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②①个吻 所以……到底是谁在骗婚?……


    电影七点二十开场, 没等到檀砚书叫醒岑礼,她自己醒了,去厨房看晚饭进度。


    冬天的菜经放,中午的菜放到晚上依旧新鲜, 只要不过夜, 岑礼都能吃。


    电饭煲已经跳了灯, 岑礼没见着檀砚书人,往他房间走过去,


    白天他从不关房门。远远地,她看见他坐在书桌前写字。


    再走近些, 她就看见了他的字。


    没有任何格子和线条的空白纸张,他的字却整齐排列,一笔一划都铿锵有力。


    岑肃山平时写字也喜好用钢笔,他曾经说这是职业习惯,现在人们普遍都用中性笔的年代, 仍旧保留钢笔习惯的教师这个职业占了大半。


    不过还是以初高中教师为主,大学教师批改作业没有那么频繁, 现在ppt课件授课形式普及, 作业很多也以ppt形式验收, 像他们这种工科又有大量的实验任务, 重在实践而非书面的理论推导, 其实批改作业的任务量并不算多。


    但是岑肃山喜欢用钢笔, 他说钢笔对于教师来说有点类似于医生身上的白大褂, 是一种严谨认真的象征。


    岑礼觉得有理,在这个无纸化越来越成为主流的时代,还愿意静下心来看书、写字的人就像一股清泉,让她莫名想到“慢”这个字。


    飞机、高铁、快递、5G网络……在这个一味地追求快的时代, 还有人愿意伏案 慢慢书写,岑礼忽然间觉得,他手里握着的好像不只是一支钢笔,还有他一颗沉静真诚的心。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他对待文字尚且能有如此耐心,更何况是对人呢?


    这些日子,岑礼能够明显感觉到檀砚书的包容,无论是饮食上还是在她家人面前的无条件配合,他似乎从来没有脾气,也从不和她计较什么。


    岑礼有理由相信,即使不签那份婚前协议,檀砚书也是一个讲原则值得信赖的人。


    “咚咚。”岑礼敲了敲门。


    檀砚书握着笔的手停下,转身看她,“醒了?”


    “嗯,有点饿了。”她想起来之前答应他的一起去看电影,问他:“电影票你买了吗?现在还没吃饭是不是赶不上了?”


    檀砚书看了眼表,“买了。时间来得及,我把这组实验对照条件写完就出来,两分钟。”


    说完他回头继续抬笔,岑礼随着他修长的手指看过去,看到那一团因为停笔而晕开的黑色墨水。


    檀砚书书写时投入,以为他说完那句之后岑礼就会离开,没想到她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行云流水写完后面的几行字。


    停下笔,檀砚书拿纸巾仔细擦干净笔尖上的余墨,盖上笔盖,和笔记本一起摆好,起身。


    一回头,撞进岑礼探究的眼神里。


    她抿着唇,问他:“我看你电脑里都有这些内容啊,为什么还要手写一份?”


    檀砚书思考两秒,叹了口气,“说起来有点悲伤,你确定要听?”


    岑礼不懂这为什么会悲伤,求知若渴。


    “我在博士期间,曾经经历过一件很绝望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那依旧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檀砚书说的有些夸张,岑礼更好奇了,跟着他回到客厅,忍不住猜:“至暗时刻……和女生表白被拒绝了?”


    “比那个严重多了。”檀砚书把菜端上吧台,“你知道的,我们这个专业需要做大量的实验,博士期间我几乎每天都泡在实验室,有时候一个实验要重复很多遍才能得出较为精准的数据。当时……差不多三个月吧,我都在重复一组实验,不断更换变量,重复、重复一直重复,最后终于得出了可靠的实验数据。”


    “那不是很棒吗?”岑礼作为一个文科生,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通过对岑肃山的了解,大概也能想象檀砚书那时候的实验压力。


    “你知道么,因为实验数据一般都很复杂,我们做实验的时候总是要在实验电脑上插上自己的u盘导数据,我就是在最后实验成功写论文的时候,发现我的u盘中了病毒。之前所有的实验数据都丢失了,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办法恢复回来。”


    檀砚书说完这句,又结结实实地叹了口气。


    “那你……”


    “因为实验过程改过太多次变量,凭借记忆我已经不记得最终成功的那组实验具体是什么条件,所以后面的两个月,我又开始重复之前的实验。”


    岑礼点点头,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不过他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安慰,毕竟那是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情,再灭顶之灾,现在谈论起来也不过只余几声叹息。


    “这就说明,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或许那时候你应该多复制几份文件。”岑礼想了想自己储存文件的办法,建议:“或者你可以上传到一些云储存的软件里。”


    “实验数据需要保密,上传到一些软件上会有泄露的风险,而且……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也很难想到多准备几个u盘,亦或者准备了好几个u盘,也存在同时损坏的风险,所以保险起见,我习惯将重要的东西写在本子上,这样就算具体的数据丢失,重新做实验的时候也可以更高效。”


    “原来如此。”岑礼夹了块肉塞进嘴里,频频点头。


    确实是个好习惯。


    字也是一手好字。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岑礼问他:“刚才见你停笔的时候墨水有点晕了,用完笔还要用纸巾擦一下,是钢笔出水有什么问题吗?”


    “可能是用的时间比较久了,笔尖长时间受力有点紧了,所以偶尔会卡墨,但是一般不影响使用。”


    “时间久了怎么不干脆换一支?”岑礼的逻辑,不好用了就应该换新的,她连稍微有些卡顿的手机都不能忍受。


    可檀砚书只是轻飘飘说:“用习惯了,还没到不能使用的地步,我觉得还是应该物尽其用。”


    说白了就是节约,或者……念旧。


    岑礼在心里默默敲下重点,之前一直悬而未决的一件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吃完饭,两人散步去电影院。


    隆冬天黑得早,一路上路灯连着路灯,天上月色寡淡,地上人影成双。


    岑礼和檀砚书并排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春假假期,沪城一年当中最寂寥的时节。


    外地务工人员大量涌出,城市的喧嚣渐渐平息,商场、街道人流量大幅下降,取而代之的是老街和长巷里,纯正的本地口音谈论家长里短。


    当然,外地人留沪过年的也大有人在,檀砚书就是其中之一。


    “没回家过年,你家里人也没问问么?”印象中,这个春节,她好像从来没见过檀砚书和家人打电话或者视频。


    岑礼实在受不住一路的寂静,刻意没话找话。


    微风掠过,树叶都沙沙唱起歌来,他们两个大活人走在一起怎么可以缄默不语。


    檀砚书摇摇头,“年前我就已经和她们说过了,她们理解。”


    应该不是理解,是求之不得。


    和继父一起生活的几年,檀砚书和对方一直关系紧张,甚至两人还打过架,一起进过医院。


    说来可笑,原因竟然是他的继父家暴,而母亲在深知对方不可能改过自新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不离婚。


    身为儿子,檀砚书不能理解母亲的这一决定,但也无法撼动。只是每一次看到母亲身上的淤青,面对那个伪善、虚假的男人,他的拳头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挥过去。


    他不是没有劝过,也承诺过可以带她走、带她来中国、养她,但都被拒绝了。


    母亲青春期离家出走,和当时在韩务工的檀砚书的父亲相恋组成家庭,生下檀砚书以后将他送到爷爷奶奶家生活。直到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才被接到韩国上学、生活,但那时他差不多已经心智成熟。


    留守儿童和父母的感情大多不深,所以父亲的意外离世,对于檀砚书来说还没有奶奶去世让他难过,葬礼上他始终平静。


    母亲觉得他太过冷血,后来好几年母子二人都不亲近,一直到母亲和外婆相认、恢复母女关系。


    但并不是从这时候起他们母子关系缓和,而是从那时起,他被星探选中迷迷糊糊签了经纪公司,休学去参加练习生训练。


    那两年,他一直在公司的安排下进行封闭式训练,没有回过一次“家”。


    而当他因为韧带断裂最终无法成团被公司解约之后,再回去,母亲已经再婚。


    第二年,母亲生下弟弟,和继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他这个拖油瓶,终究成了万人嫌。


    后来的几年,檀砚书一心读书,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当他发现继父偶尔会家暴劝母亲离婚未果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


    或许人都是软弱的,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只能选择逃避。


    在母亲眼里,没怎么教养过的亲生儿子不及一个半路丈夫可靠,很荒谬但也很悲哀。


    意识到檀砚书似乎并不是很想谈论家里人,岑礼默默换了个话题,和檀砚书聊起这个电影的第一部。


    两人都看过第一部,因此一下子就有了共同话题,直到两人抱着爆米花和奶茶进入影厅。


    电影院在商场顶楼,从检票队伍长度就能看出上座率不错,


    岑礼提前在小程序上点的奶茶,她给自己点了杯去茶底的牛乳茶,问檀砚书,檀砚书划拉着菜单最终要了杯纯茶。


    “牛奶和糖致痘,我一般很少喝这些。”在韩国做练习生的时候,公司明令禁止他们喝奶茶,甚至每天的吃喝都有规定,他早就已经习惯。


    岑礼点点头,只当这是健身狗的自律习惯。不像她,怀个孕还不老实,总在网上搜孕妇可不可以吃这个,孕妇可不可以做那个……


    孕妇多尿,电影播到一半岑礼去洗手间,让檀砚书专心看电影别管她。


    结果一等再等,也不见人回来。


    檀砚书不放心,从中间的座位一路弓着身子走出来,到卫生间外。檀砚书担心岑礼没带纸巾,亦或者是遇到其他困难,在她发了两条微信均未收到回复以后,他向保洁阿姨求助,拜托她进去帮忙找找。


    结果却被告知,女厕所里空无一人。


    檀砚书愣了愣,开始给岑礼打电话,而自电影开场就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的岑礼,这会儿正在隔壁散了场的影厅里,和碰巧遇上的杜文韶杜医生进行新一轮的谈判。


    “杜医生,下周案子开庭……调解的事情,您这边考虑的如何了?”


    自从上次在医院门口分别,对方一直没有给予答复,调解与否,这一直是岑礼一桩未了的心事。


    杜文韶原本已经走出影厅,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见岑礼,他微微有些慌乱,而他身边的小男孩儿则比他更早一步认出岑礼。


    “这是之前爷爷要给你介绍的那个阿姨。”杜星泽晃了晃他的手,被他一把挡在身后。


    可是避之不及,很显然,岑礼也听到了这一句。


    杜文韶无法,只好和岑礼重返影厅,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借一步说话。


    面对岑礼的再次紧逼,杜文韶调整了一下情绪,直言:“上次岑律师说要起诉我的同事,我思考过后也觉得把同事牵扯进来是不太好,所以已经委托我的律师将那份证据撤销了。”


    “既然如此,这个官司您的胜面并不大,考不考虑调解呢?”


    “抱歉岑律师……”杜文韶略显为难的样子,摇头道:“除了那份报告,我们这边还可以提供其他证据,我的代理律师表示这个案子的胜率还是比较大的,所以……”


    “冒昧地问一下,这个小孩儿是?”杜文韶身边并没有其他同伴,很显然,这个孩子是跟着他来的影院。


    杜文韶:“我外甥。”


    “小朋友今年几岁了?”岑礼朝那双带有攻击性的眼睛看过去,尽可能地向对方释放善意。


    但很显然,对方并没有领情。


    杜星泽快速将脸转了过去,还重重哼了一声。


    “不好意思啊,我们这边要清理场地了,麻烦几位……”


    “OK我们这就离开。”


    岑礼和杜文韶一同走出影厅,重新回到走廊。


    一同走进檀砚书的视野里。


    “礼礼……”檀砚书在看到岑礼的一瞬间,心里的所有担忧和不安全都消失殆尽,他两步走过来,问她:“你刚才去哪儿了?”


    岑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离开的时间确实过于久了,檀砚书出来找她是必然。她冲他抱歉地笑笑,指了指杜文韶:“刚才碰巧在走廊里遇见杜医生了,我年后有个案子开庭,杜医生是原告方,我代理了他的妻子,也这个案子的被告。”


    “你好,杜医生。”


    “你好。”


    两人握了个手,岑礼用眼神拜托檀砚书:“你能不能带孩子去楼下转一转,关于案子的事儿,我想和杜医生单独聊一聊,不会太久,大概十分钟?”


    “我可以的,只是小朋友……”檀砚书看了眼孩子。


    杜文韶点点头:“阿泽你跟这位叔叔一起去旁边的游戏厅玩一会儿好嘛?我和这个阿姨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聊一下,等会儿结束了我就去找你。”


    孩子还算乖巧,跟着檀砚书走了。


    岑礼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夸赞:“据我所知医生春节期间也要值班吧,还有时间陪儿子出来看电影,看得出来杜医生是个好爸爸。”


    杜文韶:“?”


    岑礼笑笑,看向他的眼睛,“杜医生,据我所知你是家里的独生子吧,怎么会有外甥?”


    孩子五官和他相似度那么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岑礼清楚地记得当初徐悦给他们两个牵红线的时候明确说过,杜文韶是家里的独子,且杜家四代单传家庭关系简单,什么堂兄弟的通通没有,孩子管杜文韶他爹叫爷爷,不是私生子还能是什么?


    可是……


    为什么她的代理人陈琳女士从未提起过这个孩子?


    是忘记了还是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所以……到底是谁在骗婚?


    “这个孩子有点北方口音,孩子妈妈……是北方人?”岑礼试探着问。


    徐悦乱牵红线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个孩子、陈琳和杜文韶结婚同居数月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她猜测这孩子一定不是长期生活在杜文韶身边的,也不在爷爷奶奶身边,大概率是跟着女方一起生活,只是刚好今年春节来杜文韶身边待一阵子。


    “抱歉,这好像是我的个人隐私?”杜文韶被这么一炸,心态已然崩盘,脸色难看至极。


    他的反应更加坐实了岑礼此前的全部猜测。


    岑礼再次胜券在握,直盯着杜文韶的眼睛,问他:“医院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想您心里很清楚,医生护士们平时七嘴八舌聊的都是什么,您肯定心里也有数。法律上规定造谣是违法的,但是传播事实并不违法,泄露隐私也是违法的,但是我打听您过往的感情经历并不违法。说起来您隐瞒的事实,险些让我成了受害者了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杜医生您硕博连读也是在沪江大学吧?也就比我哥大四岁,想打听一下您上学时候的情感经历应该不难,如果您真的打算和我的当事人撕破脸皮……她目前只能拿出这么多钱,再多,她就要伸手去找家里讨要,虽然她可能未必忍心伤害您,但她那个没素质的爹有底线吗?”


    岑礼想起那天在医院撞倒她的男人,那人并非是杜文韶的父亲,而是他的岳父。是狗急了会跳墙的那种人。


    杜文韶冷箭一样的眼神朝她射过来,“果然……你们做律师的还真是没有底线。”


    “明明您也有欺骗行为,却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我的当事人穷追猛打,您难道就无辜吗?”


    说罢,笑笑, “我只是提醒您,帮您分析利弊,完全没有威胁您的意思。”


    岑礼起身最后看他一眼,摇头,“所以在这段婚姻关系里,不只有我当事人一个过错方,您也有过错,所以在返还彩礼的时候,我们也有权利向您主张赔偿。”


    这段婚姻,他们双方都不是多完美的人。


    虽然从法律层面,陈琳女士的行为触犯了婚姻法,官司大概率会输,可是从道德层面来看,杜文韶也不是什么好人。


    而纵观两人的职业和社会影响,很显然,后者影响更为严重。


    官司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输,然后按照杜文韶主张的金额返还彩礼,可是私生子的事情一旦宣扬出去,影响的就不仅仅是他杜文韶一个人的形象了。


    虽然原本未婚生子也不算什么丑闻,可是他不诚实,他们全家都不诚实。在婚恋市场上一直隐瞒这一情况,说出去自然理亏。


    岑礼明确知道要证明杜文韶婚前隐瞒已有子女难度极高,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她们这边就拿不到任何法庭认可的证据。


    毕竟孩子不归他抚养,事先陈琳对此也一无所知。


    身为律师,岑礼要做的是帮自己的当事人最大限度地争取权益,而不是为一己之愤闹的鱼死网破,最后两败俱伤。


    男人多么现实,岑礼知道他会如何选择。


    但……


    岑礼冲杜文韶笑了笑,比了个数字,“十六万,您答应调解,我当事人愿意退还您十六万元彩礼,其余部分是您隐瞒非婚生子、侵犯我当事人知情权理应对我当事人作出的精神损害赔偿。”


    “不过我还是奉劝您一下,下一次结婚您还是诚实一点比较好,毕竟纸包不住火,现在的小姑娘也不全都是傻子。”


    亏她当初还后悔没去和他相亲,要是她那时候真去了,那现在吃了哑巴亏的人不就成了她了?


    第22章 ②②个吻 以夫妻的名义睡一张床


    去苏城的那天, 岑礼和檀砚书给公主和警长留足了余粮,出门时还带了简单的换洗衣物和护肤品。


    今年拜年与往年不同,几个年轻人一起,表姑提议晚上凑一桌麻将, 在她那里住一晚。


    恰巧徐远忱和隋甯的新房乔迁在即, 两人商量着要买新家具, 表姑提议到了苏城正好可以去他们那儿最大的家具城逛逛,面积大款式全,最重要的是价格比沪城当地的家具城实惠不少。


    徐远忱刚付完首付,卡里余额本就不好看, 隋甯提出原房主的部分家具保留,但床和沙发要买新的,以及餐桌。


    徐远忱选的那套房子岑礼没去看过,但徐悦去过一次,说那房子虽然是二手房, 但整体很新,前户主自住房, 其实可以拎包入住。


    但作为婚房, 隋甯接受不了新房里的床被别人睡过, 也对之前那套风格保守的餐桌沙发意见颇大, 打算拿到房子钥匙以后第一时间就把它们挂上闲鱼。


    为此, 徐悦有些不太乐意, 好几次在岑礼面前吐槽隋甯娇气。


    自古婆媳难相处, 岑礼默默听着,内心却并不愿苟同。


    她可以理解隋甯,毕竟七年感情才走到结婚,以后那房子是她和徐远忱两个人住的, 心里膈应,日子怎么能过得舒坦?


    “喝点水吗?”檀砚书将保温杯递上来,打断岑礼的浮想联翩。


    四人行,一辆车足矣,岑礼没开自己的车,和檀砚书一起坐在后排,四个人四种沉默。


    好在檀砚书及时开口,岑礼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打开手机回复表姑的微信。


    “哥你看下微信上的位置,表姑说中午请我们去饭店吃,让我们直接导航过去。”


    隋甯闻言,越俎代庖拿过徐远忱的手机,点进微信页面。


    “表姑发了位置吗?”隋甯没看见表姑的微信,回 头问。


    “我转发过去了。”


    “礼礼的意思是她转发的。”


    岑礼和徐远忱异口同声。


    隋甯没说什么,徐远忱伸手从她手里拿回手机,点进和岑礼的对话框,重新选择目的地开始导航。


    抵达苏城的时候接近十二点,徐远忱将车停在饭店门口,待岑礼和檀砚书下了车他再去附近找车位停车。


    隋甯没跟着提前下车,陪徐远忱一起。


    “那边,就停那边路边上吧。”隋甯指挥。


    徐远忱摇了摇头,“这边不让停车,一会儿出来就给贴罚单了,你当是你们那儿随便停的。”


    莫名其妙,一句话把隋甯惹毛了。


    “不是徐远忱你什么意思?觉得我老家穷乡僻壤的你瞧不上是吗?”


    “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说这里不让乱停车。”


    隋甯冷哼一声,“徐远忱,你说这话你有良心嘛?你这趟去我家我家人对你什么态度?都快当皇帝给你供起来了你呢?”


    “我不是一直很配合你吗?”徐远忱无奈,“我第一次去你家,你们家那些亲戚朋友我一个都不认识,我该有什么反应?”


    想想就头大。


    隋甯家在镇上,亲戚朋友都住得近,正月里成天亲戚一茬接一茬,徐远忱原本就不是活络的性格,自然煎熬。


    隋甯敏感,很难设身处站在徐远忱的角度替他思考,这会儿被他三两句话点爆,当街就拉开车门要下去。


    正月里路上车多,车门一开周围鸣笛声四起,徐远忱一手拉住隋甯,“别闹,危险!”


    徐远忱再三道歉,哄着隋甯平息怒意,两人一起走进饭店包厢。


    人都齐了,就等他们两个。


    “姑奶奶,表姑,表姑父……”隋甯跟着徐远忱挨个儿叫过去。


    “哥哥嫂嫂~”两个小家伙也在大人的引导下叫人。


    ……


    不喝酒,一顿饭吃的极快。


    檀砚书和隋甯都是第一次见岑嘉禾,但因为基本同龄,你来我往几句之后就破了冰。


    饭后,岑嘉禾让老公梁寒送老人和孩子回家去,她陪大家去家具城转转。


    进了场馆,不到十分钟,梁寒电话打过来,问了岑嘉禾他们所在的位置,提着几杯热饮出现。


    “不是让你在家带孩子么,来凑什么热闹?”岑嘉禾接过饮品,嗔怪道。


    “孩子这个年纪都会自己玩了,哪里需要我陪?妈在家就行呗,我出来陪老婆。”梁寒嘴甜,脸皮也厚,当着几个晚辈的面也毫不吝啬表达,帮岑嘉禾拎包。


    再看檀砚书,手里捧着岑嘉禾递来的两杯热饮,问岑礼:“蜂蜜柚子茶你可以喝么?”


    岑礼摇摇头,“这个好像是红茶茶底的,你喝吧,我喝水。”


    檀砚书肩上背着保温杯,将另一杯饮品递回给梁寒,梁寒干咳两声,笑道:“礼礼这是怎么了,戒奶茶了?”


    岑嘉禾碰了下他胳膊,“我说你们男人就是粗枝大叶,礼礼这是怀孕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口味都变了……怀了多久了?”她问岑礼。


    “刚过三个月……”岑礼有些羞臊,低头说:“我爸说未婚怀孕不应该宣扬,所以就谁都没说,表姑……”


    “这有什么的,现在不都是先上车再补票的么,要不是有了孩子,谁不愿意谈一辈子恋爱自己往坟墓里面跳啊?”岑嘉禾思想开放,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怪。


    “那也不见得,阿远这不是没孩子也打算结婚了么?咱俩当初也不是因为孩子结婚的呀。”梁寒朝徐远忱使了使眼色,笑着问:“证领了吗?婚礼什么时候办?”


    “还没,和她爸妈商量的是先订婚再领证,五月份吧。”徐远忱没好意思说,其实是现在经济压力太大,尽管隋甯家里对彩礼这些没有明确要求,但也不能完全不表示,况且订婚需要的五金和钻戒他都还没来得及准备,眼下能拖则拖。


    拖了七年,也不差这几个月,隋甯面上也无所谓,笑说:“我们工作都忙,婚礼办不办还不一定呢。”


    岑嘉禾停下来,看向岑礼,“你们婚礼不是也没办么,可以到时候一起办呀,正好咱们这边亲戚都分散,你们两个一起办,热闹又省事儿。”


    听了这话,隋甯不乐意了,“表姑,您这话说的,要是图省事儿不如干脆别办婚礼。”


    都是第一次结婚,谁不想要一个当唯一的主角。


    “说什么呢,表姑不是那个意思。”徐远忱一把揽过隋甯,解围道:“你们先逛逛,我们去上下洗手间,一会儿过来找你们。”


    人一走,岑嘉禾拉住岑礼,直摇头。


    “我是发现了哦,你这嫂子……你哥降不住。”


    岑礼不明白,“还好吧,隋甯姐……说话是直接了一点,但人挺好的,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


    岑嘉禾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我不是说她人不好,看得出来挺有性格一小姑娘,就是吧,性格上和你哥不太合适。”


    看得到的地方两人就别别扭扭,那看不见的地方还不得天天吵架啊。


    岑礼不懂,却又听岑嘉禾说:“虽然你和小檀是闪婚,我听你爸说你们认识也就几个月,但你俩站在一起吧就非常和谐,一看就是能过日子的。”


    岑礼愣了愣,一抬头,对上檀砚书干净温柔的目光。


    “婚姻和谈恋爱不一样,有个性在恋爱初期是加分项,但是生活是柴米油盐苦中作乐,要是夫妻不能互相支持反而还经常消耗彼此的精力,能把日子过好么?”


    岑嘉禾问岑礼:“你哥女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景观设计师。”岑礼想了想,“浦东那边有好几个工程都是隋甯姐他们公司在做的,待遇的前景都不错,好像说今年能升职,到时候兴许比我哥工资还高呢。”


    也是因为这一点,尽管徐悦并不十分满意这个儿媳妇,但还是几次三番提醒徐远忱赶紧把人娶回来。


    不聊徐远忱,岑礼跟着岑嘉禾上楼去看儿童房布置,听她说道:“之前没听你爸说你怀孕了,我还说就你哥他们挑家具没必要这么多人一起来呢,现在好了,你们也可以转转挑挑儿童房的小床什么的,我们家两个宝贝的小床就是在这儿订的,要不是之前没地儿搁在网上出了,还能给你们用呢。”


    檀砚书迎上岑嘉禾期待的目光,平静道:“没事,原本我和礼礼也是打算问问你们,毕竟孩子那么小也不懂什么,新旧都是一样用,现在看来买新的也是一样的,反正后面用不上了也能出给需要的人。”


    “还是我侄女婿会说话。”岑嘉禾向檀砚书投去赞许的目光。


    岑礼也朝他看过去,悄悄伸手准备要给他点赞,结果怎么一不小心就比成了心。


    岑礼没反应过来,却见檀砚书在看到她这一动作时,人微微愣住,像是反应了好几秒,然后才猝然脸红。


    檀砚书不确定这是岑礼在他们面前演戏还是什么,需不需要他的配合,他该怎么配合……


    脑海中迅速反应着,他伸出手,用眼神向她求证。


    岑礼却只是笑,还并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檀砚书无奈,也不好在这长时间的相视里什么都不回应,他伸出手,缓慢地、不确定地也给她比了个心。


    脸微微发烫,说不出来的局促。


    像一把年纪在课堂上被老师突然点名提问,明知答案荒谬,他还是在老师的注视下脱口而出。


    很显然,这一次是老师自己出错了题。


    岑礼也被檀砚书这突如其来的比心动作点了穴,一时间无从反应,躲闪着低头,下一秒看见自己和他如出一辙的手势。


    岑礼举起手,把心拿近些。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檀砚书这反常的回应是为何。


    果然……一孕傻三年。


    这下她有嘴也说不清了。


    好在岑嘉禾和梁寒走在前面。


    岑嘉禾安静片刻,又忍不住开口:“主要你哥这个人也强势,平时说话也大男子主义,但凡刚才他站出来接我的话,帮我把话圆得好听一些,我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所以我说他俩性格不太合适。别说两个人绑在一起一致对外了,自己俩说着说着话就能吵起来,累不累啊。”


    “老婆,咱们别拉踩。”梁寒喂岑嘉禾一口奶茶,两人甜蜜互动,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两人的暗流涌动。


    岑礼长舒一口气,伸手去抓着檀砚书的手指将他的心收起来,耳朵终于后知后觉地烫起来。


    幸而,徐远忱和隋甯上完卫生间回来适时加入他们,几个人一起在展厅里慢悠悠地看。


    岑礼之前装修,家具都是在沪城的家居店挑的,不是什么昂贵的材质,但都不便宜,这会儿在这里逛了逛,两边的价格高下立见,她打定主意就在这里把婴儿床给买了。


    挑完婴儿床还不够,岑礼逛得起劲,陪着隋甯一起坐坐沙发又躺躺床,结果隋甯没挑中喜欢的沙发,倒是岑礼靠在一组沙发上舒服得挪不开步子。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檀砚书问她,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果让她挑。


    岑礼怀孕以来孕吐一直不算严重,但持续时间却长,偶尔闻到刺激的气味就会反胃想吐,檀砚书看见几次之后在超市买了些糖果回来,搁在家里洗脸台上的置物盘里,提醒岑礼每次吐完之后吃一颗糖,嘴巴能舒服一些。


    岑礼十分受用,一天能吃掉好几颗糖,檀砚书因此每天早上洗漱的时候都去补货,养成了习惯。


    再后来每次出门他都随身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这趟出来还要在外留宿,檀砚书自然也带了些糖,尽管这东西和瓜子一样是正月里最随处可见的存在。


    “你们先往前面逛着吧,我陪礼礼在这里坐一会儿,她有点累。”檀砚书说。


    岑礼毕竟是孕妇,走路多了难免腿酸,再加上她实在喜欢这组沙发,于是决定在这坐着休息会儿。


    场馆里开着暖气,岑礼穿着大衣有些热,这时候正好脱下来搭在旁边,又脱下雪地靴将腿抬上沙发,整个人平躺着感受沙发的舒适度。


    “这沙发真舒服,而且够长!”岑礼拍了拍沙发,叫檀砚书:“你也躺上来试试,我感觉这长度你都可以躺下了。”


    她家里那组沙发有些简单,主位长度只有一米六,她躺在上面的时候脚都得搭在扶手上面,被林双语吐槽了好几次过于小气。


    从前岑礼还振振有词反驳林双语这是搭配,沙发虽小但精致美观,可是连着几个周末,岑礼看见檀砚书靠在沙发上小憩,却从来没有见他躺上去过,她当时才看见沙发的短板。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萌生出想换沙发的想法。


    眼前这张沙发长度合适,宽度也比原先的更宽,质地柔软躺着舒服,最重要的是这种材质价格实惠,岑嘉禾说看中了她都可以帮着砍价,算下来应该花不了多少。


    岑礼嘴角收不住地扬起,偏头去看檀砚书,拉拉他袖子,“…怎么办啊,我好喜欢这个沙发。”


    然后她就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四个字——


    “喜欢就买。”


    说完不等岑礼提出问题,他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出:“家里那组沙发和客厅的整体结构更搭,但是稍微有点狭窄,你如果喜欢这个,我们可以把它放在阳台上。”


    “我之前就觉得你的阳台空间利用率太低,其实空间挺大的,用来晾衣服和放猫砂盆实在有些浪费。马上春天了,我觉得我们可以种几盆花,或者你再配一个那种可以移动的桌子,天气好的时候就在阳台上办公,顺便还能晒晒太阳……”


    檀砚书描绘着,嘴巴张张合合,岑礼突然透过他看见了一副无比温馨的画面。


    她坐在阳台沙发上晒太阳,旁边是玩闹的公主和警长,她可以和檀砚书两个人一起靠在沙发上都有位置,甚至她可以躺着,头就枕在他腿上……


    越想越无边无际,岑礼笑笑,犹豫要不要买下这组沙发的时候,檀砚书去到沙发另一头,终于和她一起坐了上来。


    他点点头,赞同道:“确实舒服。”


    然后很自然地伸手去帮她捏捏小腿,问她:“今天走了这么多路,累不累?”


    岑礼摇摇头,“放假在家都快粘在沙发上了,走一走就当锻炼了。”


    檀砚书笑笑,手里动作不停,“你现在也快粘在沙发上了。”


    “喜欢就买吧,我来出钱。”檀砚书提议。


    岑礼心跳突然加快,望着他。


    “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阳台上有张沙发,晚上的时候靠在上面看看夜景挺不错的。”檀砚书坦言:“我之前就想,以后换房子一定要租一间高层视野好的房子,这样才不算辜负每一个夜晚。”


    岑礼点点头,想的却不是她家里阳台上的夜景。


    她想的是,檀砚书这个人在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很淡,像一幅水墨画,不那么通俗,需要细品。


    而她拥有细品的机会,却莫名忐忑,忐忑继除夕那晚之后,又一次,她和檀砚书要以夫妻的名义睡一张床,成为这冬夜里的一双逃犯。


    第23章 ②③个吻 吻得越发投入。


    大学时岑礼曾选修过犯罪心理学课程, 教授在课堂上说起逃犯心理,根据逃亡时间划分为五个阶段。


    初期的极度紧张感、濒临末日感,岑礼已经在除夕夜感受过一回,她从没有哪一刻庆幸自己是个孕妇, 除了那晚。


    岑礼有理由相信, 如果不是因为怀孕, 不论她出于何种理由和檀砚书这种极品躺在一张床上,她一定会动嘴又动手的。


    她确信,因为她有案底,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从家具城到表姑家, 岑礼和檀砚书没坐徐远忱的车,而是上了梁寒的。


    隋甯中途说她有个领导是苏城人,对方对她这次升职有着至关重要的一票,所以晚上她和徐远忱一道去人家里拜访一下,在领导面前刷一波好感。


    隋甯和徐远忱两个都是情商高的, 搞起事业的时候两人一致对外,气氛比中午那会儿好多了。


    晚饭就在表姑家吃, 姑奶奶主厨, 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岑嘉禾觉得菜太多, 叹了口气, “早知道你哥嫂不来吃晚饭, 我就早点打电话回来让少做了个菜了, 现在来不及了, 只能麻烦你们多吃点了。”


    檀砚书格外捧场,难得不用做厨子做一回客人,破天荒地吃了两碗米饭。


    这么多的碳水,换作平常他都要皱着眉头一忍再忍, 最后再馋也都会放下筷子。


    “你哥他们不回来,晚上麻将缺一门儿了,本来我想着咱们一家出一个人,再加上我妈。现在好了,出一个不够出两个多余,你们说说谁家出两个人?”岑嘉禾和梁寒的婚房是套三层小别墅,一楼只有客厅和餐厅,房间全在二三层。


    二层三个房间,母亲和两个孩子一人一间。


    三层一间大主卧带书房,另外一间客房常年空着。


    徐远忱他们没来,所以不用选,楼上的客房归岑礼和檀砚书。


    晚点如果徐远忱他们过来,就让老人和外孙女一起睡,腾出一间房间给他们,如果隋甯不愿意住家里在旁边酒店开一间房也行,反正怎么都好住。


    因为要打麻将,晚饭时梁寒开了瓶红酒,没一个人要喝,岑嘉禾笑话他:“你一个人喝,回头输了钱你就赖酒精上头,我还不知道你。”


    梁寒笑笑,“算了,清醒的时候牌技就一般,再喝点酒,今晚妈要赢麻了。”


    岑建萍是个资深的麻将迷,平时女儿女婿上班,她和钟点工一起照顾外孙和外孙女,周末女儿给她放假的时候她就在附近的棋牌室搓麻将,输输赢赢没有定数,但能打发时间过过瘾,技术自然比他们这些只有过年才上牌桌的年轻人要好。


    檀砚书推辞说自己没玩儿过,让岑礼陪着大家玩,他在旁边看着。岑礼也没推辞,家里人玩一玩不违法乱纪,全当是春节的娱乐活动。


    而之所以来之前就商定了晚上的麻将局,还有一个原因——年前隔壁邻居全家卖房移民,送了张几乎全新的麻将桌给他们,梁寒人菜瘾大,和外面的人玩儿担心输钱,这才想趁着春节和自家人一起练练手。


    晚饭吃完岑建萍洗碗,岑嘉禾和梁寒分别带着孩子去洗澡,把孩子赶回房间看动画片之后,几个人终于坐上牌桌。


    檀砚书在岑礼旁边坐着,手里端着杯菊花茶,看着岑礼三把和了两把,笑了。


    他时不时抿一口茶,钻研他们的麻将规则。


    九点出头,徐远忱和隋甯回来,两人定下来晚上睡岑建萍的房间,与此同时徐远忱和隋甯加入战场。


    岑建萍担心太晚去外孙女房间会影响她睡觉,于是早早退下来,将舞台交给了年轻人。


    岑礼也累了,又是坐车又是逛家具城,这会儿看着檀砚书领悟出了麻将的玩法,将赢来的几百块往他那边一推,“你替我玩儿吧,我先去洗个澡睡了,困了。”


    岑礼打了个哈欠,一点儿都没说谎。


    檀砚书没表态,硬是被梁寒按着坐下。


    岑嘉禾陪着岑礼去洗澡,帮忙拿了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和拖鞋,和她隔着浴室门闲聊了几句。


    下午那组沙发,最后在岑嘉禾的砍价之下,他们只花了两千多就给拿下,檀砚书付款的时候都在惊叹。


    婴儿床也买了,在岑嘉禾之前买婴儿床的展厅里,她付的钱,说算是她和梁寒送给宝宝的,然后端水一样又给徐远忱他们付了一套餐桌的钱,算作提前送的乔迁礼。


    麻将结束时已经过了零点,差几分钟到一点,檀砚书草草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进房间。


    室内空调开着,温暖、静谧。


    檀砚书关门的动作很轻,他甚至没有开灯,透过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确认了床的位置,蹑手蹑脚摸上去。


    床单被子都是新换的,整个房间弥漫一种淡淡的香。


    檀砚书自觉像上回一样,拿过岑礼头边的另一只枕头去床尾,静悄悄地躺下,人慢慢往被子里钻。


    他没穿袜子,一双脚微微发凉,本能地往温暖深处钻,直到……他感受到岑礼的胳膊。


    岑礼不是一个睡觉会乱动的人,上一次他感受过,在他陷入睡眠之前的几个小时里,她几乎都没有动,就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平躺着,安静着。


    可现在的情况却明显有些不同。


    檀砚书整颗心高高悬起,感受着她时不时往他这边挪一小下。


    “礼礼。”为了确定她是睡着还是醒着,檀砚书试着叫了她一声。


    没有回应。


    岑礼只是微微动了动,又朝着声源地过来一些。


    檀砚书往床沿边移了移,抓紧了被子。


    谁知抓被子这一动作再次引起岑礼的主意,她将胳膊伸出被子外面,往回拽了好多回去。


    檀砚书没有防备,小腿以下骤然丢失被子,他不得已将腿往她那边凑,人慢慢倾斜倾斜……


    人在进紧张的时候其他感官总是格外灵敏,檀砚书闭上眼睛,似在黑夜里听到奇怪的声音。


    像是警长做绝育前那一阵子,他闭上眼睛,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脑海里都是那个声音。


    但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好像只要他张口呼吸,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闭上眼睛,暗骂自己思想龌龊,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晚的记忆。


    那间XX酒店的江景大床房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得好不好,只知道从岑礼的反馈来看,他不算差,但她始终克制着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她胸腔里发出来的,周围越晃她的音越抖,有几个角度他看向她的时候,隐约感觉到她的牙齿都在打颤。


    除却最开始在酒会大厅,后面,所有的画面都是混沌的、摇晃的。他却一直记得。


    “渴~”岑礼突然张开嘴,含糊地说了个什么。


    檀砚书屏住呼吸,问她:“怎么了?”


    “渴,要喝水。”她吐字清晰,却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但檀砚书还是起身,出门去二楼楼道里的饮水机旁给她接热水。


    檀砚书节俭,一年四季只有两套睡衣,夏天的睡衣也是长袖长裤,在走廊狭路相逢同样出来接水的梁寒。


    “巧了。”梁寒笑笑,“平时孩子夜里喜欢喝水,所以饮水机放楼下了。”


    檀砚书挽起袖子,视线一扫而过梁寒脖子上新鲜的红,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


    他意识到刚才听到的某些声音或许真的存在。


    两人一人接了杯水回去,昏暗的走廊里,梁寒突然礼貌地对他笑了一下。


    出于礼貌,檀砚书回了一个,两人心照不宣回到自己房间。


    隔壁,岑嘉禾喝完水闹着要睡觉,“家里都是客人呢,你也真是不分场合。”


    梁寒无奈,“平时上班多忙啊,周末咱俩还要带孩子,难得有这种轻松快乐的时候。”


    晚上这几个小时,他靠檀砚书这个麻将圈新人赢了不少,男人的那点好胜心得到充分满足,根本不困。


    他不由分说去把岑嘉禾刚穿上的睡衣扣子再度解开,“你刚才不是睡了几个小时了,明天去沪城在路上还能睡呢……”


    男人有时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平时隔壁房间空着他们总是在床上躺的泾渭分明,梁寒打游戏,岑嘉禾看电视剧,偶尔孩子们跑进来要听故事,两个人还要为谁来讲故事猜拳定胜负,他们一个月也就做一两次。


    现在隔壁住了人,两个人只是亲吻和抚.摸,刺激感就是以往的好几倍,加之今天又见到了感情甜蜜的岑礼和檀砚书,梁寒忍不住想起当年。


    “以前咱俩谈恋爱的时候比他们腻歪多了,小檀还是腼腆,不过礼礼也只能找这样的,太热情的估计会吓到她。”


    “男人……看着腼腆,真腼腆礼礼能怀孕吗?”岑嘉禾对此抱有疑问。


    梁寒摇摇头,故作深沉,“这你就不懂了,你这侄女万一像你呢?万一是人家主动的呢?”


    岑嘉禾还想推辞,“那你睡眠不足开车也不行啊?”


    梁寒闻言,晦涩的眸子立即阴沉下来,再不怜香惜玉了,直接关了空调压上去。


    “行不行你验验呗,明天的车让小檀开也行,他也能开。现在我这趟车要出发了,你自己挂的档……”


    隔壁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在说话,一会儿又传来笑声,倒是没有了之前意味不明的声音,像是电视机被打开了。


    这个点开电视……还是想用电视机的声音来掩盖什么?


    想到这里,檀砚书呼吸莫名一热。


    他端着水杯坐在床头许久,床头昏黄的台灯亮着,岑礼的睡颜就在眼前。


    “礼礼,喝水。”他轻轻叫了她一声。


    “嗯……”岑礼应着,却没睁开眼睛。


    檀砚书明白这种半梦半醒间的混沌状态,靠坐过去。他轻轻将手伸进被子里,一只手扶住她后背,托着她微微抬起上半身。


    他拿着水杯,微微倾斜着喂她喝水,动作缓而轻。


    岑礼微闭着眼睛,喉咙一下一下吞咽,眉头浅浅舒展。


    纸杯容量不算大,岑礼几口就喝完了水,却像是还没解渴一般,嘟着嘴在原地等着。


    檀砚书手掌贴着她的后背,薄薄的真丝睡衣,贴久了仿佛就没有存在感了,他能清晰感觉到她背脊的骨骼。


    左手就这么撑着岑礼,右手放下纸杯后无处安放,檀砚书伸手去帮岑礼面前的被子掖了掖,另一只手慢慢将她放下。


    谁知下一秒,岑礼自己将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忽然推开他的手,掀开了被子。


    “热……”她嘟囔着,随着被子滑落,露出胸.口一片雪白。


    睡衣扣子不知何时开了两颗,高耸的山峰,蜿蜒起伏。


    岑礼的脖颈很白,戴着一条很简单的k金项链,吊坠他看见过两次。


    是一只银白色的月牙。


    现在月牙就落在山峦之间,反射着微弱的光,仿佛是在提醒他看,拉扯着他的目光。


    他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手里的被子被抽走,岑礼忽然转了个身,侧躺着直接扑进他怀里。


    她温热的气息吐在他同样纤薄的腰间布料,好像隔着一层就已经烫到了他。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要命的是,她在这时抬起了头,他低头要去帮她把胸口的衣服理好,两人不约而同撞在一起。


    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唇碰上唇,柔软压上柔软。


    檀砚书整片背就这么僵着不知作何反应,只等对方先做出抉择,他再跟上。


    而岑礼似乎只反应了两秒,就双手自发绕到他背后,抱住了檀砚书的腰。


    檀砚书不确定她是否醒着,但就这一秒,他没再犹豫,压在她唇上的触觉反馈至神经中枢,他闭上眼睛,本能地探索更多。


    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他都在反复向自己确认,直到现在,他突然就明了了。


    他的心在狂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如果这都不是喜欢,不是心动,那是什么呢?


    她的气息好近好近,他没有办法再迫使自己将脸移开,因为她就在那里,就在那里等着他亲。


    与那天酒后混着酒精味的吻不同,这一回,他们交换的只有清冽的薄荷甜味。


    檀砚书紧张的心在这一刻忽然放松下来,不为别的,只因他感受到岑礼同样在回应他,甚至她环抱着他腰的手,不断收紧再收紧。


    理智尚存,檀砚书伸手捞过来滑下去的一截被子将她裹住,他缓慢和岑礼一起躺下去,继续贪婪地攫取她的气息。


    床头的台灯持续亮着,床上的人吻得越发投入。


    他知道这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喜欢她。


    大概又不只是简单的喜欢。


    他好像爱上了一个人。


    后知后觉地。


    第24章 ②④个吻 ……拜托你救救我


    岑礼做了个梦。


    梦里, 还是那场酒会,还是那场游戏,她喝了酒,酒精加速心跳, 她摸黑靠近隔壁桌那个帅哥, 一仰头就亲到了他。


    很快大厅灯光重新亮起, 与记忆里不同的是,这一下她的隐形眼镜没有脱落。


    岑礼看清了自己吻上的人,他的眉眼,他高耸的鼻梁, 他鼻梁左侧一颗极小极小的黑痣——是檀砚书。


    梦里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檀砚书。


    清晰的、温暖的檀砚书。


    他抱着她,那一吻格外真实。


    真实到,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舌尖的酥麻,以及……他沉重的呼吸。


    吻到最后,岑礼明显感觉到呼吸越来越紧, 窒息的前一秒她伸手抵上他的胸膛,伴随“砰”的一声, 世界由一片混沌变成一片黑暗。


    岑礼豁然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漆黑。


    “檀……砚书。”


    “我在。”


    “你怎么……”她唇上还留有余味, 像延续着梦里的那个吻, 她全身被他的气息笼罩, 依旧呼吸困难。


    “我……”檀砚书不知道该如何自辩, 只能转移话题, “隔壁刚才‘砰’的一声,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呃……”岑礼也自知尴尬,将梦里的前因后果复盘一遍后,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将过错全部归于自己。


    檀砚书一直绅士有礼, 他一定是被她强迫的,毕竟梦里也是她主动先吻的对方。


    岑礼接过话题,手悄无声息从檀砚书胸口撤回来,往后抓住了被角,摇头道:“应该是什么东西摔了,他们也没开门叫人,想必人没伤到,咱们就别过去打扰了。”


    岑嘉禾和梁寒两人结婚多年感情黏糊,没准是人家夫妻情趣也不一定,当没听见就好。


    檀砚书“嗯”了一声,摸索着起身,摁亮了床头的灯。


    “要喝水么?”他看向岑礼。


    岑礼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红得滴血的小脸。


    她点点头,看着檀砚书胸前被扯开的两颗纽扣。


    在沪城,岑礼见檀砚书穿过几次这套睡衣,晚上从浴室出来,他在客厅里陪公主和警长玩的时候扣子永远整整齐齐。这会儿这样突兀地坦露肌肉,还有那上面一抹清晰的红,很明显是她的杰作。


    檀砚书故作镇定,一边扣扣子一边再次下楼去倒水,又一次遇上开门出来的梁寒。


    这一回,梁寒脸上没有笑了,抱着个小被子去楼下陪儿子睡。


    “姑父这是怎么了?”檀砚书忍俊不禁,心里对刚才隔壁房间发生的事情已经大概有了数。


    “刚才吵醒你们了吧?”梁寒委屈巴巴,“梦游不小心把你们表姑新买的化妆镜给摔碎了,被轰出来了。”


    檀砚书朝他投去敬意的目光,问他:“什么样的化妆镜?很贵么?”


    “贵倒是不贵……”梁寒心知肚明,她就是想睡个好觉,找借口把他赶出去罢了。


    怪他刚才不遵守交通规则,车飚的太快。


    梁寒好意,提醒檀砚书:“早点睡觉,明天可没有时间给你们补觉的,明天要么你开车,要么你带漂漂和亮亮玩儿。”


    檀砚书一愣,看见已经走在前面的梁寒回头朝他眨了眨眼。


    他忽然意识到,几十分钟前他就出来接过一次水,这会儿仍然没睡,很难解释刚才他和岑礼在房间做了什么。


    檀砚书接着水,忽然机敏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睡衣,果然上衣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一切昭然若揭-


    第二天回沪城,徐远忱和梁寒各开一辆车,岑嘉禾睡到九点多才起,比两个小家伙还多赖了半个小时的床。


    两辆车,一个小朋友跟一辆,平均一下噪音分贝,檀砚书和岑礼带着漂漂坐徐远忱的车。


    漂漂是女孩儿,比哥哥亮亮还要高出半个头,闹腾程度也是亮亮的双倍。


    一车四个大人,除了檀砚书,另外三个已然被漂漂制服,就连从前争着抢着要抱漂漂的岑礼,这回也摇起了头。


    檀砚书无奈,自己坐到后排中间,将漂漂和岑礼分开,一路回答漂漂公主的十万个为什么。


    “虽然但是,还是生个女孩儿好,就算小时候闹,长大了也是妈妈的小棉袄。”隋甯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将一切尽收眼底。


    不知为何,她想象不出徐远忱带孩子的场景,怎么都想象不出来。


    徐远忱这人没什么耐心,谁问他问题他都可以“不吝赐教”,但若是对方不采取建议,他那张脸可以持续臭好几个小时。遇到漂亮这种抽象的小孩儿,问他个问题他正儿八经回答一通,然后对方胡言乱语地反驳,他能气到吐血。


    指望他带孩子,孩子不哭都算孩子孝顺。


    进入沪城界内,漂漂终于安静下来,靠在檀砚书身上打起盹来。


    岑礼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会儿,根据时长可以断定是谁给她打了语音或视频电话。


    岑礼掏出手机查看,意外看到闵雪婷的头像。


    她犹豫片刻,没接通,电话超时挂断,她看见上面闵雪婷发过来的好几条求救消息。


    岑礼心里一慌,看向檀砚书。


    “怎么了?”檀砚书帮漂漂把帽子戴上,回头迎上岑礼的目光。


    岑礼将手机拿给他看,闵雪婷一连串的求救信息,都被她忽略了。


    檀砚书却更细心,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安慰岑礼:“你别急,你看前面的求救消息,是夜里发的,刚才她又拨了语音电话过来,说明人没事,你现在回拨过去问问情况。”


    说完犹豫了两秒,将手机拿到自己手里,“我来打吧。”


    电话很快接通,是闵雪婷的声音。


    岑礼紧绷着的神经微微放松,却听到手机那端闵雪婷颤抖着的泣音。


    她说:“岑律师……拜托你救救我。”


    檀砚书看见岑礼微微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替她问道:“怎么了?你现在方便视频么?”


    那边迟疑了一下,防备道:“这是岑律师的手机吗?”


    “对,我是她丈夫,她现在不太方便听电话,你有事可以和我说。”


    那边又是好几秒的停顿,然后立即挂断了语音通话。


    岑礼和檀砚书皆是一懵。


    前排两人也被后排这一通电话吸引了注意,徐远忱敏锐察觉到对面女孩儿的情绪不自然,建议岑礼:“你发一段语音过去,我感觉涉及到人女孩儿的隐私,她只愿意和你说。”


    岑礼点头,照着徐远忱说的做。


    果然,那边很快回复,问她在不在沪城,是否方便去找她一下。


    岑礼没有犹豫,问了地址,让徐远忱将她送回家取车。


    徐远忱看了眼路线,犹豫片刻,说:“你把地址发我,我先送你过去。”然后立即纠正道:“算了,我感觉那边不太安全,你一个去太危险了,我、我们陪你一起过去。”


    檀砚书淡淡看了眼徐远忱,清了清嗓子道:“礼礼你把位置发给哥,他送我们去比我们回家取车再开过去要快,但是……”


    檀砚书看了眼怀里的漂漂,冷静道:“车里还有孩子呢,哥你把我们放到地方就行,你先带漂漂去爷爷奶奶那,我陪礼礼过去就行。”


    隋甯听了这话也点头附和,“既然涉及到人家女孩儿的隐私,咱们这么多人一起过去也太招摇了,咱们还是别去添乱了。”


    事已至此,徐远忱没再坚持,将岑礼和檀砚书送到地方,嘱咐檀砚书:“有危险找警察,你照顾着点礼礼,她怀着孕呢情绪不能起伏太大。”


    “这个不用哥你提醒。”檀砚书看着隋甯从副驾驶下来,去后座陪漂漂,他松口气,自然地牵起岑礼的手,往小区里走。


    闵雪婷一家住在一个老式小区,位置不错但是是没有电梯的高楼,周围环境复杂,他在楼下犹豫,让岑礼询问闵雪婷是否可以他代岑礼上去。


    “她爸爸之前就家暴她弟弟,这一次看情况也是和她爸爸有关。”岑礼推测:“可能昨天夜里她也挨打了。”


    檀砚书不信,“如果只是挨打,她应该不会吞吞吐吐。”


    这样一说,岑礼也不放心在楼下等着,坚持要和檀砚书一起上楼去。


    檀砚书无法,牵着岑礼中间停顿两次,终于走到闵雪婷家门口。


    岑礼走在前面,轻轻敲了敲门,叫闵雪婷的名字。


    里面的人闻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查看了一下,确认来人是岑礼和檀砚书后,才敢轻轻将门打开。


    但,门只开了个小缝,闵雪婷又重新将门关上,没让他们进来。


    “怎么了?”岑礼忽然担心起来,问她:“是不是你爸爸在里面?是不是他不让你给我们开门?”


    “不是……”闵雪婷犹豫几秒,哑着声音道:“你在门口等着吧,他进来就行。”


    她只是突然想到岑礼怀着孕,这样血腥的场面,她担心岑礼承受不住。


    檀砚书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让她站在上面两级台阶上,“万一里面有人冲出来,不至于撞到你。”


    他让岑礼放心,轻轻推开门进去。


    闵雪婷就站在门口,头发凌乱,整个人慌张又恐惧。


    她几乎是在看见檀砚书的一瞬间就流下了眼泪,无声却汹涌,带着檀砚书往房间里走。


    那不是她的房间,而是她父亲闵勇健的房间。


    离房间越近,那股血腥味就越浓郁,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涌,及时捂住了口鼻。


    床单一片血色,墙壁上都溅上了血渍,不用凑近看,檀砚书就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他连忙拉住闵雪婷的衣摆将她拉出房间,重新将门掩上,声音也不由自主开始发颤,问她:“打120了吗?”


    “不用打了,已经没有呼吸了。”闵雪婷绝望地对着他摇头,哭着问他:“警察会来抓我吗?”


    “是……是你做的么?”檀砚书从她的眼睛里看到除恐惧之外的另一种情绪,像是……解脱。


    可闵雪婷却是摇头,很坚定地表示:“不是我。”


    她看着檀砚书的眼睛,发誓:“早上我找志远的时候去敲门,房间里没有声音,我推开门进去他人就已经没有呼吸了……真的不是我。”


    “那有没有可能……”檀砚书觉得这道题似乎只有两个答案,如果不是闵雪婷,那么只有可能是她弟弟闵志远。


    “你也觉得是志远?”闵雪婷眼里的绝望更加浓郁,她抽泣着,一个劲儿地摇头。


    “整个房子我都已经找过了,都没有找到志远,他一定是害怕所以躲起来了。”


    “怎么样了?我可以进来嘛?”岑礼站在门外,一颗心悬着,怎么也放心不下。


    她脑海里一直循环播放着闵雪婷发来的那几条求救消息,脑海中各种猜测过了个遍,每一种情况都是难以承受的。


    岑礼不禁自责,如果她能第一时间看到闵雪婷的求救信息,如果她能及时地给予帮助,是不是可以避免……


    “你别进来。”檀砚书对着门说。


    屋里,檀砚书冲闵雪婷比了个手势,和她商量:“我们先报警,让警察来处理好不好?警察一会帮忙找到你弟弟的。”


    “一定要报警吗?”闵雪婷心里恐惧不安,她突然拉住檀砚书的袖子。颤抖着声音问他:“如果报了警,警察会把我和弟弟抓走吗?”


    “警察会让你们配合调查,但如果不是你做的,你不用害怕……”檀砚书突然转身看了一眼那扇老旧的木门,大声问岑礼:“中国法律规定满多少岁需要负刑事责任?”


    “十二周岁。”岑礼斩钉截铁道。


    “听到了吗?”檀砚书笃定地看向闵雪婷,“上次在医院我看到你弟弟了,据我所知他应该还不满十二周岁,所以你不用过于担心,如果你们有需要,岑律师可以帮忙代理你们的案子,她会帮你们和警察沟通,你不用害怕。”


    这个年纪的儿童犯罪,检察机关在查明真相之后都不会提起公诉,如果闵雪婷没有撒谎,如果真的是她弟弟闵志远犯下的恶行,那么他将不会受到任何法律的制裁,最多只是勒令监护人加强教育,无论如何事情都不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打电话报警,你自己和警察说明情况,可以吗?”檀砚书试探着问。


    闵雪婷内心挣扎又挣扎,然后再次抬头,对上檀砚书笃定的眼神。


    “警察不会把我弟弟怎么样的对吧?”


    檀砚书还是点头,向她保证:“是的,如果你相信我和岑律师的话。”


    “你们愿意赶过来……愿意帮我……你们是好人。”闵雪婷突然在檀砚书面前跪下,咬着唇说:“只要你们愿意帮我和我弟弟,我可以卖房支付律师费。”


    第25章 ②⑤个吻 今晚也要抱着睡


    报警后, 檀砚书和岑礼一起陪同闵雪婷去警局接受讯问。公安部门当天下午发布警情通告,案件进入立案侦查阶段。


    岑礼和檀砚书做完笔录,等闵雪婷出来以后先将人送到外婆家,又不放心地嘱咐一番, 才到岑肃山那儿去吃晚饭。


    警方现在正集中警力寻找闵雪婷失踪的弟弟闵志远, 等人找到, 岑礼还要再单独和闵志远聊一聊,这个案子有几个疑点,现在闵雪婷的说辞没有人可以证明,而闵志远无疑是最重要的存在。


    岑礼低头思考案子, 饭菜因此变得索然无味,她没吃多少,先一步坐到沙发上去,重新仔仔细细去看她和闵雪婷的对话框,疑问一个接一个的不断冒出来。


    闵雪婷在警局只陈述了她早上出房间之后的所见所闻, 而夜里发生了什么,她犹豫再三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在她凌晨发来求救消息的那段时间, 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和本案到底有没有关系, 她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律师的直觉告诉岑礼, 这个案子绝非闵雪婷下午在警局陈述的那么简单, 毕竟她简称自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 没有亲眼目睹闵勇健被害的过程, 一切都只是她的主观臆断。


    而她透过闵雪婷那双慌乱的眼睛,岑礼脑海中曾短暂飘过一个最坏的猜测。


    她当然还要再去见一见闵雪婷,明确告知她“自首”的定义和益处,如果她真的也参与到了这个案子里, 劝她自首才是最好的选择。


    “礼礼,你哥的新房子你们还没去看过吧?”岑嘉禾端着饭碗过来,提议一会儿去徐远忱的新房看看。


    “你哥下午的时候去中介拿了钥匙,说是一会儿过去看看,明天找个开荒保洁,下周上班就住新房子了。”岑嘉禾盯着趴在茶几上吃饭的两个孩子,定下规则道:“不把饭吃完的小朋友晚上就留下来在舅舅家睡觉哦,我们就不带ta去看新房子咯,我看看谁的碗里还有那么多饭饭呀?”


    “妈妈你可不可以不要卖萌?”亮亮看不下去,嘴里的饭都快要喷出来。


    “卖萌?”岑嘉禾指了指自己。


    “我和妹妹过完年已经六岁啦,我们都已经不说叠词了,那是小班和中班的小朋友们才说的。”亮亮振振有词,碗里的饭倒没见他吃几口。


    岑嘉禾将他饭碗一夺,凶道:“不想吃就不要吃了,一会儿你要不用和我们一起新房子玩了,哼!”


    餐厅和客厅连着,屋里顿时响起亮亮的嚎啕声,漂漂加快速度吃饭,就差没有偷笑。


    几句话,将岑礼的注意力调动回来,檀砚书也吃完饭,走过来和岑礼商量:“一会儿去哥的新房子,你们坐一车去吧,我开姐夫的车先回去把阳台收拾一下,换下猫砂。”


    岑礼摇头,“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晚上人多排队洗澡太费时间,我们早点回去。”


    岑嘉禾没说什么,将不爱吃饭的亮亮交给岑礼他们先行带走,一家三口坐着徐远忱的车去他们新房参观。


    回到家,公主没有像岑礼想的那样第一时间朝她扑过来,不知道是长大了还是有了警长的陪伴,两猫只是被一开始的开门声吸引了注意,猫着腰走到门边来迎接,但却没像从前似的蹭蹭又舔舔,反而对素未谋生的亮亮相见恨晚。


    檀砚书去阳台清理猫砂,帮它们把猫粮和水续上,坐回客厅的时候亮亮还蹲在茶几旁边和警长玩儿。


    “它叫警长?”亮亮的眼睛和警长的毛发一样的黑,亮晶晶的小眼睛里泛起粉红泡泡。


    檀砚书点点头,看着岑礼拿着睡衣去浴室洗澡,去厨房给她和亮亮热了两盒牛奶。


    亮亮跟着他们过来时背着自己的书包,里面小睡衣和洗漱工具一应俱全,檀砚书拉开拉链把东西摆摆好,在岑礼出来后哄着亮亮和他一起先一步去洗澡。


    洗完澡岑礼和亮亮挨坐着一起泡脚,看大屏幕里家喻户晓的《小猪佩奇》。


    本以为亮亮专注于动画片小嘴巴就能停下来,可谁知他看到一半,偏头问岑礼:“大哥哥的新房子有你这里大吗?有你这里漂亮吗?”


    岑礼想了想,摇摇头:“我也没去过,一会儿妹妹回来了你问问她呗。”


    正说着,漂漂和爸爸妈妈按响门铃。


    几个人在客厅磕了会儿瓜子聊天,等漂漂和亮亮困了,梁寒将孩子一个抱去次卧,一个抱去小次卧,四个大人坐到吧台那儿吃夜宵。


    夜宵梁寒请客,点了烧烤,孜然味爆香,岑礼受不住诱惑吃了两串,和他们一起聊了会儿这房子装修设计的灵感和细节。


    岑嘉禾注意到客厅里那只唱片机,和檀砚书聊起某乐队新出的专辑,岑礼在一旁插不上话,找借口先一步洗漱完回了房间。


    檀砚书等他们吃完,将垃圾归到门外,又将客厅窗户打开、关上纱窗,才回房间。


    床头台灯亮着,岑礼捧着本书在看,屋里弥漫着类似迷迭香的香味。


    檀砚书嗅了嗅,视线在房间里找寻了好一会儿,试图找到这气味的来源。


    岑礼视线越过书朝他看过来,问他在找什么。


    檀砚书自觉坐上床尾,笑说:“我以为你点了香薰。”


    “应该是妊娠油的味道。”她指给他看床头的小黄瓶,“你是不是不喜欢闻这种味道?”


    “我还好,只是觉得有些刺激,想着看一下成分是不是孕妇可用。”檀砚书没去拿岑礼肩膀边的枕头,而是拿了床尾凳上的那只小方枕枕上,掀开被子躺进去。


    岑礼靠坐着,听到这句,将书放到床头柜上,还真去查看了一下里面的成分。


    发现是法语,她看不懂,可转瞬想起这东西是妊娠油啊,这是专门给孕妇用的东西啊,当然孕妇可用啊?


    妊娠油,里面含有孕妇不能接触的成分,这商家卖给谁?


    意识到这一点,岑礼脸豁然红了,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去看檀砚书,才发现她刚才的一系列举动、甚至心理活动都已经被檀砚书尽收眼底。


    台灯在岑礼这边,柔和的光照在她脸上,她的尴尬无处遁藏。


    岑礼干咳两声,解释道:“你没说我还不觉得,现在确实觉得气味有点刺鼻,想看下成分表里有什么。”


    “所以成分表不是中文和英文对么?”他也靠坐着,肩膀露在被子以外。


    岑礼:“应该是法语,我让双鱼给我代购的法国本土版。”


    檀砚书掀开被子起身,走到床头,拿了那瓶妊娠油在手里看了看。


    “成分还挺简单的,有欧洲榛籽油、香叶天竺葵花油、迷迭香叶油、薄荷叶油,除了高血压癫痫病患者,基本都是可以用的。”


    岑礼仰头看着他,第一次知道他还认识法文。


    “本科的时候第二外语选修的法语,会一点。”檀砚书谦虚道。


    岑礼不信他只是会一点,毕竟像成分这种专业名词他都能认识,可见他的法语词汇量有多丰富。


    “我知道法语是世界上最浪漫的语言……”在更多的,岑礼就不知道了,她心里不禁对檀砚书心生敬意,因为照目前来看他已经精通了四国语言,回国时间如此短但中文说出来一点韩味儿也没有,甚至偶尔还能引经据典。


    檀砚书顺势坐在床边,问她:“我可以用法语和宝宝说会儿话么?”


    他想先把宝宝哄睡,然后借ta的妈妈说一会儿悄悄话。


    岑礼点点头,掀开被子,任由檀砚书温柔手掌贴上微微隆起的小腹。


    睡衣隔着,她脸上的红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甚。


    但檀砚书作为孩子名义上的父亲,再过两个月肚子隆起来,胎教这一步怎么也无法省略。


    徐悦一个在医院里待了一辈子的护士,每次他们回去都要被提醒注意胎教,岑礼知道为了孩子好,在孕期有免费的爸爸愿意亲近宝宝,她当然不该拒绝。


    檀砚书凑近,声调温柔:“Toutes les vagues de la mer ,tous les parfums de fleurs,tous les anges de paradisréunissent autour de ton lit pour te dire bonne nuit……①”


    像念诗一样,檀砚书和宝宝不知私语了什么,时间像被调成了0.5倍速,岑礼就这样倚靠在床头,没玩手机也没看剧,认认真真地沾宝宝的光听他的“演讲”。


    法语胎教结束,檀砚书胳膊撑在床上已经酸的不行,上半身收回来,借台灯的光再去看岑礼。


    她脸上还全然没有困意,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眼角眉梢带着淡淡的笑。


    他别开头去,如此才能做到不去吻她。


    檀砚书庆幸自己将她从闵雪婷的案子里拉出来一些,要退回到床尾去,谁知岑礼长臂一捞,拉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他问她。


    “昨晚……”她终于鼓起勇气,问起那个像幻觉但又分明不是幻觉的吻。


    檀砚书:“……”


    他也语塞,没想到她问的如此直接。


    “可能是孕激素作祟,双鱼说孕妇体内激素比较紊乱,昨晚我可能……冒犯到你了。”岑礼刻意将言语说的理所当然,她怯怯地看向檀砚书,却见他往床尾走的脚步没有在床尾停下,而是绕了个圈,走到床靠阳台的那侧,朝着床头走来。


    檀砚书没说话,掀开另一边的被子,就这样在岑礼惊诧的注视下在她身边躺下。


    头枕上她旁边的枕头,他伸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掖掖好,忍不住逗她:“我以为你不记得了,原本还想赖账,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岑礼一脸懵,“赖什么账?”


    檀砚书盖好被子,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一本正经道:“你昨晚说……今晚也要抱着睡,我答应你了。”


    啊?


    岑礼一愣。


    “你昨晚好像是做了什么梦,是把我当成谁了么?”他将话题一转,躺在她旁边躺得那么心安理得。


    岑礼回忆了一下,在想起自己昨晚梦里的人就是他之后,对檀砚书的说辞深信不疑,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开口:“没有。”


    “今天在爸妈家,我听见你和大哥在阳台上说话,他是不想让你接这个案子么?”檀砚书当时不小心瞥到两人,不知道他们是否起了争执,但徐远忱是生着气回的客厅。


    岑礼侧身朝他看过来,抿唇道:“他就是觉得这案子太大了,应该让我师父那样有经验的刑辩律师来打,另外……我们律所刑事案件的收费普遍高,他觉得我要的代理费拉低了我们律所的门槛,所以起了几句争执。”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岑礼想起他们争执里最重要的一点。


    “我哥觉得我第一个自己接的案子,就给杀人犯辩护,对我的名誉和人身安全都不好。”


    说到岑礼,岑礼想起来一个事。不怪徐远忱这样劝她,因为就在去年春天,她和徐远忱一起代理的一个案子开庭,也是一个故意杀人案,当时差点给岑礼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


    当初那个案子,一审判决被告无期徒刑,但因为死者是一名即将高考的青少年,一条鲜活无比的生命就这样死于非命,家属在判决下来以后都无法接受,最终将矛头对准为杀人犯辩护的律师头上。


    “当时那个案子,被害人家属当庭提起上诉,强烈要求判处被告死刑,我们多次找到被害人家属提出民事赔偿都被拒绝。”


    岑礼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案子的危险,直到某天她和徐远忱收到被害人家属的短信,约好在一处公园谈判。


    岑礼和徐远忱一起去的,但对方迟迟没来,徐远忱中途接到隋甯的电话先一步离开,而岑礼坚持坐在原地继续等。


    “那天是个阴天,天黑的很早,我记得五点多钟的时候天上落了几滴雨点,也许是到了晚饭时间,公园里人特别少。”


    “当时大概有五六个男孩儿,他们突然就过来围住了我,然后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很害怕但也只能照做。”岑礼的呼吸突然加速,那天几个男人带来的压迫感还近在咫尺,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幸运的是,那天她刚被那群人带到案发地,就有警察出现解救了她。


    岑礼叹一口气,轻声说:“说来也幸运,当时我在警局做笔录,有个警察和我说他们是接到报案以后去的公园,但当时我已经跟着他们上了车,警察叔叔根据监控线索一路追踪最后找到的我。”


    “但是当时那个保报案的人因为隐私问题申请了保密,不然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他,那天如果没有他我真的不敢想象……”说到这里,岑礼声调里已经带了泣音。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那几个男孩儿,是那个案子被害人生前最好的朋友,几个人都是即将高考的中学生,法律知识尚未完全掌握,冲动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很多人不明白律师为什么要替杀人犯辩护,但是学法律的人都知道律师存在的意义是为所有人争取合法权益,是为了维护司法的公平公正,任何公民在审判结果出来之前都只是犯罪嫌疑人。尽管那天的遭遇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一个人出门,就连会见当事人都要么跟着我师傅一起,要么找个不忙的同事陪我一起,但是……”


    岑礼突然很严肃地道:“虽然我当时特别害怕,后来也一直很害怕,但是我知道当律师必须得克服这些,只要我们选择了这一条路,就不能因为自己的胆怯而辜负当事人的信任。闵雪婷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想到我,给我打电话,我就应该好好帮她打这个官司。”


    她说着,视线聚焦在檀砚书脸上,看到他突然亮起来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藏不住的欣赏和……喜欢?


    岑礼心脏突然砰砰跳起来,下一秒檀砚书忽然伸出手来挡住了她灼热的视线,说了一句什么,为自己这一怀疑继续添砖加瓦。


    他说:“你还记得警长的名字是怎么取出来的么?”


    是在警局门口,警长引着檀砚书去报案。


    ……


    岑礼忽然察觉出什么,伸手抓住了檀砚书挡过来的手掌,两人眼神再次汇聚到一起,她问出那个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问题。


    “难道,那个报案的人……是你?”


    第26章 ②⑥个吻 第一次约会


    “我当时感觉那几个男孩儿不太对劲, 犹豫再三,是警长鼓励我走进了公安局。”


    檀砚书想起那天,那个阴云密布的傍晚,他第一次申请加入岑肃山的科研项目组却惨遭驳回, 他想不通, 一个人走在附近的公园, 犹豫着要不要改天当面问一问岑肃山教授,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遇见岑礼的时候她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不远处几个年轻的男孩儿围坐在一个圆形花坛上,手机横着屏看上去像是在打游戏, 可他经过一人身后时分明瞥见对方是在录像,而那人录的人正是长椅上的女孩儿。


    檀砚书当即察觉到异常,犹豫再三还是走向附近的公安局,将情况反映给了民警同志。


    遗憾那天光线灰暗,为了避免被那几个男孩儿发现, 他没一直盯着岑礼看,因此只记得她当时身穿的衣服和发型, 以至于后来没认出来岑礼就是那天的女孩儿。


    岑礼没遇见过这么巧的事, 在檀砚书说出她当天的穿着之后, 她一双圆圆的眼睛就那样巴巴地看着他, 像在看什么人间奇观, 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算不算是一种缘分呢?”檀砚书眨了眨眼睛, 睫毛根根分明, 好看的眼睛里闪着几颗星星。


    岑礼避之不及,被那星光晃了眼睛。


    岑礼避开他的视线,岔开话题道:“昨晚,我真的说了今晚也要抱着睡……那样的话?”


    这回, 换檀砚书措手不及,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他脸皮薄,刚才临时起意想要逗她才胡乱诌的话,本来以为下一秒就要被戳破的,没想到她居然真信了。


    怎么这么不经逗。


    檀砚书抑制不住勾起唇角,在岑礼恼羞成怒之前先一步下床,回了自己那头-


    年后开工,岑礼收到律所的开工红包——两张崭新崭新的百元大钞。


    岑礼收了钱懒得去银行存储,晚上回家之后给了檀砚书,让他买菜时挑几只好的大闸蟹,算作加餐。


    檀砚书说加餐不必多给他钱,买菜做饭原本就是抵房租的,不差这二百。


    岑礼坚持,灵机一动说要请林双语来家里吃饭,劳烦他当一回私厨。


    檀砚书没再拒绝,当晚陪着林双语喝了两杯岑礼调的鸡尾酒,听林双语说了不少岑礼上学时候的趣事。


    夜深人静,他就在梦里见到了十八九岁的岑礼,醒来又是一片狼藉。


    周三,陈琳和杜文韶的婚姻撤销案开庭,不知是不是默契,两人均未到庭。


    最终,对方律师代表杜文韶答应调解,按照之前商定好的方案,好聚好散。


    闭庭后,岑礼坐在车里给陈琳打去电话,终于了却一桩心事。


    回律所的路上,她接到林双语的反馈对话,对方嬉笑着问她:“定这么好的餐厅,是约会吧?这么快就和你的假老公谈上了?”


    “别瞎胡说哦!”岑礼矢口否认,“快告诉我座位号,不然上回那两只大闸蟹给我吐出来。”


    “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呢?”林双语笑笑,“给你定了个靠窗的绝佳位置,保证让您二位看见最美的外滩夜景,尽情享受吧我的宝贝。”


    做了两年博主,林双语在博主圈和商家圈都有不少人脉,这种事情交给她绝对稳妥。


    一切准备就绪,岑礼给檀砚书发微信,说晚上要请他吃饭。


    檀砚书受宠若惊:【有什么喜事么?】


    岑礼:【之前的那个婚姻撤销案,今天成功调解了,算是我转执业之后第一个独立负责的案子。】


    檀砚书:【那是应该庆祝一下。】


    岑礼:【今天下班你来我律所接我吧,有点远,我们下了班直接开车过去。】


    檀砚书应下,当即打开衣柜挑选服装搭配。


    想起早上出门时岑礼落在洗手池里的几根卷发,他临时起意也站在镜子前理了理头发,还稀罕地喷了点发胶。


    此前这一瓶发胶他只看见岑礼给公主用过。


    收拾好自己,檀砚书就坐在客厅沙发上静静等候,无聊中他顺便帮公主和警长都剪了一波指甲,顺便也给自己剪了。


    人越期待什么,时间又越喜欢捉弄,檀砚书好几次去看手表上的时间,还以为是自己表坏了,抬头去对墙面上的时钟,一边庆幸自己的表没坏,一边抱怨为何不是自己表坏了。


    终于熬到点,檀砚书出门,扫了辆共享单车去志成。


    半路经过一家花店,他不由自主踩下刹车将车停在门口,进去挑了束简单清丽的百合。


    晚高峰,从花店出来,原来那辆共享单车不知所踪,檀砚书先是懊恼了片刻,然后发现自己拿着花好像也不太方便骑车,只能改为步行。


    好在花店离律所也就一公里的路了,为了不出汗损坏发型,檀砚书一路快走都没敢跑。


    像个第一次和女生约会的愣头青。


    檀砚书忍不住吐槽自己,转念一想,之前在他旧住处小区门口的猫咖里那可不算约会,这样正儿八经地约着共进晚餐,可不就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生约会么?


    好在岑礼钝感力足,在律所会客厅见到檀砚书的时候,都没注意到他刻意拾掇的头发,还是苏青青敏锐,夸了句:“姐夫今天好养眼啊,我刚才乍一看还以为哪个明星呢。”


    说完将岑礼稳稳推进檀砚书怀里,摇头道:“咱们这么大律所不单独划分一个娱乐法部门,上回杨律帮一个爱豆发声明,那爱豆的经纪人都不愿意来咱们律所,还要杨律亲自登门去沟通,就一条申明的事儿,要不是他们公司的法务工作都签给咱们所了,谁愿意接这活儿啊?”


    “你看咱们所给他们公司发了多少条申明了,一个官司都没打,回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网友都说咱们所代写的申明没有说服力,对咱们所影响多不好。”苏青青随口抱怨几句,岑礼受不了她的聒噪,主动挽上檀砚书胳膊,先一步下班。


    苏青青还在加班,看见岑礼望着檀砚书的样子,恍惚间都要忘了,曾经这样的眼神,她只有在看着徐律师的时候才会有。


    虽然上回在岑礼家已经澄清了两人只是兄妹,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真的只是兄妹吗?


    苏青青摇摇头,暗骂自己多余操心,转念又想到檀砚书藏在身后的花,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来的羡慕-


    檀砚书一路都藏着花,直到随岑礼一起走进那家西餐厅,他才从身后将花拿出来,“送给首战告捷的岑大律师。”


    “哇,是百合诶!”岑礼惊喜不已,拿着花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才搁到一旁的座椅上。


    放好花,两人点了单,没有参照网上那些营销痕迹明显的笔记,而是参考了林双语女士的建议,选择了经典不会出错的几道菜品。


    后厨制作的时间,岑礼和檀砚书分享了第一次单独出庭的心理感受,末了问他:“你第一次上台试讲的时候紧张不紧张?”


    “上台试讲的时候不紧张,但是第一次独立负责一个很重要的实验时,我很紧张。”檀砚书拿过来热毛巾擦手,给岑礼讲了自己之前在首尔大的一段经历。


    上菜前,檀砚书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时自己桌面上多了一个黑色包装的小礼物。礼物用包装纸精心包了起来,外面还拿麻绳绑了个蝴蝶结。


    “铛铛铛铛,送你的礼物!”岑礼也站起来,摇着手给他展示自己的赠礼。


    檀砚书步子一顿,人还没入座,呼吸不自觉加速。


    “你之前送我的那个唱片机,我后面知道那是已经绝版的中古款,还有你过年给我和宝宝发的红包,还有这段时间生活上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和迁就……”


    岑礼表情真挚,“就是个小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话说到这里,檀砚书再没有理由拒绝,坐下去将外包装纸拆开,看到里面的黑色小盒子。


    他一眼认出盒子上的品牌logo——对钢笔稍微有点研究的人都不会不知道万宝龙这个牌子。


    檀砚书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禁想起那日他在房间写字,岑礼站在一旁和他说话,就那么几句,她竟然记了下来。


    复杂的情绪萦绕在檀砚书胸口,他久久没给出反应。


    岑礼等了片刻,等不及了,期待的声音打破沉默:“怎么了,是不喜欢这个款式吗?”


    她做了很多攻略才选定的这一款,据说是万宝龙最最经典的一款钢笔,造型耐看经久不衰呢,他居然毫无反应?


    国内专柜这笔太贵,岑礼精打细算,最后还是让林双语去首尔帮她在韩免买的,省了一千多呢。


    岑礼满怀期待地望着对面的男人,终于,檀砚书将笔盒合上,点头,“很喜欢。”


    喜欢到舍不得用。


    没等岑礼质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服务生开始上菜,没两分钟,两人面前被餐盘堆满,岑礼开启拍照环节。


    “好久没有出来吃饭了。”一边拍照,岑礼一边感慨。


    自从怀孕,这样奢侈的小资生活她已经作别多日了,总想着节约花销为肚子里的小家伙攒一攒奶粉钱,她都快不记得外滩的夜景了。


    曾几何时,她也常和林双语或者卫宇哲一块儿来这儿,甚至于早些年她还在读研的时候,和徐远忱也一起来过几次。


    但和檀砚书一起在这里吃饭,还是头一回。


    岑礼不禁想笑。


    刚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当然是第一回了,如果那天他不是匿名替她报的警,兴许她事后为了报恩会请他一顿饭,那样也许他们早就认识了……


    可惜没如果。


    “需要我帮你么?”


    岑礼正低头小心翼翼地切牛排,生怕汁水溅到自己白色的内搭上,就听见对面的檀砚书开了口。


    岑礼没纠结,端起盘子递给他。


    檀砚书拿起刀叉,姿势优雅像弹钢琴。


    岑礼顺着灯光看过去,被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禁锢住了视线。


    好漂亮的一双手。


    难怪檀教授的课堂,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讲课,原来不仅他在穿着上面讲究,举手投足都这么养眼。


    岑礼注视着他切完一整片牛排,然后将盘子递回给她。


    她尝了一块,忍不住赞叹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平价的西餐厅和稍微高档一些的西餐厅,食材和厨师水平明显不同,要是孕妇可以吃七分熟的就好了。


    尝完自己的,岑礼又忍不住望了眼檀砚书面前的餐盘,看见他自己的那片牛排也切好了,提议:“我尝一块你这个,给你也尝一块我的,好不好?”


    像小时候和好朋友一起买零食,两个人交换着彼此分享。


    檀砚书不忍心拒绝,因为岑礼正像盯着猎物一样紧盯着他盘子里最多汁的那一块。


    可再不忍,他也必须拒绝。


    “非全熟的牛肉里面很可能含有细菌和寄生虫,孕妇不能吃。”所以刚才点单的时候,他那么坚定地给她这份选的全熟。


    天大地大孩子最大,孕期这十个月,所有的妈妈都无比伟大。


    岑礼拗不过专业人士,也确实不敢拿肚子里的宝宝冒险,只好委屈巴巴地将注意力转移至一旁的甜品,拿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喂。


    檀砚书忍俊不禁,将甜品直接推到岑礼面前。


    “这个用的是动物奶油,不含反式脂肪酸,你可以放心吃这个。”


    说完去看岑礼的脸,阴转晴。


    两人吹的投入,时不时聊一点七的八的,檀砚书手机多次亮起又灭,他都未曾注意,直到岑礼的手机铃声响起。


    岑礼鲜少接到岑肃山的电话,多数时候都是徐悦和她打电话,岑肃山在一旁插几句,很偶尔他有事找她也只会通过微信,这会儿突然来电,岑礼还以为有什么急事。


    结果电话响起,人问的是他女婿。


    岑礼瘪瘪嘴,将手机递给檀砚书,竖着耳朵光明正大地偷听。


    檀砚书接过电话,前一秒还津津有味地喝着蘑菇汤,下一秒就花容失色。


    岑礼慌了,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檀砚书尴尬地皱着眉,冲电话那边连连道歉。


    几天前岑肃山在他们科研小组群里定下时间,已经返沪的几位师生一起团个建,时间地点早早地发在了群里,檀砚书当时秒回的“1”,结果今天偏偏就他一人缺席。


    大家久等他不来,在群里接连艾特,均未得到回复。


    岑肃山作为这次团建活动的发起人,责任感深重,最后却被自家女婿放了鸽子,小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挂完电话,檀砚书三两句话解释给岑礼听,岑礼没忍住捂住了嘴,笑说:“你完蛋了!我爸这人是有名的倔老头儿,过几天等你们开学了,他非要给你穿小鞋了不可!”


    说完还故意做了个恐吓他的表情,自以为凶神恶煞,殊不知落在人家眼里只有可爱。


    第27章 ②⑦个吻 这是他和岑礼的家


    檀砚书之前那支钢笔, 不是什么昂贵的牌子,但对当时的他来说也算是一个“大件”,是他硕士上岸之后送给自己的礼物,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现在收到岑礼送的这么贵重的一支新钢笔, 檀砚书简直受宠若惊。


    洗完澡回到房间, 檀砚书再一次将那只黑色盒子拿出来, 小心翼翼揭开盖子将钢笔拿到手里,细细地看。


    黑金的配色经典又高级,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笔的价值,k金笔尖, 让每一个字落笔前都更添价值。


    檀砚书拧开墨水瓶,注满墨水后想在本子上试着写几个字,下笔前没有细想,就当是随便写写,可不知怎的, 墨染在纸上就变成了她的名字。


    岑礼。


    志成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


    他第一次在岑肃山家里见到她的时候,那张名片上就这几个字。


    写完这两行字, 檀砚书想起这个, 从书架上找到那本他偶尔会翻的旧书, 抽出里面他一直当书签用的那张名片。


    然后照着那上面的文字, 在草稿纸上又写了一遍。


    真是一支好笔, 檀砚书望着金色的笔尖, 浑然不觉自己洗完澡没穿袜子的脚此刻已经冻得冰凉-


    岑礼再一次去见闵雪婷之前, 被师傅佟文涛单独叫到办公室里做了一次深刻的对谈。


    对谈的主题自然是闵勇健的凶杀案。


    法医报告还未出,目前从现场的勘察结果来看,很明显的他杀特征,而且被害人的女儿高度怀疑凶手就是自己的亲弟弟闵志远, 已经口头委托岑礼作为他们姐弟的代理律师,就等警方找到闵志远就可以签订代理协议。


    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如果凶手真的是闵志远,那么他作为未满十二周岁的儿童,检察院在证据链闭环之后不会提起公诉,案件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警方对闵雪婷的追责不会止步于此。


    所以岑礼代理这个案子并不是为闵志远辩护,而是为闵雪婷。她作为本案的嫌疑人之一,必不可免地也会成为警方怀疑的对象之一,尤其岑礼心里清楚当晚她和闵勇健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或者说,她有没有可能教唆闵志远杀人?她有没有在事后帮忙处理凶器?再或者,这个案子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姐弟两个人一起完成的?


    侦查阶段和审查起诉阶段代理费分别为3000元,远低于沪城各大律所的平均水平,用徐远忱的话说就是做慈善,可真要是想替他们姐弟省钱,不如建议他们去找法律援助。


    岑礼也建议过让闵雪婷去申请法律援助,可这姐弟两年幼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未成年人犯罪涉及隐私,由岑礼作为代理律师在其中帮助他们姐弟和警察、检察官们沟通,他们会更加配合。


    只要证据链闭环,岑礼相信法律最后会给他们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作为一个中间者,其实律师的工作也就是这些,他们要做的就是让沟通更高效,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保障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包括但不限于为当事人争取取保候审或减刑。


    代理合同起草完岑礼递交给佟文涛审核,然后不出意外的被他叫进办公室谈话。


    “按阶段收费是没有问题,但是这种极有可能止步于侦查阶段的案子,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律所一向是超过行业平均收费标准的,单一阶段收费的最低标准就是万元,这样的案子你代理费定这个数根本是在自砸我们所的招牌。”作为刑辩部的老前辈,也是岑礼的师傅,这个案子提报上去,他无疑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如果是做慈善,我们所每个季度都会接法援案,你想接师傅可以都让你来,但这个案子你最好还是别接了,到手的钱还不够你来回油费的。”佟文涛是为她考虑,也为律所考虑,一个刑事案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是其他民事案件的好几倍,律所不是什么慈善机构。


    从佟文涛的办公室出来,岑礼没精打采,趴在工位上拿着计算器胡乱敲敲。


    苏青青在楼下买完咖啡上来,见岑礼脸臭得很,关心了下问起她休产假的事儿。


    岑礼怀孕才三个多月,刚刚显怀,为了不因为怀孕在律所遭受他人异样的眼光,她最近内搭都穿的宽松,还看不出来什么,除非谁有心八卦。


    现下提产假还为时过早,可律师这一行,有时候一个案子拖个好几年都是常事,如果不考虑生孩子休产假耽误的时间,未免对当事人太不负责。


    岑礼算了算,“预产期在七月底,还有半年时间呢,这个案子到时候怎么也走完了。”


    苏青青是个保险主义,还是建议她:“这案子,你如果实在是想接,我建议你再找一名律师和你一起,事情未必需要ta帮你做什么,主要就是起一个保险作用,这样就算你中间生孩子什么的给耽误了,也有人帮你善后。”


    岑礼、周楠、苏青青几乎是同一时间进的志成所,岑礼和周楠同时转执业开始独立接案子,只有苏青青因为挂名的案件数量不够考核未通过。


    周楠是博士学历,一进律所就有合伙人律师亲自带,根本不缺案子历练;岑礼当初来的时候也是因为和徐远忱、江阳是校友又认识,来了刑辩部就有佟律师带,案子没做几个挂名倒是挂了一堆。只有她,没有名校背景也没有人脉,自己面试过五关斩六将才进的志成,结果实习期拼了命表现还是不尽如人意。


    苏青青好强,从不开口主动问岑礼他们要案子挂名,这会儿也只是善意提醒她,她自认为并没有其他意思。


    但岑礼浑然不觉,思考了几秒顿觉苏青青的话有理,干脆提议:“代理费的事情我会和当事人再商量一下,可能为了让所里能通过,合同上的金额我会往高了写一点,后面再返还给当事人,这样一算……这个案子我可能就拿不到什么钱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做这个案子,但是提成可能就……”


    正如佟文涛说的,接个法院案至少还有几千块补助,接这个案子她真的很容易自己倒贴钱。


    苏青青听完一愣,条件反射地想要拒绝。


    “我不是这个意思……”


    岑礼抬头,看到苏青青捧着咖啡眼神躲闪,她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随即转身去看另一边的周楠,问她:“楠楠,我手里有个案子,基本上算是公益性质的,不会有多少提成,但是我七月下旬开始可能要休产假,虽然大概率这个案子不会拖到那时候,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可以把你的名字挂上么?”


    周楠不假思索地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觉得你没必要自己贴钱给别人打官司,你完全可以让你哥给你挂个名,案子还是你来跑,只是关于代理费低的问题,你让他去和周律他们说,他说话比较有用。”


    前年有个案子,当事人也是资金紧张,徐远忱力排众议接了那个案子,最后胜诉被媒体连番报道,徐远忱连同整个律所都靠这个案子大火了一把,徐远忱因此案子不断,一下子就在行业里有了名气。


    这种不挣钱但能挣名声的案子,他是最有营销手段的。


    可谁知,岑礼并不认为。


    舆论有时候是一把双刃剑,也许一次偶然能给律所和律师本人带来红利,但万一官司输了呢,万一舆论是站在另外一头的呢?那么她和律所是不是会被舆论压垮呢?


    周楠猜到她在担心什么,放下手里正在看的资料,正经问她:“你确定这案子的被害人生前经常家暴嫌疑人?有证据吗?”


    “他姐姐之前拍过一些照片,还有之前那次骨折入院,医院里都有记录,检察官一查便知。”闵勇健有家庭暴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包括外婆、邻居都能作证。


    所以从舆论层面来看,他们是占上风的。


    只是……


    岑礼不安地摇头,“这大概率是一起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为了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我们不可以利用舆论。这种案子,就算大部分网友明辨是非,可是还是有很多不懂法不讲法的人会咬着杀人偿命的点,永久地给小孩子刻上‘杀人犯’的标签,这样人一辈子就毁了。”


    周楠思考了会儿,也觉得岑礼这话说的有理,改变说辞:“但是我还是不建议你自掏腰包接这个案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么大的案子,你的收费这么低,也会造成当事人对你专业能力的质疑。人可以有同情心,但是也不能没有一个限度,你想想如果你这个案子按照这个标准收费,律所批了,那后面还有类似的案子也想少付钱占便宜,你让周律他们怎么办?你这不是相当于把他们架起来了么?”


    岑礼没想到这一层,回想起上次徐远忱的厉声责问和今日师傅的苦口婆心,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一直在钻牛角尖。


    她先前只考虑到闵家姐弟的经济状况,以为给他们降低代理费是在行善事,她自以为律所的口碑和标准不会因为个例而改变,殊不知律所不是一个空壳,它是由他们这些律师共同组成的,万一有人要钻这空子,那让那些老律师们如何自处?


    周楠让岑礼好好想想,两人继续工作。


    苏青青凑过来八卦,问周楠和江临发展到哪一步了,周楠直言不讳:“睡到了。”


    苏青青:“然后呢?”


    周楠:“然后什么?工作重要!今年我的目标是为咱们部门创收30万。”


    岑礼:“我也得加油,不然产假休完回来,今年的收入还不配纳税的。”


    ……


    下班,岑礼拒绝了周楠逛街的邀请,回家去和檀砚书一起布置房子。


    苏州买的婴儿床和沙发送到了,檀砚书做不了主,等岑礼回家确认好位置以后他再挪。


    岑礼到家的时候和檀砚书错开了,檀砚书去快递驿站拿毛孩子的猫粮,回来时看到玄关处岑礼的鞋子,却没在客厅见到她人。


    “礼礼。”他现在叫的已经十分顺口。


    岑礼也听习惯了,不觉哪里不妥,应答声从阳台上传来。


    檀砚书搁下快递,洗了个手后去阳台看岑礼在做什么,只见她手里拿着卷皮尺,上上下下量着什么。


    “哪里来的尺子?今天送货来的时候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檀砚书伸手去要她手里的皮尺,问她:“你在量什么?”


    岑礼:“我在想,如果要把那组沙发放在阳台上,还是需要做一个不透光的窗帘,这样既可以保护隐私也可以夏天用来遮光。”


    但她个子不够高,量起来着实费劲。


    “我来吧。”檀砚书从她手里接过尺子,突然想起什么,问她:“之前买房装修的时候应该设计图上都有层高什么的,阳台长宽高应该都是明确的,你要不找一找?”


    否则他要是量层高,还确实需要借助工具,也不太安全的感觉。


    说完再次和她确认:“沙发就放这边可以嘛?”


    岑礼点点头,“回头拐角那里还可以做几层置物架,平时放些书或者相框?不行,相框不能放,警长那么喜欢爬高,万一碰摔了不安全。”


    两人商量着,在客厅和阳台之间来回穿梭,手里一会儿指着这个茶几,一会儿指那面墙。


    檀砚书耳朵里全是岑礼叽叽喳喳对未来的畅享,她还说:“家就是应该经常改变格局,这样尝换常新,每次收拾完就像换了个新房子一样。”


    檀砚书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其实岑礼说什么并不重要,他也未必每个字都认真听了,但他喜欢这样看着她。


    看着她说话,眉飞色舞的小表情,比她话里的内容都更吸引他。


    “对了檀砚书……”岑礼累了,看着檀砚书终于将沙发挪到客厅、并且摆放好,她直接往沙发上一倒。


    檀砚书在不远处,也坐上身后的沙发,眼睛望着远处的高楼和纵横的路,心里第一次在这件房子里找到了归属感。


    他有一种错觉——这是他的家,他和岑礼的家。


    岑礼自然不知道檀砚书在想什么,舒服地躺着,问他:“上次我送你那支钢笔好用么?”


    “很好用。”


    “那就好。”岑礼伸出右手食指,对着天花板的方向做出拿笔写字的动作,不自觉和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练字的经历。


    “我爸刚再婚的那一年,我哥和徐阿姨搬到我们家,那时候我们还住在奶奶那边的一个老小区,三室一厅。因为我和哥哥的房间都很小,所有每晚放学之后写作业,我们都是一起在餐桌上写,面对面坐着,互相比赛看谁先写完。后来我学硬笔书法也是因为他写字比我好看。”


    檀砚书不解,“可是你哥比你大好几岁,怎么还和你比这个?”


    “你不懂,我哥这种跟着徐阿姨来我家的,小时候很不受周围邻居的尊敬,大家都说徐阿姨勾引我爸上位,说我哥是个小拖油瓶。尤其那时候我妈去世时间还不久,我外婆也还活着,关于我爸再婚的事,他们一开始都是不同意的,所以连带着对我哥也不太喜欢。”


    “那时候他只有努力读书,考试考出好成绩,大人们才会由衷地夸奖他。”在岑礼的记忆里,徐远忱差不多十多岁就少年老成,他一直严于律己。


    可是徐远忱身上最令人讨厌的特质也是这个,他严以律己也严以待人,面对长辈们他还可以温顺、孝敬,可面对同龄人或者是比他小的譬如岑礼,他身上就总有股爹味儿。


    这也是为什么岑礼和隋甯都很容易和他吵起来的原因。


    思绪越飘越远,岑礼睁着眼睛望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忽然感觉到自己写写画画的手指被人握住,她再一偏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檀砚书的帅脸。


    “后来呢?”他问她:“后来你的钢笔字有超过他吗?”


    “没有。”岑礼羞愧道:“我嘴上说着要学,拉着他陪我一起去书店买了三本不同的书贴回家,可第一本还没写完我就放弃了。”


    岑礼和徐远忱不一样,她并不是真的要强,凡事都要争赢,她只是容易被身边的人影响。


    小时候徐远忱喜欢什么她就跟着喜欢什么,说白了,只是因为她喜欢借鉴前人的经验罢了。


    檀砚书靠在她边上,头发挨着头发,他捉着她的手,重新调整她拿笔的姿势,带她慢慢提起那支不存在的笔。


    他轻柔的声音就响在她耳边。


    他说:“既然如此,今天的胎教课,我教你和宝宝一起写钢笔字吧。”


    第28章 ②⑧个吻 “张嘴。”


    岑礼无法形容最近和檀砚书在家里的相处模式, 好像不只是在家里,包括之前在苏城、在西餐厅,她总能感觉到檀砚书似有若无注视的目光。那目光坦坦荡荡,却分明和最开始的时候不一样了。


    周末, 檀砚书去健身房锻炼, 岑礼靠在客厅沙发上看剧, 顺便和在泰国旅游的林双语视频。


    岑礼没有主动提起檀砚书,反而是林双语,上回吃了檀砚书的香辣蟹,隔三差五就问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过来做客, 要么就是问上次介绍那家西餐厅檀教授喜不喜欢。


    岑礼“哼”了声,问她:“怎么,这么惦记我们家檀教授,对人家感兴趣啊?”


    林双语瞳孔地震,“拜托, 我是那么不要脸的人么,你最近是不是重刷《回家的诱惑》?宝啊, 你怀孕就别看这种狗血八点档了, 我怕我干女儿听到以后对这个世界都不感兴趣了。”


    “呸呸呸!”岑礼瞪她一眼, “我从来不看这种狗血剧, 我看的都是浪漫都市爱情剧。”


    因为没有真正谈过恋爱, 所以岑礼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看一些浪漫的韩剧, 但又深知那些虚构的爱情故事终究只是虚构, 所以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对爱情的认知和期待都很割裂。


    所以在告别懵懂的暗恋以后,岑礼曾经笃定自己不会恋爱、结婚。


    是受林双语的影响,也是受认知和眼界拓宽之后的影响, 跳出喜欢一个人的滤镜,她发觉她其实根本看不上徐远忱那样自我又霸道的男人。


    林双语更甚,她甚至一杆子打死所有男性,直言:“男人,只可亵玩不可观赏也。”


    岑礼问起林双语之前一起自驾的那个帅哥,果不其然被告知两人已经断联,林双语说:“生理性喜欢有时候就是这么短暂,我只是喜欢他的身体,隔一段时间不见很容易被其他人替代。”


    岑礼不知就问:“什么是生理性喜欢?”


    林双语:“我的理解是,就是遇见这个人的时候,你不是用人类的属性来思考,而是像动物一样本能地被对方吸引。”


    阳台上窗户开了几十公分,初春的风不及年前的那样凛冽,吹动客厅推拉门上的纱帘,带动窗帘上挂着的捕梦网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岑礼思绪渐渐飘散,回忆起这段时间对檀砚书奇怪的感觉,自觉往这概念上套。


    如果偶尔两个人靠近,她的心跳加速是激素原因,那这么这几天她乐得装傻、故意忽略掉那些暧昧的信号、享受每晚下班以后和他在客厅短暂的碰面……


    她对檀砚书是生理性喜欢吗?第一次,岑礼思考起这个问题。


    挂断视频,檀砚书背着健身包从外面回来。


    玄关处传来声响,警长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闻着檀砚书手里香喷喷的烤红薯,口水都滴到地板上。


    岑礼也闻到香味,朝门口看过去。


    “健身房外面看到好几个人在买,都说他们家的烤红薯甜,就买了两个。”檀砚书先将烤红薯搁到茶几上,然后才回卧室放包。


    从健身的角度看,红薯属于优质碳水,檀砚书很喜欢,切有助于消化缓解便秘,对孕妇也很友好。


    岑礼拿起红薯,用赠送的塑料小勺子一勺一勺舀着往嘴里喂,视线却没有紧盯着手里的红薯,而是顺着檀砚书的脚步来回移动。


    檀砚书从房间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去吃另一颗红薯,而是拿着家居服进了浴室,简单冲洗过后清清爽爽地出来。


    岑礼吃完了自己的红薯,看着檀砚书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到阳台放进洗衣机,她才收回视线。


    檀砚书终于忙完回沙发上坐下,问她:“甜不甜?”


    岑礼点点头,“你再不吃都凉了。”


    檀砚书笑了下,“你如果喜欢可以两个都给你吃,我刚练完喝了一杯蛋白粉,不饿。”


    闻着香味过来的公主摇摇尾巴,被岑礼一把抱进怀里,她摇摇头,“好东西就要分享,你买的,怎么能自己不尝尝?”


    檀砚书听话拿起红薯,掰了一小块去喂公主,又唤来不远处拉伸肚皮的警长。


    “你说好东西要分享的。”他注意到岑礼探究的目光,眼神没有躲闪,光明正大和她对视。


    岑礼想到不久前和林双语聊起的话题,莫名心虚,微微别过脸去-


    闵志远从邻市被找回后,岑礼第一时间去到闵雪婷外婆家。


    因为闵志远年纪太小,警方不能强制带走孩子,也不能过度逼问,在闵志远承认伤害闵勇健之后便回了警局。


    岑礼买了水果前去,在小区公园里见到几个玩耍的小孩子,闵雪婷下楼来接岑礼,将水果搁下后拉着岑礼进了房间。


    外婆住的是一间安置房,一室一厅,这几天在卧室里添了张小床,闵雪婷和外婆一起睡大床,闵志远回来后暂时让他睡小床。


    闵志远回家之前舅舅来过两次,给外婆带了新鲜的蔬菜和肉,又塞了几百块钱给闵雪婷,帮着四处打听闵志远的下落。可孩子好不容易被找到送回来,屁股还没坐热舅舅就变了脸,又说这孩子弑父有悖人伦,应当给送到福利院去。


    闵雪婷知道舅舅是担心他们姐弟赖在外婆家,这多半是舅妈的意思。


    闵雪婷问岑礼:“我查过了,我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了,爸爸没有兄弟姐妹,那么按照法律规定他那套房子就是我和弟弟的。现在志远回来了,是不是我们就可以办理房子过户手续了?”


    过了户就可以把房子挂出去,虽然房子出过人命不吉利,可是位置好,所属的学区也很受人追捧,只要她愿意折价不会卖不出去。


    岑礼点头,叮嘱她房子过户所需的材料和流程,然后才看向一旁安静听着的闵志远。


    八岁的小男孩个头尽然这样小,之前在医院病床上盖着被子岑礼未曾察觉,这会儿才觉得他消瘦又应激,人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一双大眼睛却炯炯有神。


    “我可以和志远单独聊一聊吗?”岑礼礼貌询问。


    闵雪婷看向志远,后者不安地摇摇头,表情紧张。


    闵雪婷叹口气,“志远应该是吓坏了,跑到他们数学老师家里待了几天,对方一直知道志远有被家暴的情况,所以才没联系家里,还只当志远是被打怕了一直帮着做心理疏导。”


    “志远别怕,这是岑律师,是帮我们打官司的律师,是很好的人,她不会伤害你的。”闵雪婷语气柔和,引导他:“我们毕竟做错了事情,所以警察叔叔会经常来问我们一些问题,姐姐知道你现在不想和陌生人说话,但是我们要把当时发生的情况说给岑律师听,这样她就可以帮我们去和经常叔叔沟通,警察叔叔就不会一直来逼问志远了,知道吗?”


    闵志远防备地再次抬头去看岑礼,好半天,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道:“是那天在医院里被求婚的姐姐。”


    “是。”闵雪婷欣慰地说:“就是那个人很好的律师姐姐,所以志远,你要认真告诉她那天发生的事情,好嘛?”


    闵志远听话地点头,随后,将案发当天的情况一字一句告诉岑礼。


    岑礼做完记录,判断了一下闵志远现在的精神状况,离开前叮嘱闵雪婷:“如果志远有任何异常举动,给我打电话。”


    闵雪婷拉住岑礼,支支吾吾问她:“岑律师,上次你说这回会带着代理协议过来的,怎么……”


    这不问还好,疑一问,压在岑礼心口好几天的问题终于被点明,她想逃避也不行。


    “是不是代理费的问题?”闵雪婷知道岑礼心善想要帮她,可是律所毕竟不是只有她一个律师,闵雪婷查过,志成所在本地的口碑不错,收费标准远比上回岑礼说的要高上许多。


    岑礼点头,想起自己工资卡里的余额,不忍道:“代理合同都有模板,起草起来很容易,确实是难在了代理费的问题上。”


    岑礼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但律所的原则也无法撼动,她想了想,还是采纳了檀砚书的建议,直说:“因为按阶段收费的案子一般都走不到一审阶段,所以前两个阶段收费都会高一些,一般的律师宁愿第三阶段不收费,也不愿意在前期少收费用,所以……”


    “那我们就按你们律所的标准,不论案子走到哪一步,该多少钱我们都付。岑律师你说一个数字,我和外婆凑一凑,实在不够我先找同学借一借,等房子卖出去拿到钱也就还上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按阶段收费的话,我们律所的新人律师是一万一个阶段,这个案子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应该是不会起诉的,因为志远年纪太小,还达不到起诉的年龄,所以这个案子的委托人也是本案的嫌疑人之一,我要代理的是你的案子。所以最后的费用大概是两万块,你可以接受吗?”


    “没问题!”闵雪婷说:“我跟您去律所签代理合同吧,正好我也想出去透透气,志远终于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我也算是松了一大口气。”


    正好岑礼开车来的,载着闵雪婷回律所,调整完代理费用之后和闵雪婷再三确认,最后双方签字。


    结束后闵雪婷没让岑礼送她,独自去到旁边的商场逛了会儿,和案发时那个恐惧害怕的女孩儿简直判若两人。


    岑礼莫名觉得奇怪,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只能来来回回咀嚼两次会面时闵雪婷和闵志远的说辞。


    和闵雪婷猜测的一样,闵志远口述的当天凌晨发生的事情,他竟然条理清晰地都讲述了出来。


    这好像不太符合一个八岁儿童该有的记忆,而且……他当时明明已经害怕得离开了案发现场,记忆应该错乱、语言表述更应该杂乱无章些才对。


    “你好,我借阅一下之前案子的卷宗可以么?”临近下班点,岑礼去档案室借阅资料。


    管理员小邓刚合上签字的文件夹,笑说:“岑律师怎么这个点才来借卷宗?这都快下班了。”


    “下午出去见当事人了,回来的晚了。”


    小邓面露难色,“岑律你知道的,上个月周律来找卷宗发现少了一个,后面查出来是江律师借去了忘了还,那之后就对我下了严格的命令,以后律师借阅卷宗只能在上班时间查看,下班就要还回来的,你现在这个点借去了,还没看两页就得还回来,还不如明天再来借呢。”


    岑礼表情一软,双手合十央求道:“明天还有明天要看的卷宗,今天我就只借一个案子,我保证就在律所看绝不带走,离开的时候我一定把卷宗锁在抽屉里,你通融一下嘛。”


    小邓不是较真的人,加上岑礼在律所一向以认真负责著称,前不久她在卫生间听到有人说她未婚先孕、奉子成婚,都怀孕了还要这么拼命地加班,同为女人她实在没法对着岑礼那张娃娃脸摇头,只能说:“那你明天一早就要把卷宗还回来,否则弄丢了我真没法交代。”


    岑礼双手抱住小邓的胳膊,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护手霜搁到她办公桌上,“这是我朋友送我的,我现在怀孕了用不了也是浪费,你之前不是说这个味道好闻么,别浪费了。”


    说着去架子上找历年的卷宗。


    法律上规定十二岁以下的儿童无须承担刑事责任,所以岑礼能在架子上找到的未成年人案件也是14-18周岁的青少年犯罪案件,与闵志远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多与原生家庭有关,这一点很具参考价值,岑礼迫不及待想要从闵志远这里切开一个口子。因为只有确认了闵志远在本案当中起到的作用,才能推导出闵雪婷在本案里承担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岑礼很难相信闵雪婷对当天夜里隔壁房间的一切一无所知,因为……那晚她分明向她发送过求救信息。


    可事后她又闭口不提,很显然是在隐瞒什么。


    查阅卷宗的过程时间飞逝,岑礼全神贯注在白纸黑字上,浑然不觉外面夜幕笼罩,就连加班达人苏青青都不知何时离开了工位,偌大的办公区眨眼间就只剩她一个人。


    岑礼不自觉打了个哈欠,将资料整理好,重新放回文件盒里。


    不远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传到岑礼耳朵,她从工位里抬起头来,看见从办公室出来的徐远忱。


    “怎么还没走?”徐远忱也看到她,自然地朝她走过来。


    “正要走了。”岑礼收拾好卷宗,正要按照之前答应过小邓的将文件盒收进抽屉里,徐远忱伸手拦住。


    “难得你学会借鉴前人经验了,还是为了闵家姐弟的这个案子?”他凑过来,去看具体是哪个案件。


    岑礼一把拿回文件盒,迅速放回抽屉里锁上,摆手道:“就随便看看,研究一下小孩子犯罪时候的心理。”


    徐远忱低头,瞥见岑礼办公桌上的口香糖,拿过来开了盖子倒出几粒,抓起一粒顺势喂到岑礼嘴边。


    岑礼抿抿唇,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说:“哥,这是在律所不是在家。”


    徐远忱笑笑,不以为意道:“在律所怎么了,现在又没人?难道在律所我就不是你哥了?”


    “张嘴。”徐远忱直接命令道:“以前你说你是我师妹的时候,不也顺手接了我递过去的咖啡?”


    岑礼咬唇,人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去,她想说那和投喂还是有所差别的。


    气氛紧张间,是两声咳嗽打破了这奇怪的氛围。


    不远处,前台到工区的转角,墙边站着个男人。重重咳了两声,很明显是有意为之。


    两人同时朝那声音来源看过去,不偏不倚,正是来律所接岑礼回家的檀砚书。


    第29章 ②⑨个吻 猝不及防地攻陷了她。……


    檀砚书下午去了趟学校, 在实验室里泡了一下午,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骑着电动车回家,想到天气预报里报的后半夜有雨,将车骑到负一层电动车区, 从负一上楼。本来只是随意一瞥, 岑礼的固定车位空着, 竟然没见到她的小mini。


    檀砚书抬腕看了眼表,明明距离她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


    回家确认一番,檀砚书想起下午岑礼说闵志远找到了,想来这么晚没回家应当是在加班研究案子忘了时间, 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还没思索人就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运气不错,檀砚书在商店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一路绿灯到了律所。


    律所在高层,远在马路那端檀砚书就看见灯火通明的楼宇, 却难以分辨出哪一层是他们律所。


    这里是沪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这里的写字楼寸土寸金, 志成所能在这样的地界立足, 实力自当不可小觑。檀砚书查过, 沪城有名的律所不少, 但像志成这样成立时间久有口皆碑的律所统共就这么几所, 因为志成所的创始合伙人是几个沪江大学毕业的校友, 后来招录的新人律师又多为沪江大学的师弟师妹, 网上不少贴子都说志成所是沪江大学附属律所,和六院在一众三甲医院里的地位一样,虽不拔尖,但却有自己的王牌“科室”。


    志成所的刑辩部一直是沪江大学法学生们最优先考虑的去处, 岑礼能进这样的律所学习、工作,绝不会向她自己谦虚说的那样全靠徐远忱。倘若自己真的没有两下子,又怎么可能一路顺遂走到今天?


    檀砚书想着,人已经到了律所所在楼层。只是前台连着几个会客室都是一片漆黑,走进去之后才看见光亮。


    檀砚书没进来过,担心里面还有岑礼的其他同事,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够礼貌,他停在拐角处,倚着墙面往里张望,没想到就看见徐远忱伸手投喂岑礼的画面。


    其实不算暧昧,但也过分亲昵。


    好在岑礼的表情看着像是在拒绝。


    檀砚书咳嗽两声,适时打断了他们。


    两人同时朝檀砚书看过去,徐远忱先开口,坦荡问他:“来接礼礼?”


    檀砚书点点头,人还是没往里走,视线并未多看徐远忱,而是望着岑礼,“工作明天可以再做,晚饭不吃,就快到夜宵时间了。你太晚吃饭胃不好消化。”


    闻言,徐远忱也才想起时间不早了,将手里的那颗口香糖也喂进嘴里,迟到地关心道:“你一直在加班,没吃晚饭?”


    他下午在江阳那儿抢了个三明治垫肚子,晚上加班没觉得饿,却忘了问岑礼。


    好在岑礼不是任性的孕妇,收拣好包包,抬头,“下午饿了吃了一整盒寿司,所以没觉得饿,不过一会儿到家也差不多饿了,大厨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岑礼对檀砚书的厨艺很是满意,对外从不吝啬夸赞,檀砚书也乐得给她做饭,顺着话茬接过去,说不如就在外面吃个夜宵再回去。


    徐远忱走出去的脚步在不远处停下,转身看着岑礼,问她:“你今天开车了没?开了的话捎我一段吧,这个点不好打车。”


    徐远忱的新房离岑礼家不远,但也说不上顺路,与其说是捎不如说是送。


    但往常她也没少蹭徐远忱的车,这会儿自然也不好意思开口拒绝,看了眼檀砚书和他商量:“要么你看看那附近有什么吃的?”


    不等檀砚书回答,徐远忱又改口:“要么叫点吃的到我那吃?正好新房子你们还去看过呢,去认认门?”


    檀砚书说好,主动走到驾驶座去开车,顺手就将副驾驶座椅往后调了调,让岑礼靠着。


    “想吃什么?”徐远忱问岑礼:“正好那边老街上有家新开的日料店,上次江律师说味道还算不错,要不要尝尝?”


    徐远忱自认为日料昂贵,用来待客是对他们夫妻的慷慨,却没想到日料多半是生实,孕妇最忌讳。


    岑礼没忍住笑出来,给台阶给徐远忱:“是不是最近手头紧不想还钱,想拿吃的堵我们的嘴?”


    她一直记着徐远忱借钱的时候说的年后就还,现在二月发薪日过了也没见徐远忱主动提起,檀砚书要么是忘记了,要么就是想起来了却不好意思去问,可这钱怎么也是看在她的面上才借的,岑礼却不能不替他问一句。


    此言一出,两个男人同时朝她看过来。


    “礼礼,我不着急的。”檀砚书开车很稳,除非红灯停,否则几乎目不斜视。


    徐远忱尴尬,“前两天是打算还的,钱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是住进新房子这段时间我们陆续发现旧的电器不太好用,你嫂子要全换新的,我临时挪出去两万,所以只能下个月再给你们了。”


    说完朝他们歉意笑笑,去看手机上的外卖软件了。


    到了徐远忱那,自然是徐远忱走在前面,岑礼和檀砚书两人跟着,旁若无人地说话。


    檀砚书问她:“那家的弟弟找回来了?”


    岑礼中午收到闵雪婷的消息也很突然,没来得及和檀砚书细说,只在微信上跟他说了结果。


    最近这段时间,岑礼得了一种每晚回去都想找人倾诉的病,从在玄关处换鞋开始,她就竖起耳朵听家里的动静,然后准确无误地找到檀砚书,和他开启晚间的第一句话。


    然后吃饭、泡脚、胎教,两个人在客厅或者在阳台沙发上,分享一天里的所见所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事。


    尤其闵雪婷这个案子檀砚书亲眼目睹过现场,岑礼知道他也会想听案情,她也想找个人一起参谋、帮忙分析,而事实的确是两个臭皮匠敌过诸葛亮,她这段时间工作效率明显比从前更高。


    徐远忱走路快,开了门进去,望了一圈不见隋甯,一边给她去电话,一边站在门口等岑礼和檀砚书。


    屋里的大狗闻声凑过来,比岑礼家里的两只猫还要黏人,一蹦一蹦地要徐远忱抱。


    狗记性好,还记得岑礼。


    岑礼进来,在玄关处要换鞋,徐远忱拉开鞋柜,递上两副鞋套,“家里暂时没买多余的拖鞋……或者你们就这样进来也行。”


    岑礼随意瞥了眼干净的地板,主动去接过鞋套,摇头道:“你不做家务不知道这地板脏了有多难收拾,隋甯姐那么爱干净的人,回头看见地板脏了大半夜都要收拾,她工作那么忙,你也不说干点家务。”


    玄关处没有换鞋凳,岑礼弯腰的动作被檀砚书一拦,他干脆地蹲下身子,让她一手扶着他肩膀以后再抬脚。


    岑礼照做,居高临下看他的时候,才发觉他从这个角度看他有些似曾相识。他那样高挺的鼻梁,眼窝深邃的程度,五官简直无可挑剔,如果孩子能长得像他就好了……


    想到这里,岑礼再次想给自己的脑袋一拳。


    怀个孕而已,怎么真的越傻越离谱了,她与檀砚书萍水相逢做戏的假夫妻,孩子会像他才有鬼了。


    徐远忱没注意到玄关处两人的举动,接过岑礼刚才的话,“我平时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到了周末也总是接到当事人电话动不动就外出,我有什么办法?”


    徐远忱不懒,从前上学的时候,他会帮徐悦分担家务,简单的饭菜也会做,收拾卫生也仔细,可这几年他搬出来自己住,岑礼以前还以为他能将自己照顾的很好,后来才知道这基本是隋甯的功劳。


    岑礼听着徐远忱狡辩的话也挺无奈的,想起他心里对岑肃山埋怨和自己母亲的心疼,却在一朝一夕中不自觉被同化,自己谈起恋爱的时候和岑肃山又有何不同?


    岑礼有时候真觉得他和岑肃山一样一样的。


    岑礼懒得听徐远忱诡辩,在参观过他们家房子的格局之后就去试坐他们家的沙发——隋甯选的,昂贵娇嫩的真皮材质。


    “你别说,这么一布置,还真的挺像新房子。”刚搬进来时隋甯给墙面刷了新的环保油漆,岑礼刷到过她的朋友圈,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很用心布置这个房子。


    和她一比,如此粗枝大叶的徐远忱看着就像个客人,最多只能算个租客。


    相比之下,倒不如檀砚书这个真正的租客、假老公更爱惜她的房子、重视家庭。


    徐远忱一直盯着外卖配送,席间微信、电话不断,他一一应付,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岑礼的问题,有时候头也不抬。直到外卖送到,门铃声响起,他从门口取了外卖摊开在餐桌上,三个人才好面对面说话。


    偏这时候手机又响了,这回是视频通话。


    徐远忱咬肉串的动作停住,抬眼打量了一下岑礼,还是接了。


    电话那端是卫宇哲。


    纽约此时是一大早,卫宇哲刚抵达商场,徐远忱和隋甯托他给买的包包品牌打折消息昨天刚放出来,他一大早赶到就见队伍已经排的老长,多是和同伴一起来这里蹲守的,以女性为主。


    卫宇哲上班的地方离这离有一段距离,他最多只能排一个小时的队,所以挑选款式必得迅速。


    “你昨天给我发的那款包不参与折扣,现在就我面前这面墙上的款有折扣也有货,但现在还没开门,你让你女朋友先把款式挑好?”


    卫宇哲手持着手机,画面晃荡了一会儿,然后对准身后的包包陈列墙,缓慢地带着徐远忱看。


    徐远忱放下肉串,眼前是天花乱坠却也是他的知识盲区,他尴尬道:“隋甯还在公司加班,就这些款……我也不是很懂。”


    “那你录屏发给她让她选。”卫宇哲起太早哈欠一个接一个,忽然一个晃神,听见徐远忱旁边传来一道女声。


    岑礼问:“隋甯姐要买包?”


    徐远忱拿过手机,没让岑礼入镜,担心檀砚书知道视频那端的人是岑礼的前男友两人回家以后闹不愉快,可拗不过卫宇哲没个正经,玩笑道:“怎么旁边有女人还不承认呢,远哥,你是不是背着女朋友在外面偷吃呢?”


    徐远忱嘴角肉眼可见地抽了抽,“别放屁,礼礼的声音你听不出来?”


    说话间,对面的檀砚书也停下了进食的动作,冷冷地也朝他和手机看过来。


    “既然礼礼在那更好了,你让礼礼看看是不是没有你之前发我的那款包?我眼睛看这些包都长的差不多。”说着就扬声喊岑礼的名字。


    岑礼一脸尴尬,瞥见檀砚书脸上一闪而过的探究意味,硬着头皮骂卫宇哲:“你个大直男,连个包的款式都分辨不出来,回头我要是让你给我代购怎么办?”


    卫宇哲嘴贫:“那我回国前抓紧时间学学这方面的知识,行吧?”


    说着竟然也不着急了,问她怎么这个点还和徐远忱在一块儿。


    徐远忱将手机拿回来,给卫宇哲看了眼隋甯布置的客厅,得意道:“礼礼来看我的新房子,怎么样,还可以吧?”


    卫宇哲连连点头,羡慕声隔着屏幕不断传过来。


    岑礼说不上来的紧张,一直往嘴里塞东西,三两口就噎住了。


    这个季节喝不了冰的,徐远忱点单的时候就没点饮料,等外卖的空隙烧了壶开水端出来,檀砚书起身去给岑礼倒水,问徐远忱哪个杯子能用哪个不能用。


    徐远忱指了指,听到卫宇哲问:“这就是礼礼那个当教授的老公?”


    岑礼叹口气,终究是被人架在了尴尬的境地。她接过檀砚书递来的水,硬着头皮介绍道:“卫宇哲,我和我哥从小玩到大的邻居……”


    “也是你前男友。”檀砚书接道。


    “嗯……”但那也是假的。


    岑礼心虚地看向自己的鞋子,想要解释,可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两个人是不是真的谈过,说起话来好像心无芥蒂。”徐远忱突然出声,本意是用玩笑的语气把这一part揭过去,他现在只想赶紧挂了视频。


    什么包不包的,买不好就不买了,实在不行以后去香港买,能比美国贵多少?


    岑礼原本心里就紧张,余光瞥见檀砚书深不见底的眸子,一时间慌不择路,下意识伸手,在桌子下方去找寻檀砚书的手,然后不假思索地握住。


    还是卫宇哲知道开玩笑的限度,虽然他心里对岑礼这个半路冒出来的老公也一头的问号,可此时此刻也知道避嫌。


    卫宇哲说:“咱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开玩笑惯了,我俩谈不谈恋爱都是朋友不是?”


    说着不等徐远忱再煞风景,撂下话:“你赶紧的,十分钟内不告诉我要哪只包我就走了,一大早的我早饭还没吃呢。”


    “实在不行你先去吃饭吧,包……我再问问,反正也不是非买不可,如果没有之前我发你的那款,要么就不买了。”


    徐远忱挂断电话,门口传来钥匙插锁的声音。


    隋甯回来了。


    狗儿子康康比男主人先地看向女主人。


    然后扭头瞪了眼徐远忱,“旺旺旺”地跟隋甯打小报告。


    隋甯换鞋、放下包朝餐桌看过去,入目的先是一桌竹签,紧接着才闻见满客厅的孜然和肉串味,不禁眉头一皱,连忙去开窗透气。


    身在其中的人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徐远忱尽量忽略两人前一天晚上的争执,主动开口问她包包的事。


    隋甯却丝毫没给面子,窗户开好,她一句话没说,回自己房间拿了睡衣就去浴室。


    气氛比刚才还要紧张几分。


    岑礼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牵着檀砚书的手就要回去。


    徐远忱也没再留,将人送到电梯口,在电梯到来前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岑礼一眼。


    但只有一眼。下一秒,檀砚书被岑礼握着的手反客为主,五指分开,紧紧插.入她手指缝隙里。


    “所以,你之前说只能和我结婚,是因为觉得我比他好看?”


    檀砚书的反射弧实在太长,直到下了楼,他才咧开嘴,笑了。


    像刚才开门时迎接隋甯的大狗狗康康,那样热忱又欢喜地看着岑礼。


    是小狗看主人的眼神。


    猝不及防地攻陷了她。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只温柔的大狗。


    没有人。


    第30章 ③ 0个吻 “檀砚书,你压到我头发了……


    回去的路上, 岑礼坚持自己开车,为的就是有理由对檀砚书的一连串问题闭口不答。


    檀砚书知道要给驾驶员良好的驾驶环境,知道她的意思,因此一路上都没说话, 只是连了车载蓝牙, 将这几天收集选定的适合胎教的音乐歌单一首首放出来, 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岑礼脸上的反应,借此判断她是否有忌耳的歌。


    岑礼尽力集中精力开车,但却控制不住地拿余光去扫檀砚书,然后被他赤.裸.裸的眼神烫红了半边脸。


    “檀砚书, 你别这样看着我。”岑礼受不住了,目不斜视地控诉他。


    檀砚书却没收回目光,偏要看着她,还要问她:“哪样看着你?”


    岑礼还是不看他,“就现在这样。”


    “哪样?我不是很正常地看着你么?”他装傻, 一边继续看着她,一边也帮着看与前车的车距。


    装睡的人叫不醒, 岑礼不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说:“你现在别看我了, 一直看看看, 把我心都看毛了。”


    檀砚书又笑了, 如她所愿扭过脸去再不看她, 转去看向窗外。


    沪城的夜晚, 没有落雨,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三三两两说说笑笑,为这繁华无两的大都市平添几分烟火气。


    檀砚书忍俊不禁, 喉结轻滚,在车子驶入小区之前终于还是戳穿她:“如果你不也一直盯着我看,怎么知道我一直在看你?”


    岑礼不接话,干脆假装听不见,人却肉眼可见的紧张,老司机竟然倒车入库倒得歪歪扭扭。


    换作平时,车停成这样,她必定会羞愧地重新再倒这一次,这回却反常地直接拔了钥匙就走,连包都不要了。


    檀砚书拿上她的包,两步就追上去,微微俯身去平视她的脸,看她被捉弄到快要跳脚的样子。


    “好了,现在到家了,想问什么你问吧。”岑礼扛不住被檀砚书这样一直盯着,进了屋子还要一直盯着,连带着公主和警长都望着她,她去洗澡都怕推门出来就撞上六只眼睛。


    可岑礼发了话,檀砚书又不问了,他笑:“你先去卸妆、洗澡,我回房间整理一下今天的实验数据。”


    说着转身往房间走,却只走了两步就又停下。


    果不其然,岑礼走到洗脸台的镜子前,看见了自己唇边粘着都两颗孜然。


    “檀砚书!你看我一路居然不告诉我!”


    岑礼怒瞪他。


    檀砚书回头,轻笑了下,没说话,回了自己卧室。


    心里又开始冒出那个声音——“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为什么这么可爱……”


    孕妇吃完夜宵就睡觉不容易消化,岑礼洗完澡在客厅地板上坐了会儿瑜伽,投屏在显示器上。


    檀砚书洗完澡出来见她还没回房,将之前整理了一半的实验数据拿到客厅来,坐在平常岑礼办公会坐的位置。


    岑礼指了指旁边,“你去那边。”


    她的桌面上摆着些杂七杂八的文具,不适合檀砚书这种整洁干净的“学霸”坐。


    檀砚书坐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问她:“那我以后都坐这边?”


    “我坐旁边办公的时候你不可以坐,没有第二把椅子!”她整个人伸展开,练完瑜伽后径直躺上身后的沙发,去用筋膜枪给自己放松。


    晚上加班一直伏案看资料,岑礼脖子明显酸痛。


    筋膜枪的声音檀砚书再熟悉不过,他回头,“要我帮你么?”


    岑礼摇头,“你整理你的实验数据吧,我坐一会儿就回房间睡觉了,困了。”


    瑜伽就是助眠,虽然她今晚加班看的一堆资料都还没分析,闵雪婷的案子不到审查起诉阶段,她没办法看到公安那边提取的证据和更具体的案件资料,她想太多也无益,不如早点睡,保障大脑的休息才能更好地利用。


    檀砚书背对着岑礼,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似乎,你和你哥和你那位前男友关系都很不错。”


    岑礼一愣,随即“嗯”了声。


    “他们家和我们家在一个小区,就上次你来律所接我的时候看到过的,他爸妈,也是看着我们几个长大的。”


    “算是青梅竹马?”他一边写字,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


    “算是吧。”岑礼鼓鼓嘴,犹豫要不要将他们是假情侣的事情和盘托出。


    想了想,又觉得麻烦,如果她说了,檀砚书肯定要问为什么要假装是情侣,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是真的,为什么……她独独要向他解释。


    岑礼不想提徐远忱,尤其不想在他和隋甯现在不尴不尬的情况下,去提她曾经那些不合时宜的小情愫。


    她不愿意提,不是因为不坦诚,只是因为尴尬。


    檀砚书自然没猜到这一层,虽然他心里总是莫名其妙对徐远忱没有好感,不仅仅因为他总是忽略掉岑礼的“不想”和“需要”,还因为他好像眼里从来没有别人。


    他的家人、朋友、甚至伴侣,檀砚书从来没有一次在他眼里看到过浓烈的情绪。


    其实比起大洋彼岸那个什么看不见的卫宇哲,檀砚书更在意的是徐远忱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哥哥”。


    檀砚书莫名对徐远忱没有好感,却又不得不经常和他见面,这一点更叫他心烦。


    檀砚书随口问了几句,岑礼一一作答,檀砚书对卫宇哲这个人不太感兴趣,故意提起只是想让岑礼多在客厅待两分钟。


    岑礼回了房间,檀砚书也做完了手里的工作,简单洗过澡回房间,翻出一本看了一半的外文诗集迷迷糊糊睡了。


    檀砚书睡眠从来不深,夜里被外面的雨声吵醒,去卫生间上了个厕所,回来时没开灯直接上了床,也就没注意到偷偷溜进房间的公主。


    公主白天酣睡夜里精神,在小窝里翻来覆去,终于在看见檀砚书出来时动了猫猫的坏心思,夜闯新爹地的房间。


    檀砚书回来后继续睡,睡眠就更浅了,一直半睡半醒间,他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岑礼在找猫。


    岑礼也是刚睡着,迷糊间做梦梦见残忍的猫贩子,将诱哄来的小猫一只只都关在笼子里,其中有一只就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


    小小的铁笼,公主被禁锢在里面都没了从前的生气,一动不动,丧眉搭眼着。


    岑礼心疼,冲上去和猫贩子抢夺笼子,却因男女力量悬殊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岑礼顾不上疼,连忙起来大喊:“这人是猫贩子,他偷我的猫!大家快来抓住这个坏人!”


    不知从哪窜出来个人,长腿两步就追上猫贩子,将人禁锢住,用眼神示意岑礼快去解救自己的猫。


    待警察过来,将猫贩子带走,岑礼才看清那个帮忙救公主的好心人的面目,不是檀砚书又是谁?


    岑礼抱着公主去和檀砚书打招呼,却不见对方有所反应,像不认识她似的径直走了。岑礼着急,拔腿去追,追着追着梦就醒了。


    夜已经很深,窗外雨打在窗沿,噼里啪啦,像是下得很大,岑礼翻身下床,想起梦里那猫贩子的恶毒,连忙去客厅找公主。


    夜里大灯刺眼,岑礼只开了外圈的壁灯,昏昏黄黄的暖光,照见沙发边蜷成一团的警长,却就是不见公主。往日公主和警长总是一起吃一起睡,玩闹都在一起,这下没见到公主岑礼心里的紧张攀至顶峰,去了阳台、厨房、卫生间到处都没找见,又去了次卧。


    次卧房门关着,公主进不去,岑礼没进去,转而看向不远处紧闭着的小次卧的房门。


    檀砚书住的这间房面积极小,也就六七平米,在他搬进来之前这间卧室里什么也没有,甚至因为窗户朝北而显得清冷,连阳光也照不进。


    公主却喜欢这个房间,有时候玩着球自己就会跑进去,然后和岑礼玩起躲猫猫的游戏。


    岑礼走到门前,轻轻敲了下门,知道檀砚书这个时间肯定睡了,也没等人来给自己开门,拿出房东的姿态自己轻轻推开门,蹲着身子打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在房间里寻找公主璀璨的那双眼睛。


    果然在床头瞥见一只舔肚子的傻猫。


    岑礼看见公主,一颗心总算松弛下来,转念又想到檀砚书的被子材质,担心公主在他床上抖落一堆毛,这大雨天洗被子也不好晾晒,所以轻轻走进去要把公主抱走。


    可公主哪是听话的,见到岑礼来捉猫,尾巴一翘,立即跑到檀砚书枕边去了,贴着墙角躺下来,目光如炬地望着岑礼,挑衅。


    岑礼脸一板,“坏猫!还不过来!”


    因为檀砚书睡着,岑礼刻意用了极小的分贝去诱哄公主,但效果甚微,公主只是动了动身子找更舒适的躺姿,尾巴轻轻擦过檀砚书的鼻梁。


    岑礼心一惊,果然看见檀砚书眉心动了动,像是要醒。


    然而他只是扯了扯被子,人没醒,却将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猫一下子裹进被子里。


    岑礼担心公主被闷死,坐上床沿,抓着里侧的被子轻轻掀起,下一秒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捉住了手,将她冰凉的手掌揣进怀里。


    “檀砚书!!!你怎么装睡!”岑礼恼羞成怒,另一只手捏起拳头就往他胸口砸。


    檀砚书没睁眼,也没说话,只是抓着她的手丝毫未松,等她打了几下不见回应,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檀砚书忽然抽了枕头隔着她的肚子,掀了被子将她也一起裹进被子里。


    “这么冷,你出来也不披件外套。”他的气息扑面,就响在她耳边。


    岑礼慌不择言:“我……你……我不冷……”


    手机在岑礼捏着拳头打他的时候就被搁在了床边,微光打在天花板上,她轻易就能看见檀砚书那张帅脸、他的下巴、他的喉结、他的……


    他的肩膀压着她的几缕头发,眉眼间全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岑礼这才意识到,他根本从她推门进来的时候就醒着。


    “檀砚书,你压到我头发了。”她憋了半天,也只说出来这一句。


    檀砚书动了动肩膀,往旁边挪了挪,伸手抓过她手腕上的皮筋,帮她捋顺了头发又扎起来,顺到一侧。


    岑礼心脏快跳上嗓子眼,偏偏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反抗过一丝一毫,现在脸贴上他半露的胸口才惊觉这是现实而不是梦,她真就这样躺在他怀里。


    现在再推他似乎已经来不及,岑礼内心两股念头还在博弈,激素恰到好处地发挥作用,让她短短几分钟便沉溺在他怀里。


    岑礼喜欢檀砚书身上的味道,他被子的面料,所以……她是不是也喜欢他这个人?


    这一刻,她不得不提出这样的疑问。


    而檀砚书分明不给她更多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气息灼热,唇瓣贴上,岑礼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檀砚书没再向前,只是问她:“礼礼,你现在不是做梦,也没有梦游,对吧?”


    岑礼点点头,想起那日在苏城,他们也曾这样紧紧贴着,好像……也接吻了。


    很奇怪,她并不反感那个吻,反而隐约有点喜欢。


    明明看着温柔绅士的檀教授,怎么接吻的时候那么霸道,那么……


    眼前的光陡然一灭,檀砚书扶着她的后脑,唇再一次压上来,如暴风雨般,顷刻间将她席卷。


    “今天在你哥那里,为什么要在桌子下面牵我的手?”换气间,他问岑礼。


    岑礼脑子一片空白,做不出回答,闭着眼睛不敢往上看他的脸。


    檀砚书笑笑,又去捏捏她的手,问她:“还继续么?”


    岑礼不答,他又接着捏捏她的手,换种方式道:“想继续的话,你就捏捏我的手。”


    他知道她害羞了,所以不敢睁眼,所以不想说话。


    这段时间相处,檀砚书对她多少有些了解,却不知道她自己是否足够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心意。


    刚才那个问题她没回答,但其实他心里清楚,那是一种条件反射的在意。


    岑礼在意他,在意他听到徐远忱开她和卫宇哲的玩笑时他的反应,这种在意就说明了她对他的态度。


    岑礼也喜欢他!


    不拒绝就是答案。


    岑礼羞愧,手在两人中间的枕头上抓来抓去好半天,终于才心一横飞速地去捏了下他。


    就只捏了那一下,檀砚书的吻就重新落下来,连带着人也往下滑了滑,紧紧抱住了她,将她同样冰冷的一双脚也收进被子里,密不透风地紧紧裹着。


    “礼礼,睁开眼睛看着我。”他低声哄着,心动如窗外忽然瓢泼的大雨,接不下也止不住。


    怀里的人亦是同样,却没他聒噪,静静地和他接吻。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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