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两日后


    岑谣谣已经坐上去南海的客船,大战一场又马不停蹄赶路,她消耗颇多,如今面色正白着。


    为了掩人耳目,她换了一身普通襦裙,带上面纱,上的也是惯常散修上的客船,修仙界灵气愈加逼仄,炼气期筑基期修士极多。


    去往南海需得横穿一整片海域,非金丹修为不可直接前往,于是便有人按照民间复刻了客船,由灵石为动力,修士只需交五个灵石便能横穿这片海域。


    此刻客船上修士并不多,各自散落着,唯有海浪不断翻腾的声音。


    岑谣谣站在角落,看着一层一层荡开的浪花,手下意识揪紧衣袖。


    海风拂过面颊,将她的面纱吹开了瞬,露出清晰下颌。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挪开空间,茉语来到她身侧,不由分说给她把脉:“小姐才晋升金丹就对上那么多人,现在体内真是一塌糊涂。”


    她抽回手:“我没事,如今寒毒已解,内伤自愈只是时间问题。”


    见人心绪不高,茉语也不再说话,二人就这样看着海面,沉默再度蔓延。


    直到身后传来隐隐讨论。


    “听说了吗?”


    “什么什么?”


    “岑家,就是那个第一修仙世家岑家,前两天家主都死了,不仅如此,还死了俩长老,和不少族中精锐。”


    “什么?!真是那个岑家?那个修仙世家岑家?”


    “修仙界哪里还有第二个岑家,就是他们。”


    “苍了天了,他们这是惹了那座瘟神啊,一下折损一个元婴两名金丹,这岑家估计马上就算不上第一了。”


    “谁说不是呢,说起来那天还有不少人瞧见了呢,是那个自证不是岑家血脉的岑家大小姐的私奔对象干的。”


    “这什么跟什么,怎么又私奔,又不是岑家血脉的。”


    “诶呀,你别管那么多了,反正就是他们要成亲,宴请天下人,然后岑家主带着一干人去了,被新郎全都杀了。”


    “这……那这是那大小姐要杀的,还是新郎要杀的啊……”


    “这谁能知晓?不过那个新郎也没什么好下场,说是最后两名长老直接自爆,与他同归于尽了,这就算没死,这么重的伤也活不久吧?”


    什么?


    岑谣谣眸色猛地一凝,她几步走过去:“什么自爆?”


    那人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就,就自爆啊……”


    茉语跟了上来,将岑谣谣往后一拉:“抱歉,我姐姐亲人是自爆而亡的,往后便听不得自爆二字。”


    那被吓了一跳的两人恍然,纷纷摆手示意没事。


    茉语拉着人回了房间,并布下隔音术法。


    岑谣谣被按在床上,只觉得大脑一阵阵嗡鸣,她面色一白,喉头染上血腥味。


    察觉到的茉语面色一变,她当即找出一丹药塞进岑谣谣嘴里。


    药力在体内化开,岑谣谣缓缓闭眼调息,自爆,若是两名金丹期自爆,那祈成酒……


    还能活吗?


    不等她想清楚,整个船身猛地动荡,她凝眸看去,外面好似有灵力在波动。


    ——


    一天前


    是一片废墟,散落在各处的红绸沾染了血迹,被揉进泥里,又被渗透了血液的泥土浸染,染上脏污的,混着泥土的暗红。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仔细看还有不明的肢体残碎。


    毋庸置疑,这里曾经历过一场大战,只不知为何,方圆百里都不曾有人出没,便是野兽也退避很远。


    好似此一处已彻底没了生机。


    风吹过,将一地的血腥味吹散,角落里散落着,沾染了血液的骨刺动了一瞬。


    下一秒一斑驳暗红的手从尸体堆中伸出。


    “咳咳,咳咳……”


    微弱的咳嗽声伴随着这只手的出现缓缓响起,一浑身是血几乎看不清样貌的人爬了起来,仔细看还能看见他身上渗血的伤口。


    他手一扬,微弱的暗红灵光浮现,将散落的骨刺收回。


    “咳咳。”


    他又咳出一大口鲜血,本人却分外不在意地将血迹抹开。


    他走了两步,身上掉落了一格格不入的,分外干净的淡黄色的手帕。


    他立时用妖力接住,想要伸手去拿时瞧见了自己满手的血污,便收了回来,只用妖力将手帕妥帖放进胸膛,贴近心脏,也是唯一干净的地方。


    “谣谣……”


    他嘴中喃喃,脚步迟缓着,却分外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一边走一边从储物戒中拿出崭新的衣服,将身上被血液浸润的衣服用妖力化去,再换上新的。


    妖力更微弱了,他却没有管,仍凝滞出一个清洁术,将身上的血污一洗而空。


    做完这一切他稍稍抬眸,快了,就要到了。


    他嘴角微弯,继续抬步往前,又走了一会,眼前终于出现隐隐闪着灵光的术法。


    外面三层隐匿术法,里面四层护卫术法,察觉到他的到来,妖力蔓延而来,攀附在他指尖。


    他也没有管,只兀自迈进山洞里。


    “谣谣,出现一些状况,我耽搁了一天,你是不是等——”


    声音戛然而止。


    山洞被齐整地收拾过,地上铺着一层干草遮掩了泥土,一小张床妥帖放在角落,除此之外还有灯烛和一个简易梳妆台。


    却没有一点使用过的痕迹,甚至地上的甘草都不曾有踏足的迹象。


    “谣谣?”


    没有应声。


    他弯着的嘴角缓缓抚平。


    “谣谣。”


    还是没有应声。


    “谣谣。”


    依然没有应声。


    空气彻底沉寂,日头逐渐落下,照在地上的光亮逐渐退散,最后彻底消失,黑暗席卷而来,而站定在山洞前的人仍没有动弹。


    许久许久才响起咚地一声。


    是站定的人猛地半跪在干草上,血液顺着指尖浸入干草,晕染了一片。


    原来他身上的伤一直在渗血。


    发丝缓缓垂落,遮掩了他的半张脸,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瞧见按在干草上的手逐渐拽紧,拽紧,再拽紧,直到青筋根根爆出,指节也因为用力布上青紫。


    她走了。


    她直接走了。


    她没有来这里,她直接走了。


    是了,她已经解除婚约,脱离岑家,她的目的本就是如此,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呼吸紊乱了瞬,拳头猛地砸在地上,妖力炸开,周遭的术法尽数溃散,干草被掀起一片,露出湿润的泥土,血液便又浸入泥土里。


    有声音压在喉头,却始终没有喊出,空气再次沉寂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半跪着的人才缓缓起身,血液顺着指尖继续滴落。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都会有人夺去,他想要什么得到什么,就得去抢去夺。


    从没有什么,是全然属于他的。


    他缓缓抬头,面色苍白,黑暗中的眉眼带着浓烈化不开的执拗。


    可我真的想过,你不会走的,你是唯一不会离开我的,我真的这样想过。


    他手中凝滞术法,暗红妖力逐渐蔓延,往某个方向而去。


    谣谣,你身上有我的妖丹,又能跑到哪里去。


    寒风猛地吹进来,将简易搭成的梳妆台狠狠吹散,木头散落了一片,而原本站在原地的人瞬间消失。


    只地上已然凝滞的血液仍在。


    ——船上——


    房间外面不知为乱了起来,因为隔音术法,房间内听不见声音,茉语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看不清晰,她于是转过头给岑谣谣拿过被子掖好。


    “小姐不要想太多了,这都是人传人传出来的话,不知真假的,你方才气急攻心灵力紊乱,现在该好好休息,我去外边看看发生了什么。”


    说着她推门而出。


    岑谣谣没有应声,也没有窝进被子里。


    她只觉得脑袋一团乱麻,一会是祈成酒已经死了,一会又是没有死,想来想去心情也不得安定。


    不行,还是回去一趟,是死是活都不如亲眼去看。


    她打定主意,抬手攀附在门上,方想用力门却顷刻碎裂。


    她恍然抬眸,血液却率先滴落在额头,带着温热,她下意识闭眼,手腕上有极大的力道将她猛地扯出房间。


    她下意识就要引出灵力,却听见了茉语的声音。


    “小姐!”


    她立时睁眼,却见一甲板蜿蜒着血迹,暗红妖力环绕在四周,而茉语被逼到角落,一枚骨刺正对着她的脖颈。


    她呼吸一滞,猛地转过头。


    是祈成酒。


    面色苍白,眉眼压着,神色凶戾,却紧紧看着她。


    她不敢相信,又转过视线,只见负责开客船的人已经死了,横着躺在一侧,别的宾客也被暗红妖力逼到角落,身上好似还有伤。


    什么鬼?


    她就要甩开手上力道往茉语的方向去,身旁却响起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你再走一步,我就会要了她的命。”


    什么东西,还威胁她。


    她没有理会,继续迈步,茉语脖颈处的骨刺却向前了一寸,逼得她生生停下步伐。


    她倏地转头:“你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好像全然变了副模样,只引着暗红妖力将她彻底环绕。


    四肢逐渐被束缚,为了茉语她不敢挣脱,只觉得胸膛处燃起熊熊怒火,她厉声:“祈成酒,你要干什么!”


    她看向被杀的人,又看了眼茉语。


    “你为什么平白无故杀人?又为什么要抓茉语,不过两天不见,你怎么完全变样了!”


    对面的人走过来,将被妖力掣肘了行动的她按进怀里。


    她能清晰感受到落在脊背上的手很用力很用力,压得她就要喘不过气,她想挣扎,暗红妖力却束缚着她。


    她忍不住呼痛出声,抱着她的人才如梦初醒一般松了力道,他另一只手也环了上来,落在她的脖颈处,指尖摩擦着肌肤。


    他的声音分明听不出情绪,她却蓦然觉得有浓烈的情感沉沉地压了过来。


    他说:“我没有变,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第52章


    本就是这样的人。


    属于祈成酒的气息萦绕在鼻尖,除此之外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他杀了人,当然有血腥味。


    岑谣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


    声音依然发紧。


    抱着她的人好似是咳了咳,贴近她的的胸膛一阵阵闷响,血腥味好像更重了。


    “让他们都下船,只留你。”


    她应得很快:“可以。”


    话音一落,那方的茉语禁不住抬眸,担忧的视线投了过来。


    岑谣谣似有所感,她动不了,只能稍稍侧头,余光瞧见茉语神色,她声音软上三分:“茉语就先下船,再找个地方住下,不用担心我。”


    她还要再说什么,抱着她的人将她的脑袋一按,按进怀里,暗红妖力扬起,所有人都被赶了下去,包括茉语。


    她看不见,只能听见一声声落水声。


    这艘船启程没多久,距离岸边不远,茉语的修为应该是能回去的。


    思及此她松了一口气,却不等她这口气彻底松下,身前人倏地将她横抱。


    她险些惊呼出声,手下意识就要攀附在人脖颈,却在将要攀附上去时生生停住。


    空气停滞了瞬,她放下手,扭过头,意思非常明显。


    “咳咳,咳咳咳……”


    他又咳嗽了。


    岑谣谣鼻尖动了动,又闻到了血腥味。


    奇怪,血迹不是被清除了吗,哪来的血腥味。


    她犹豫着启唇:“祈成酒你——”


    后脑一阵钝痛打断了她要说的话,紧接着她眼前一黑。


    这狗东西!竟然打晕她!


    岑谣谣试图挣扎唤起自己的意识却还是晕了过去,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晕过去的那一瞬,抱着她的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透支妖力就像将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口一次次扒开,好不了,只能恶化。


    他全然不顾,只小心将嘴角的血液抹去,再将怀里的人死死抱在怀里。


    谣谣,谣谣,谣谣……


    时间一点点流逝,无人掌舵的船兀自飘了很远。


    直到夜幕降临,船中的人才终于抱着人起身,他面无表情用着妖力,将整个客船彻底改造,数个小单间被合成一间,再摆上一张大床。


    他将人放上去,又抑制不住咳出一口鲜血。


    他再度抹去血液,又强行引出妖力,缔结术法将人一圈圈围困,暗红妖力颤抖着,嗡鸣着,无不在警示主人。


    不能再用了,再用如同自毁。


    可使用它的人仍不管不顾,继续不要命地缔结术法,直到床上的人再无离开的空隙,如此还不算,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两枚玉环,小心将细白的手腕套进去,困在床沿。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没了力气,缓缓瘫软在床上,眼前再度发黑,他几乎看不清身旁人的模样。


    他却不肯闭眼,只不断看着昏迷的人,因为力竭而颤抖着的手抚上她的面颊,鼻尖,唇角。


    对,就这样,这样就跑不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将人抱在怀里,将人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心中看不见低的空缺被填满了些,他终于闭眼,思绪彻底沉底。


    周遭一直嗡鸣着的暗红妖力也终于得了空隙,缓缓沉浸在祈成酒体内,只剩一缕环绕着盈盈一握的腰间,不肯松开。


    无人掌舵的船又飘了很远,海风吹起一缕挂的松散的红绸,将红绸吹在半空中,红绸飘啊飘啊,又挂在了船帆上,跟随着风垂落又扬起。


    海浪翻滚着,声音舒缓有力,带着船,带着红绸,飘啊飘啊,飘到日头又升起,暖黄的颜色撒在海面,扬起粼粼的光,忽明又忽暗。


    暖黄的颜色也照在了船上,连带着船里的人一同感受到了温度的变化。


    睫羽微颤,岑谣谣沉沉地意识悠悠转醒,思绪回归,带血的甲板,铺天的暗红妖力,被胁迫的茉语,尽数在脑海中回归。


    她一下睁眼就要起身,却不曾想手这么一动,却没有动成,只有叮呤一声。


    是玉器与什么碰撞的声音。


    她想去看咋回事,却发现浑身能动的空间很少,腿一抬便像有什么压着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的腰间也横着重量,脖颈后还有手按着,带着些冰凉。


    她应该是被抱着的,但好像又不止被抱着,她试着扭动,腰间的手却一下用力,她倏地抬眸,是熟悉的黑沉眼眸。


    距离很近很近,近得她呼吸一滞。


    又有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了。


    她皱了眉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身旁的人却没有应声,只兀自起身,一手经过床沿,拿起一对玉环,而玉环中是自己的手腕。


    另一手环抱着她带着她坐起,暗红妖力若隐若现,跟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紧接着她眼睁睁看着人将玉环扣在她上方的凸起处,而她的双手被迫举在头顶。


    她也终于看清周遭的是什么,是术法,不知道叠了多少层围在她周围,不让她动弹一分。


    这人,这人是在囚|禁她吗?


    她喉头一滚,声音透着不敢置信:“祈成酒,你到底要做什么?”


    冰凉指尖换上脚踝,随着他倾身的动作缓缓移动,经过柔软,起伏,来到下颌,反复流连,又倏地用力。


    她被迫仰头,对上一双黑沉的,透着执拗,带着浓烈情绪的眼眸。


    暗红妖力环绕在他身后,几乎将透进来的日头尽数遮盖,他凑近,唇若即若离贴近着。


    “成亲礼不曾结束。”


    落在下颌的手缓缓挪动,来到腰间,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衣裙中。


    冰凉游移,岑谣谣下意识弓着身体,一双眼眸逐渐浮上水汽。


    成亲礼,他还敢提成亲礼?


    带着水汽的眼眸一狠,她倏地张嘴将近在迟尺的唇瓣用力一啃,血腥味蔓延在口腔,她呼吸急促着。


    “祈成酒,这场成亲你演我,我演你,是真是假,你不知道吗?”


    她开始用力挣着,困在玉环中的手腕因此浮现红痕,火辣辣的疼,疼的她眼眶微红。


    混蛋,这人就是彻头彻尾的混蛋!


    她就要张嘴再啃一口,他却彻底覆盖上来,贴得严丝合缝,冰凉的手抚在后背,冰的她一个激灵。


    “可我当真了,我当真了。”


    他用力吻在唇上。


    岑谣谣吃痛,眼角沁出一滴热泪。


    这人疯了,他就是疯了,他们之间不是一直这样吗?从没有坦诚过,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凭什么你说当真就当真?


    现在又平白无故出现,又杀人,又拿茉语威胁她,还把她捆了。


    干什么啊。


    她又一次用力一啃,贴着她的人终于撤开些距离。


    她越想越委屈,眼泪一滴滴滑落,却固执着硬着声音:“你把我绑了又如何?不成亲就是不成亲,我不会愿意的。”


    热泪滴落在祈成酒手上,唤回了祈成酒的思绪,他猛地将埋在衣襟里的手收回,倏地撑在墙上。


    岑谣谣吓了一跳,本还要放的狠话停在喉?*?头,她眸色一暗,垂着眼眸不说话。


    四周安静下来,唯有海浪声一层又一层。


    岑谣谣没了力气,没再挣扎,手无力耷拉着,一圈红痕分外明显。


    许久许久,撑在墙上的人才有动作,他将被困住的人死死抱在怀里,头深深埋进颈窝。


    “谣谣,求你。”


    岑谣谣眼眸微缩。


    “求你,求你不要离开,好不好?”


    带着祈求,近乎卑微的语气。


    他明明这么强硬地捆着她,却又在求她。


    岑谣谣闭了闭眼,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将四面八方都堵了个遍,让她不得宣泄,不得自由。


    她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该放狠话的,她想。


    埋在颈侧的祈成酒没等到应声,他眸色暗了暗,稍稍撤开距离,抬手将玉环解开,接着拿出膏抹在红痕上。


    岑谣谣本想把手抽回,周遭术法又围着她,不让她动弹,她只好任由他伤药。


    他的指尖仍冰冰凉凉的,沾着药膏涂抹在手腕上,将火辣辣的疼一点点压下去。


    她眉眼微动,挪开了视线。


    上好药的人似有所感,他稍稍抬眸,只能看见她极力挪动的半张脸。


    她不愿见他。


    他眸色又是一暗,将两枚玉环重合,一只隔着细布环在岑谣谣手腕,另一只扣在自己手上。


    他眉眼微抬,指尖点了点术法,暗红妖力闪烁了瞬。


    岑谣谣眼眸一亮,那些沉沉地压着她的术法好像没有了,她当即就要起身,却倏地撞上了什么。


    某人扯过了她,揉了揉她撞疼的额头。


    她不信邪,抬手去摸,发现术法其实没有消失,只是退后了点,她活动的空间变大了些,但也仅限于这张床。


    她气不过,引着灵力就要攻上去,带着暗红妖力的手覆上来,将她的灵力尽数包裹。


    她不服,倏地散了灵力,就要翻身而上,却被力道一扯拉进怀里,有手顺势环在脊背,将她按住。


    脸贴在胸膛,她实在气不过,张嘴狠狠一咬。


    她没有留情,能清晰感受到牙齿陷入血肉,血腥味接着蔓延。


    他没有动弹,甚至没有出声。


    她眸色暗了暗,自行松了嘴,抱着她的人却放开了她,她倏地抬眸,却见他撑开自己衣襟,将明晃晃的脖颈放在她跟前。


    他点了点脖颈上跳动的血管。


    “咬这里,才能一击毙命。”


    他一错不错看着她,好似再说,就这样死在她手上,也是他甘愿的。


    她下意识吞咽,缓缓倾身,尖尖的虎牙就要放在那跳动的血管上,他竟真的没有动作。


    这个距离她能看见血管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他还是没躲。


    第53章


    她迟迟没有下口。


    却有力道突然按在脑后,她被压着往前,她呼吸一滞,动作快过脑子,急忙闭嘴。


    牙齿没有直接刺穿血管,她松了一口气,刚才心都要跳起来了。


    她缓缓神,把放在后脑上的始作俑者拂开,手一把拍在某人胸膛上。


    “你干什么!差点我就咬下去了!”


    清亮的一声巴掌声,他不躲也不避,甚至顺着动作不顾她的挣扎握住她的手抚在脖颈。


    “谣谣可想清楚了?此刻若不杀我,你将再无机会摆脱我。”


    岑谣谣心口一跳,她下意识抬眸,只见他看过来的视线不遮不掩,带着浓烈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他,他什么意思?


    他是要关她一辈子吗?


    思及此她心跳陡然加快,鼓雷一样响在她耳边。


    不行,她不可能才逃出岑家,就陷入另一个牢笼里,就算是祈成酒,也不行。


    她眸色一定,用力抽回手:“不杀你,是因为我不杀人,却不是你禁锢我的理由。”


    她别过脸,压着周遭术法的边缘找了离祈成酒最远的位置,无声反抗着。


    身后的人没再上前,她紧绷着的身体缓缓松懈了些,她不着痕迹观察着四周,只见原本被分成许多单间的船身合成了一件,如今正被布置成喜房的模样。


    红烛喜字无一不少。


    如今无人掌舵,这船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血腥味再度萦绕在鼻尖,她皱了皱眉,奇怪,这味道怎么挥之不散的。


    她收回视线,正见自己衣襟乱成一片,衣带松着,下摆大开,是方才……她脸微热,急忙将衣襟整理妥当,正整理着,一个错眼却瞧见了衣服上一小片血迹。


    嗯?


    她摸上去,血迹还带着些湿润,说明蹭上去的时间不长,已知她没有受外伤,那么受伤的是……


    她倏地回头,只见方才还压着她的人已经昏死过去,斜斜歪在床边,面色惨白。


    受伤的,是他。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上前,才发觉这人穿的一身玄衣,便是血液浸出来也不会显出颜色,她上手碰了碰,湿润黏腻的触感。


    她蓦然想起之前无意间听到的话,说是岑家两位长老自爆,而他生死未卜。


    自爆,金丹期自爆。


    她心里愈加不安,就要上前将人衣服除去查看伤势,已经昏死的人动了动,无意识地,将她的指节死死握在手心。


    这动作让她恍然回神,不对,现在她被他关在这船上,禁锢的术法还围在旁边,她真的要帮他吗?


    昏死过去的人却陡然皱了眉头,一缕血线顺着唇角蔓延下来,吓得她一个激灵,连忙用袖子擦干净。


    昏迷状态下都吐血,他的内伤只会更重。


    手上的力道仍在,她定定地看着跟前的人,他仍是那副好看的模样,五官精致,下颌清晰。


    她甚至还依稀记得初见时候,他惯常笑着的模样。


    都是假的。


    “谣谣……”


    他叮咛出声,这一声后,他眉头皱起,抓着她的力道更紧了。


    都这样,还喊她做什么。


    她一把拍在人脸上,看到清晰红痕后才满意。


    “混蛋。”


    她轻声,手上动作不停,三下两下将人外袍除去,玄色外袍除去她才发觉,这人里面的里衣一片血红,几乎要跟伤口长在一起了。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一只手被玉环控制着,她引出灵力辅助,一点点将里衣和伤口分离,分离的刹那又渗出不少血液。


    他竟伤得这么重。


    她赶紧拿出伤药洒上去,药粉刺激,方一落上这人便浑身紧绷起来,她下意识吹了吹,又抬眸去看他的神色。


    只见额头已经不满细汗。


    她用灵力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顺手擦去了他额头的汗,开始单手包扎。


    这些伤口小部分是剑伤,其他大部分却像是被什么爆开一样,血肉模糊中还掺杂着灵力。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二位长老确实自爆了,在她以为不会有差错走了之后。


    两位金丹期自爆,便是祈成酒已经元婴也不是开玩笑的。


    他受这么重的伤,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来找绑她,还一个劲地用妖力,不要命了吗?


    她好不容易给人包扎完,自己也一身的汗,她抹了抹额头,拿过被子给人盖上。


    人靠在她怀里,面色苍白身受重伤,却仍要紧紧捏住她的手,周遭是他布下的围困术法,还有锁在手腕上的玉环。


    这人……


    心绪愈加复杂,不断翻涌着去捏她的心脏,一会松一会紧,要拉着她坠下,彻底坠下。


    她别过脸,将人放在床另一边,克制着两人间的距离小心躺下。


    她该休息了,但不知怎的,如何也合不上双眼,只觉得有什么沉沉压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


    却有另一只手将她一拉,拉进怀里,她下意识抬眸,之间人仍睡着,像是下意识的行为。


    她刻意隔开的距离荡然无存。


    她想挣脱这个拥抱,眼前又瞧见就要渗血的细布。


    她抓紧衣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反反复复,她最终没有挣脱,只闭上眼,努力让思绪沉寂。


    无人掌舵的船又飘了很远,船帆上的红绸不知所踪,连带着整条船上的红绸,都被海风垂落的七七八八,唯有粘贴的喜字留下。


    在漫无边际的海域,时间好似也变得没有意义起来,唯有落下的日头,缓缓消失在海的边际。


    岑谣谣再度睁开眼时是一片黑暗,她竟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只周遭仍存在的围困术法在提醒着她,她是何种处境。


    她恍然起身,发觉旁边已经没人了,她摸了摸床,一片冰凉,不知走了多久。


    手上的玉环仍在,另一边扣在床沿,她试着拨了拨,发觉这玉环应是一对法器,一时半会搞不开。


    她只好歇了心思。


    周围有点黑,她瑟缩了瞬,引着灵力去点燃一旁放着的红烛。


    烛火缓缓燃起,暗黄的光逐渐将此处照亮,这时门被缓缓推开,是已经换上新衣服的祈成酒。


    她视线挪动,床上换下来的血衣也没了踪影。


    光亮照在他面上,仍是一片苍白。


    说到底她不是医修,只会处理一些外伤,也不知道他内伤如何。


    她眉眼微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走过来,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碗鱼汤:“我看船上有厨房,就打了海鱼做了鱼汤,要试试吗?”


    她已经金丹,早就不需要进食了,只她本人还不习惯,时不时就会吃一顿。


    鱼汤还热着,奶白的颜色,香味不断散发,萦绕在鼻尖。


    她却将鱼汤一推:“不需要。”


    端着鱼汤的人动作一顿,却也不恼,只将鱼汤放在一边,翻手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蜜饯递过来。


    “那蜜饯吃吗?”


    这次她彻底转过身:“也不需要。”


    身后的人仍没有恼,只兀自上了床,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在怀里。


    他的脑袋从身后埋在她的脖颈:“三日后,我们缔结道侣。”


    轰——


    这话如同炸弹一般在岑谣谣脑子里炸开,缔结道侣乃是一种特殊法印,受天道保护,为天道承认。


    缔结了道侣,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夫妻了。


    他也敢提!


    她气得胸膛起伏,甚至用上灵力要将抱着她的人打开:“你怕不是失心疯了,你把我关在这里,还想跟我缔结道侣?做你的春秋大梦!”


    身后的人却没有松开她,硬生生将几道灵力接下,克制的闷哼声响在身后。


    她指尖微颤,想到他一身的伤,还是收了灵力。


    他没有应声,颇有一意孤行的意味。


    莫大的无力感从心底扬起,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


    她闭了闭眼,转过身,抬头,对上那双仍执拗的眼眸:“你打算一直这样关着我,关多久?我已经金丹期,少说还能活个三百年,你是打算关我三百年?”


    他紧紧抿着唇,仍没有回话。


    她将自己被玉环困住的手举起:“你觉得我是什么?你的附庸品,还是一个完全没有自由的傀儡。”


    跟前人眉眼一拧,终于出声:“不是。”


    见人还能沟通,她立时继续:“既然你觉得不是,就该放了我。”


    不曾想这话像是什么导火索一般,让人立时变了脸色,当即压上来。


    “不行。”


    她皱眉:“为什么不行?”


    “你会离开,你会离开我,你会像上次一样将我扔下,一句话也不留。”


    “可你这么绑着我,强留我,只会让我越来越想离开!”


    “不可!”


    岑谣谣越说越急:“有何不可?如果你要一直困着我,我一定会想离开,等我想到办法,我就会离开!”


    他一下倾身,玉环叮铃一响,她被压得向后,只来得及用手撑在床上。


    眼看着他就要亲上来,她失声喊出:“祈成酒!”


    柔软停滞在跟前。


    激烈争吵让二人急促呼吸着,祈成酒撑在床边的手紧紧握拳,青筋根根暴起。


    海风吹在窗沿,将窗吹得啪嗒响,又吹进室内,将两根燃着的红烛熄灭,再次浸入黑暗。


    岑谣谣抿着唇,放在人衣襟上的手下意识抓紧,再抓紧,抓出一圈褶皱。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祈成酒,这不是健康的关系。”


    他没有应声,只保持这个动作没有动,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她以为他又要像之前一样不言不语的时候——


    “那什么是健康的关系?老头走之后,我便一直流离在各处,我只知道,想要什么就要去抢。”


    她神色一怔,想起小祈成酒在青楼的画面。


    身前人转过头,再度将脑袋埋进她颈窝,撑在一旁的手也缓缓挪动,来到她背后,将她抱紧。


    “能不能教教我,谣谣,你教教我。”


    第54章


    血腥味再次萦绕在鼻尖。


    岑谣谣拽紧衣襟的手缓缓松开:“你先放开我。”


    抱着她的人没动弹,她一下拍在他肩头:“你伤口崩开了,先换药。”


    他这才将将松开。


    岑谣谣示意手腕上的玉环:“还有这个,也要解开。”


    他又不理会了,像没听见一样,只兀自解自己衣服,才包扎好的细布再次被血液浸染,一片模糊。


    岑谣谣见状顿时忘记了手腕上的玉环,下意识皱了眉头:“这不是才包扎完,怎么又这么严重了。”


    余光中她瞧见了鱼汤。


    她神色一顿,看向某人:“你是怎么打鱼的?”


    正面不改色解着细布的人动作一顿,避开了她的视线:“船上有工具。”


    岑谣谣不信,又凑近了些:“只是用了工具?没用妖力?”


    她一错不错将人看着,眼眸似有明镜。


    人就这样凑近,澄澈眼眸就这样看着他,看得祈成酒心里一动。


    自从将她绑在身边,她便一直抗拒着,一副要将他推向千里之外的模样,她这副鲜活神色,已经极少极少出现了。


    他喉头一滚,停下手里动作,仔细将手上血污擦干净,确认手干净后才去碰岑谣谣手腕。


    他小心将手腕放在手里,避开还没消退的红痕将玉环解开,玉环叮铃一响,落在手心,他看着玉环眸色暗了暗,翻手收进储物戒中。


    岑谣谣神色一怔,她动了动些许僵硬的手腕,抬眼将人看了又看。


    这人……莫不是心虚用了妖力,才给她解开的吧?


    见伤口又在渗血了,她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接手换药工作,细布几乎又要跟伤口长在一起,前面他自己解开的部分直接就撕开,也不知道多痛。


    她小心引着灵力充当缓冲,将细布与伤口连接的部分分离,思绪又回到方才。


    她神色一动,动作不停:“健康的关系,最基本的,就是尊重。”


    她将拆解下来的细布放在一旁:“像你这样困住我,就是不尊重的表现,自由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我努力脱离岑家,就是不想被岑家桎梏。


    “我这么在意自由,你还把我捆了,这就很不尊重了。”


    她拿过伤药,仔细给人上着:“你这样只会把我越推越远。”


    药粉撒在伤口,逐渐融化,她拿过新的细布,一圈圈把人环绕起来,她做的认真,便也没发觉不知何时祈成酒的视线放在了她身上,一错不错,不曾移动。


    直到手腕上传来冰凉触感,她才抬眸,却见他紧紧抿着唇,皱着眉,连身体都紧绷着。


    他的声音也发紧:“可我若不这样,你就会离开。”


    手腕上的力道逐渐加大。


    他好像,在害怕。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他的眉头,将就要皱成川字的眉宇一点点抚平。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离开?”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吸急促了瞬,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也一下急了起来。


    “因为你离开过,你没有去我布置好的地方,你直接走了,带着茉语,却扔下我。”


    话音一落,船身猛地动荡起来,像是碰到了什么,整个船身都在摇晃。


    岑谣谣就要起身抬眸去看,跟前的人却将她拉回:“所以谣谣,为什么要扔下我?还是你本就打算扔下我。”


    船身动荡的更厉害了,岑谣谣被拉着回头,只见他眉眼尽是执拗,眼中印刻着她的模样,好像再也装不下别的。


    她心跳陡然加快,船身还在动荡,她想现在马上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不知怎的,她竟鬼使神差地坐下来,顺着祈成酒的动作坐在他跟前。


    她喉头一滚,眼眸同样一错不错地回视着:“祈成酒,你一直有自己的事要做,期间你不曾告诉我,也不曾带着我一同,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过去,都是我自己知晓的,却也只是一部分。


    “这些事你从没主动说过。


    “在岑家时,我永远不知道你下一刻会做什么,离开岑家后,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别的目的。


    “你从没将我纳入你的计划里,你也从不与我分说,那你凭什么,要要求我将你纳入我的计划里?


    “不是我扔下了你,而是我们走的本就是两条路,短暂有过交集,那也是两条路。”


    提及此,岑谣谣垂下眼眸,声音低落了瞬:“坦诚,也是健康关系里,很重要的部分。”


    船身动荡,四周劈了啪啦地响,与急促的海浪声一同,分外混乱,可此处却莫名安静下来,直到——


    “砰!”巨大的一声响。


    动荡的船身终于支撑不住,逐渐有了裂痕,二人身下的床歪了一半,海水很快漏进来,水位逐渐上升。


    船要塌了。


    祈成酒眸色一凝,将人捞在怀里纵身一跃。


    暗红妖力闪烁了瞬,二人上空的船身倏地碎裂,岑谣谣被带着停滞在空中,船已经散落成一片,沉没进海里,旁边是成片的礁石。


    原来是船触礁了。


    礁石的另一侧是一小岛,暗红灵光一闪,照亮跟前,黑暗中的小岛一片幽深,没有人生活的痕迹,祈成酒眉眼微动,带着岑谣谣落在岛上,他手一抬,一小型院落浮现。


    是当初岑加送的云门。


    岑谣谣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带着进了院子,门重重关上,她再度被按在床上。


    围困她的术法并未因船塌陷而消失。


    她眉头一拧,就要出声,他却抬手捂住她的嘴。


    她就要瞪过去,他却开口了。


    “我们走的不是两条路。”


    他眉头仍皱着,像是遇到了什么理不清的难题,“我要杀的人,是你父亲,你并非他亲生,但他也养了你多年,虽然,虽然你要脱离岑家,但。”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说明白,话说的磕磕绊绊:“但我要做的,是要杀他。”


    他呼吸急促了瞬:“我曾在青楼待过几年,那时有女子子被亲父卖进青楼,整日以泪洗面,我便说替她把人杀了。


    “她却对我打骂起来,她说无论如何那也是她父亲,生恩养恩在上,她再如何也不会要他的性命。


    “岑家主养了你,那你应该,再如何也不会想杀他吧。”


    好似还是没说明白,他眉头皱得更紧,呼吸愈加急促:“谣谣,我不曾有过父亲,我……”


    看他这副模样,岑谣谣也没了气性,她将盖在她脸上的手拿下,将人扯过来坐下。


    祈成酒顺势坐得更近。


    察觉到他的动作,岑谣谣没有挪动,只梗着脖子扭过头,装作不在意:“那你也应该直接说的,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算了,毕竟他不知道她是穿书来的,这一部分勉强合理吧。


    她咳了咳:“别的呢,还有什么别的要跟我说的。”


    她余光不断瞟过去看他。


    却见他不再说了,整个人都沉了下来,好似淹没在死水里,气压出奇的低。


    她心里一动,扭过了头:“祈成酒?”


    他却蹭的起身:“对不起。”


    暗红灵光一闪,人消失在原地。


    岑谣谣:……?


    她试着站起身,围困她的术法好像没有了,她又试着走了两步,走到门口,想将门打开,却又碰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围困术法。


    她:……


    所以还是要绑着她,只是她的活动范围大了点。


    她眉眼一转,看到了旁边的窗,她几步走过去,试着把窗打开。


    窗一推便动了,她心里一喜,就要翻出去,又碰到了那围困的术法。


    她撇了撇嘴,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撑着脑袋坐下,眼眸流转着,试图找到某个消失的人。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分明要说,却又没有说。


    他的过去?


    此前在九层塔她也跟着一同经历了他的心魔,如果是关于面具人,跟岑家相关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呀。


    而且青楼的事她也知道了一些。


    是什么事呢……


    她无意识想着,视线也无意识放在了海面上,此刻是夜里,白日淡蓝的海面变得幽深,海浪一层又一层,是属于自然的力量。


    突然,远处好似有蓝色荧光闪过。


    她顿时被吸引了目光,撑着身子看过去,只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海浪翻滚的间隙,不断激起蓝色的荧光。


    随着一层又一层的海浪,蓝色荧光一会消失一会又出现,又逐渐扩大,直到将周围的海域都照亮。


    这画面太美,那点蓝色荧光如同海上的精灵,跳跃在海浪尖上,像一场盛大的狂欢。


    她呼吸一滞,声音都轻了些:“好美,这是什么?”


    头顶传来声音:“是蓝眼泪。”


    她倏地抬眸,却见声音的主人从天而降,落在她跟前,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没有回头,只这样静静地看着,海风吹过他的衣摆,他的头发,莫名多了几分寂寥。


    祈成酒定定地看着海那方的蓝色荧光。


    他被送出妖域那天,也是这样的海,抱着他的女人说。


    “今天运气还挺好,还能瞧见蓝眼泪,真是好多年没见过了。”


    他那时还在襁褓之中,原是不记得的,后来他孟极血脉,这一幕便蓦然出现了在了脑子里,这么多年过去,这画面却越来越清晰。


    她记得那个女人与他生得五分相似,将尚在襁褓中的他随意一扔。


    她还说:“你非人非妖,我妖族容不下你,便在此处自生自灭吧。”


    然后便走了,没有一点留恋。


    他非人非妖,是个怪物,谣谣若知晓了,还会留在他身边吗。


    站定着的人气压莫名又低了些,好似周围围着看不见的水,马上就要将他淹没,岑谣谣皱了皱眉,下意识出声。


    “祈成酒,你站过来些。”


    第55章


    话说出口后岑谣谣自己先愣住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祈成酒过来,只是看到他这副模样,便觉得不行。


    应该站近一点,最好就站在她跟前。


    见人没动,她于是伸手,碰到的却是围困术法,她皱了眉:“你这个术法能不能撤了?”


    祈成酒回头,正瞧见从窗子倾出半个身子的人,她因为困住她的术法蹙着眉,伸出的手却没收回。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那伸出的手上,指节分明,指端带着些微的粉。


    她若是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会这样靠近他吗?


    他眸色一暗,足尖轻点,回到了院子房顶。


    岑谣谣:?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才确定原本站在跟前的人又不见了。


    她伸出脑袋努力抬头,正见一角衣襟滑落。


    所以他就坐在屋顶上。不是他有屋子不待为什么要坐屋顶?


    远处的蓝眼泪逐渐消失在边际,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中,此刻已是深夜,海风吹过,些微的凉,她耸了耸肩,撤回身子,准备将窗关上。


    在要将窗彻底关上时她又想起方才的场景,想了想还是没将窗彻底关上,只半阖着,留出恰好能瞧见外边的空间。


    她坐回床上,此前那一战她内伤还没好全,一沾床便又困了,她眯着眼看着窗外,确认没有人孤零零站在那才放心闭眼。


    思绪逐渐下沉,下沉,在即将彻底沉寂时她好像听见了门开的声音,接着隐约有人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凉意。


    她下意识想出声,却抑制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祈成酒站定在床侧,确认床上的人呼吸已经平稳才小心上床,他运转妖力,将全身都温热后才将身边的人小心纳入怀中。


    谣谣,谣谣。


    他心里默念着,下意识将怀里的人抱紧,怀里的人似有所感,嘤咛一声,扭动了瞬,将自己脑袋放在舒服的位置后,又沉沉睡去。


    他稍稍撤开些距离,轻轻吻在人唇角,克制着进一步的动作,只这样贴着。


    “谣谣……”


    呢喃声从小院漏出,飘到海面上,随着海风消散不见。


    ——


    而远在另一边独自住了几日都不曾等到岑谣谣回来的茉语决意不能再枯等了。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祈公子对小姐颇有感情,但船上那一幕还是太吓人了,她始终记得祈公子突然出现,一言不合便将船家杀了,紧接着又伤了一堆的人,控制住了她。


    他实力太强,小姐不会是对手,如果他要对小姐做什么,小姐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她想着对策,虽然紧赶慢赶,她在昨夜晋升了筑基,但祈公子可是元婴,小姐如今不是岑家人的言论也已经传开,肯定不能去找岑家帮忙。


    一番思量下来茉语只觉得是在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顾家少主顾修言,让他带着顾家的人去抢吧?


    这想法刚出,她便一个激灵,只觉得自己实在是疯了,怎么能想到顾修言?就算救出来了,那不是把小姐往另一个火坑里推吗?


    她晃了晃脑袋,决定还是像往常一样先出门去黑市打探消息。


    她乔装一番开了门,门前却站两名女子,二人都用术法遮掩了面容,她心里一惊立时引出灵力退后。


    跟前的人却急忙出声:“茉语,是我。”


    茉语听言神色狐疑:“二小姐?”


    岑乐盈点了点头,她张望着四周,拉着人侧身进了房间,她身后的男修一同跟着进来。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进去再说。”


    说着她布下隔音术法和防止窥探的术法。


    茉语更迷茫了:“二小姐是怎么找到我的?”


    岑乐盈挥手去掉面上遮掩:“我猜想你会去黑市打探消息,于是就去黑市打探你的消息了。”


    她一刻也不缓直接进入正题:“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


    她正色:“前些日子祈成酒杀了一船的人可是真的?”


    茉语:?


    她试图纠正:“二小姐,祈公子没有杀一船的人,只是杀了船家,其余人只是受伤。”


    岑乐盈抬手:“这个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去了南海,且滞留在南海上,这个消息你在黑市也是能打听到的。


    “我现在要说的才是重要的事,那个姜白死而复生了,还是元婴修为。”


    茉语蹭的站起来:“什么?”


    岑乐盈将人按下:“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说祈成酒是妖族跟人族生的孩子,是个不容于人世间的半妖,还教唆岑家召集修仙界去歼灭他。”


    茉语又站了起来:“什么?!”


    岑乐盈又将人按下:“不过岑家如今势弱,响应号召的世家并不多,只顾家愿意一同,如今两家已经集结人马去南海了。”


    茉语神色大变,她第三次站起身,急得走来走去:“这怎么行,小姐如今正跟祈公子在一同,这岑家顾家要杀顾公子,那我家小姐怎么办?”


    “我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的,”岑乐盈应,“岑家顾家为了出其不意,已经封锁了消息,你在黑市打探不到,我便想着来告诉你一声,你若知道你家小姐在哪,便给你家小姐传个信,让她赶紧跟祈成酒划清距离,这样才不会被牵连。”


    这话一出,茉语面色陡然一白,她无力靠在椅子上:“可我也不知道我家小姐被带到了何处……”


    岑乐盈神色一怔,她回头与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妙。


    她叹了一口气:“茉语,我也不瞒你,我在岑家探听到的消息是,如果你家小姐与祈成酒在一同,岑家的意思是直接杀了,你也知晓,当初祈成酒杀我父亲的时候你家小姐帮了忙。”


    提及此,茉语发现了盲点,她下意识问:“二小姐,祈公子杀的是您父亲,我家小姐也帮了忙,您怎的……”


    这很难不令人生疑,万一二小姐是来套她的话也未可知。


    谁曾想跟前的女子竟沉了眉眼:“他虽是我生父,最爱的却是岑逸,不仅犯天下之大不违用邪术给岑逸换灵根,还要给岑逸造势给他少主之位。


    “我也是他生的,我天赋也不错,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子,就完全与少主之位无缘了吗?”


    她轻哼一声:“围剿祈成酒一事我会参与,就当尽了生恩,更多的却是不能够了。


    “至于你家小姐,她帮过我,我现在也帮她?*?一回,就当两清。”


    她起身,重新遮掩了自己面容:“话已带到,你尽早通知你家小姐吧。”


    说着稍一挥手,带着人径直离开,留下茉语独自陷入沉思。


    她定了定神,那片海域那般大,要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她找人的速度不必岑家顾家来得快。


    她要做的,该是给自家小姐留下后路。


    她有了想法,当即起身准备。


    ——


    岑谣谣被一声声海鸥声唤醒,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好,充足的休息也让内伤好得七七八八,她引出灵力,灵力在指尖跳跃着,比前几天凝实得多。


    估计要不了两日,她就能彻底恢复。


    她准备下床,手一碰到床侧便动作一顿,她床边是热的?她摸了又摸,确认是热的。


    所以某人昨晚回来睡了?


    她狐疑看向窗外,太阳将将漏出半个橘红的脑袋,连带着周遭的云层,渲染了半天的天,海面波光粼粼,闪着柔和的光。


    但没有别的身影。


    她几步走过去,撑开窗户抬头,又瞧见那半截衣角。


    她想了想,试着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等了一会,才等来上方传来声音:“在好转。”


    岑谣谣点了点头,点完才想起这人在屋顶看不见,又轻声应了一声,应了这一声后二人再度安静下来。


    她手无意识扣着窗沿,思绪又绕到了昨天。


    她觉得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只不知何时,就变成了这样。


    他们的相识基于利用,一开始便是各怀心思的相处,便是逐渐靠近,也像是隔着什么一样,你摸不着我,我摸不着你。


    后面也没人肯让步,她在意他的不坦诚,他顾忌她的身份。


    但有人错了吗?


    好像没有。


    只是他们之间的信任本就岌岌可危,一点小小的事情就能击溃,于是,就变成了这样。


    她不得不承认,她始终在意着他,虽然他现在绑了她,她也依然会为他的伤势担忧。


    就像昨天晚上,她就看不得他那副模样,一副好像被全世界抛弃的模样。


    她无奈歪了歪头,真是不争气啊岑谣谣。


    太阳逐渐升起,她的声音也缓缓放轻:“祈成酒,我答应你,不会轻易离开你,也会等你将一切都告诉我的那一天。”


    太阳已经全然漏了出来,整个天空都染上日头的橘红,太阳刺眼了起来。


    她抬手遮住双眼,没了视线,听觉便更加灵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更轻了。


    “但你能不能,不要再关着我了,我又不是一放手就会飞的风筝。”


    她还听见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有足尖轻轻落地,还有某人带着急切的回话。


    “此话当真?”


    刺眼的光被遮掩,岑谣谣便想挪开自己的手,不曾想才挪开,便有另一只手覆盖上来,再度遮掩了她的视线。


    “嗯,当真。”


    她还是看不见,于是摸索着伸出手,直到触碰到衣襟,她倏地拽紧,将人扯了过来:“不过我还是要说,我不会等你太久的,坦诚还是第一位。


    “你也不能再这样关着我了,我岑谣谣可以为任何人停留,却不能被任何人强留。”


    第56章


    “咔嚓。”


    是术法碎裂的声音,紧接着腰间覆上力道,倏地用力,她被直接从窗户抱了出去,惊呼压在嘴边,遮挡视线的手也挪开,眼前再度清晰。


    她站在了外面。


    她试着伸出手,原本无处不在困着她的术法不在了。


    他同意了,他竟真的不再关着她了。


    她眉眼一弯,倏地笑开,只觉得郁结了几天的心绪一下松懈,浑身都轻松了。


    她回过头,只见祈成酒正站在她身侧,一身玄衣,眉眼似有似无压着,戾气浑然天成。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没有欺骗,没有猜忌后的第一次相处,也是她再次自由的第一天。


    她心思一转,走到人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这位公子生的好生俊俏。”


    祈成酒神色一怔,却见她不伦不类行了个分外随意的礼。


    “公子生的这般好看,小女子瞧着便觉得欢喜,我想我们定是有前世修来的福分,不知小女子是否有荣幸知晓公子名讳?”


    就当是初相识。


    她才起床,并未挽发,可这样笑着,眼眸明亮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祈成酒喉头一滚,如何也挪不开目光。


    她好久没有这般模样了。


    是他错了,他不该这样用这样的方式将她留在身边。


    他背在身后的手失捏着新的术法,随后指尖微动,一再普通不过的发带出现在手心,他不着痕迹将术法融进发带里。


    “在下祈成酒,在下也觉得姑娘眼熟的紧,像在下梦里人。”


    他递出发带:“姑娘不曾挽发,在下正有一发带赠与姑娘。”


    岑谣谣看着发带恍然,淡黄色,是她会喜欢的颜色。她从善如流接了发带,三下两下将披散的头发挽好,她笑着:“礼物我收下了。”


    发带顺着发丝垂下,末尾闪过一抹暗红灵光,祈成酒指尖轻点,将那抹灵光压下。


    术法落成,他面色陡然一白,语气却不变:“好看。”


    他该用别的方式,就像这样,她能去任何地方,能开开心心的笑,但若离他十步之外他便会察觉,术法会连接着他,将他强行拉回她身侧。


    谣谣很好,非常好。


    是他欲望深重,是他卑劣,不择手段也想将人留在身边。


    思及此他眸色一暗,没事的,她不会发现的,他不会离开她十步以外,他永远不会。


    他面色白得太明显,岑谣谣狐疑,她凑近,明亮眼眸将人看了又看。


    “公子面色怎的这样白,不会是又背着什么人,做了什么伤害自己身体的事吧?”


    祈成酒恍然回神,他看着眼前的人,倏地将人举起放在窗沿上,倾身凑近。


    岑谣谣呼吸一滞,心跳一下加快,窗这点边缘并不能支撑她稳住身形,她只能紧紧抓着跟前人的衣襟。


    “你……”


    他却停下进一步凑近的趋势,只停在脖颈处,柔软若有若无贴近。


    “姑娘,在下有一事不解。”


    因为离得近,他的声音像落在耳边,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公子,公子为何事忧心?”


    她动作不稳,险些就要摔下去,放在她身后的手陡然用力,将她稳稳撑住。


    “在下做了非常不好的事,惹了心上人不高兴,不知要如何才能求得她原谅?”


    他这,他莫不是在求和?


    他还知道是自己做了不好的事。


    她眉眼一弯,声音却克制着:“这可如何是好,不知公子心上人是何种性格?”


    抱着她的人身形一顿,声音涩然:“她是极好的人,她喜欢笑,喜欢热闹,非常聪慧,面对强者也不害怕。


    “她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喜欢被人庇护,拼尽全力也不会成为谁的拖累。


    “她……对我也很好,很好很好,好到我每每想起,都想将她握在手心,藏起来,不想任何人看见。


    “她是我即便在梦里,也要梦见的人。”


    岑谣谣眉眼更弯了,不愧是在青楼待过几年的人,这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她终于克制不住声音,带上满满笑意:“那这可怎么办呀,这么好的人都让你惹不高兴了,你是做了多过分的事?”


    祈成酒看着跟前的发带,一晃一晃,间隙还闪着暗红灵光。


    过分的事。


    他眸色一暗,确实过分,他私心过盛,竟想将如此好的人困在身边,困在他这样的人身边。


    他引着妖力将人稳在窗沿,随后侧开身,从储物戒中拿出匕首放进她手心。


    岑谣谣看着突然到手里的匕首分外不解,她正要问,跟前的人却锢着她的手腕将匕首狠狠一挥。


    寒光一闪,利刃就要落在他的手臂上。


    她呼吸一滞,变了脸色:“等会!”


    她硬生生用灵力将匕首停滞:“不是,你在干什么?”


    跟前的人声音更为生涩了:“在给你出气,以往那些人若是生气,便会打我,我希望你解气。”


    岑谣谣气笑了,她将匕首扔在一旁:“那也不是这么个方式。”


    她无奈,将人挽在臂弯的衣袖放下来:“如果我今天用匕首伤了你,岂不是和折磨你的人一样了?”


    她眼眸流转,视线看向了海边:“你不若去给我打条鱼赔罪,我想喝鱼汤了。”


    但他身上还有伤。


    她于是又加上一句:“不能用你的妖力。”


    她看向周围,用灵力从远处林子折断一根树枝:“只能用这个,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祈成酒看着跟前的树枝神色一怔,他接过树枝,再抬眼时眼眸带上迟疑:“只这个,便可以了吗?”


    “当然不,”岑谣谣摇了摇头,“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我想想,你得听我的……”


    她掰着手指:“十年,不二十年吧。以后你都不能绑着我,我想要什么你都得给我取来,我说东你不能说西,你也不能像刚才一样,突然就要砍自己,这些都不行。”


    说完之后她兀自点头:“对,就是这样,而且你还不能瞒着我,以后什么事情都得直接跟我说。”


    祈成酒听言握紧了手里树枝。


    这算什么惩罚?这分明是他日思夜想也想做到的事。


    他倏地抬手将在窗沿上的人抱起,单手抱着人往海的方向去。


    岑谣谣惊呼出声:“你,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暗红妖力一闪,林子那方有硕大的珠子被砍下,妖力又带着它们来到二人跟前。


    祈成酒将岑谣谣放下,从储物戒中拿出绳子,将竹子做成简易竹筏后推进海里。


    “谣谣提了要求,当然是要做监工。”


    他再度单手将岑谣谣抱起,一个起落落在竹筏上,脚下竹筏随着海浪动荡了瞬,岑谣谣险些稳不住身形。


    她倒吸一口凉气:“不,不用了,我相信你的技术。”


    祈成酒已经拿起充当鱼叉的树枝,他不着痕迹扫过岑谣谣身后飘扬了瞬的发带。


    他若独自打鱼,应是要超过十步的距离了。


    他没有应她的话,只单手稳住人身形,手下动作快狠准,将树杈扎入海中。


    竹筏动荡了瞬,岑谣谣惊呼出声,连忙抓住身旁的人,却见某人的树杈铺扑了空。


    她笑出声:“怪不得你上次要用妖力,总不会是打了半天没打到一条鱼,最后气急败坏才用上了妖力吧?”


    抱着她的人身形僵了僵,仍没有应声,只继续用树枝打鱼。


    见人努力了半天也没有打上来一条,岑谣谣笑得愈加大声,她引着灵力稳住自己:“你还是全力打鱼吧,别分神在我身上了。”


    她笑着坐在竹筏另一边,撑着脑袋看着还在打鱼的人。


    他这些日子好像瘦了些,身形瘦的更挺拔了,因为要打鱼,他衣袖挽起,露出精壮手臂,手臂因为用力时不时爆出青筋。


    发丝垂落,浸入海水,他不甚在意,随意将头发往后一甩,水珠被甩在空中,映着日头,闪着晶莹的光。


    好像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谁能想到前几日他们还是各奔东西的关系,此后他便过来绑了她。


    她歪了脑袋:“祈成酒,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还在打鱼的人随口应声:“嗯。”


    她又拨了拨海水,凉意触碰在指尖:“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上来就绑了我,为什么要选这么极端的方式。”


    她走了,他可以跟来。


    可以挽留,可以示弱,或者来找她吵一架,质问她为什么要走。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到捆绑这个地步。


    她要是不问清楚,这一茬这辈子都过不去。


    跟前的人没有立时应声,只一个树枝再度扎入海里,依然是一场空,他却没有立即将树枝立即收回,只紧紧握着树枝。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想将人彻底占有,禁锢她的自由,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没有什么理由,他就是这样的人。


    海上逐渐平静,祈成酒缓缓回头,视线流转在岑谣谣身后的发带上。


    “对不起谣谣,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困住你了。”


    话音未落,他便突兀挪开视线。


    他在说谎,他现在依然在困住她。


    这声道歉说得平铺直叙,岑谣谣莫名觉得变扭,而且他只是在道歉,还是没说原因。


    她起身走过去,准备问个清楚,便忽略了脚下一抹混入海里的暗红妖力。


    “祈成酒你——”


    水声哗啦,树枝被高高举起,树枝上方正有一条鱼不断扭动着。


    “谣谣你看,我打到鱼了。”


    岑谣谣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仔细看向那鱼,鱼扑棱一阵后没了生息,她仍端详着,直到发觉一处妖力残留。


    她当即出声:“好啊你,当着我的面都敢蒙骗我!”


    不曾想他却单手将她一捞:“明日我定不会用灵力,今天再等,天就要黑了。”


    她手搭在人肩头,这个角度正巧看见就要落下的太阳,确实要天黑了。


    她语气稍缓:“好吧,今日尚且饶过你。”


    第57章


    夜幕缓缓降临,海域再度变得幽深,今夜的雾气格外大一些,似有降雨的迹象,海面上两艘并行的船将将停下。


    “怎的停下了?”


    刻意带上威严的声音来自甲板上一男子,他一身黑金法袍,原本儒雅的眉眼因为神情肃穆带上几分威严。


    “回,回道长,今夜恐有大雨,再如此无目的的行驶可能会有危险,不过据小的观察,不远处应是有一处小岛,那岛前后不沾,独立在海上,道长搜寻多日,始终未见别的船只,我寻思,如若您要找的人如果还活着,只能在那座岛上。”


    回话的老者声音带着敬重。


    他陷入思量:“那小岛在那个方向?”


    老者指了指西边:“这边。”


    “多谢老人家,”他略一颔首,喊来不远处一弟子,“你安置一小舟,将老人家送回岸上。”


    他们不熟悉这边海域,才请了一普通船家指引,如今有了具体方向,也该将人送回了。


    那弟子应声:“是家主。”


    不曾想黑金法袍的男子听了这话面色顿时一变:“不是说了莫要唤我家主,唤二长老。”


    原来他竟是岑家二长老,惯常以儒雅随性出名的二长老乃是故去的岑家主亲弟。


    如今却像是完全变了副模样,穿着与岑家主如出一辙的黑金法袍,眉眼带上肃穆,乍一看好似岑家主还活着。


    那弟子身形一僵,立时应声:“是,二长老。”


    他匆匆带着船家离开。


    留下二长老看着并不平静的海面不语,一刻之后,另一道身影缓步走来,一身白衣,打着折扇:“二长老怎的独自在这神伤,莫不是觉得下不去手?”


    二长老背过了身,没有理会。


    这人却像是没感受到冷待一样,仍是笑着:“听闻二小姐前几日出去了一趟,莫不是二长老授意?那岑谣谣又不是你亲侄女,如今又引狼入室,届时她若一定要帮忙,二长老怕不是心软了。”


    二长老轻哼一声:“姜白,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我兄长敬重你,我却不,如今你与岑家不过各取所需,此间事了,还请你离开。”


    姜白也不恼,只眉眼微挑,便打着折扇施施然离开。


    这时另一边等了一会的岑乐盈才上前,她站定在二长老身侧:“我告诉了她的亲卫茉语,但茉语也找不到她在哪,我们真的不能放过她吗?”


    二长老听言面色又是一沉,他没有应声,只唤来一弟子将相关事务交代下去,紧接着又唤来一弟子,告知另一搜船上的顾家人。


    普通人或许惧怕风雨,可对于修士来说,风雨或许才是机会。


    不一会,两艘船便再次行驶起来。


    天空一阵昏暗的黑,隐隐有闷雷声,风雨将至。


    他正了神色转身离开,岑乐盈见人要走,不死心又喊了一声:“二长老!”


    二长老终于投来视线,黑暗中他的神色看不清晰,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阿盈,你以为我不想放过她吗?但我放过她有用吗,岑家能放过她吗?一个家主,两名金丹长老,还有一干精锐弟子,她是帮凶。”


    岑乐盈神色一怔,嗫嚅着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无从反驳。


    可是死而复生的姜白,又真的可信吗?


    此时距离两艘船一定距离的地方漂浮着一小舟,仔细看去好似又不是小舟,瞧着像是小型的仙舟,此刻只是充当了小舟,漂浮在海面上。


    上方坐着一遮着面的女修,一边掌控小舟保持着距离跟着前面两艘大船,一边小声嘀咕。


    “这次关乎性命,小姐你可不能怪我把你全部身家都拿去买仙舟了……


    “也不知道岑家顾家找到小姐没有……”


    她定了定神,不敢松懈。


    ——


    “祈成酒你快看,外面下雨了。”


    窗半开着,雨声来的突然又大,打在窗沿上,一阵噼里啪啦,此前还清晰可见的海面此刻正一片浓雾,已经变天了。


    祈成酒把鱼汤安置在桌子上,一边引着妖力隔绝着要飘进来的雨水,一边将还站在床边,险些就要被雨水打湿的人拉过来。


    “小心淋湿。”


    岑谣谣看着跟前的妖力,方才她就想问了,不是前几日打鱼伤口还会渗血吗,现在就好了?


    她一边接过鱼汤开始喝,一边问:“你的伤已经大好了?”


    祈成酒动作一顿,他的妖丹在谣谣身上,所以跟谣谣在一起时,他的伤便好地快,但妖丹一事不可售。


    他本就是因为妖丹才能找到谣谣,若谣谣知道妖丹还有这个作用,定是要将妖丹还给他。


    不行。


    他神色不变:“嗯,许是这几日修养的好,便好上许多。”


    岑谣谣喝汤的动作一顿,她抬眸看了人一眼,见人确实没什么异样才垂下头,也是,他的恢复能力一向是惊人的。


    她放弃这个话题,继续喝汤。


    别说,这鱼汤还挺好喝。


    她一会便喝完一碗,对面的人又递过来新的,她抬手接过:“说起来我该去找茉语了,这么多天,她肯定等着急了。”


    而且她身家都保管在茉语身上,她现在离开了岑家,以后还得靠那些身家过活。


    谈及茉语,祈成酒动作又是一顿,他不着痕迹地问:“谣谣原先是如何打算?与茉语一同生活?”


    “对,”岑谣谣应,“不过也不算吧,我原先的打算是先找个地方躲一阵风头,南海那边有不少渔村,与世无争的就很合适。”


    “那躲过风头之后呢?”


    她想了想:“应该是去游山玩水吧,民间,修仙界那么大,我想走走停停,到处都看看。”


    “一直,都跟茉语一同吗?”


    岑谣谣终于品出了些不对劲,她放下鱼汤,笑着抬眸,将人看了又看。


    “祈成酒,你不会吃茉语的醋了吧?”


    她倾身上前,点在某人眉头:“其实早就不高兴了对不对?一直克制对不对?”


    祈成酒当即抬手将放置在额前的手抓住,暗红妖力一闪,鱼汤碗筷,连带着桌子都被挪到一旁。


    他站起身,顺手将人一拉:“嗯。”


    是对吃醋的回应。


    岑谣谣笑开,她大刺刺地扯过某人衣襟把嘴一擦,随后一下撤开,见人还要抱上来,她立即说:“不行,你衣服脏了,不能抱我。”


    祈成酒看着胸前的油渍,立时用上清洁术将脏污去掉,一个转眼岑谣谣已经从窗户翻了出去。


    距离一下拉开,来自发带的术法若有若无牵引着他,他心口一跳,跟着从窗外跳出去,跟前却突兀出现一人。


    “嘿!”


    发丝微扬,连带着发带一同晃了眼眸,有手勾上他的指尖:“这有啥吃醋的,我只是在设想而已,如果茉语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们也许就分开了,我便会自己去走这世间。”


    为了隔绝雨水,灵力环绕在她周围,她带着他往前走,随着步伐的前进,属于她的灵力便顺着二人相连的指尖蔓延在他身上,他被拉着走进雨里,她的灵力也彻底将她包围。


    大雨磅礴,沾染不了她一分,连带着他也不曾被雨水洗礼。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她转过身,又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不知小女子可有这个荣幸,邀请公子与我同游人世间?”


    说罢她自己先笑了起来,此前她想过很多次他们坦诚之后该如何相处,竟不曾想这以后就这样顺嘴说了出来。


    这样也挺好,就当捡了个漂亮少年作保镖,然后去世间各地作威作福。


    一听就很自在。


    她起身,就要继续走着,跟在身后的人却没有扯动,她疑惑回头,却被一下拉了回去,抱在怀里。


    他说:“不是姑娘的荣幸,是在下的荣幸。”


    是他求之不得,心之所向。


    祈成酒再也克制不住低下头,就要吻在唇上,却在将要贴上时将将停下。


    他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脖颈处因为克制暴起青筋,他闭了闭眼,就要撤开时,却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垫脚,随后唇上很轻很轻地覆盖上柔软。


    “这个时候,可以亲的。”


    他心跳陡然炸开,连带着涌上来的情绪,只一瞬便将他淹没,他眸色一暗,立时反客为主,放在腰间的人将人用力一提。


    突然足尖离地,岑谣谣险些惊呼出声,却不曾想给了人间隙,让人就这样闯了进来。


    他很用力,带着不知压抑了多久的情绪不断横扫着,碾过上颚,纠缠着舌尖,几乎要剥夺她所有的呼吸。


    她攀附在他肩头的手拍了拍,以示抗议,他却不管不顾,甚至有愈来愈凶的趋势。


    环绕在她周身的灵力有一瞬的不稳,紧接着被察觉到的暗红妖力覆盖而上,前进着,侵占着,直到彻底替代。


    雨仍在噼里啪啦地下,打在海面上是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海面受不住,只能将雨滴也融进海里。


    岑谣谣没了力气,手无力垂落在身旁。


    被揉成一片的思绪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个亲吻分明这么凶,她缺觉得他在无助,在担忧,在确认,好似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将这些情绪安抚。


    他在无助什么?在担忧什么?


    她又想起了蓝眼泪那晚,孤零零站在海边的人。


    还有很多他不曾回答的问题。


    眼角沁出泪水,她用最后的力气将人推开了些,呼吸不可抑制地急促着,她却执意用带着水汽的眼眸将人仔仔细细看着。


    不对劲,很不对劲。


    人可以说谎,行为却不会,他的亲吻,更不会。


    她声音不稳:“你……”


    不等她说完,周遭陡然炸开灵光——


    第58章


    祈成酒眸色一凝,猛地带着人撤后,他翻手将云门收进储物戒,心神一动,八枚骨刺环绕在二人身侧。


    躲过的灵力消散在空中,半空中的岑谣谣用灵力扫过眼眸,这才看清浓雾中有两艘大船,而船上为首站着的,是岑家二长老,岑乐盈,顾修言,还有……


    姜白?


    她呼吸一滞,仔细将那一身白衣的人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看错,这人真的是姜白,看他周身气息,他还是元婴修为。


    那他们之前杀掉的那个是谁?


    似是察觉到他们的疑问,姜白率先出声:“当初你们杀掉的,是我的傀儡,能把我本人逼出来,也算一种本事。”


    傀儡,他的傀儡竟有金丹修为。


    岑谣谣与祈成酒对视一眼,默契退后数步,二人方一动弹,那方的二长老立时引出灵力要打在二人身上。


    祈成酒挥袖抵挡。


    二长老扬声:“祈成酒,你处心积虑混进我岑家,杀我岑家主,岑家长老,岑家弟子,今日还想活着离开不成?”


    竟是来复仇的。


    定是此前祈成酒在船上那出闹得太大,消息传了出去,二人又在此耽搁,便被追了上来,可这并不足以让半数都折损的岑家前来,尤其是岑家还不曾修整好的时候,因为祈成酒无论如何也是元婴修为。


    岑家没有把握。


    岑谣谣扫视船上的人,顾家派出的人至高也只是金丹期,那能让他们来这一趟的依仗只能是……


    她的视线再一次准确落在姜白身上,是他,他是元婴期,此次行动也定然是他促使的。


    可是为什么?他是来报仇?是因为他们杀了他的傀儡分身?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一个转头却见祈成酒神色不大对劲地看向某处,视线那端……也是姜白。


    她正想问些什么,那方姜白倏地出声:“好久不见了,祈成酒,或者说,小九?”


    话音一落,岑谣谣面色猛地一变。


    姜白怎么会知道这个称呼?


    她看过去,却见姜白慢条斯理地从身后拿出一面具,面具已有些年头,上方分布的血迹已经彻底陈旧,呈现灰蒙的暗红色。


    他面上带着笑,缓缓将面具戴在面上:“你不是找了我很多年吗?如今我自行来找你了,你可还满意?”


    看在眼里的岑谣谣眼眸微缩,带上面具的姜白逐渐跟她在祈成酒心魔里见到的人重合,是他……竟是他,姜白就是当年的面具人!


    面具遮掩了大部分面容,却遮不住他那双始终带着兴味的眼眸,还有这兴味背后不易察觉的残忍和漠然。


    他与祈成酒之间有偌大的仇恨,他当然要来,不仅要来,还要带着岑家顾家一同来,这样才能确保能将祈成酒击杀。


    因为他与祈成酒之间本就是你死我亡,与其等祈成酒去杀他,不若他主动出击。


    震惊无以言表,她嘴唇微张,却不知从何说起。


    却不等她回神,抱着她的人陡然消失在原地。


    “祈成酒!小心有埋伏!”


    姜白自爆身份,定是为了引祈成酒过去,那边肯定有埋伏!


    反应过来的她失声而出,却已经来不及了,祈成酒就要来到姜白跟前,紧接着另一道声音响起:“起阵!”


    船上的顾家人岑家人立时变换走位,无数的灵力交织着,汇聚在一处,很快将祈成酒围困在内。


    那是一个由众人缔结的大阵。


    姜白拿下面具,轻笑出声:“小九儿,你好像,大意了呀。”


    话音一落,众弟子纷纷出击,从大阵的各个角落朝着祈成酒出剑,他们深知是打不过的,因此只消耗,配合着大阵,每一处攻击都出其不意,人又多,不过一刻的时间他身上便添了伤口。


    可他本身的伤便没有好全。


    岑谣谣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是一场针对祈成酒的有预谋截杀,先将他消耗殆尽,届时对上姜白,他将再无胜算。


    她看得心急如焚,拿下腰间清音铃,不断扫视着大阵,她虽然不了解阵法,可也知晓这阵法是由很多人一同缔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想阵法瓦解,需得以点破面。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船上的人而去。


    她方一动弹,便有人围了上来,是剩下的弟子,由岑乐盈和顾修言带队,岑家队伍里还能瞧见岑文里和岑文墨,昔日盟友,如今竟是剑弩弓张。


    她看了上方被截杀的人一眼,再没一点犹豫,当即引出灵力注入清音铃。


    她金丹以后,对清音铃的使用也更加深刻,清音铃乃是音攻,对上同修为的金丹期或许吃力,可若对上的是如此一定数量的筑基期。


    她有绝对的优势,因为声音每个人都听得到,甚至是那方缔结阵法的人,也听得到。


    为了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没有一点保留,猛地摇晃清音铃——


    “叮铃,叮铃铃,叮铃铃铃……”


    几乎触及灵魂的铃声骤然响起,场下众人动作纷纷迟缓下来,便是极力想动弹,也无济于事。


    唯一不受影响的岑谣谣带着轻身术,飞快动了起来,她手中拿着匕首,匕首带着灵力,经过谁,谁便顿时没了战力。


    这样大范围的音攻极耗灵力,她微微喘着气,朝着缔结大阵的人去。


    她准确瞄准了其中的金丹期,他修为高,弟子站位也以他为中心,他肯定很重要。


    她立时来到这金丹期跟前,猛地挥舞匕首,跟前的人面色一变,却被大阵掣肘,只将将躲过,手臂划出一道血痕。


    果然,就是他。


    她当即引出灵力,就要打在人胸膛时——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这一掌打下去,就是真正地跟岑家顾家站在了对立面!届时就算想放过你,也没可能了!”


    是岑乐盈,是她在提醒。


    可她又何时被岑家放过了?难道只有性命攸关才算迫害,被当做嫁人的工具,被当做弟弟的垫脚石,这些就不算迫害了吗?


    她不是真的岑谣谣,这岑家,跟她有什么关系!


    岑家主死了又如何?他剥了祈成酒的灵根,杀了养祈成酒的老头,难道不是罪有应得?


    祈成酒,又有什么错?


    她眸色一厉,当即将灵力按上——


    “噗呲。”


    跟前的金丹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而上空的阵法因为这金丹期的突然势弱,透明了瞬,祈成酒抓住破绽,猛地打出妖力,阵法顷刻碎裂。


    岑谣谣喘着气,手一扬,清音铃入手,阵法中的人也倏地来到她身侧,带着她一跃而起。


    二人停滞在空中?*?。


    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岑谣谣担忧着:“怎么样?”


    “我没事。”


    她仔细看着他的脸,确认他没有大碍后才松下一口气。


    阵法被破,缔结阵法的人或多或少受了伤,加上岑谣谣击溃的,场下已不如来时士气。


    大雨仍在倾盆地下,电闪雷鸣,为了节省灵力,岑谣谣没再用灵力护体,大雨打在身上,说不出的冷。


    祈成酒抱着她,是唯一的温度来源。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姜白,眼中皆闪过忌惮。


    他从头到尾都没出手,可她却知道,姜白才是硬茬,他步入元婴已不知多久,也不像岑家主那般身上有伤,他是完完整整,全盛的元婴期,还可能是元婴中期及以上。


    元婴期每一个小阶段都是巨大的距离,只要有他在,无论岑寂顾家折损多少人,他们依然是弱势。


    姜白显然也明白这点,他笑得分外自如:“怎的不打了?”


    岑谣谣眼眸流转,顿时戒备。


    姜白挑眉,他稍一拂袖,弹开衣袖上的雨水后才抬头看着二人模样。


    他眼中闪过兴味:“说起来,我们岑大小姐可知晓你身旁的那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头来的奇怪,岑谣谣以为有诈,便没有应声,底下姜白却兀自继续,他眼中的兴味愈加浓烈。


    “不若我来告诉你,你身旁那人在七岁时我便研究了许久,怎么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后来我始终记着这事,一直不得结果,直到前些日子,他杀我傀儡。”


    眼看着祈成酒神色变了变,他顿时笑开:“原来,他是半个孟极啊。”


    什么意思。


    岑谣谣面露疑惑:“你莫不是在危言耸听。”


    “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你身旁那人还不知晓吗,”姜白好以整暇,“他是妖兽孟极和人类生下的孩子,他非人非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妖族不要他,将他扔出了妖域,可谁说人族就要容纳他了?


    “他或许,本就该死。”


    这话听的岑谣谣眉头一皱,什么叫本就该死,且不说什么妖不妖,人不人,只看祈成酒本人,他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为什么就该死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下:“他死不死,凭什么你来说,你算什么东西!”


    她没再理会,只看向祈成酒:“等会你对上他,我帮你拦住其他人,我们找到机会就跑。”


    身旁的人却没有应声,她狐疑转头:“怎么?”


    他还是没有应声,只这样看着她,视线一点点扫过她的模样,像是要将她熟记于心。


    她莫名不安:“祈成酒,你怎么不说话,他就是乱说,我不会信的。”


    他终于出声,却不是回答她的话,说得却是无关紧要的话:“谣谣,其实我就是个卑劣的无耻之徒。”


    什么?


    那方姜白率先发动攻击,连带着岑家顾家的人,无数灵光闪现,照得她险些闭眼,她立时就要拿下清音铃抵挡,却有手将她的动作一压。


    暗红的妖力猛地扑开,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拖不了多久的,她愈加焦急:“祈成酒你——”


    他打断她的话:“谣谣,我在坦诚。”


    他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另一只手却覆盖在她腹部,丹田的位置,他倏地用力,丹田立时传来抽离感,一直待在丹田的那半截石头被牵引而出。


    “这是我的妖丹,我的妖脉融进血骨,因此妖丹也不过是一截骨头,我将妖丹放在你身上,便能无时无刻知晓你在哪,所以你离开,我马上就能找到你。”


    这半截石头离体,岑谣谣丹田陡然一松,她来不及去查看体内的变化,因为周围暗红的妖力快抵挡不住了,她愈加焦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不谣谣,现在正是时候,我只有此时,才敢与你说这些话。”


    祈成酒又解下她的发带,沾染了雨水的青丝披散在肩头,他将头发妥帖放好,将发带放置在岑谣谣跟前,上面暗红灵光闪烁一瞬,是清晰的一个术法。


    “此术法若是我们相隔超过十步,便能将你我拉进。”


    他只是说了术法的作用没说别的,岑谣谣焦急着的心绪却陡然静下来,紧接着缓缓下沉,她恍然明白了什么,面上逐渐浮现不可置信。


    所以,他看似把她放了,其实没有,只是换了迂回的方式困住她。


    她神色变化祈成酒看在眼里,她还是厌恶了,他猛地捂住心脏,一时间竟痛的不能自已。


    这不是他意料之中的吗?


    为什么真的到了此刻,心脏却一阵阵抽着疼,比千刀万剐,被折磨时还要疼,他下意识握紧她的手腕,像是要抓住就要流逝的泥沙,竭尽全力,又始终不敢用力。


    他不敢看她,只垂着头,声音愈加涩然:“谣谣,我从头到尾,就是个卑劣的人,我想占有你,想你全部属于我,一丝一毫都不分给旁人,即便你说了那样的话,我也仍不满足。


    “我大抵是病了,我受不了你离开我十步之远,或许不是病了,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好在。”


    他稍稍停顿,眉眼的执拗愈加浓烈,“我非人非妖,本就不容于人世间。”


    周遭抵挡的妖力顷刻碎裂,岑谣谣恍然回神,却不等她反应,肩上便覆盖上一双手猛地用力——


    “走吧,你现在彻底自由了。”


    她被猛地推开。


    第59章


    小心躲在暗处的茉语正瞧见了这一幕,她立时上前,将一下被推离攻击范围的岑谣谣接住,她动作隐蔽,岑家顾家那边也没有察觉。


    她松了一口气,当即祭出才买的小仙舟:“果然,准备后路是对的,时机也是刚好。”


    却不曾想没将人挪动。


    茉语回头,却见人仍定定地看着上方,一副失神的模样。


    她不解:“小姐?”


    听到声音的人仍没有回头:“不行,我要去救他。”


    她不知道茉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来不及去想,她脑袋也因为发带上的术法一团乱麻,如何也理不清。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也不知道干什么才是对的,但眼前的画面,他用力将她推开的画面,他几乎被灵力淹没的画面,他极力抵挡,却逐渐不敌姜白的画面。


    更别说还有岑家顾家的人。


    他会死的。


    他说那些话,也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想用自己的死,来保她的活。


    可是祈成酒,不是这样的,非人非妖又怎么了,又不是你能决定的,怎么就不容于人世间了,如果这就是你一直不肯说的话,那我现在知道了,我都还没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你怎么就直接把我推开了。


    而且发带术法的事还没算账,怎么能就这样结束。


    不行,不行的。


    她眼眶微红,眼眸却愈加坚定:“我要去救他。”


    她思绪疯狂运转,就算加上她,硬打估计也是打不过的,这个姜白是暂时想不到什么弱点,但岑家顾家难道还没有吗?


    她心思一定,就要动身。


    不曾想方一动弹,手腕上便传来力道,她回头,是一面不认同的茉语。


    她说:“小姐,祈成酒都将你囚禁了,你为何还要去帮他,小姐!这不是普通切磋,你这么过去,会没命的!”


    是啊,他都囚禁她了,她为什么还要去帮他。


    她眼眶上的红逐渐蔓延,直到盛满眼泪,也不肯让眼泪留下来,她极力控制声音的颤抖。


    “茉语,你知道吗,他会死,光是想到这个我就好像心都要碎了,他绑了我,却又像这样一命换一命,你说我该怎么办?”


    茉语神色一怔,嘴唇嗫嚅着,却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岑谣谣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茉语的手挪开:“你若信我,便去那边等我,等我去把他带回来。”


    说着她一跃而起,手中清音铃再度叮铃一响,上首仍在缠斗的人似有所感,他不可置信地回眸,正看见岑谣谣倾身而来的画面。


    岑谣谣没有看他,她的目的很明确,只冲进人群里,几位金丹期作为主要战力,心神肯定放在祈成酒身上,自然就忽视了后方的筑基期弟子。


    岑谣谣正是发觉了这一点,她不要命一样用着灵力,用金丹期的实力猛地将其余弟子震开,她的目的是顾修言,岑乐盈和岑文里岑文墨,而且速度要快。


    顾修言是已定的顾家少主,岑逸没了灵根,她也脱离了岑家,岑家还能做继承人的只有岑乐盈这三人。


    世家命脉,就是传承。


    拿捏了他们,就能拿捏顾家岑家。


    她动作虽突然,却也仍有一金丹期回过了神,他执剑袭来,她反应极快,当即抬手用清音铃抵挡,剑尖对上铃身,突兀一声响。


    灵力倏地荡开,她趁着间隙引着灵力朝着顾修言几人而去。


    顾修言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持剑抵挡:“谣谣,你要做什么!”


    一边抵挡着金丹期剑修的岑谣谣看了还在空中的人一眼,她要干什么?


    她只是想为他挣一个活路。


    金丹剑修的剑异常凌厉,虽都是金丹期初期,他却在金丹期经营多年,还是剑修,不过半刻的缠斗她便知晓自己打不过,落败只是时间问题,她再度看向顾修言几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


    剑再次迎面而来,她却全然没有遮挡,只用全部灵力去围困顾修言几人——


    “噗呲。”


    是剑入体的声音。


    她陡然吐出一口鲜血,看着几乎刺穿肩胛骨的剑,疼痛拖着她的思绪,她极力回神,控制另一边的灵力倏地收紧,清音铃叮铃一响,顾修言几人被灵力围困,绑在一处。


    那金丹期修士见状眸色一凝,倏地把剑抽出,就要直接刺入岑谣谣心脏。


    岑谣谣猛地出声:“停下!”


    她的音刃已抵在顾修言几人脖颈处,千钧一发,剑将将停在胸前。


    金丹期剑修拧着眉,他乃是顾家的人,视线死死看着被困住的顾修言,抓着剑的手也越来越紧,犹豫一瞬,他最终还是将剑收回。


    肩胛骨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岑谣谣眼前一阵迷蒙,她喉头一滚,将血腥味咽下,分出灵力注入声音。


    “都停下。”


    四周陡然安静,雨声淅淅沥沥,所有人或戒备或怨恨,纷纷看向岑谣谣,她很快成为大家的视线中心。


    灵力亏空的厉害,经脉一阵阵的疼,却没有肩胛骨的剑伤疼,她拖着被捆住的顾修言几人远离这一处,与岑家顾家人保持着距离。


    她拿出伤药压在自己伤口,疼痛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远处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茉语已经泪流满面。


    匆匆上了药后,岑谣谣缓了缓神,她倏地抽出匕首,抵在顾修言脖颈处。


    “顾家若再动一分,我便将他杀了。”


    顾家为首的乃是顾家一位金丹期长老,他见状顿时气得面上发红:“你敢!你若杀了我顾家少主,我顾家必定不死不休!”


    “那就尽管来!”


    岑谣谣立时应,疼痛几乎要磨灭她的理智,她控制着匕首上前一寸,一抹血线浮现。


    她眼眸透着不管不顾:“今日你顾家如此伏击我们,我还没说什么不死不休,你凭什么说!”


    那方顾家长老察觉到岑谣谣动作,眼眸微缩,他陡然出声:“停!顾家人等都退到我身后!”


    顾家弟子纷纷退后,上空的人立时少了一半。


    她再度闭眼捱过一阵眩晕,又将匕首抵在岑乐盈脖颈处,她没管岑乐盈面上的复杂神色,只看向岑家二长老,意思不言而喻。


    二长老看着在雨中几乎浴血的少女,面上的复杂与岑乐盈如出一辙。


    他抬手让岑家人退回,于是空中又少了一半的人,只剩下姜白。


    姜白一边应付着祈成酒的攻击,一边笑着分出视线看向岑谣谣:“大小姐真是好魄力啊。”


    他视线流转被困住的几人:“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你能救他吗?”


    说着他向前推了一掌,祈成酒被迫后退数步。


    岑谣谣终于抬眸看去,与祈成酒对上视线。


    混蛋。


    她眼眶一红,视线却忍不住将人完完整整看着,他身上已经全是伤,血液被雨水洗刷,从半空中落下来,落进海里,被分去颜色,他的气息也紊乱着,每一次的攻击好像都出自本能,暗红灵光也不如此前凝视。


    她受了伤,灵力也用完了,如果祈成酒败在姜白手下,那她也没有活路。


    难道还是不行吗?


    这时旁边传来岑文里的声音:“大,大小姐?”


    她转过头,岑文里一边伸着脖子,不让脖颈处的音刃伤到自己,另一边悄摸着伸出手,拿出一符篆。


    “大小姐,这是人与妖兽缔结契约的符篆,若是契约成功,人与妖兽便将同生共死,换句话说如果人没死,那妖兽再如何也会被吊着一条命。”


    许多人因为他的出声看向了他,他瑟缩了瞬,声音越来越小:“大,大小姐,今日的事我其实挺迷茫的,我稀里糊涂就被安排着出来了,突然就跟你站在了对立面。


    “家主做的事我也知道了,我不知道你们错在了哪里。但因为是岑家人,我又要听命令,这符篆是我在一处秘境寻来的,就,就当是道歉,只是祈公子是半妖,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话一说完,旁边的岑文墨给了他一个爆栗,她咬牙切齿:“你疯了不成?你是想被岑家除名还是想被师尊暴打?”


    岑文里又瑟缩了些,他就要把自己缩成一团,也仍嘟囔着:“那,那除名,就除名呗……现在岑家不是不行了吗,反正我不想再听命令了……”


    岑文墨面色顿时一黑。


    岑谣谣神色一顿,他接过符篆:“多谢。”


    她看着符篆陷入沉思。


    上方仍在打斗着的人耳朵一动,视线却不可已知地落在岑谣谣的剑伤上,他眼中闪过痛色,极力将心中情绪忍下后才看向那符篆,有了它,会不会有一线生机,如果能活下来……


    他视线再次看向岑谣谣,始终挪不开。


    分神的间隙一道灵力打在他肩头:“分神可不是好行为哦。”


    他收回视线,猛地撤后,指尖趁着间隙开始缔结法印,这法印他曾在九层塔出来时用过一次,能短暂提升实力,可这次却不同,他伤势不曾好全,又才经历了恶战,再用可能会死。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他本是想等谣谣走后自爆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可谣谣回来了,她牵制了岑家顾家,她还,受了伤。


    思及此他眸色一暗,他如何不想活,他还想和谣谣再过些日子,他当然想活。


    法印逐渐落成,落成的那一刻抽空了他的神魂力量,他身形不稳,气息却节节攀升,只一刻便跨过了元婴中期,直逼元婴巅峰。


    姜白似有所感,他笑着:“又是这个办法吗,但这次可能不行哦,可能还没打完,你就死了。”


    同时察觉到这变化的还有岑谣谣,虽然法印落成后祈成酒实力大涨了,可他的状态却……她心下却愈加不安。


    她抓匕首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第60章


    一直没说话的顾修言视线如何也挪不开,这个角度他极力仰头也只能看到她的后背,瘦弱的的脊背挺直着,肩胛骨被刺穿的伤口染红了半身的衣服,还有因为用力发白的指尖。


    她喜欢他,就算与他死一同死在这里也可以。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发现自己的情感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忍不住出声:“谣谣。”


    她没有听见,她的全部身心都在半空中,在别人身上。


    他于是息了声。


    他有些分不清对错了,分不清岑家顾家来这一趟,到底是不是对的,还有自己一直以为是对的东西,是不是又是错的。


    他眼中闪过迷茫。


    岑谣谣没察觉顾修言的异样,只紧紧盯着上方,祈成酒气息攀登后隐隐压了姜白一头,几刻之后姜白身上也增添了伤势,可祈成酒却在大口大口地吐血。


    这不是好兆头,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正在流逝。


    眼看着二人又对上一掌,姜白被劲气推的后退,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而瞧着占了优势的祈成酒却再一次吐出一口鲜血。


    姜白不胜在意抹去嘴角血迹:“你还能坚持多久?”


    他还能坚持多久?


    祈成酒眼前一阵阵迷蒙,他下意识垂眸,看向下方的人。


    姜白趁着间隙猛地出掌,眼看着就要打在祈成酒身上,岑谣谣呼吸一滞,下意识向前一步,想要加入战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忌惮地看了岑家顾家一眼,克制着没有上前,只心下愈加焦急。


    祈成酒反应极快,躲过了这一掌,又带着骨刺迎上姜白,他的动作已经艰涩。


    岑谣谣看的愈加心急,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了,直到——


    “你去帮他吧。”


    什,什么?


    她眼中闪过迷茫,回过头去看声音来处,是岑乐盈。


    她被灵力束缚着,音刃停在脖颈处,去固执着扭过头,她神色透着不满,声音也像是不服输:“你去帮他吧,岑家这边我能帮你拦着,不过只有一刻钟。”


    她重重哼了一声,仍不愿看过来:“这一次是你欠我的,以后你得还回来。”


    岑家是主要,若是岑乐盈能挡住岑家一刻钟,那么顾家也不会在这个时间发难,可行。可岑乐盈愿意这个时候帮她,岑家日后会如何对她?


    像是察觉到她的疑惑,岑乐盈又加上一句:“如今岑家这一辈只有我的修为天赋出众,除了我也就是旁边这岑文里了,他也帮你了,岑家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这……


    岑谣谣还是没有应声,岑乐盈眉头一拧:“你到底去不去的,你那情郎可就要死了。”


    岑谣谣猛地回神抬眸,只见祈成酒面色已经青白,她面色一变,不行,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她当即应声:“多谢,这一次是我欠你,以后你想要什么来还我都应。”


    说着她飞身而起,朝着缠斗着的二人而去。


    察觉到她动向的岑家顾家就要动作,岑乐盈却站了出来,将两家死死拦住,岑文里岑文墨也跟在她身后,顾修言犹豫着,想上前帮忙,却被自家长辈拉到了一旁,他只好息了动作,视线却仍看在那方,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


    一瞬间这一处分外混乱,只这些混乱岑谣谣都已经关注不到了,她拿着清音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即从后方攻入姜白。


    肩头的剑伤撕裂一般疼痛,她也感受不到了,只不断挤压自己最后一点灵力注入清音铃中,清音铃不断嗡鸣,铃身在两方灵力的压迫下不断颤抖着。


    姜白倏地回头:“怎的是你?”


    岑谣谣没有应声,只透过重重灵力与祈成酒对视,她略一颔首,示意配合,紧接着侧过身险险避开姜白的攻击,得到信号的祈成酒趁着间隙而来,正将一枚骨刺打入姜白体内。


    姜白身形因为跟随骨刺冲来的妖力浑身一震,他面上的笑有一瞬的僵硬,他看向下方,岑家个顾家都被岑乐盈三人拦住。


    “有意思。”


    他再度笑开,周身灵力猛地炸开,岑谣谣避之不及,胸膛顿时一阵闷痛,另一道身影及时赶来,将她猛地往后一扯,她才得以喘息。


    她抖着手将气息捋顺,只觉得浑身哪哪都疼了起来,姜白是真的难对付。


    旁边传来祈成酒不让姜白听见,特意用灵力传来的声音:“我已将三枚骨刺打入他体内,若还能打入两枚封住他周身大穴,再加上我的妖丹,我们便能有胜算。”


    岑谣谣一时没听懂妖丹是是什么意思,但是前面听懂了,打入骨刺需要她的配合。


    她回以点头,二人双手重合交换了什么后倏地分开,祈成酒径直往前,岑谣谣飞身而起从旁辅助,清音铃的声音响彻此处,数道音刃竟比祈成酒更快到达姜白跟前。


    姜白正了神色,引着灵力抵挡音刃,此刻祈成酒来到了他身后,他早有防备,身形直直倒下,并抬手运起一掌与祈成酒的妖力对上。


    这时腰间一阵刺痛,他皱了眉头,垂眸一看,是不知何时到跟前的岑谣谣,方才正将一枚骨刺打入他身体里。


    大意了。


    如今体内已经被打入四枚骨刺,这东西不知是法器还是什么,进入体内后如何用灵力也无法将其逼出。


    他们必然有所图谋。


    他眸色一凝,抽出匕首将要刺入骨刺刺入的地方——


    正瞧见这一幕的岑谣谣面色一变:“不好,他要生剖自己取出骨刺!”


    就差一枚了,不能功亏一篑。


    她手下翻转,又是一枚骨刺浮现,她眸色一厉,就要趁着这个空隙将骨刺打入姜白体内,不曾想姜白却嘴角一勾,抬手便是带着灵力的一掌,朝着岑谣谣的胸口去。


    岑谣谣眼眸微缩,心一狠就要接下这一掌时——


    一道身影猛地出现在跟前,带着灵力的掌打在他身上。


    他闷哼出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整个人身形一僵,接着便瘫软下来,她下意识将人接住,入手却是黏腻血液。


    他到底,流了多少血。


    “快……”


    她反应过来,及时将那枚骨刺打入姜白体内。


    确认骨刺已完整打入姜白体内后她猛地带着人撤后,这时手里又被塞进来什么,她低头一看,是带着血的骨刺,温温热热的,曾在她体内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是祈成酒的妖丹。


    “捏碎它。”


    什么?


    她顿在原地,却在下一刻恍然明白此前他提过的妖丹是什么意思,他要捏碎妖丹,用妖丹被捏碎的力量去击杀姜白,可是,可是……


    “快,捏碎它——”


    他虚弱的声音中带着焦急和催促又落在耳边,催得她手下下意识用力,方一用力便要停下,不对,不行,这是祈成酒的妖丹,他定然会付出她接受不了的代价。


    而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一直满是血污的手覆盖上来,以不容置喙的力道带着她的手猛地将手里的妖丹捏碎——


    她呼吸一滞,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莫大的妖力从手里崩开,带着几乎能将一切荡平威力,妖力停在她身前,像是眷恋一般不肯离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她的心猛地被揪起。


    她去抓这妖力,却什么也抓不到,因为妖力在下一瞬便猛地朝姜白而去,姜白正因体内瞬间封锁几处大穴的骨刺而皱眉,一个抬眸又瞧见了这股妖力。


    他眼眸微缩,终于没了自持神色,失声而出:“自爆妖丹,你是要一命抵一命吗!”


    正听见这话的岑谣谣身形猛地一僵,什么一命抵一命,不可能一命抵一命,她全然顾不得姜白如何,她只看得到怀里的人:“祈成酒?”


    没有应声。


    她眼眶一红,颤抖着手去触碰他的呼吸,在感受到微弱呼吸时,紧绷着的身体才倏地松懈。


    没事的,会没事的,他只要还活着,就会没事,什么一命换一命,肯定是胡扯。


    姜白已经不是威胁,那便只有岑家顾家,此刻余光中正瞧见岑乐盈三人已经拦不住了,她努力稳住心神。


    他们该走了,祈成酒也需要马上治疗。


    她抱紧怀里的人:“茉语!”


    海面上一处不起眼的小舟传来应声:“来了小姐!”


    于是岑家顾家便瞧见那艘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舟猛地飞起,将在空中的两人接住,然后扬长而去。


    他们这才发现,那其实是一艘仙舟,仙舟速度很快,这耽搁的这一瞬,已经追不上了。


    为首的二长老因此面色一变,这时轰然一声响,上空的暗红妖力彻底荡开,零散的妖力碎片随着雨一同落下,除此之外却再没别的了。


    姜白他,尸骨无存,如此截杀都能让人跑了,他岑家顾家有何颜面,日后又要如何在修仙界自处!


    他喉头滚了滚,只觉得气上心头,他当即打出一道灵力打在岑乐盈脚下。


    “岑乐盈,你可知罪!”


    岑乐盈垂着眼眸,她没有犹豫直接跪下:“阿盈知罪!我之错,错在违背岑家命令,错在未能给父亲尽孝,可阿盈帮姐姐,却不知何错之有。


    “二长老,父亲所做之事您难道不知道吗?那少年要杀父亲当真有错吗?若您被生剥灵根被折磨被几乎杀死,难道不会如他一样,要讨回公道吗!


    “父亲是我的父亲,阿盈没有替父亲报仇,自会去领罚,可别的,我却不愿认。”


    说着她垂下头,重重磕了三回。


    此事场下大家或多或少心知肚明,却从未有人放在台面上来说,四周一片寂然。


    许久许久之后,久到岑乐盈跪下的膝盖都僵硬,才有二长老颓然的声音落下:“如何罚你,自有赏罚堂来定。”


    岑乐盈应得响亮:“是。”


    她起身,脊背挺得很直,在即将走进船上时余光瞧见了顾修言,一面失神。


    她嗤笑一声,走过去:“顾修言,你真是懦弱,方才分明是你最先想出口帮她,却迟迟没有说出口,后来我们拦住岑家顾家,你也不曾上前,原以为你虽薄情,也算是个有义之人,如今想来,我真是看错了你。”


    她说完便走,徒留下顾修言面上愈加失神。


    ——


    而另一边,一艘正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海域的小型仙舟上,一浑身是血的女修神色慌乱着,不断给怀里几乎看不出人样的人止血,却不知怎的洒多少药都没用。


    她身上也有伤,甚至还在渗血,她却顾不得自身,眼眶止不住地红:“茉语,你是骗我的,对不对,肯定是骗我。”


    她指尖颤抖着,将人小心抱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如此截杀都逃过来了,会没事的……”


    怀里的人却在失温。


    茉语不知如何应,因为就在刚刚,她已经给祈成酒下了诊断,妖丹碎裂,他浑身妖力都在丧失,又因用了秘术,神魂也如同死寂一般,修为,神魂,都受了重创,他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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