉也不管猫听不听得懂,嘟嘟囔囔说完,把它抱下来,逗了几下。


    狸奴眼尖地看到了乔成玉身后的江泊淮,尾巴一甩,从她怀里跳下去。


    乔成玉站在窗前试着看了看,发觉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祭司台,又开始惆怅了:“好烦啊,真的不能将塞纳直接杀了么?”


    角落里的狸奴蜷缩着身子,动动耳朵,微不可查,藏在漆黑的角落。


    江泊淮垂下眼皮,遮住眸中复杂的神色,上前安慰她:“再等等吧。”


    乔成玉身子一转,脑袋顶了下他的肩膀,很快离开,好像只是不爱听他这样说,把嘴一撇:“好麻烦啊,杀了就好了,马上就能出去了。”


    江泊淮有些怔怔的,摸上她刚刚撞的那块皮肤,又看到她皱起脸,不自觉弯了下唇。


    “笑什么?”乔成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怀疑他在嘲笑自己,伸手把对方嘴角扯下来,硬声硬气的。


    江泊淮一抬手,要抓住她的。乔成玉才不会让他得逞,一侧身,跑了出去,得意洋洋得发尾都在空中转出细小的弧度。


    *


    夜色如墨,四周静悄悄的,月色从窗棂照进来。


    风从窗棂灌进来,吹得它发出“簌簌”的动静,还带来一阵阵阴森森的寒风。


    烛火扑闪一下。


    一道粘稠的黑影顺着地板慢慢地爬到床边,声音很轻,仿佛皮肉就这么直接赤裸地在地上蛹动着。


    它动作很慢,到床边时身后已经推出一道长长的墨迹,分不清是什么液体。而后伸出尖锐的爪子,就这么往床铺上刺去。


    ——就是现在。


    乔成玉侧身,躲过它这一招,手中的剑刃随即推出。


    那怪物嘶吼半句,随即躲过。


    乔成玉飞快地从床上下来,拎着剑,凌厉的剑意被他推出,在一片磅礴的灵力之下,仿佛有冰雪纷沓而至。


    她自认剑术没有那么精湛,那怪物的一切动作却仿佛被拉长延缓了似的,身上很快被乔成玉捅了几个窟窿,里面涌出令人作呕的液体,它也随之瘫软倒地。


    秘境限制人的灵力,乔成玉这一招虽是全力,却只是想把那东西逼退,此时却看那几个大窟窿,内心惊奇——我的灵力回来了?


    下一瞬,房内敲了几下,江泊淮的声音响起:“我听见你房里有动静。”


    乔成玉连忙答应,跳开那怪物,几步到了房门前,拉开房门:“你看,我房里进了这东西。”


    江泊淮走过去,垂下眼,望着那玩意,嫌恶似的皱眉,语气无波无澜:“是一只喜欢吸食人灵力的怪物。”


    “是我身上有灵力招来的么?”乔成玉随即问。


    江泊淮可疑地停顿了几瞬,垂眸,遮去莫辨的神色,回她:“……兴许。”


    这个幻境都是塞纳操控的,那他会不会知道?从而发觉自己身负灵力?


    乔成玉猛然响起,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泊淮,试探着开口:“我去查查村子里有没其他地方也有这玩意作乱!”


    江泊淮掀起眼皮,朝她看过来。


    他的眸色很深,像最冰最凉又深不可测的寒潭,天生就有轻而易举就能把人吸进去的能力。


    在江泊淮这样的眼神下,乔成玉几乎要以为她的一切都被江泊淮看穿了,因此颇不自在地移了下视线。


    然而江泊淮只是说:“好啊,万事小心。”


    乔成玉又高兴起来,和他说放一百个心吧,随即就要翻窗跳出去。


    不料又被江泊淮拉住,他看起来很无奈似的,指指门,意思是让她走正路。


    “可是翻窗很酷,电视剧不就这样演的……”乔成玉小心嘟囔,还是推开房门出去了。


    房内于是又静悄悄起来了,江泊淮不想再看地上那玩意,掌心轻轻一挥,由它散成齑粉。


    他侧头一看,原本应该安安分分待在角落里的狸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一只冰霜凝成的蝶很快出现在他指尖,透白而剔透,是最纯粹的灵力才能聚出来的。


    江泊淮动了下手指,任由它飞出去:“看着点人。”


    月光下,纤细漂亮的指尖残留的那点冰霜很快退出。


    *


    祭司台离她们所待的客栈不远,乔成玉很快赶到,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任由月色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怪物来得奇怪,乔成玉不信和塞纳一点关系也没。


    与往日不同,这次她刚一踏进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里面的不对劲,灵力残留得很重,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施法。


    风过林梢,窗子里进的半点风却连她的头发丝也没吹动。


    乔成玉这时候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她急急往后一退,想退出这片地方,身后却忽然立起屏障,拦住了她的动作。


    果然是阵法。乔成玉一边暗道自己太心急了,一边拔出剑,努力平心静气下来,她润润嗓子:“祭司大人!”


    塞纳的身影果然从一片阴影中出来了。


    他长得其实不太像人,白日里有光线照着,因此不太明显,而晚上,他一双有点绿的瞳就映了出来,泛着幽光,叫人看了心慌。


    很奇怪的,塞纳第一时间并没有朝她动手,他慢吞吞地走到窗台,把那盏引魂灯递给乔成玉:“喏,打破它,你和江……那个人就能出去了。”


    乔成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试探着问:“其他村民的魂魄呢,也能从这里出去么?”


    塞纳停顿得有些久了,然而最后只是说:“他们是我的子民。”


    乔成玉知道这就是不能的意思了。


    “我看外头的村民和祭司也很信任你,你何苦执着于在这损人不利己的世界,还不如出去,等祭司大人什么时候……嗯,新任祭司,我想他们也是乐意的。”


    “不一样。”塞纳却是摇摇头,执拗地把那盏灯塞给她,仿佛硬逼她动手:“我并不乐意做祭司,我只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活着。”


    “你这样他们才活不了。”乔成玉轻“嗤”一声,就是不接:“他们的父母都在等他们回来,而他们被你的一己私欲困在这里,你这样哪里像个神,简直自私得不可理喻。”


    塞纳任由她骂,平日里总是刻薄的脸难得没有半点动静,他说:“渡灵村的祭司都有观天之术,不过强弱之分,渡灵村不久就有会大劫难,把他们的魂魄吸进来,起码他们能好好的活着。”


    “这样还算好好活着么?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乐不乐意这样活着?”听到大劫难,乔成玉停顿了下,又很快地别过头,继续。


    她内心疑虑,担心所谓劫难是不是因为叶竟思的到来?成为他作为反派黑化路上不可磨灭的关键事件。


    然而她无从知晓,只能知道,每个人的路都应该自己选,谁都不能做主。


    于是那盏灯被乔成玉接过,施了好几个法术,确保摔不破了才松口气。


    塞纳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听到她恶毒地说:“你这样做,他们会讨厌你的。”


    终于有件事能够击中一直无波无澜的塞纳了。


    他的神色忽然复杂起来,掺着许多粘稠的几乎谈得上憎恶的情绪,周身的灵力也随之涌动起来,连带着卷起猎猎作响的风声。


    塞纳再不济,好歹是个神明,他甫一发作,乔成玉就察觉到来自强者的威压,压在胸口,沉闷得好像一块石子,拉着一颗心下坠。


    “你想救他们出去,就杀了我。”他说,召动数不清的叶片,作利刃,朝乔成玉这边铺天盖地地袭来。


    乔成玉躲过几招,略微有些心急,手中的剑意散开做阵,把那些数不清的叶片尽数格挡回去。


    然而还是有少许划破了她的脸侧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划出小小一个口子,在往外淌着温热的血。


    乔成玉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一旁的桌子腾空,踩到几片叶子上,调动出自己全部的灵力,迎着扑过来的无休止的叶片朝塞纳刺去。


    “不要命!”塞纳急急喊了一声,也怕乔成玉这么不怕死的打法真把自己捅了对穿,令叶片齐齐调转方向,护在自己身前。


    乔成玉自然惜命,但也能猜到塞纳比自己更珍惜,成神很难,他死了一切都要重来。


    杀了他就能出去。她想,又想到江泊淮,弯了唇笑一下:看来这次江泊淮也没那么聪明。


    然而她的笑却又忽然顿住了。


    她的灵力如同一道细弱的光辉,稍纵即逝。


    塞纳马上反应过来,利刃一翻,将乔成玉掀倒在地上。


    奇怪!灵力不是恢复了么?!


    乔成玉不明白,只能看到塞纳低着头,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夜里无光,只有手上一点灵力,显得他此刻阴翳无比。


    一道灵力猛得朝乔成玉袭来。


    乔成玉下意识闭眼。


    眼前亮光一闪,刺得乔成玉更睁不开眼睛了。


    只能隐约从指缝中看到,一只蝴蝶的残翼。


    几瞬过后,她抓紧机会站起来。


    塞纳眼珠更绿了,巨大的灵力刺得他长发飘散,像从地狱出来的修罗。


    乔成玉被他吓了一下,手中剑刃发颤。她吞咽了口口水,剑尖对着塞纳:“我会杀了你。”


    身侧忽然又有一道脚步,乔成玉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对上神色无奈的江泊淮,他叹了口气:“就知道你骗我……”


    他话头又硬生生止住了。因为对上了乔成玉被划破的脸颊。


    一道血痕,就那么静静地挂在上面。


    他垂下眼,声音冷下来,上前一步,握住乔成玉有点发抖的手,剑刃直直地朝塞纳的心口,不过毫厘之差。


    江泊淮手中的剑刃折射出漂亮的光影,他身上也沾了点血,不似从前般干净。他的样子莫名叫乔成玉不觉得违和。


    似乎是感受到塞纳生命所受的危险,四周忽然爆发出鬼哭狼嚎般的魂叫,在一片业火和漫天哀嚎中。


    乔成玉的手都不免抖了下。


    江泊淮握着她的手却平稳,冰凉的温度一如往常,他脸上无波无澜,仿佛天生就不畏杀戮,只是静静地望着离塞纳那么近的那把剑心。


    只要一点不同往日的呼吸,就能叫那块皮肉刺开。


    霜雪带着的灵力充盈了乔成玉的手臂和全身,她感觉自己剑也变得轻飘飘。


    江泊淮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


    他目光定在剑尖上,有着月光也没有办法照亮的温暖的温度,比塞纳还像地狱的修罗。


    声音轻轻的,江泊淮说:“别抖,歪了一剑刺不到心脏,可不会马上死的”


    第34章 格桑花


    随着塞纳最后一点神魂碎在了空气中,整个世界忽然剧烈的震撼起来,每一寸空间都随着撕裂,像高温下的玻璃,缩聚成小片。


    乔成玉在撕裂的空间中被人遮挡住了视线。


    江泊淮把她按在怀里,力气一开始很大,后面好像又顾及到她身上、脸上细碎的血痕,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地、又以一种不容许被挣脱的力气将她牢牢抱住。


    他的身上霜雪味很重,叫乔成玉觉得自己好像在雪山上长途跋涉,知道那雪是最干净最漂亮的,忍不住想抬起头,叫雪花落在自己脸上。


    那么熟悉。


    她想,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


    江泊淮不知道她纷沓的思绪,他手上拎着乔成玉的剑,剑刃上面全是血,丧发着腥臭难闻的气味。


    被强光刺激,叫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压下心里说不清楚的烦躁,望着这个世界破碎。


    几瞬过后,这里不复存在,乔成玉和他又要回到那个世界了,那个真实的、有其他人的世界。


    江泊淮静静地垂下眼,难以描述自己什么情绪,却也知道,塞纳该死,伤了乔成玉,无论再来一次,两次……一百次,他都会选择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好吧。他想,事已至此。接着调动身上灵力,破境出去。


    *


    祭司的职责就是守护渡灵村的百姓,直到深夜,她也没有休息,跪坐在地,嘴里喃喃着神祝。


    从夜深到日出,仿佛没过多久。


    只是忽然,桌上的灵灯猛烈闪烁起来,她感受到掌心一片虚无,低头一看,是自己已经透明空荡的手了。


    祭司好像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直起身,朝村门的方向跪下,却是磕了几个头。额前一片通红,她没有管,任由那片疼痛充彻她的大脑。


    倒叫她清醒了一点。


    村中的百姓都莫名其妙地从睡梦中醒来。


    阿罗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好像灵魂深处有人正呼喊着她,叫她挣扎不脱,直到惊醒。


    她推开门,撞上正要外出的娘亲。


    娘亲很少出祭司台,见到了她,手往身后藏了下,温柔地问她睡好了么?


    阿罗印象中的母亲很少这样温柔同她说话,叫她忽然就软下心肠,她高高兴兴地回复:“做了个不怎么样的梦,睡不着了!”


    “阿罗,去村南帮我摘一枝花吧。”她说:“最美丽的格桑花。”


    阿罗不明所以,重复了一句:“格桑花?”


    祭司点头,看她蹦蹦跳跳地出去,脑海里重复了一遍阿罗呐呐的那句“格桑花”。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


    乔成玉仿佛置身一片深海之中,有水流从四处源源不断涌过来,掩住她的口鼻,叫她呼吸不得,挣扎地喘了几口气。


    而后有一只手拽着她不断下降的的身体,用一种不可反抗的力气,将她从深水拉了上来。


    她终于可以重获新鲜的空气。


    乔成玉猛得睁眼,就对上江泊淮静静打量她的视线。


    她下意识躲避了一下,反应过来,不对,做错事的又不是自己,她心虚什么?!


    于是,她强迫自己转过来,大着胆子问他:“看什么?”


    “没什么。”江泊淮摇摇头,又问她脸疼不疼,身上还有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乔成玉这才反应过来,伸手碰了下脸侧,发现那些伤已经全没了——也不知道是因为魂魄的伤不会带出现实还是江泊淮悄悄替她治好的。


    他那么厉害,一点点灵力而已,治这点伤不是信手拈来。


    想到这里,乔成玉有些说不上缘由生气,但更多的好奇,生气压在底下,不知道该不该发作。


    她感受了下这种情绪,最后决定暂时压下不发,只是抬起眼回答:“不痛了,你呢,身上有血,有哪里受伤了么?”


    她眼尖地看到江泊淮衣摆下的血迹。


    看来不是魂魄出来就无伤,果然还是江泊淮的手脚。


    她叹了口气,有股自己也说不上的恼怒,发作不出,只好嘟囔一句:“怎么不爱惜自己身体。”


    江泊淮想到了很多,很多他以为乔成玉会问的,但是她一句也没问,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于是在脑中演练的所有答案都没用了,他回答不了乔成玉,只能怔怔地看着她动作,慢半拍地想现在该怎么办。


    乔成玉见他神色,大概能猜出他在想什么——不得不说,江泊淮只要不作出那副标准的微笑样,还是很好猜的嘛。


    “那你说吧。”她坐起身,脚腾在床前晃了几下:“我听着。”


    “我……”终于到江泊淮提前想好的问题了,他缓下心思,调整过速的心跳:“我会一点……”


    “一点?”乔成玉抬眼看他。


    江泊淮马上改口:“一点也很厉害了……”


    他又飞快补充:“比叶竟思厉害。”


    真的假的?乔成玉好像被千万彩票砸中——比叶竟思厉害,什么含金量?难不成江泊淮是男主?


    不对,男主就不会和她这种早死的恶毒女配成亲了。


    乔成玉想到自己的定位,又叹了口气,猜测江泊淮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最后没辙似的:“以后能不能别骗我。”


    以前的应该不能算。江泊淮飞快地眨了几下眼,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好了,继续说,看来你的灵力还挺厉害的——”她这句话刚落下,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她一抬眼,是叶竟思这个二傻子风风火火地推着门进来:“你们是不是醒——”


    乔成玉眼皮狠狠跳了跳:“叶竟思!出去——”


    *


    叶竟思也很冤枉啊。


    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早晨,他一如既往地早起卷王练剑,忽然感受到了剑意铮鸣,隐约猜测出是乔成玉他们出来了,往隔壁客房跑去。


    果然听到里头的动静,他悄悄听了几耳朵,隐约猜出是先前的事情。


    ——都是一家人。他想,聊到江泊淮有灵力这事他可有的说了,于是正喜气洋洋地打算推开门,同乔成玉好好说一说江泊淮先前的恶劣行径。


    不料刚一推开门,就被乔成玉猛得一喊,勒令自己出去。


    什么嘛!我再也不是爹爹娘亲最心爱的小孩了!他气鼓鼓地想:不聊就不聊,他们以为自己很想说么!


    他这就去练剑,有招一日把江泊淮踩在脚底下,让他也喊自己一声“爹!”


    最好乔成玉也要,客客气气叫他“叶竟思大人。”


    他越想越高兴,也不在乎被乔成玉吼了一下的事,无忧无虑地抱着剑继续去卷了。


    *


    一室安静,乔成玉久久才回神,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完了,一句话,前面许多天好感可能白刷。


    她麻木地想。


    然后更痛苦地发现。


    假如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客客气气”地叫叶竟思滚出去。


    因为在她心里,江泊淮瞒着他有灵力的事,应当就是不想叫人知道的,倘若叶竟思知道了——乔成玉莫名不想让他知道。


    好累,她把脑袋钻进被子,给江泊淮下逐客令:“我要自己睡会,你先出去吧——”


    江泊淮给人拉了下被子,把她的脑袋露出了大半,满意了,见她态度坚决,只好答应。


    手背悄悄碰了下她的发顶,他说:“好吧,蒙着睡不舒服的。”


    乔成玉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点了几下头,没有继续往下钻了。


    很像小猫。江泊淮想,下结论——看来不是所有猫都像塞纳这么讨人厌的,乔成玉就很可爱。


    “哦对了!我的剑!”乔成玉忽然想起。


    “脏了。”江泊淮回答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我送一把,新的……可以么?”


    似乎怕乔成玉不答应,他很快补充:“和你之前的差不多,更漂亮。”


    有新剑了!还是不用花自己钱的新剑!乔成玉自然一百零一八个乐意,点好几下头,眼睛亮闪闪的,把江泊淮推出去。


    江泊淮只好遂她的意出去了。


    外头的太阳很亮,刺得眼睛疼。


    江泊淮发现,只要没有乔成玉在,他还是一样讨厌太阳。


    很讨厌。


    “江公子!”阿罗摘了满满一束的格桑花,看到他,朝他招招手,跳着过去,问他要不要也选一朵格桑花,送给乔成玉。


    江泊淮不想要别人摘的送给乔成玉,因此只是问了她在那里摘的,并没有要她的花。


    “江公子要亲自去摘给乔姑娘么?”阿罗眼睛闪闪:“好恩爱!”


    江泊淮其实上次就想问了,只是上次乔成玉在,他于是低下头,问:“什么叫恩爱。”


    阿罗摇头晃脑,一副很懂的样子:“你们这种就叫恩爱——不要以为我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她四处看看,确定没有旁的人在场,才低声说:“用我们渡灵村的话说,你的眼睛和魂魄,全在她的身上啦,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收回来,你好喜欢她啊!”


    好像一个恶毒的诅咒。江泊淮想,又发觉自己竟然心跳得那么快,很兴奋,蛰伏在血液里的情愫要随着血管,跑去身体里的每一寸地方。


    喜欢。


    他想,我这叫喜欢。


    江泊淮原来喜欢乔成玉,想要她永远不离开是喜欢,想叫她离叶竟思远一点是喜欢。


    “可是乔成玉不喜欢我。”他懊恼地说,漂亮的脸上难得有那么生动的表情,阿罗一下子都有些恍惚。


    她说:“啊,这样。”


    然后听到一向不近人情,面上一向虚伪笑意的江泊淮苦恼地问:“我好像没办法叫她喜欢上我。”


    只有杀了叶竟思,或许有可能。


    可是杀了他,乔成玉会难过么?江泊淮也不想乔成玉难过。


    喜欢果然是一个诅咒,他想,可是却清醒地看着自己掉下去,无法抵抗,也根本不想抵抗。


    阿罗虽然才十八岁,但有一双也很恩爱的父母,娘亲和父亲很少见面。但每一天都好像很开心。


    于是她觉得自己也是很懂爱情的。


    手里的格桑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无所谓地说:“没关系,你试着做做你自己吧,或许有一天,她会喜欢你的。”


    第35章 出头


    江泊淮一向很讨厌或许,但这次,他想试试。


    阿罗自认说了许多很有道理的话,更加觉得自己长大了,望望手里的格桑花,决定一会给母亲的时候要把这事说给她听。


    兴许会夸夸她。她高兴地想,捧着花朵就往主厅去。


    房内静悄悄的,动静很少,阿罗没听到娘亲熟悉的往日低诵,绕了几步,想走到后院。不料一道坚实的屏障将她结结实实地格住,反弹的威压差点将她整个人掀翻,她跺了几下脚,喊了声:“娘?”


    祭司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说自己要闭关一段时间,叫阿罗不要担心。


    “这么突然。”阿罗手里还握着格桑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它们已经有点焉巴了,她低着头,看着那些漂亮的花,小声说:“你还没看到我送给你的花呢。”


    “一定很漂亮。”祭司立即说。


    阿罗放心了,把它们全摆在后院的门前,喜气洋洋地和母亲说:“那以后我每天都摘一朵拿来送你。”


    祭司久违地没有说话,她停顿的时间那么长,叫阿罗不知为什么心慌起来,又喊了她一声。


    她这次应了,声音更低了,好像在压抑什么,只可惜屏障太厚,距离太远,阿罗压根听不出,只是觉得心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你去看看村中昏迷的人是不是都醒了吧,同那些客人道个别,送她们出去吧。”不过几瞬过去,她又变回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沉稳而平静的祭司:“你能做好的,对么?”


    阿罗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应了声好,又说:“我一定能做好的!”


    *


    村子里的人都醒了,身体无恙,只是说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阿罗问他们什么梦,他们竟然也说不上来,她只好作罢,给那些大梦初醒的村民送了好些吃食补品。


    阿罗一开始送别乔成玉她们的时候,叶竟思没有马上答应,奇怪地看了一眼江泊淮,江泊淮面色平静,无波无澜。


    于是叶竟思咳了咳,同阿罗说他们还有点事,先暂留几日。


    渡灵村不少孩子出生后容易夭折,阿罗本就没有什么同龄玩伴,自然舍不得他们,闻言欢天喜地地去和母亲说了。


    出乎意料的,祭司要阿罗请一趟江公子。


    叫江泊淮有什么事?乔成玉往他身上看一眼,和他使眼色,叫他有事记得给自己传音。


    江泊淮点头应下,推开那扇厚重的门进去了。


    难不成是因为杀了塞纳?要和他们追究?可是是塞纳先对村民动手的,他们应当、大抵、可能……也没做错什么吧?


    乔成玉脚碾着一块石子,愁苦地思考。觉得来渡灵村这趟实在亏了,叶竟思也没发生什么大变故,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着一趟。


    叶竟思打了个哈欠,注意到乔成玉看过来的视线,又硬生生止住了:“干嘛?”


    乔成玉朝四周扫了一圈,确定江泊淮还没那么快出来,低声问他:“渡灵村有什么东西是你必须要得到的么?”


    她的神色太正经了,叶竟思仔细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地回答:“没、没吧?”


    “那有什么人,是你一定要杀的么?”乔成玉又问。


    这话可不能乱说!叶竟思往四周看了一圈,正色:“当然也没!”


    “那就奇怪了。”乔成玉托着下巴思考,叶竟思在一侧,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乔成玉事情的缘由。


    乔成玉既然也知道江泊淮身份,兴许和他一样,被江泊淮威胁了,他们可以一起团结起来反抗大魔头!


    越想越有道理。叶竟思抬手,拍拍她的肩,想要说什么,结果人刚靠近,就感受一股寒意,自背后一点点蔓延上来,要将他整个人冰封进寒气彻骨的冰块。


    他猛一侧头,果然对上了江泊淮冰冷的视线。


    叶竟思:……


    他立即往一侧退了半步,想了想,又谨慎地捂嘴,和大魔王表忠心。


    江泊淮懒得现在找他算账,视线轻微一转,放到阿罗身上,轻微地点了下头。


    叶竟思知道了,这就是要走了的意思,含着泪,在阿罗满眼埋怨,满嘴“善变的男人”的抱怨声中同人提了要离开。


    “叶竟思干什么呢!莫名其妙!”阿罗不高兴连带着也不理乔成玉了,她郁闷,也跟江泊淮吐槽。


    “对啊,好奇怪的人。”他顺着乔成玉的话说下去,一双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


    乔成玉连着点了好几下头,猝不及防地被江泊淮碰了下脖颈。


    他的手指冰凉,碰到乔成玉温热的脖颈的时候叫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好像贴上了一块捂不热的冰。


    她强迫自己不躲开,眨几下眼,问江泊淮怎么了。


    是温热的脉搏,跳动的频率同常人无异。


    江泊淮垂眼,不自觉想到刚刚祭司说的话。


    她说乔成玉定然和他们渡灵村没有半点纠葛。


    她说她魂魄均全,就是一个正正常常的人。


    江泊淮多智近妖,穷极那么多年,没有遇上不知道的事,乔成玉是唯一一件。


    如果可以,江泊淮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解开,希望乔成玉就是乔成玉。


    “怎么啦?”乔成玉伸手把他的手拉下来,掌心聚起灵力给他温着,故意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老实交代!是不是故意冰我的!”


    江泊淮的视线对上她的,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不是。”


    他又想,不是也没关系,反正只要江泊淮在,这个秘密永远都可以是秘密,乔成玉永远都可以做乔成玉。


    *


    离行那天,天气很好,渡灵村多云许多天,总算放晴,艳阳高高挂在天际。


    生闷气生了好多天的阿罗还是出现了,一路把他们送出密林,强忍着没有掉眼泪。


    叶竟思见不得人掉眼泪,在身上摸了半天,可算找出一个拿得出手的临别礼物。


    “你要是实在想找我们,摇摇铃铛,我这头能听见。”叶竟思掌心放着两枚小巧精致的铜铃,朝阿罗伸过去。


    末了又生怕她不信,他将另一只铃铛扣在自己剑柄上,好好地挂着。


    阿罗气鼓鼓,傲娇地嘟囔了一句“谁稀罕”,说是这样说,却扔好好地收着了,嘴上不饶人:“等下次再见,说不定我已经是祭司大人了,到时候你们报我的名字,渡灵村随便你们进!”


    “阿罗大人果真天资聪慧,仗义!”叶竟思逗她。


    阿罗很容易得就开心了,踮起脚使劲同他们招手,“再见”的声音一直喊,伴着他们走了好久。


    再回青云宗,不同先前,这次有人围观着他们一路入宗门。


    乔成玉纳闷,看周遭人的面色,大多数人脸上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好奇中混着一点不屑,叫乔成玉摸不着头脑。


    她皱眉,刚要说什么,就见一个胆大的师弟先上前,一把推开叶竟思的肩膀,说的话是客客气气的,语气里的捉弄意味却重:“呀,叶师兄回来了?有没给师兄弟们带些宝贝?”


    不等叶竟思开口,他又马上继续:“哦,我忘了,叶家都没了,我们叶师兄再也不是金贵的叶小公子了,哪里来的宝贝呢?”


    叶竟思低头,不理他的挑衅,扭头就要侧身走过。


    被忽视的感觉叫那个寻衅的弟子发更加不痛快,他大声:“没听到么?聋了啊?”


    乔成玉听了来气,身上又没有佩剑,只好抬手打落对方立起的手指:“竖什么竖啊?讲话那么难听,吃什么不该吃的了么?”


    乔成玉风评也不怎么好,她一动手,仿佛热油进了锅,周围更加热闹起来。


    江泊淮把人护在身后,视线冰冷的逡巡一周,原本燥热的人群突然寂静下去,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好齐刷刷往那个率先挑事的弟子看去。


    那弟子面上也挂不住,又有点怵江泊淮,正骑虎难下,忽然听见远处一道脚步声匆匆赶来。


    “吵什么呢!执刑长老来了啊!”


    执刑长老一向铁面无私,最为严苛,众人闻言,不敢再聚了,作鸟兽散了。


    那挑事的弟子也只能混在人群中灰溜溜地离开了。


    乔成玉正纳闷呢,抬眼一看,对上朝她眨眨眼的采丹。


    “师姐!我好想你!”采丹两眼马上就要泪汪汪起来,又碍于对江泊淮恐怖阴影,不敢上前。


    叶竟思心情不太高涨,见事了了就和乔成玉道谢,又说要去和掌门复命了。


    人不高兴了怎么办?乔成玉想了想,觉得让他静静也好,于是也没跟着,和江泊淮一起往院子走去,任由后面跟着一条小尾巴采丹。


    采丹性子活泼,话又多又密,不消时就把他们离开期间发生的事全都和乔成玉说了一遍。


    最后,她脸颊绯红,润润嗓子,得意洋洋地开口:“哦,还有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江泊淮本来就烦,好好的二人世界多了个采丹,于是先一步接话:“那就不用说了。”


    采丹半个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过了一会才吞下去。


    “你别逗她。”乔成玉抬手捏他的肩膀。


    才没有逗,是实话。江泊淮想说,又在乔成玉的“什么事呀”中止住了话。


    采丹连忙飞快地把话说了,生怕没有机会开口了似的:“我过内门大比啦!现在是内门弟子了!”


    “厉害。”乔成玉不吝赞誉,表扬。


    院子很快就到了,刚一推开门,乔成玉就被扑面的尘飞了一脸,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我新学了去尘咒,给师姐清尘!”采丹自告奋勇,让乔成玉歇着去。


    江泊淮点几下头,说他也可以帮忙,让乔成玉去院子里玩秋千。


    采丹:……


    她后悔了,就不应当揽活的。


    乔成玉假意推脱了几下,一蹦一跳地去坐秋千了。


    江泊淮望着乔成玉在阳光下荡秋千的动作,好像每一根发丝都能发着光。


    确认对方应该听不见,他收回视线,落在采丹身上。


    眸中的温度速降,叫采丹没由来地觉得有点害怕。


    他声音很轻,屋内飞尘扑扑,好像叫他身上的阴翳更重了:“所以找到了么?”


    “什、什么?”采丹结结巴巴问。


    江泊淮弯了下唇,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没:“你想找的,那座关着大妖的囚牢啊?”


    第36章 雪人


    江泊淮的语气太过平淡了,叫采丹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于是没由来地觉得害怕,身子不自觉畏缩了一下。


    她摇了好几下头,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我先前只是随便问问的。”


    “是吗?”江泊淮轻飘飘地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不知道信了没有。


    他施了个去尘诀,将屋子里外全都扫了个干净。


    采丹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攥紧掌心,在他身后低着脑袋。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和乔成玉无关,不要牵扯到她。”他说,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剑,剑刃冰凉怵人,泛着属于利刃漂亮的光泽,绝非凡品。


    采丹登时不敢做声,点了好几下头,眼泪都要掉出来,呐呐地说“自己知道了。”


    倏忽之间,他的神色平静下来,眉眼褪去冰冷,温和地笑着,望着她身后,喊乔成玉的名字。


    “好漂亮的剑!”乔成玉率先看到那把剑,眼睛一亮,跳上前来,又注意到泛着泪光的采丹,问她怎么了。


    “飞、飞尘进了眼。”盯着两道视线的压力,采丹摇摇脑袋,解释。


    乔成玉闻言立即指了个方向给她:“拿水冲冲吧。”


    “好。”采丹赶紧点头,身子一转就飞快地出去了。


    “这么急?”乔成玉望了一眼她的背影,纳闷一瞬,最后又将视线放在江泊淮手上的剑上:“哪里来的?”


    江泊淮八方不动,冷静回她:“江家的,刚刚进房里找到的,给你。”


    天降横财!


    乔成玉眼睛更亮了,试探地推拒了下:“不用吧,这么好的剑,怎么好意思呢……”


    江泊淮的手仍是往前递着,一句话也不说。


    乔成玉于是高高兴兴地接过了:“你送我的东西都好贵,我这段时间遇见好玩的东西都有在好好攒着,攒得多多了,就一起回送给你!”


    江泊淮微怔,似乎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又笑开,和她说好啊。


    乔成玉得了一把新剑,并且这把剑一看就价值不菲,握在手心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剑意凛然,剑刃锋利,是每一个剑修的梦中情剑。


    可惜她不认识什么剑修,连个炫耀的对象,思来想去都只有叶竟思一个。


    可是他近些日子应当很烦。


    叶家生故,来找茬的弟子定然不少,乔成玉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上去触霉头,转念一想,这哪里是霉头,简直是天选刷好感的机会!


    采丹出去了就没回来,只和她们道别,说是要回去练剑了,乔成玉也不拦她,任她去了。半个脑袋凑到江泊淮身边,刻意润润嗓子,说:“咳咳,我一会去看一眼叶竟思,他今日被人找了不痛快,我安慰安慰人。”


    江泊淮扯了扯唇,慢吞吞地回答:“好啊,我也去安慰安慰。”


    乔成玉:……


    她仔细思考了下同江泊淮认识这么些月来他的言行,实在没找到江泊淮同“安慰”这两个词有什么关系。


    乔成玉觉得没关系不重要,江泊淮觉得有关系就好了。他率先走在前面,推开门,一缕阳光于是尽数倾洒在了屋内,整个房子亮堂堂的,连同江泊淮的笑好像也真心实意起来。


    他回过头看她:“不走么?”


    *


    那只妖兽的来由没能找到,叶家也倒台,这事彻底成了一桩迷案,不知道是何缘故,掌门对他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叶竟思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恹恹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修仙之人五感聪慧,还没走到院子里,隔着厚厚一道院门,他就听到里面嘈杂的动静。


    乔成玉总有本事将一个人说话做出一百个说话的本事,她的声音清脆传来,嘀嘀咕咕的,又像在使唤某人。


    “这个有点歪吧,转过来一点?”


    “换一个颜色?这个红的像被冻僵了似的。”


    叶竟思纳闷,快步上前,将门推开。


    于是一片雪花顺着大开的院门,轻飘飘地落到了他的脸侧,那么冰那么凉,雪花融化后却又泛起一点暖意。


    让叶竟思想起了他阿姐的手,总是那么轻地拽住他,护着他走过许多路。


    “叶……师兄回来的那么早!”看出他心情的不大愉悦,乔成玉机智地将称呼改了一下。


    很好,尊兄重道了很多。


    她得意洋洋,冰冷的手指拉着江泊淮一起站到她身侧,要将身后的什么东西都遮得严严实实似的。


    青云宗虽在高山之巅,却有阵法结界相护,一年四季分明。


    然而叶竟思一路走来,却没见到雪,他想了想,很快想到了由头,看了一眼江泊淮。


    江泊淮面色不变,没有看着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给乔成玉捂手。


    “算了算了,正好还留了一个给你堆。”见他不回答,乔成玉也不计较那么多了,同江泊淮退向一边,展示刚刚藏起来的东西。


    两个小雪人,高一点的那个憨态可掬,鼻子是一颗红果子——乔成玉刚刚想换没换成,腰间别着一把小木剑。


    叶竟思仔细辨别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我?”


    “真有眼光啊叶竟思!”乔成玉表扬,又给他指了指矮一点的那个。


    矮的那个显然因为熟能生巧,精致了许多,乔成玉用树枝画了一朵荷花,虽然不太像,勉勉强强却也能看出来。


    “……阿姐?”他表情微怔,太过错愕以至于声音都不自觉高了起来。


    “漂亮吧!”乔成玉点点头:“给你留了个关萧堆——假如你想的话。”


    叶竟思攥着剑柄的手死死地,好像不这样做,整个人都要没力气握着剑刃了似的。


    半晌之后,他终于点头,力气很大,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那根浮木。


    乔成玉和江泊淮使了个眼色,默默地让开了位置,让他可以空位堆雪人,两个人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对方蹲着,堆其他的雪人。


    雪落在地上,沙沙的,江泊淮灵力深厚,足以撑着下一下午的雪,即便有太阳在,这雪也经久不化,就算融了也是热的。


    修仙真是无所不能。乔成玉感慨。


    她给江泊淮捏了个小雪球,扔进他掌心。


    江泊淮握着它,手中蕴起灵力,过了片刻展开巴掌,露出雪球上面的三个小字——“乔成玉。”


    乔成玉眼睛一亮,如法炮制又扔了一次。


    这次江泊淮想了好一会,再伸开手时,里面只有两个小字。


    “乔乔。”他同时轻声说。


    啊。


    乔成玉缓慢地眨了几下眼。


    下雪天格外安静,她忽然听到了不知道谁的,跳得飞快的心跳声。


    “乔乔不好听。”乔成玉回他,飞快地别过头,又拢了下头发,遮住自己发红的耳朵。


    好烫啊,都要把雪融化了。她想。


    江泊淮小心翼翼地把两个雪球放在一块收好,又默念了几遍“乔乔”,还是觉得很好听。


    乔成玉无心堆雪人了,心思胡乱地飘,觉得天地之间那么安静,静得都能听到旁人轻微的抽泣声。


    她扭头一看,果然是叶竟思,他一边堆着雪人,一边正低着脑袋掉小珍珠。


    眼泪陷进去雪地里,融化了一小个凹槽。


    她朝江泊淮使了个眼色“一日为父,终生为父,你去。”


    江泊淮不想管他。叶竟思好麻烦,他想。


    乔成玉碰碰他的指尖。


    他下意识就要弯起唇答应,脑海里忽然又响起了先前阿罗同他说的话。慢半拍反应过来,却已经失去了最好微笑的时机了。


    于是他也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不想去,我不喜欢他。”


    真稀奇。那么好养活,一点也不挑食的江小少爷也有不喜欢的东西。


    乔成玉纳闷的同时又觉得新奇,做了一下决定,打算让叶竟思先哭着去吧。


    她往江泊淮那边凑过去,脑袋歪了一下,撞到江泊淮肩侧,却不想被江泊淮一下子抓住,不让她动作了。


    她的脑袋靠在他旁边,更加清晰地闻到了那股霜雪味。


    好闻得像遇见了一整个冬天。


    只是片刻,江泊淮就松开了手,快的叫乔成玉觉得只是他下意识的无心之举,什么意味也没有。


    她晃晃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扔了出去,然后轻声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啊。”


    因为你喜欢。江泊淮想,不知道这算不算做自己,又担心乔成玉因此憎恶他,于是止住了话头,没有解释。


    “说不说?”乔成玉把手伸进他脖子里,笑起来眯起眼睛,想逗人。


    只可惜江泊淮唯乔成玉者,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生气,也没有让她把手拿开,反而抓着她的手捂深了一点,想将她掌心的温度也温暖起来。


    他不生气,乔成玉又意料之中,慢吞吞地掐了下他的脖侧,一向无波无澜的江泊淮唯独对这个动作敏感,他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在雪地里,所幸乔成玉拉住了他。


    他望过来。


    茫茫的雪地里,漂亮的眼睛颜色很深,像泛着光的黑珠子,有着轻而易举将人吸进去的本事。


    又在迷惑我了。乔成玉心想,再一次心甘情愿地沉进去。


    其实江泊淮同样被她迷惑,她的目光炽热而专注,叫他也有半刻的错觉。


    觉得乔成玉这次会选他。


    低温叫人脑子不清晰。


    于是他顺着重力,倒在雪地上,把乔成玉一同拽倒在了雪地上。


    因为有着江泊淮垫着,乔成玉没摔痛,反而更多的是燥热,接触到江泊淮身体的皮肤隔着衣物都在发着烫。


    她被烧得脑子也不清楚起来,奇妙的是听到的话却那么清晰。


    江泊淮说:“因为你喜欢。”


    第37章 珠玑


    乔成玉很少会去想她和江泊淮的关系。


    毕竟她只是匆匆到来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既不是因他而来,也不是为了他。说不准哪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然而在听到他那句话之后,迟钝的神经开始慢吞吞地复苏,一团复杂的情绪像打翻了的调料瓶,猝不及防地灌进她的心脏,很奇怪。


    乔成玉没有第一时间说话,静静地感受了下,发觉自己不是厌恶或者其他什么负面情绪。


    江泊淮垂着眸,静静地等她回答,他看人的时候通常冰冷而凉薄,淡得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进他的眼底,就算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也通常叫人觉得他这个人不好接触。


    可是他此时此刻就这么望着乔成玉,叫她恍然之间有种错觉,好像乔成玉已经进入了他的生命,成为他最不可代替的一个人。


    “嗳。”乔成玉怕把人身子压麻,赶紧起身,又帮他拍拍身上的雪,努力用一种轻松的语气:“为什么我喜欢你就不喜欢了?”


    她的目光坦荡而平静,好像根本不在乎江泊淮刚刚说了什么似的。


    江泊淮于是收回视线,将所有秘而不宣的话又全压下去了,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因为见不得别人好,爹不疼娘爱,差不多行了,不能什么便宜都被他占了。”


    乔成玉定定地望了他还一会,实在没能分辨出他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玩笑,她歪着脑袋,问:“真的假的?”


    “假的。”江泊淮把她的脑袋掰正,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回答,顺便看到了她发髻旁带的绒花发簪。


    小小一朵,带着看起来摸着就很舒服的绒毛,随着她的动作轻微地摇晃,像承接了一场大风后将落不落的花朵。


    乔成玉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以为他望着自己身后,不自觉也把视线投过去。


    叶竟思已经将自己的心情收拾好了,红着鼻子堆了一本书到次高的那个雪人面前,再用一根树枝在它身上写“书呆子”三个字。


    他思考了下,又眉飞色舞地在自己的那个雪人身上写上“天下第一剑修”。


    乔成玉:……


    “喂,”乔成玉大声喊话,逗他:“你是第一剑修我是什么?”


    叶竟思回望她一眼,沉默了片刻实话实问:“你打得过我么?”


    乔成玉:……


    好讨厌这种天道之子哦!太欠了。


    然而叶竟思到底犹豫了一下,奇怪地朝乔成玉那头望了一眼,还痛心地将那一行大字抹掉,重新写上“天下第二剑修”。


    乔成玉高兴:“第一让给我?”


    叶竟思冷酷:“当然不是,另有其人。”


    更讨厌了!乔成玉也不惯着他,把腰际上的剑取下,得意洋洋地在人眼前晃了一圈。


    没有剑修能拒绝得了一把上品宝剑,叶竟思的目光果然全心全意地集中在了那把剑上,痴迷地随着她手上的剑移动。


    “师妹!让我摸摸!”他理直气壮地朝乔成玉伸出手。


    “不许。”乔成玉眉头一抬,把剑收了回去,朝他做鬼脸。


    叶竟思气得直跺脚,想上手抢,乔成玉早有准备,准确无误地把剑扔到了江泊淮手里。


    果然,一看到剑落到了江泊淮手里,叶竟思就不敢动作了,只敢用幽怨地眼神控诉乔成玉。


    乔成玉满意了,特别是听到他嘟嘟囔囔抱怨:“我的命好苦啊。”后,又开心了。


    “有多苦?说出来让我听听。”她逗逗叶竟思。


    叶竟思原本没打算说的,看她这么好奇,皱着眉思考了下,问她:“我那么大个家,说倒台就倒台了,还不倒霉么?”


    说是罪有应得又未免有点太严重了,乔成玉有些苦恼,把视线放到江泊淮身上,想叫他解释。


    江泊淮把握着的剑还给乔成玉,语气波澜不惊地回答:“修仙界灵力衰竭,修仙得道的资源全在世家宗门手里,就算不是叶家倒霉,也有其他的赵家、李家……有朝一日总要轮到叶家的。”


    “为什么?”叶竟思下意识追问。


    江泊淮难得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而奇怪,叫叶竟思觉得他知道旁的什么。


    江泊淮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叶竟思与乔成玉也跟着抬头望了一眼。


    天色空明,云朵稀疏,只有飘扬的雪花落下来。


    青云宗每一座山峰都很高,在尖顶上几乎叫人有种触手摸天的错觉,又有一种被天空窥探的可怖错觉。


    “因为天道吧。”江泊淮收回视线,声音平静淡漠,好像只是随口一提的玩笑话。


    “哦!”叶竟思不懂,但老实,点了几下头,也没顺着问下去了。


    乔成玉也不懂,同样跟着点头,绒花顺着动作一颤一颤,她的目光迷茫地发呆。


    好可爱。


    江泊淮没忍住弯了下唇,对上叶竟思傻乐的表情,又把嘴角拉平。


    好蠢。


    “你还有什么苦事么?让我高兴高兴吧。”乔成玉继续问。


    叶竟思内心腹诽她的恶趣味,又老老实实顺着她的话沉思一瞬,接着回答:“我出生没多久我娘就没了?”


    乔成玉默了默,没想到真问到人家痛处,有点不好意思:“节哀。”


    叶竟思摆摆手,意思是不在意。他接着说下去:“当时那些人都说我是扫把星,老向我扔烂菜叶,还睡了好些日子大街上。好在没多久,我爹就把我接回去了。”


    这个故事乔成玉越听越耳熟,她沉默片刻,视线往江泊淮那边看了几眼。


    感受到她的视线,江泊淮朝她看过来,唇角弯弯,作口型,问她怎么了。


    乔成玉摇摇头,又胡乱安慰了叶竟思几句。


    难怪能做大反派,母亲早逝,被人欺负,父亲不爱,家族覆灭,回了宗门还要被同门奚落欺负,过得实在是凄凄惨惨戚戚。


    所幸现在他心性还算坚毅,离黑化想必还有好些光景。


    乔成玉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又忍不住把思绪飘到江泊淮身上,对他实在好奇。


    两人告别了叶竟思,重新往自己院里走。


    “你哪里学的法术?”乔成玉实在没忍住,问他。


    江泊淮似乎也很意外,没想到她欲言又止一路的问题是这个。


    他想了想,实话实说:“不记得了,幼时父亲请的仙长吧。”


    乔成玉目光忽然定在他脸上。


    江泊淮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难得有些无措地解释:“先前说那些也不全是假的,不过父亲母亲没打算叫我放弃修仙,因此继续学了下去。”


    乔成玉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


    她弯了唇,扯扯对方的脸颊,想让他也笑一下:“没关系,我方才只是在想……”


    “什么?”江泊淮没等到她说下去,停顿下步子,侧头看过来。


    乔成玉觉得有些烦了,山风不小,吹乱她的头发。乔成玉揉揉自己乱了的发,咳了几声:“你是不是很辛苦?”


    没等江泊淮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应该是的,我好几次碰你的手,总觉得你脉搏虚得很,还要修仙——江泊淮,你累不累啊?”


    傍晚的风很大,一阵阵山风吹下,好像将江泊淮的心脏吹得鼓胀起来。


    *


    夜间的青云宗守卫很严,值守的弟子一茬又一茬地轮换,几乎找不出空余的时间出去。


    好在采丹早有准备,她前几日就通宵观察了,已经将弟子轮值的顺序摸得七七八八了。


    她取出前几日绘制出的地图,手指在上面画了一遭,在心中默念,将路线熟记于心。


    夜黑风高,天上的星子也没有几颗。正是轮值最松懈的时候,采丹轻巧地翻出房间,蹑手蹑脚地沿着山路走下去。


    西南的珠玑峰,正是青云宗最危险、最罕为人知的地方,为了防止关押在里面的妖魔作乱,这里常年设了复杂的阵法,防得就是有弟子误入,反遭妖魔毒手。


    前段时间,一向看管这处的刘师兄不小心受伤了,便喊了个弟子帮他值守几日,这弟子初来乍到,许多事不清楚,也不晓得这是多么重要的大事,值守的时候便常常开小差。


    值守弟子私自换人,这可是大事。可惜采丹人缘好,又有意打探珠玑峰的情况,不费多少功夫就问了出来。


    她一颗心跳得飞快,心脏在打鼓,手心也冒出冷汗,明明慌的不行,却还强装镇定。


    “公孙师弟。”她轻轻喊了一声。


    看守此处的弟子应声抬头,看到人,刚要和她说这里不能进,忽然对上采丹的眸子,却仿佛被什么摄取了心神,神色忽然恍惚起来。


    他呆呆地站起身,像被牵引动作的提线木偶,在复杂的阵法中走了一遭。


    采丹暗暗将他的每一步记下,心里在估计时间,急得脑门冒汗。


    所幸,在摄魂术失灵之前,那弟子总算将阵法走完,他呆呆地回到原来的位置,身子瘫软,腿脚一弯就倒了下去。


    采丹在心中默念得罪了,同那个师弟说了好多句“对不住”才往阵法走去。


    她每一步都按着先前的来,果不其然,最后一道光束收起,她顺遂地进去了。


    采丹松了口气,加快步子,往里头走去,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后,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坠下。


    第38章 说话


    地牢里黑黢黢的,因为关押的是大妖,每一间单独的牢狱里都设有结界,难以靠近,只有里头的大妖,妖术尚且没被封印住,才能从外头抓点什么进来。


    采丹抿着唇,走在中间,只敢小小声地呼吸,怕惊扰周围的妖兽。


    锁链拖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声音,铁锈味顺着每一点缝隙出来。远边一道铁链猛地打在牢壁上,动静很大,叫采丹不得不看过去。


    一只大妖拽着自己踝上的粗链,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每一块肌肤都布满了伤疤和血污,感受到采丹往过来的视线。


    满意地弯了弯唇,抬头看过来:“果然是你。”


    它的脸色血渍不少,却难掩一张艳丽的脸——那是常年吸食人的血肉才会有的。


    采丹呼吸一滞,想也不想就要扭头往别的方向跑。


    “啧。”那妖烦躁地咋舌。


    牢狱里关的妖经年都呆在一起,有几个懂它心思的,也愿意给人做顺水人情。


    采丹慌不择路,不料被身侧一只大妖请请一少。


    寒风刺骨,叫她连退了几步,采丹慌神,振作起来正打算溜之大吉,一抬眼,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九婴面前。


    “嗳。”九婴语气意味不明,长长的指甲划到她的脸上,作出一副埋怨的模样:“想当初,我特地没有当着你那什么师兄师姐的面戳破你的身份,怎么?现在见了我连句话也不说。”


    采丹挣扎了下,可是浑身上下像是被灌了泥浆一般,动弹不得,只能别过头,躲开它锋利的指甲:“……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九婴笑起来,笑声凄厉,连带着每一寸骨头好像都在嘎吱嘎吱的作响。


    它慢吞吞:“和我没什么好说的?那你和谁有好说的?你的那些人族同类么?”


    它将重音咬在“同类”两个字上,说不清是戏弄还是旁的情绪。


    采丹猛得颤了几下眼睫。


    “算了,真没意思……”九婴嘟囔了下,看她这副样子实在无趣,也不想同人闲聊了。


    它的虎口紧紧地掐着采丹的脆弱脖颈,妖鬼的指甲如此锋利,只要轻轻一滑,一条生命就会这样轻飘飘地消逝。


    感受到对方逐渐收紧的动作,采丹不自觉挣扎起来,她扑腾几下,压力限制喉间,每一个字说得都如此艰难,仿佛是硬挤出来似的。


    “你……想做……什么?”


    “我没猜错的话,是你要做什么吧?”九婴松了下虎口,叫她方便说话:“是救人?你爹还是你娘?”


    采丹眼眶不自觉渗出几滴泪,她呛着咳嗽出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得了。”九婴猛得将她甩在地上,动作大得叫采丹觉得自己每一块骨头都要粉碎,它继续:“别和我装傻,我要的也不多,你有法子把它弄出去,自然也可以把我弄出去。”


    “我不会答应的!”采丹硬声硬气,努力忽略身上的痛。


    “你不答应,自然有旁的人答应。”它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眯成一条细线,闪烁着精明的光:“我记得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怎么在金陵蛰伏那么多年么?告诉你那个好师姐,救我出去,自然告诉她。”


    听到她提乔成玉,采丹不自觉畏缩了下身子,别过头,面上纠结而犹豫。


    “去吧。”九婴轻轻扫了一下,她的身子便像断线了的风筝,从牢狱里甩出去,落在坚硬的地上。


    不敢再耽误下去,采丹硬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继续往牢狱深处找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黑暗尤其能摧毁人的意念,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找不到了,身子慢慢的卸去了力气。


    体内的妖丹忽然发热发烫起来,她飞快地转动视线,扫视周围,终于找到了她——


    浑身脏污,躺在一片干草之中,身上的血味混着妖气散发出不详的腥臭味,察觉到采丹的视线,也只是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吼,像是威胁和警告。


    采丹才不管她怎么对自己,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力气,一鼓作气朝她跑过去。


    “娘。”她带着哭腔,声音回响在这一方牢狱内。


    回应的却只有空荡荡的重复几句回音。


    *


    乔成玉新得了宝剑,这几天正是兴致正上头的时候,连练剑也不觉得是负担了,每天高高兴兴地抱着剑去后山练剑。


    后山有一片梅林,人迹罕至,乔成玉练完剑还可以顺路摘几朵梅花回去叫江泊淮做梅子糕吃。


    江小公子五谷不识,四肢不勤,这段时间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了点下厅堂的兴致,时不时会捣鼓几下。


    虽说做的成品应当大多不怎么样,因为总在乔成玉见到之前就被他毁尸灭迹了。


    “又去后山么?”江泊淮拉住她半截衣诀,视线从书上离开,抬到她身上问。


    “对啊。”乔成玉宝贝着剑呢,两只手抱着它,空不出手拉开江泊淮,只好点几下头用眼神示意他松开。


    江泊淮奇怪地看了那把剑,神色难得有些复杂。


    没等乔成玉问怎么了,他就轻飘飘地把衣诀换了个位置却扔握在手中,然后慢吞吞地点头:“好啊,我也一起去。”


    “你书看完啦?”乔成玉问,一边往他书的方向探头看过去。


    这几日江泊淮的侍从特地找了厚厚好些书给他送来。江泊淮难得有几分兴趣,乔成玉经常看他拿着本书,有时候好奇会想去看看是什么书。


    却总是每每被他发现,然后眼疾手快地挡住,任凭乔成玉怎么说也不愿意让她看是什么。


    这让她莫名想到之前躲在房间防爸妈看到自己在看小说的场景。


    咳咳。


    她把视线收回。果然,没等她看到究竟是什么,江泊淮意料之中地把书收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乔成玉:……


    她气急败坏,踮起脚,也顾不上宝贵神剑了,一只手就要够那本书。


    江泊淮比她高太多,手甚至不用伸直,只是松松地拿着,就有着叫乔成玉艰难又够不到的资本。


    “看一下……”乔成玉恳求,一双眼睛眨啊眨。


    江泊淮艰难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别过头,面对乔成玉的语气头次那么坚决:“不行。”


    “好吧。”乔成玉弱弱开口,垂下眼皮,又眨了几下眼,是被拒绝后的可怜的模样,每一个字都拉得很长:“不看就不看——”


    大概还是好奇乔成玉到底有没有不高兴,江泊淮歪了下头,离她稍微近了点,试图看出她的神色。


    就是现在!趁他松懈,乔成玉赶紧跳起来,手指果然碰到书背和江泊淮冰冷的指尖。


    江泊淮没料到她突然的动作,下意识伸手扶住人的后背,护着她。一时不察,手上的书籍滑了一下,差点脱手而出。


    更要紧的是,乔成玉跳跃之时重心不稳,失了片刻分寸,怕摔下去,手臂下意识挂着江泊淮的手臂。


    江泊淮赶紧把人抱起来,身子被她扒拉了一下,也稍有不稳,好在片刻之后就稳了下来,牢牢地托着人。


    太近了,近得几乎连江泊淮的气息都全洒在自己身上。


    明明霜雪一样冰凉的人,气息竟然也是热的。


    扑通扑通——


    江泊淮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脸。


    出乎乔成玉的意料,他转身,把乔成玉放在坐在桌子上,微微垂下头看她。


    他的眉眼压着,往日扬起来的嘴角也拉平了,声音平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突然跳什么?”他问。


    “我……”乔成玉理不直气不壮,弱弱地发出一个字。


    江泊淮继续训人,捏着她的后脖子,强迫她抬起头,眼里情绪很淡地望过来。


    脖子仿佛是命门,乔成玉顿时有种被他掌握了要穴的感觉,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战粟,因为被人定住了下巴,更没办法避开他侵略性的眼神。


    “说话。”没等到回答,江泊淮复而垂下眼皮,松开捏住她的脖颈的手,接着惩罚性地轻轻拍了下她的腰。


    接触到的皮肤反应剧烈,几乎是过电了似,乔成玉一下子软了腰,差点坐不住掉进他的怀里。


    江泊淮显然比她更吃惊,又伸手拦了下,让她坐稳:“干什么?”


    好凶哦。乔成玉有胆没心,只能用眼睛瞪着他。


    “……”江泊淮那只手只好转过来给她揉揉脖颈:“我又没用力。”


    乔成玉不理他。


    江泊淮只好叹了口气,俯下身,同人平视,手上的动作没听,他声音放得很轻很慢,很难得的温和。


    他轻声解释:“我怕没接住你摔了,下次别这样了,好不好?”


    江泊淮的声音太温柔了,仿佛刚刚那个又掐人后脖子又拍人腰的是另一个人。


    “好吧。”乔成玉摇头晃脑几下,总算是答应了。


    “还练剑么?”江泊淮直起腰,一只手牵着她带她下桌子,另一只手把那本罪魁祸首的书塞进柜子。


    乔成玉飞快地瞥了一眼,复而收回。


    那一眼实在太快了,看什么都容易清楚又看什么都感觉是错的。


    乔成玉想,应当是错的。


    因为她好像隐约看到——“如何……的一百零八式”。


    好小众的名字,像她中二时期看的无聊话本。


    光风霁月的江小公子沉迷话本——乔成玉光是想想,就忍不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果然是看错了。


    第39章 梅花


    后山的梅花林实在是个好去处,冬日皑皑的雪落满了枝头,又会随着乔成玉舞剑的动静一簌簌的落下来。


    像在下一场雪。


    行云流水地将最后一式比完,乔成玉干脆利落地收回手,活动活动有些泛酸的肩膀,觉得练剑修行实在太不容易,难怪人人都想成仙,不然这么多年的努力不久都白费了么?


    “数完了么?一共多少朵?”她三两步跑到江泊淮面前,指指最近一颗梅树,检查给他布置的任务。


    乔成玉心性不定,本来就不是真的对这些剑法熟练,更何况旁边还有个江泊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干脆给人找点无聊的事干,也好过无所事事望着自己。


    江泊淮拒不承认看她练剑属于无所事事那一范畴,却还是点了几下头,告诉她:“一千五百一十二朵。”


    “真的假的?”乔成玉抬头望了一眼,明明看起来这棵树一点也不大啊?


    她将信将疑:“不是骗我的吧?”


    江泊淮乖顺地垂下眼睫,漂亮的眸子无辜而真诚地望着她:“真的。”


    真的骗人还是真的那么多多朵?乔成玉把剑扔给他,决定自己数一数。


    “你练着,我也不看。”她背过身,想给江泊淮作榜样,叫他没事别天天盯着自己了。


    “没不让你看。”江泊淮觉得她以己度人了,嘟囔了句,握着剑,半天没有动作。


    乔成玉纳闷地回头,故意凶人:“练你的剑去!”


    江泊淮叹了口气,拎起剑。


    乔成玉耐心不足,数了四五百朵就没了心思,无聊地一边麻木数着一边思绪纷飞。


    在这里已经待了两个多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去?那个破系统什么时候能醒来?为什么会休眠?难不成同那天那个追杀自己的仇人有关?


    直到最后一片区域的梅花将要数完,她才将思绪收回,隐隐约约发觉有些不对。


    数目竟然真的不对?!


    她震惊,难得又认真起来。


    兴许是她吃惊的模样太过明显,一旁的江泊淮轻而易举地捕捉到。


    他苦恼一瞬,手中的剑忽然一顿,一道寒光顺着剑刃飞出,不偏不倚地打在最高的一条梅花枝头。


    梅花瓣于是随着霜雪一齐簌簌落了下来,在空中打着旋,还有几片甚至落到了乔成玉的肩上。


    她微怔,很快反应过来。


    “江泊淮!”


    江泊淮什么也不知道,手里的剑没有停,往她这头看了一眼,乖顺地好像不是自己做的。


    乔成玉鼓腮帮,拽了一条梅花枝,学他,也不偏不倚地把它从自己手中飞出去。


    江泊淮不想叫剑光划碎这根枝头,于是很快地收回手里的动作。


    梅花枝于是精巧地避开了那些繁杂的剑意,最后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他的手里。


    那条梅花躺在他掌心。江泊淮朝乔成玉伸出手,笑起来露出弯弯月牙:“喏。”


    乔成玉只好又接回去了,手指转着花枝,大方地没有计较他刚刚的举动的。


    “年底要回金陵么?”江泊淮忽然问她。


    乔成玉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就又要过年了,今年同以往的每一个都不一样,没有亲人在身旁。


    乔成玉叹了口气,金陵那边原主的父母也都逝去了,只剩下一些老旧的仆人。


    于是她摇了摇头:“不想回,你呢?要回江府么?”


    “我也不回。”江泊淮答的很快,叫乔成玉怀疑他早早就打算这样回似的了。


    “那好啊,我们一起过。”乔成玉点几下头,作好打算:“顺道问下叶竟思有没空,叶府没落,我估计他也不回。”


    江泊淮笑容僵了一瞬,被他眨几下眼,很轻易地盖下去,他毫无情绪地开口:“好啊。”


    两人又顺着年底聊了几句,江泊淮替她把剑和装满了梅花瓣的篮子都拿着,一起往回走。


    山路狭小,另一道脚步声匆匆,乔成玉老远就看到了远处急匆匆跑上来的采丹。


    “怎么了?”乔成玉纳闷地看着她。


    采丹不说话,只是轻微地往江泊淮那么看了一眼,动作又飞快地收回来。


    乔成玉立马懂了她的意思,手里抓了几朵梅花在掌心,问江泊淮这么多梅花够不够做梅花糕的,要不要再加点?


    江泊淮也聪明,自然懂得她的言外之意,视线缓慢地扫了一眼采丹,仿佛要透过她胆怯的皮囊看出她所有藏在底下的心思。


    采丹被他这一眼看得实在害怕,心都要快跳出嗓子眼了,只能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好。”江泊淮最后收回视线,扯了扯唇,慢吞吞地答应了,回头走。


    “可以说了吧?”乔成玉玩着手里的梅花瓣,轻声问她。


    采丹拼命压下心底的慌乱和恐惧,努力叫自己平静下来,仿佛她要说的只是一件今天吃什么的小事。


    “乔、乔师姐……”她声音弱弱的,带着细弱的哭腔:“你想知道乔伯父和乔伯母的事么?”


    倘若站在前面的真是那个恶贯满盈的乔成玉,或许会真的有点好奇。可是现在这个早已不是她了,乔成玉实在没多少好奇。


    但兴许同主线有关系?兴许没有?


    乔成玉心里思忖,找了个居中的答案:“还行吧。”


    她似是而非的回答叫采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双眼睛雾蒙蒙的,要掉出泪。


    “你别急。”乔成玉见状马上安抚:“你是知道什么么?同我说说可以么?”


    “我、其实我……”采丹的话忽然顿住了。


    她该说什么呢?说她其实血脉里涌动着一半的妖脉,说她被九婴要挟逼迫,为的就是逼迫乔成玉去地牢听九婴诓骗、利用乔成玉么?


    采丹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解释。她敬重乔成玉,知道她不会因为她是半妖就对她有什么偏见,却又因此更加惶恐。


    乔成玉待她这样好,她不能够把人往火坑里推。


    于是她吞咽了口水:“没事、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因为叶师兄家不是也出事了,我想兴许会有什么牵连。”


    乔成玉家出事纯粹运气不好,叶竟思就是因为要为黑化提供坚实的理由,能有什么牵连?乔成玉心想,没有说出来,点几下头,安抚她的情绪。


    “好,我届时看看,多谢师妹。”


    采丹连连摇头,抿着唇又要跑了。


    乔成玉总觉得她这段时间有些奇怪,不想从前那么活泼,她顿了片刻,还是喊住了人。


    江泊淮摘梅花有讲究,每一朵都特别完整,小小一朵,看起来艳丽精致。


    她从掌心的梅花里抽出一朵最好看的,抬手把它装点在采丹的发髻,满意地开口:“真漂亮。”


    采丹喜欢梳双飞髻,头发迎着风,上面小小一朵梅花却立得稳,只有花瓣在风中轻微动着。


    她不自觉摸上发髻那朵梅花,那么小,那么软,好好轻轻一掐就要碎了。


    “你知道除夕可有什么离宗门近一点的城镇有热闹可看么?”乔成玉忽然转了个话题,问她。


    采丹赶紧把手从发髻拿下来,她点头:“有的,宗门西面有个小镇,多是年轻人,热闹的主意不少,一到节日就熙熙攘攘的,很有意思。”


    乔成玉悄悄将它几下,又追着问:“那有孔明灯放么?”


    “啊?”采丹诧异一瞬,反应过来仔细想想:“有!”


    乔成玉放心了,和她道谢。


    采丹为自己能帮上她也松口气,好像前些日子的纠结带来的负罪感也稍微轻了一点。她不再多言,垂着头和我乔成玉告别。


    算算时间,江泊淮也差不多要回来了。乔成玉和她挥手再见。站在原地没等多久,江泊淮果然出现。


    他手上拎着的篮子里的梅花似乎确实比之前稍微多了一点,都要顶出一小个圆弧了。


    看来没偷听。乔成玉踮起脚,艰难地拍拍他的头,表扬:“很棒。”


    江泊淮顺着她的动作微微弯腰,直到她的手撤开,才战起身。他垂着眼望着篮子里的花,轻声问:“她说了什么?”


    “说了一些话。”乔成玉摇头晃脑,逗他:“想知道么?想知道的话给我一百两……”


    不等她说话,江泊淮就从袖袋里拿出一颗圆润的珍珠,色泽漂亮,在阳光下还泛着粉。一看就不仅值一百两。


    乔成玉吃了一惊,反应过来把他手推回去:“我开玩笑的!”


    好恨你们有钱人。她幽怨地看一眼江泊淮,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就是说怀疑乔家惨案同叶家的有牵扯。”


    江泊淮闻言,果然轻微皱了下眉。


    乔成玉以为他也觉得荒谬:“是吧,我也觉得八竿子有点太打不着了。”


    江泊淮遮去眸中的神色,点头:“是啊。这也太远了。”


    他的手没有收回去,那颗珠子于是还在掌心,执拗地朝乔成玉伸过去。


    乔成玉头转成拨浪鼓:“不要不要,你收着。”


    江泊淮追问:“很漂亮的,为什么不要?”


    怕骗多了人遭报应,毕竟修仙界真有雷劫。乔成玉腹诽,面上却一脸正色,心中忍痛:“我不喜欢。”


    “好吧。”江泊淮很遗憾,只好把珍珠收回去,心里盘算着江府库房还有什么比它更漂亮的东西。


    乔成玉打断他的思绪,她语气里遮不住的得意:“你记得上回我们放的那盏孔明灯么?”


    江泊淮点点头。


    她于是更得意了:“我都问好了,除夕还带你去放孔明灯,兴许还有烟火!”


    江泊淮捧场:“啊,烟火。”


    乔成玉受用,哼着歌往前走,江泊淮在后面跟着,垂着眼,踩她的影子,看两个人的影子贴合在一起。


    好像怎么样都不会分离。


    “离除夕还有一个月,你期待么?”乔成玉尾音都上扬,看起来最期待的就是她了。


    江泊淮弯起眉眼,重重地回她:“很期待。”


    如果叶竟思能在除夕之前死了就更期待了。


    *


    采丹轻轻地掩上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一切,叫她可以专心致志地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咬着指甲,思考时不自觉又感受体内那颗妖丹,确认它在稳定地运转才肯安心。


    门板忽然传来几声轻响,是有人在有节律的一声一声敲着。


    采丹呼出一口气,问:“谁啊?”


    “开门。”一道声音传来,像融化了的初雪,水珠一点点顺着石壁往湖里落,清冷好听。


    然而在采丹耳里,雪还是雪,稍微一靠近就能冻死人。


    她挣扎一下,假装没听见。


    仿佛能猜中她所思所想,外头的动静听了一瞬,门也不敲了,江泊淮最后一次:“话我不爱说第二次。”


    采丹当机立断跳下床,猛地把门打开,对上了江泊淮一张冰冷的面无表情的脸。


    她搓了搓手臂,差点被冻死。


    “江公子……”她声音弱弱的:“我什么都没同乔师姐说。”


    江泊淮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在这样冰冷目光的注视下,采丹的心跳得更重了,手心不自觉渗出了汗。


    好在江泊淮很快将视线挪开,他声音淡淡:“我记得我有同你说过,你的事不要牵扯到她。”


    采丹心一跳,不知道江泊淮知道多少,硬着头皮:“我没什么事牵扯到师姐的,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真的么?”江泊淮声音很轻,好像叹谓:“你的妖丹还没碎么?”


    采丹猛得抬起眼看他。


    *


    珠玑峰从来没有那么安静过,好像连风也静下来了,采丹跟在江泊淮后面,第一次发觉这阵法那么好破,对江泊淮更加敬畏,惹也不敢惹了。


    她弱声:“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那妖怪威胁我,但我没有把这事同乔师姐说。”


    江泊淮点了几下头,难得有了点在乔成玉面前经常装的好脾气的模样:“好。”


    采丹于是鼓起勇气,小声问:“我娘……”


    江泊淮垂眼看她一眼,她于是又不敢说话了。


    牢狱里脏兮兮的,还带着潮气,江泊淮难以忍受,却也只知道,这一趟自己不得不来,他蹙眉,压抑不耐烦,熟门熟路地找到九婴。


    九婴原本在看到采丹时亮起的眸子一瞬间熄了下去,她没好气:“怎么是他?我不是叫你找你师姐过来么……”


    她话没说完,一柄长剑自江泊淮手中,狠狠地对出去,抵着九婴的脖颈,是连轻微的呼吸都会叫人有性命之危的距离。


    “你见不到她。”江泊淮开口打断她,眉眼弯弯却也遮不去其中的戾气:“现在可以说了,你要同我夫人说什么?”


    九婴眼珠渗血,是被气到了的表现,骨头咯吱作响,却又抵制不住从骨子和血脉里涌动的畏惧和臣服。


    “说了能饶我一命么?”她轻声。


    “不能。”江泊淮手指顺着剑柄,弯唇回答:“但能叫你死得好受些。”


    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修仙人除妖,轻则除妖命,重则灭妖魂、除妖骨,永生永世难超生。”


    九婴颤了一下身子,她活了这几百年光景,性命最重要,自由便是锦上添花,这会好了,为了自由,还得赔上命。


    见她久久没有言语,江泊淮耐心告罄。


    他也不是非得从九婴这里问出来,办法很多,阴毒一点的,就是损些灵力,费点心血,从它的识海把想要的找出来。


    剑刃于是更没有顾忌,往下钉去。


    九婴赶紧嚎叫出声,凄厉刺耳,却很有用。江泊淮止住了动作。


    “是、是有位大人,给我吃了好些活人的魂魄,叫我增长了几十年的修为,要的就是我蛰伏金陵,吸食乔家的灵力,叫乔家衰落,我只是……”


    长剑自它胸前钉进去,折射出漂亮的光芒,灵力闪烁被九婴妖气濯染,很快又被压制,连同她狰狞的面孔、扭动的**,在囚牢里消逝得一干二净。


    采丹仍然不敢呼吸,屏息静气。


    周围其他的妖怪也不敢出声,生怕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大人。


    江泊淮将剑收回,嫌弃地看了一眼被妖气所污的剑身,忍了忍。


    还是没忍住,那把剑于是被他扔到一旁。


    采丹的视线下意识追了那把剑过去,越看越觉得眼熟,终于反应过来大梦初醒:“这不是乔师姐的剑么?!”


    江泊淮奇怪地看她一眼,仿佛在说“是乔成玉的我怎么会扔?”


    采丹这才发现,只是剑息很像,细看还是有些不同的,乔成玉的剑气灵力都更充沛纯净些。


    她实在好奇,继续盯着那把剑看,直到看到那剑忽然碎在空中,成为浓厚的灵力,在密闭的囚牢里散开,才知道那是什么。


    无论妖魔人仙,都是要靠灵力增长自身修为的,其余妖怪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宝贝的灵力,都悄悄地吸食着。


    本来就脏了的东西,江泊淮任由他们吸食,瞥了一眼采丹,示意她可以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了。


    他对此兴致不高,转身就要往台阶上走去。


    采丹望着那些灵力,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再联系到今日乔成玉问的问题,自觉这可能是叫江泊淮有些耐心的关键,于是赶紧开口。


    “江、江公子!”她喊住人:“今日是我同乔师姐说了哪里除夕最热闹、最好玩。”


    江泊淮稍微联想了下,就知道她想要什么,他侧身,却没有看着她,声音很淡,还在擦拭自己的手指。


    “只是失智,应当还不会死,将妖丹还回去就好了。”


    采丹松了口气,客客气气地应了声好,也终于知道怎么叫江泊淮动容的关键。


    江泊淮继续朝上走去,步子声在密闭的囚牢里那么明显,他毫不在意,恹恹欲睡似的,只留下声音在长廊里回响。


    他说:“你的事,不要再和乔成玉扯上关系了。”


    第40章 大阵


    江泊淮回去的时候,被乔成玉抓了个正着。


    她手里拎起一颗梅子糖,扔进嘴里,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我说怎么早早叫我睡觉了,去哪了你?”


    江泊淮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企图蒙混过关。


    乔成玉也没和他计较,招手喊他过来:“要吃梅子糖么?”


    江泊淮上前,从她手里接过一颗,在她殷切目光下含进嘴里。


    又酸又涩,梅子应该还没熟透,即便做成糖,浓郁的糖浆也遮不住它的酸涩味。


    “怎么样?”乔成玉殷切地望着他。


    于是他飞快地把糖咽了下去,一双月牙眼:“很甜。”


    *


    叶竟思这段时间脱胎换骨般,收敛了往日的跳脱,一副沉稳模样,一颗心全扑在了练剑上,明明自渡灵村回来不到一个月,却有了很大的长进。


    “真厉害啊。”乔成玉抱着剑,看他行云流水挽出一个剑花。


    江泊淮站在她旁边,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慢吞吞问:“厉害什么?”


    “黑眼圈怎么会这么重!”乔成玉惊,给他指叶竟思脸上的动静:“你不觉得么?”


    江泊淮难得停顿了下,罕见地顺着夸了一句:“那是挺厉害的。”


    叶竟思没听到前面,只听到一句“挺厉害”,得意地都要翘起尾巴,大摇大摆走到两人面前:“是吧。”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乔成玉还是很好奇,踮起脚看他眼底下的淤青,研究半晌,确定是人早起晚睡造成的,不是被揍的。


    她稍稍松口气,诚挚地问:“你这眼睛要不要用鸡蛋敷敷?”


    叶竟思脸色拧了一瞬,他僵硬:“什么?!”


    还没等乔成玉说什么,他已经拿了一只铜镜,照了照才发现有多离谱,气得不想叫人看了,一只手推一个,把乔成玉和江泊淮一并推出去:“不许看了!你们快走快走……”


    乔成玉顺他心意,脚步退出去,摇头晃脑:“这有什么的……”


    她话没说完,就听见叶竟思剑柄上传来铃音,叮叮当当,随风作响。


    叶竟思自然也听见了,眉眼忽然一顿,心头泛出莫名的慌乱。


    那只铃铛是临行前拿给阿罗的,阿罗嘴上嘟嘟囔囔不愿意收下的样子。乔成玉却也能知道,她定然珍惜得不得了,此刻响起,倘若是简简单单地想他们了倒反常。


    江泊淮垂眸望着那枚铃铛,出神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只是迟钝地将收好的两只布娃娃拿出来。


    乔成玉惊诧一瞬,为他还好好地收着两只娃娃。


    这两只娃娃平日不怎么动弹,兴许年岁久了,魂魄也老了,只是喜欢懒洋洋地晒太阳。它们时不时嘀咕几句就把乔成玉吓得半死,江泊淮因此把它们好好收着。


    两只娃娃静悄悄的,没半点生气,跟寻常的布偶没什么区别。棉花纱布在日光下泛起微黄,暖洋洋的光洒在它们脸上,笑容恰到好处,完美无缺又死气沉沉。


    *


    乔成玉还记得第一回进渡灵村的时候,渡灵村前的密林郁郁葱葱,因着此处生灵大多奇怪,总是叫她有种毛骨悚然,不知从哪会跳出一只活物的惶惶之感。


    然而这次一踏入渡灵村,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和先前不同的地方。


    村子里静悄悄的,街上半个人影也没有,就连一只生灵也没。村口的牌匾已经被卸下了,神像也凋零破损,村内荒凉一片。


    乔成玉踩到一块另类的石头,低头一看,却发现原来是一块骨头,在街道上孤零零的,细看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正是如此,反倒叫人觉得是人骨——


    乔成玉被吓到,下意识朝江泊淮那边躲去。


    江泊淮拉着她,把人护在一侧,顺着她的视线,低着眸看过去。


    他抿了下唇,很快松开,语气温和安慰:“不是人骨。”


    乔成玉这才点头,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不敢离他太远,连眼睛都不敢多看了。


    一路走来,村内处处都荒凉诡异,这种奇怪的感觉在乔成玉到了祭司台后到了顶峰。


    高塔上的铜钟已经坠下,祭司台空荡荡的,寂缪无人,阿罗最爱热闹,有她在,这里肯定不会这么平静。


    “阿罗?”乔成玉有些发慌,喊了一声,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大事不妙。乔成玉脑袋轰了一瞬,飞快地同两人交换了视线,步子半点没停,伸手推屋子的门。


    江泊淮眼疾手快,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后,率先走在前面。


    屋子里昏暗得半点光也没有,正中央高高地供奉着神谕,桌案前跪坐一道身影,垂着头,轻声念着给神明的祝词。


    一切那么熟悉,叫乔成玉莫名想到了一个月前的光景,当时的祭司也是这样,没有注意——也许是不想注意他们,默默地诵着自己的词。


    直到乔成玉被一只木头活物震惊,她才慢悠悠回过头。


    可是此时此刻,再没有活物。于是乔成玉清醒过来,低低出声:“祭司大人……”


    她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原本背对着他们的人忽然转过头来。


    属于祭司的圣物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


    一双灵动的眼睛在高高的祭司冠冕下好像也被压得神采均无,脸上是祭司常带的淡漠,仿佛所有事都无法叫人心生波澜。


    见了她们,阿罗总算有了点不同的神色,她勉力笑笑,想站起来和他们说话。然而跪坐太久,刚直起神,腿脚却瘫软无力,险些摔在地上。


    叶竟思赶紧接住了人。


    *


    茶水散逸出清淡的香气,阿罗给他们一一奉了茶,祭司服在她身上很不合适,仿佛她母亲也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她这么突兀接过了这个担子,因此没有抽出时间给她制出一套新的。


    宽大的袖袍在她举手之间滑动,隐约能看到她皓白的手腕。


    乔成玉眼前忽然一点红,她皱眉,追着那点缝隙看过去,果然见到臂上斑驳的红印和疤痕。


    “乔姑娘,喝茶。”阿罗轻声细语,一杯茶递过去。


    乔成玉勉强笑笑,压下纷杂的思绪,接过和她道谢。


    叶竟思藏不住事,早就如坐针毡了,好不容易等阿罗把最后一杯茶水上完,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我见村中诡异,明明不过一月,怎么会……还有你这身行头,祭司大人呢?”


    阿罗的手指颤了颤,茶水溅出,她好像感受不到烫意和痛意,只是怔怔出神,过了片刻,疼痛传来,她才不自觉蜷缩起手指,声音低低的。


    “母亲逝去了……”明明才不到一个月,却好像过了好多、好多年,时间那么久,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不知道可以从哪里说起,眼里蕴着泪,却没有像从前一样轻易掉下。


    “此番请仙长过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她吸了吸鼻子,刻意别过头不看他们:“渡灵村的阵法是三位所留,我想问,可有法子加固阵法,叫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乔成玉一惊,心中奇怪,面上不显,问她发生什么了。


    阿罗不说,只是让他们别在问了,嘴抿得紧紧的,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的模样。


    她情绪不对,濒临失控,手指死死地扣着桌子,指甲几乎要陷下去。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阿罗赶紧低下头,身子却在发着颤,怎么样都止不住。


    叶竟思眼疾手快地念了一道宁心诀,想叫她平息下来。


    出乎意料的,法诀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反弹回来,收效甚微。


    乔成玉求助地朝江泊淮飞快看了一眼。


    江泊淮蹙眉,手指落在桌案上轻敲几下,灵力顺着四散,一缕顺着进了阿罗体内。


    良久,她好似终于平静下来,仿佛大梦初醒,脑袋蒙了密密的汗,涨红了脸,沉默地垂着头。


    乔成玉呼出一口气,轻声问她:“我们不说这个,那可以告诉我,你手臂上的伤都怎么来的么?”


    阿罗身子剧烈地一颤,几乎要将袖子扎得严严实实,然而对上乔成玉的目光,到底是把宽大的袖子散开。


    有水珠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分不清是刚刚出的汗还是泪,乔成玉识趣地没有问,等她从小声抽泣中平静下来。


    事情要从一个诅咒说起。


    渡灵村原本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村落,某一日不知为什么,走了大运,村中人多了一魄,皆以为是神谕,实则是诅咒。


    他们的灵魂永远被撕碎,多出一魄,注定了终其一生,也只能做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神明何其残忍又何其悲悯,赐他们噩梦,又给他们生机。


    渡灵村多了一位神明,塞纳也是第一任祭司。


    祂擅卜、阵、法奇门遁甲之术,因为不知名的缘故下了凡界,他庇护渡灵村,又叫他们供奉自己。


    塞纳从厚厚的古籍中发现其实有一阵阴损的阵法,用血脉亲缘的血,便能压抑渡灵村民魂魄破碎、神志不清的症状。


    于是渡灵村自此不与外人通,为的就是保证村内血脉的纯净,村中杀了一个人的血,便能保证村子所有人都安稳。


    这样阴损的阵法要用神力源源不断地维持。祂活了数百年,为渡灵村做了太多太多,动了片刻悲悯。


    片刻善心最要人命。


    渡灵村的祭司均有观天命之术,算人者不自算,可祂的实在太想知道渡灵村今后会如何,于是祂破了戒。


    月余后的渡灵村,一片火海,人间炼狱,祂庇护了数百年的子民都成了神志不清的怪物,在这片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


    祂不甘心。


    因此用暂时收回维持阵法的神力,布了一场大局,为的就是将渡灵村所有人囚于梦境,叫他们永远平安长乐。


    阿罗的母亲也动了私心,她也卜算到了塞纳的举动。然而神明之力强大,一介凡人如何阻拦。于是她只能默默地用自己的灵力,维护塞纳撤回神力的大阵,好叫村中村民不至于神志不清。


    然而两个人谁也没能成功。塞纳身死道陨,神力消散。阿罗母亲拼尽全力,也只将法阵撑了月余光景,随着最后一缕魂魄散在空中。


    她在一个寂静的清晨,随着阿罗放在门前的格桑花一起走了。


    母女连心,然而阿罗尚未从悲怆中醒来,就草草成了新一任祭司,用自己的灵力供以法阵运转。


    可她年岁太轻,用尽所有力气也没办法将这个法阵维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村中的村民自数日前就都成了失智的野兽,阿罗只好趁他们清醒的时候,将他们关在各自屋子。


    她还太年轻,没办法考量太多,忘了自己也是渡灵村中平平无奇的一人。


    好在阿罗心性坚定,清醒的时刻总比旁人多些,每每将要陷入癫狂时,总能死死咬住自己手臂,凭借片刻痛苦叫自己清醒半分。


    直到今日,乔成玉来了,她好像长途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等到了有朝一日,连这片刻时光都怕是海市蜃楼,泡沫虚影。


    惶惶不安之日可算迎了半片光明。


    叶竟思难得这么寡言。


    乔成玉更是,理智和情绪告诉她,这事同她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倘若不是她一心要杀了塞纳。


    倘若——


    江泊淮稳住她心神,冰凉的掌心碰上她的。


    乔成玉摇摇头,勉强甩开脑中思绪,她一只手拽住采丹的手腕,才发觉她瘦了很多,一只手就能圈出,腕间骨头突兀。


    “阿罗。”她明明也慌得不行,却那么坚定地开口:“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阿罗怔怔地望着她。


    好像有一片温暖包裹住了她,给于源源不断的暖意。她想,好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当了祭司,就要丢掉自己的名字。


    可她再也不想做祭司了,她还是想做阿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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