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理事
甫一回到王府, 亦安便吩咐韦女史,“你且去白府一趟,传我的话, 明日只叙家礼, 不行国礼。明日辰时初到府,便不必到府外迎接了。”按制, 亦安已是亲王妃, 便是自己家人,明日回门也需到府外迎候。
想想祖母已经是古稀之年, 亦安不想家中为自己大动干戈,便让韦女史提前去说一声。但有些, 即便是亦安,也不不能视若无物。比如三朝回门,娘家是要招待姑爷用早饭的, 这些旧礼是不能免去的。
不然不说自家人,便是安王, 心里难道不会有疙瘩?前脚刚说夫妻一体, 这会子却在回门的时候连早饭也不招待,这像什么话?
所以亦安才定了辰时初到府,这也意味着, 她和安王必须提前一个时辰收拾。
韦女史含笑应声,拿了亦安给的令牌,坐了马车径直往亲仁坊去, 还要赶在宵禁前回府,向王妃复命呢。
陆氏和婆母顾老夫人本就为明日亦安回门而在家中各处安排。韦女史登门, 对陆氏很是尊敬,将亦安的话原模原样传达到, 并没有产生一丝分歧。
陆氏听着心中一暖,这是安姐儿顾念家里呢。
顾老夫人听着也不由心下慰贴,对大儿媳更是多了一分赞。老夫人目光一转,又看见眉眼里皆是笑意的三儿媳彭氏,又心下一凛。若大儿媳似三儿媳那样,眼里从来没有庶出,那今日情景如何,可就难说了。
想到这里,顾老夫人不由反思起自己来。若当年她多插手管上一管,也不至于教亦谨她们和彭氏离心啊。
亦谨、亦柔面上虽然对彭氏很尊敬,可那是出于天然的礼法。彭氏是嫡母,亦谨和亦柔到底是女儿,不能不尊。可老太太看得分明,三房和大房,分明不是一个路数。便是自小养在陆氏身边的亦真,对陆氏也是真心敬爱的。
便是上一回顾老夫人申饬了杜姨娘,亦谨那样子,分明也是心疼生母的。直到老太太解了杜姨娘的禁足,亦谨这才好些。
不过就算顾老夫人把这些话挑明了对三儿媳说,估计彭氏也不会改变自己。于她而言,庶女们嫁得好,那是她们自己的造化,只要自己不曾苛待,也不想着靠她们得到什么,那便两下里干净。
彭氏的想法不能说错,也不能说对,只能说个人有个人得缘法。老太太想想自己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便是贴补下小辈,也不会惹人说嘴。
实则老太太还是为彭氏打算得更多,别临了临了,养出个仇人来。在对待庶出上,彭氏只尽到了五分,这已然不少,老太太想着自己再添三分,至于日后如何,自己也看不到了。
韦女史传完话,就回王府向亦安复命,进门就瞧见王妃在料理琐事。虽说是两日后正式理事,但有些东西提前看过也算有些准备。
亦安看得是王府名下的产业,以及历年的收益。
永襄郡王府在顺惠王妃掌家时,一共有五处铺子,其中有三家铺子,每年纯利都在五千两之上,另外两家也不少于三千两。京郊还有三处山头并庄子,各季蔬果都由庄子进上。这些都是安惠王分给自家兄弟的,连安王府产业的十分之一不到。
而这些产业,已经足够供养一座郡王府。
看过账册,亦安心中略微有了底,王府每年能结余近万两,这是除过安王吃药的开销之外,剩下的银子。因为郡王府以前只有顺惠王妃和安王,所以除了采买药材妇的开销外,其余花销并不多。像端王府和定王府,每年还有出了五服的亲戚去讨钱,这部分花销也是不可避免繁的。总不能让人说主家吃得满嘴流油,连口汤都不肯给分支喝吧?
端王、定王就是再困难,也不能把脸皮撕下来让人放地上踩,这样忒不体面。
而在故郡王开府之前,就已经得了两笔安家银子,一笔是朝廷发的,一万两。一笔是安王私下给的,足有五万两。
这两笔银子并不是每年都有,只在宗室开府之初,朝廷有所表示。而这笔一万两的安家银子,就相当于一位宗室郡王五年的俸禄,确实不算少。而安王那笔原本不在规定之内,只不过两人是亲兄弟,在这上面便没有多计较。
宗室除过俸禄银子外,每年还有米粮可以领,按爵支取。亲王有一万石米,郡王则是两千石。各级宗室都是到宗人府支取禄米,从下个月开始,亦安也要从宗人府领取属于自己的禄米。
想想要从宗人府讨银子,亦安就有些不自在。当初她在宫里作女官时,是和宗人府的官员打过交道的。在某一段时间里,亦安还短暂掌管过宗人府。不过就是给各宗室发放禄米,不算完全掌控,但只这一项,亦安便知道宗人府的官员有多难缠。
要不是亦安身后站着圣人,想让宗人府痛快地往外发禄米,简直是难上加难。
身上爵位高的倒还好说,比如亲王、郡王,再比如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对于圣人的血亲,宗人府官员再是明白不过,恨不得往这些府里送钱。可爵位低的宗室,要是不上下打点的话,很可能就在宗人府的档案里查无此人了。
请名、请封、开府,这些对宗室来说无比重要,也能从朝廷手里得些好处的事情,居然还要先打点宗人府的官员,才能领到手里。若无银钱打点,迟迟不发都是有的。更有甚者,连禄米都能拖上几个月,再拿几年前的陈米充数。寻常百姓家,顶多也是吃去年的米。反而和圣人一个姓的族人,却要用好几年前的陈米充饥。
幸而亦安做过御前女官,和宫中有旧,还是秦王妃的爵位。不然,想要领到禄米,还不知要废多少周章。
韦女史回来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幕,散了头发,只用玉簪将头发挽成一个纂儿的王妃,正坐在藤椅上翻着账册。坐在一旁的安王满脸都是笑意,眸中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只望着王妃。
望见这个,韦女史不由顿足。她还不曾在王爷面上见过如斯表情,不知该不该入内打扰。韦女史眼神极佳,内室里分明没有一人在服侍。原本想要申饬外间女使,韦女史现下便只有犹豫了。
正当韦女史犹豫间,亦安已经听见动静,便笑问道,“是韦女史吗?进来吧。”听到王妃召唤,韦女史便不再犹豫,应诺之后,整理衣襟,便进了内室。
而等韦女史进到内室,便发现王爷已经敛了笑意,很是正经地坐在一旁,目不斜视。韦女史不由心下后悔,她若是不赶着回府,兴许王爷和王妃还能多处一会儿。
韦女史心里有一杆秤,王爷此生能得遇顺惠王妃和安王妃,是前世修来的福气。韦女史虽不是安王自小就在王府供职的,却也有十来年了。于安王而言,韦女史更像是自家长辈一样的人物。韦女史自然是能希望王爷能一世顺遂,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
可这又何其难也。能生逢盛世,便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事。而今安王坐拥亲王爵位,府中家资,又何止万贯。如今又有安王妃这样的贤内助打理王府,只一条身子不大好,已经不算什么缺陷了。
将这些想法悉数撇下,韦女史近前回事。亦安让韦女史坐下说话,不必拘束。这是女史的体面,也是亦安想要对韦女史释放的善意。毕竟在此之前,两人就曾共过事。若亦安想要更了解王府,或者说掌握王府。除过将府里大小人等全都换过一茬儿外,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将王府老人收于麾下。
而在王府旧人之中,韦女史和云长史这两位,便显得尤为重要。
将所有人都换下去,换上自己的人,这一点不太现实。领头的还好说。剩下的一大群人又该如何?这些人依附王府而生,平白无故断人生计,这不是亦安的做法。
再说眼下还不至于落到这样极端的境地。无论是在外的云长史,还是在内的韦女史,都对亦安表现出了足够的恭顺和服从。投桃报李,亦安也不会让一干王府老人寒心。
说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再也不是以前十几个人管一个院子的日子。这王府里里外外几百号人,只凭亦安一个人,也难以了如指掌。
这时候韦女史等人的作用就显现出来,她们的职责本来也是辅佐王妃管理王府。以前是顺惠王妃,现在换成了亦安而已。
韦女史心里自有考量,明日回门对于王妃而言,显然不是小事。不然不必派自己前去通传,只让身边亲近的大丫鬟回去就行。王妃这样,一是显示对娘家的看重,二来也未尝没有对自己释放善意的缘由。
侍奉顺惠王妃十来年,韦女史能成为其心腹,自然有过人之处。因此韦女史在回话时,不仅将亦安吩咐的事说了,还添了些许在白府的见闻。这些话并不琐碎,也不让人厌烦。而且据韦女史观察,王妃在听了这些后,明显心情大好。
韦女史为何这样说,因为王妃下一刻就合了账册,笑着对她道,“正好女史回来,我正在想明日回门该带什么回去,女史也帮着参详参详。”韦女史目光望见一旁有些幽怨的安王,心下连连抱歉。
可?*? 韦女史并没有推拒,而是笑意盈盈地帮亦安参详起来。王妃有意抛出这条橄榄枝,不世出的傻子才会拒绝。可她偏巧不是傻子,自然是顺着竿子往上爬。有些人想爬,还未必找得到地方呢。
这话说的便是云长史。
云长史虽然是王府长史,可毕竟是外男。以往顺惠王妃在时,他尚且要避讳三分,不怎么往内院去,一应事务都是韦女史代传。只有需要王妃当面吩咐的时候,云长史才会被请到正堂。
顺惠王妃寡居时,王府不说停摆,也是支应维持着不散架而已。
如今安王新婚,自然更不可能时时召见云长史。若云长史想要在王府熬出头,只怕还要等一份机缘。更何况安王的性子,云长史是知道的。王爷呀,是个享福的命。
亦安所说的帮着参详,是指给各人的礼。大面儿上的那些,早就预备妥当,不过牛羊果品罢了。
在小物上,才更见心意。
又因为自家和陈家、沈家,业已定下亲事。亦安作为亲王妃,又是出嫁的姑娘,少不得要有所表示。还有一家子长辈,这些礼物,更是要花心思置办的。
亦安一边和韦女史说着,一边还拉着安王看自己的首饰匣子。绿澜进来换茶,不多时便传出笑声。在这一隅之地,显得别样出挑。
安王只会顺着亦安,若让他分个好坏出来,那实在是为难他。安王自小也是富贵着长大,就没见过不好的器物。便是圣人指婚的亦安,也是出身高门,富贵乡里长大,手段眼界,都是陆氏亲自教养出来的。
挑拣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定下给各人的礼。
韦女史出门时,握着手里的玉佩,心中不由暗喜,看来王妃并不排斥自己。单是这个,便胜过许多赏赐。
路上遇见云长史,互相说了会子话。云长史不由表达了自己的羡慕。韦女史能和王妃亲近,他却不能。更何况他虽是长史,也是为王爷效命。有事儿没事儿去见王妃,那成什么了?
可安王……
韦女史也知道对方的难处,不由宽慰两句。
“依我之见,王妃若用人,必不会忌讳这个…”云长史又重新燃起信心,他还年轻,未必没有出头之日。相比于韦女史,云长史在王府的时间显然不长。王府之中没有王爷,长史不过是个养老差事。便是人情走动,也比之前少上不少。
关于这些,云长史深有体会。
又说了会子话,两人各自散去。
在内室,亦安重又拿起账簿,准备将剩下的内容看完。
亦安很自然地握住安王的手,一边和安王闲话,一边翻看账簿。一心二用到这份儿上,也算是本事了。
又过了小半刻钟,亦安方与安王就寝。
次日卯时初,亦安便和安王起身,穿戴一新,往白府去。
亦安并未着礼服,而是穿一身墨绿常服。按说亦安这样的年纪,穿墨绿显得有些老气。不过尚服局的人手艺很好,墨绿的缎子添上缠枝莲花,再饰以翡翠,便只见华贵了。
虽则亦安已说不行国礼,但府里上下还是在正堂外迎接,只没到大门去。
第142章 回门
和亦安与安王一身常服相比, 老太太和陆氏等人就穿戴得格外正式,俱是诰命礼服。
老太太这般年纪,头上首饰依旧不见少。
陆氏望见亦安和安王是相携着走进来的, 心下便莫名一松。又见安王一直望着亦安笑, 陆氏更是放心。至少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今儿白家人到得格外齐全, 就连已经出嫁的亦真等人, 也都回来了。
明面上是为亦安回门,实则还有一层关系, 到底是宗室女眷,与旁人更有所不同。
亦真是借着亦安回门, 她自家也想回来看看。便和周璋提了一提,夫妻二人一同回来的。
亦婵则是彭氏去信,让她回来时也把女婿捎上。虽说是隔房的姊妹, 但都是一个姓出来的姑娘。让顾铭琅回来,也有招待安王这位连襟的用意在。
和彭氏一样想法的还有魏宜人。眼下魏莫钤在尚宝司任职, 有些问题还是要请教白成理这位“老前辈”的。再搭上安王妃这一层关系, 就更不能撒开手,因此魏怀成和亦婉也是一道来的。
不过魏宜人叮嘱儿子尽量结交安王,而彭氏则没有这样对女婿说。只是若亦婵回来, 而只留顾铭琅一人在家,到底有些不好。
出了尚信姨娘那事之后,彭氏便很有些疑神疑鬼。往日在家时, 也绝不让丈夫独处。她自家这样,更不会让女儿重蹈覆辙。借着安王的由头, 干脆把女婿也叫到家里来。
而亦宁则是一个人回来的,令国公是勋贵, 向来只在圣人面前任事。如今东宫既定,正是向圣人表忠心的时候。又因为亦宁和亦安的关系,所以只她一人回来,也足以表明令国公府对安王妃的重视。
旁的人或许有通过亦安结交安王的心思,但亦宁不会,令国公府也不需要安王添砖加瓦。不如这样说,和别的宗室亲王走得太近,是会招忌讳的。只当寻常亲戚走礼便可,至于旁的?还是要慎重些才是。
白家众人将亦安与安王迎进府内,在明德堂说话。
白阁老在书房接待安王,白成文、白成理兄弟,和白家的几个孙女婿作陪。亦安则在老夫人身边,又有陆氏、彭氏,还有亦安的姊妹们作陪。还有一人,白家姑母今日也回来了。
以前亦真、亦宁回门,白姑母都是回来的,亦安回门自然也不例外。
亦安虽然打扮得简单,但却是用了心的。
在说话时,陆氏便瞧亦安头上那枚束发的簪子格外眼熟。
亦安转过头和姊妹们说话,正好露出簪子背面的几个字来。
陆氏目力尚佳,便看到发髻外露出的高山流水四字。
恍然间,陆氏回想起来,这枚簪子还是昔年,自己给亦安的呢。
高山流水自依然……
陆氏望着亦安面上恬淡的笑颜,也不知道安姐儿现在,算不算是依然呢?
说起这根簪子,还是亦安晨起梳妆时,安王亲自为亦安戴上的。不过闺房中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一旁的彭氏和陆氏说话,久久不见大嫂回答,便侧目望去,又说了一遍,陆氏这才回神,笑着应是。
亦安带给众人的礼物,老太太是一柄金镶玉如意,陆氏和彭氏以及大嫂张氏,各是一套红宝石头面,底下姊妹们也是各有不同。祖父等人则是安王相送,这很符合礼制。
因尚德将要成婚,亦谨、亦顺又要出门子,亦安各送了一对上好的羊脂玉佩,以祝百年修好。
彭氏面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亲王妃相赠,这样的体面,便是亲家太太那边的脸面,也顾到了。玉佩是一对,必然不会是尚德一个人戴,肯定要给儿媳妇也送去。到时候也让亲家太太晓得,亲王妃也是看重自家的。
说起这个,彭氏比任何人都清楚,姚京兆肯和自家结亲,看得还是公公白阁老,以及亦安这位安王妃。要么说人家是京兆呢,彭氏对此并无不适。说到底,姚家已经是很不错的门第了。再往上,也就只有六部尚书可以比拟了。
说得半会子话,便到了用早饭的时候。
花厅里摆开几桌来,男女分开坐下。
不独姑娘们,便是两方的姨娘,也有一桌。
这为的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吴姨娘的气色近来一直很好,看着亦安在老太太和太太身边这样有体面。便是折了吴姨娘的寿数,想来她也是甘愿的。
不过亦安并不需要生母发这样的愿,她过得好与不好,从来不与这些相干。
吃完早饭,亦安又在明德堂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
“等到王府理出来,还要请各位姊妹过府,再聚一聚。”这话也只有亦安才能说。便是姊妹里过得最自在的亦真,也不见得有这样的余裕。
亦安想的是姊妹们日后相见更少,眼下能多见几次,自然是好的。
“那敢情好,你们姊妹间,也很该聚聚才是。”搭话的人却是顾老夫人。老太太说着,还望了三儿媳彭氏一眼。
老太太又何尝不明白,王妃这样,既圆了她们姐妹之间的情分。也间接弥合了亦谨、亦柔和家里,主要是和彭氏的关系。
至于尚信,男孩儿还有科举这条出路。再者,便是尚信真有能耐,那也是二十年之后的事了。至于眼下,且还看不出苗头呢。
老太太为彭氏操碎了心,偏那一位还不知道。
又说了会子话,陆氏借口让亦安回自己住过的院子看一看,又对蔷薇使了个眼色。蔷薇会意,便退了出去。
等亦安回到碧云馆,便发现生母也在那里。
方才散席,几位姨娘便各自回各自的院子去了。江姨娘知道亦顺得了一面镂空雕花,背面镶嵌了数十颗宝石的宝镜,走路都是带风的。席上更是不住地奉承吴姨娘,好似她才是这家里的当家主母一样。
对于嫡母的体贴,亦安心领神会。
和生母吴姨娘在内室里说了会子话,外面守着的绿澜便来报。
“王爷那边已然准备妥当,问王妃是否现在回府?”虽然今日是回门,但亦安不可能一整日都待在这里。自此之后,王府便成了亦安的家。
况且府中诸事,亦安尚未完全料理。
“是我耽误了……”吴姨娘眼中有水光闪动,听到绿澜来请,连忙起身。
亦安握住吴姨娘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又嘱咐翠柏好生照顾姨娘,这才起身离去。翠柏不住声地应道。姨娘性子好极,照管院子并不费劲。
陆氏见亦安模样,便知自己没什么好嘱咐她的了。
亦安与安王坐上回府的马车,径直回府去了。
回到王府,亦安也没歇着,让韦女史将府中诸人叫到正堂,自己一一见过。
凡是管事的媳妇、婆子,亦安都打过照面。
而后亦安又让云长史派人去安王府,告知苏长史。她明日过府,安置那些被安王掳来的女子。
这是亦安交给云长史的第一桩差事,不大,但云长史显然很是上心。
在此之前亦安已经看过安王府的账册,心中已然有数。至于如何安置那些女子,亦有计较。
王府在亦安的打理之下,一切显得井井有条,和之前显得格外不同。府里人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再不复之前的散漫。
次日,用过早膳后,亦安便动身前往安王府。在圣人寿典之前,亦安都是比较自由的。
而安王则留在府中,对于亦安的离去显然有几分不舍。韦女史转过脸去,王爷这样子,她简直没眼看。
至于安王为什么不和亦安一道去?一来王府需要有人坐镇,这二来,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亦安对安王是比较信任的,只是这份信任经不经得起推敲,只能留给时间去考验了。
而亦安也不想用这件事去试探安王。万一安王是个“怜香惜玉”式的人物,那亦安岂不是成了宗室里的笑话?
在给不给自己添堵之间,亦安果断选择了后者。
即使安王再不舍,亦安也没有把他带上。又不是一去不回,整这一出儿实在没有必要。
安王府不愧是太祖皇帝为幼子精心所建,气势之恢宏,根本不是永襄郡王府可比。
下了马车,亦安便看见了苏长史。
在接到云长史派人送来的消息后,苏长史提前一晚上就开始准备。等到了正日子,更是亲自在王府门外等候。
“下官见过王妃。”对于亦安独自一人前来,苏长史并不意外。
想想也是,安王夫妇新婚,正是粘得焦手的时候。虽说这些女子也算是亦安的“长辈”,但没有得到朝廷册封,就没有天然的法理。
万一牵扯出什么事来,他这个长史,可就没法儿做了。轻则像前任谷长史一样,到外地做个县丞。重则,那就是脑袋上的帽子不保,削职为民了。
“王府内一切都好,只等王妃处置。”苏长史很清楚自己未来的上司是谁,因此对亦安很是不殷勤。
亦安微微颔首,便在苏长史的引领下,进到这座宏伟的建筑之中。
虽然眼下亦安与安王还没有搬过来,但苏长史还是命府中仆役每日都要进行清扫,以防不测。眼下还是孝期,王府便显得有些格外素净。
“禀王妃,人都在偏殿等候。”苏长史用了殿这个词。
安王府是仿着大内建的,在不逾制的前提下,是怎么奢侈怎么来。以至于偏厅一样的地方,到了安王府,都要用殿来形容。
苏长史说话陪着小心,亦安还以为是这些女子有什么不好,面上便先严肃起来。看得苏长史心中惴惴,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吧?王妃这是怎么了?
等来到偏殿,亦安差点儿以为来错了地方。
这两桌正在抹叶子牌的女眷是怎么回事?
这里还是安王府嘛?
第143章 安置
眼前的一幕让亦安不由晃了神。
一群年华正好的姑娘家分两张桌坐下, 场面很是安静,不时传来的碰牌声昭示着,这里真的有人。
亦安目光转向苏长史, 目露询问。
苏长史不愧是王府长史, 面上颜色不改,对亦安解释道, “王妃嘱我好生照管, 下官不敢怠慢。这几位往日就是如此,绝没有慢待。”苏长史绝对说的是实话。
这几位只看面色, 就毫无愁苦之意,且并不是强颜欢笑。也不是被苏长史强行安排在这里的, 非是做样子给亦安看。有一位碰巧杠上开花,差点儿没乐得笑出来。
况且就是做样子,也不必做这种样子出来。
一众姑娘虽然穿着素淡, 但身上的首饰俱是银造,是今年的时兴款式。虽没有宝石点缀, 但个人的头面就不会小于二十两重。
是以苏长史并没有说谎, 他确实是精心照顾这些姑娘的,并没有让她们受委屈。
亦安和苏长史进入偏殿,那些姑娘见苏长史进来, 俱站起身来。
又见亦安是新面孔,便都看向苏长史。
苏长史陪笑道,“诸位, 这位是安王妃,前日说过, 今儿要来过府安置几位的。”
听见是安王妃到了,一众姑娘面面相觑, 其中有个穿蓝衣裳,年纪约摸十八出头的。在苏长史话音还没落地时,扑通就跪了下去,口称王妃千岁。
其余姑娘见状,便想有样学样,被亦安连忙拦住,她不欲受这些姑娘的礼。
亦安吩咐苏长史,让小厮搬把椅子进来,她已经打好腹稿,心里有了计较。
坐下后,亦安看向一众姑娘,目光在那个蓝衣裳的姑娘身上似乎未有停留。
“诸位受委屈了……”开篇,亦安就给这件事定了性,全都是已故安王的错,和这些姑娘家是无关的。
而关于如何补偿和安置这些姑娘,亦安已经有了方案。
每人五百两银子,其中有四百两是银票,再给一百石粮食,米面各半,按月拨给。布匹若干,以及二十亩地。当然,这些都从已故安王的账上走。
二十两银子便能供五口之家一年生活有余,这些银子足够这些姑娘安度余生。
偏殿里一共有八位姑娘,俱是安王在圣人遣散他的后宅之后,又重新收进王府的,以往的旧人一个没有,俱是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
而将四百两换成银票,则是亦安留了一手。这些姑娘日后归家,若是家人起了念,姑娘们还要再受一回罪。不是所有姑娘都是家庭和美的,这一点亦安深知。
给的越多,便是多添一份风险。
亦安的后手还不止这些,“若是想归家的自去归家,不想归家的,便去京兆尹立个女户,自家生活。”有这五百两银子和二十亩地,怎么也强过寄人篱下。
亦安话落,那位蓝衣姑娘便目光一亮。
看来,亦安的提议确实正中她的下怀。
亦安让这些姑娘考虑半个时辰,过后再给自己答复。亦安也说了,若是立女户,往后只要她在一日,各色税目都由安王府代缴。
这无疑是一种诱惑。
那位蓝衣姑娘立刻答道,“禀王妃,我已经想好了,要立女户。”本朝对女户也有许多优待,比如免除徭役,以及在赋税上的减免。但同样,对立女户的标准也十分严苛。比如父母俱在,便不能立女户。
但偏巧眼下的京兆尹自认是亦安的熟人,白家的亲家姚静。对姚京兆来说,安王妃的面子不能不给。即便涉及到朝廷税赋,亦安已经承诺代缴,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已经都顾全了。
亦安尽量让这些姑娘避免日后无所依靠的局面。那二十亩地除了自种部分,剩下的地赁出去,也不会出现无米下锅的窘境。
过了半个时辰,有三位姑娘明确告知亦安,要立女户,其中自然包括那位蓝衣姑娘。
其余五位姑娘想要归家,这也在亦安预料之内。
亦安吩咐苏长史,务必要将此事办妥。
苏长史忙不迭应下不提,亦安写了张便条,让苏长史去京兆府时交给姚京兆。
不过亦安也没有让苏长史现在就去,而是让他过段时日再去。
一者圣人八旬寿典将近,京城之中都在为圣人庆寿忙碌,姚京兆负责京城治安,怕是一时之间忙不过来。二者,亦安也想在圣人面前将此事过了明路。这事儿不大不小也算个把柄,若是日后有心人提起,也不好辩驳。但若有圣人应允,此事便顺理成章了。
至于圣人会不会答应?这是显而易见的。
心里记挂着这事儿,第二天亦安就借着入宫探望嘉顺郡主,将此事在圣人面前略提了提。
这种事自然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所以亦安是在临出宫前,拜别圣人时顺嘴说的。话里也不提安惠王,只说姑娘们实在可怜。
圣人这般年纪,亦安的话刚说完,圣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是来讨恩典了。
圣人年岁愈高,又逢大寿,若是这会子能讨下恩典来,便是开脱了几条性命。
而亦安说这个话,也是担着风险的。旁的不提,圣人大寿这个当口儿,几乎听到的都是吉祥话,似这等事,都是不往前报的。
亦安也在赌,赌圣人依如往昔。
圣人依旧圣明,或许也有替安惠王找补的意思,圣人不仅准了亦安所请,还额外赏了银子。
“此事便交京兆去办。”在圣人心里,这件事本就该由京兆尹来办,非是偏向亦安。不过稍后圣人便让亦安来拟旨,这其中意味,便不好说了。
亦安奉命拟旨,心里也在想,这事儿也太过顺遂些。
亦安离宫后,焦清瞧着圣人脸色,心里话过了几圈儿,这才道,“安王妃仁心善念,实在不易。”肯这样为几个姑娘走动,已经不是一般的善举了。便是让其各自归家,顶天赐几两银子,便比一般的宗室还要强了。
圣人却没提这茬儿,而是过了片刻沉吟道。
“朕对宗室,是不是…太过…宽仁了?”圣人能这样问,想来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焦清便道,“诸宗室中,唯有安王频纳后宅,除此之外,再无犯纪者。”反正安惠王已经升天了,把事情都推到他头上,也无甚不可。
而焦清这样说,全是为了圣人。再过几日便是圣寿庆典,没有必要为这个乱了心绪。
焦清这时候也有些责怪亦安,甚么时候提这个不好,非要在圣人八旬圣寿的当口提。只焦清也明白,若不这样,也不能在圣人面前过了明路,免得以后再起纷争。
三代之前,都出过先给孝子旌表,后又将人收监问罪的荒唐事。安王妃这样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亦安回到王府时,安王还在等她,并未就寝。亦安一整日都不在王府,安王确是个安静性子,也不往外头去。
绿珠对亦安道,王爷在书房,把王妃往日在家所作诗赋,俱看了一遍。
说这话时,绿珠满脸都是笑容。再没有什么,比王爷重视王妃,更让几人高兴的。
亦安昔年在家时,和几个姊妹也是立过诗社的,也写了几篇自认不错的文章,不想却让王爷寻了出来。
听了绿珠的话,亦安索性直接去了书房。
彼时安王正一人在书房,亦安入内,安王仍未察觉,还在捧着纸笺细看。
亦安轻身靠近,见王爷还未察觉,便笑着将纸笺从安王手中抽了出来,安王这才诧异抬头,见是亦安,俊逸的面庞便露出一抹笑来。
“王爷这样专注,也不知看得是哪位大家的文章?”那纸笺分明是亦安在家用惯了的,却一字不提,只对安王笑道。
安王便红了脸,实在答道,“是王妃旧日的诗稿……”紧接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连忙赞了几句。
亦安用纸笺挡了脸,清脆的笑声盈满书房。
安王一时手足无措起来,见此,亦安便道,:“王爷画技亦不输名家,也不知何时让我开开眼界?”望着亦安诚挚的目光,安王满口答应起来,浑然不记得自己许了哪一日出去。
第二日,安王还真让人支起了画架,要给亦安作一副画。
亦安很是捧场,在花厅里一坐就是半日。
绿珠、绿蜡远远地瞧着,绿珠小声道,“王爷和王妃若是这样长长久久地,那才是好呢。”一旁的绿澜听着便皱了眉,轻声斥道,“说什么呢,王爷与王妃本来就是佳偶天成的一对姻缘,眼下最要紧的是小世子。”绿蜡听了直点头,是了,没有比小世子更要紧的了。
按说这话其实本不该绿澜说,亦安头上没有正经婆婆,便是着急,那也该是陆氏先着急。
可奈何安王有那样一个生母,绿澜这几日和府里的老人也处了下来,很是听了一些关于王爷生母的事。
不听不打紧,这一听,绿澜当即起了一身白毛汗。那位听起来可是个混不吝的,要是王妃久不有孕,那位再借机塞几个人过来,可不就是给王妃添堵嘛?!
眼看着现在王爷和王妃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万一被这个坏了感情,那可就太不值当了。绿澜自家不愿意出门子,可却在心里念起佛来,希望满天神佛保佑王妃,赶紧养下一胎来。
在绿澜心里,只要有了这一胎,甭管是男是女,便是一拳打出去,免得百拳来。她自家也知道这不靠谱,可那边儿听着就不是个靠谱的性子。
许是什么坏就来什么,圣人寿典前两日,那位又坐了轿子过府,进来穿话的小厮脸都绿了。
那一位话是这么说的,王爷既已成婚,她这个当娘的,很该喝一杯儿媳妇亲手敬的茶才是。
第144章 定论
听了这话, 亦安身边的绿澜眉毛立时竖了起来。
韦女史立刻呵斥道,“王府没有这样的人物!”韦女史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觑着王妃面上的神色。毕竟昨日王爷与王妃相处甚欢, 今儿就来这么一出, 难免败了兴致。
另一方面,韦女史也担心, 王妃因为王爷改了心意。若是在这一回让了, 那往后的日子……
韦女史心里不由打了一个哆嗦,那一位就是个搅家精!
可任凭韦女史心里如何去想, 这件事的决定权,还是在王妃手中。韦女史也只能在心里祈祷, 希望王妃不要一时糊涂才好。
幸而亦安并没有糊涂,她心里很清楚,这种事的底线在哪里。
亦安连出去见一面的心情都没有, 径直对韦女史道,“将圣人的御剑请出来, 再取一匹白绫, 一齐送到府外,让长史传我的话……”刚听了开头半句,韦女史就愣住了, 等亦安说完,韦女史只剩下机械的应答声。
韦女史万万没有想到,王妃竟然会这样吩咐。这可是要命的法子, 稍有差池,只怕御史的弹劾, 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到宫里。又是圣人万寿这样的当口儿,一个弄不好, 只怕最轻也是个圈禁半年。
一般宗室要是闹出人命,少说也得革爵,有些个宗室还得以命抵命。真个不怕律条的,那还得是高位宗室,或者圣人的近亲。
可巧安王是永世不降,与国同休的铁杆爵位。连带着亦安这个亲王妃,也是永世不降。
亦安这样做不是没有风险的,可府外那一位,又怎么比得上宫中的嘉顺郡主姐弟?再者,那一位可不像是个会寻死的性子。旁人若是逼着她死,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嘱咐了韦女史几句,亦安便照常理事,神色如常。
韦女史领命而去,绿澜面上不无忧色道,“娘娘,此事可要告知王爷?”安王性格温和不假,那一位却确实有生恩在,若此事略过王爷,只怕日后夫妻失和。
亦安却笑道,“此事我与王爷已有定夺,外间事不必再理。”偏巧这一位在圣人万寿前撞上来,可不是自寻烦恼?
见王妃这样气定神闲,于是绿澜几人便继续向亦安禀告王府内诸事务。
韦女史满面红光,看得一旁的云长史心惊胆战。这位手捧御剑,看着像是领了索命的差事。
“咱们这样,真行吗?”云长史不无忧虑道。他与韦女史和那一位算是打过几年交道,先前郡王妃在世时,于那一位尚且不敢有所冒犯。如今安王妃虽是亲王妃之尊,但到底有安王在。真杀了那一位,安王妃固然无事,他二人下场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云长史想起苏长史前任,心内莫名打了个哆嗦。如果安王妃使得是借刀杀人这一招,他一个王府长史,可没有祖宗律法来保。
韦女史不由轻斥一声,“王妃已经说了,不会真取那一位性命,只是吓一吓她罢了。若你这时候露了怯,可要仔细想想,离了王府,可还有好去处?”这时候打退堂鼓,不仅会助长对面威风,也会失去王妃的信任。
云长史想到这里,也不由定了定神。是啊,得罪那一位,前面还有王妃顶着。要是现在开罪王妃,就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了。
应该说云长史还是有仕途之心的,若是辞官归乡,便不必考虑这些弯弯绕绕。可现实就是,云长史还有一家老小要供养,不然先前顺惠王妃过世,那一府故人,说不得已经作鸟兽散了。
韦女史心里更明白,安王妃若真想让她们背锅,大可不必对她叮嘱地那么仔细。她虽然不是为仕途科举读的书,但高贵乡公故事,还是知道的。
郡王府大门一开,那一位还安坐轿中,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先前舞阳长公主治过一回,这次这位倒还规矩些,没有找那些地痞流氓助拳。
韦女史手捧御剑,对着府外众人朗声道,“圣人御剑至!”只这一声,不止王府护卫,就连那一位,也忙不迭从轿中滚了出来。
是真个儿滚了出来,连滚带爬。
圣人的威名何人不知?尤其京畿重地,圣人几乎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不怕韦女史使诈,就怕是真的圣人之物降临,自家却没能恭迎,平白添上一桩罪过。
便是为此,也不能不伏首恭迎。
待一抬头,便看见老相识手里真个手里捧着一柄宝剑,看来确是圣人御剑无疑。这一位再不明白,也知道一个道理:假冒御赐之物,是要下诏狱论罪的。韦女史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圣人作噱头。
只是这一位不明白的是,除了圣人御剑,韦女史身后一左一右两位女使,手上竟然各捧两个托盘,上置白绫和金杯,却是不知为何。
圣人御剑一到,除了韦女史一行人,余者尽皆跪倒。
为了演得更真一些,韦女史故意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对这一位道,“赵氏,尔身为奉国中尉内眷,却不知惜福养身。顺惠王妃生前仁善,不欲与汝计较。汝却屡次犯上,唆使匪类,实在不堪供养。今安王妃奉圣人命,襄理王府,有先斩后奏之权。今尔自取其祸,王妃谕旨,若尔仍冥顽不灵,便令尔以此剑自裁。”
赵氏骤然听了这一通,面色忽地煞白起来。要她用圣人御剑自裁?这不是让她死了也不能安宁吗?!她的儿子竟然娶了这样的毒妇进门!
至于赵氏为什么丝毫不怀疑韦女史的话?因为奉国中尉确实归属安王一系,除过圣人,各宗室虽然是从宗人府领俸禄,但各藩亲王在明面上还是有权约束底下宗藩。
尤其是如今宗室之中,止有六位亲王,除过圣人三子外,便只有端、定、安三位铁杆亲王。圣人那些兄弟皆已作古,子嗣最高位者,不过郡王尔。
所以赵氏这位奉国中尉内眷,还真是要受亦安这位圣人亲封的安王妃管?*? 束。要不是有圣人之物在这里戳着,赵氏几乎要跳脚,哪里有婆婆给儿媳行礼的?没听说过!
韦女史话音未落,接着说道,“若汝不肯死于御剑之下,王妃亦开天恩,许汝自选白绫、鸩酒。”说着,身后女官进一步上前,将白绫、鸩酒示于人前。
不知情的见了,无不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如今这一位王妃,可比已故的顺惠王妃心狠多了。顺惠王妃尚且顾念嗣子,不忍加害。如今的安王妃,眼看着没有那么多顾忌。
王府门前的护卫恨不得自己是聋子、瞎子,也不想听这等秘事。若说先前还有看热闹的心思,现在一个个恨不得自己不是今日当差。王妃若想为难他们,可比对付这一位更容易些。且她还是永世不降的亲王妃,便是闹出人命来,圣人往日又那样看重王妃,难道真会秉公执法不成?
不想这时候赵氏却突然窜了起来,逼近韦女史身前,一脸不敢置信,咬牙切齿道,“难道她真敢杀我不成?!”赵氏所依仗者,无非安王乃其亲子也。便是王妃出身再高,只要安王是她儿子,就不怕没有出头之日。
可赵氏却没有想到,今儿不但没有见到儿子,反被这个原本不在意的儿媳逼上绝路。倘使她今日真的死于御剑之下,也不会有御史为她鸣冤。死了白死,再无别的出路。
故而赵氏如此气愤,她不想死。本来亲儿子袭爵,她这个亲娘怎么说也能做个安享清福的王太妃,却不想亦安如此决绝。赵氏多年心愿一旦成空,又如何不大失所望?
一肚子怨气直冲脑门,赵氏一时也顾不得御剑在此,径直和韦女史顶起牛来。却也多少有些顾忌,没有真敢近前。若是碰掉御剑,岂非授人以柄?
韦女史没有料到赵氏竟会这样不管不顾,却又想起亦安叮嘱,心里暗道果然还是王妃思虑周全,竟也想到赵氏会有这样的反应。又想起赵氏此前多对顺惠王妃身后多番不敬,又兼之自己在中间受了不知道多少回夹板气。韦女史作势将御剑抽出半截,剑芒闪耀,竟也将赵氏逼退一步。
云长史见此,生怕韦女史一个冲动,真个儿斩了安王生母,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劝说韦女史。若被赵氏察觉他们只是做戏,依赵氏那胡搅蛮缠的性子,只怕真会在王府门前撒泼。届时王妃若怪罪下来,自己还是吃罪不起。
便是真出了差错,也只能希望王妃言出必行,肯保他们了。想到这里,云长史默不作声。
韦女史目露凶光,赵氏被唬了一跳,生怕韦女史真的砍了她。
心里细想了想,赵氏还是服了回软。她这不是对安王妃低头,而是对圣人低头。
想清楚后,赵氏很麻利地就跪了下去。
“妾身思子心切,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妃恕罪。”赵氏声音高亢,一点儿看不出来是悔过的模样。可韦女史和云长史几时从这位嘴里听过服软的话?便是舞阳长公主那一回出手,也不见得有这般效果。
韦女史与云长史对视一眼,心内苦笑。若顺惠王妃生前肯强硬一番,不见得会助长赵氏心思。可话又说回来,顺惠王妃寡居,又无圣人做靠山。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赵氏当然不是诚心认错。她言语这样高声,便是想教旁人知道,安王妃不敬婆母,以势欺人。她今儿个这一跪,便是想把亦安的名声跪臭。朝中风闻言事,有这样的由头,还不赶着向圣人谏言?
只是赵氏算错了一点,亦安并不顾忌名声。她知道自己如今这场富贵是怎么来的,也知道怎么维护自身。赵氏这些“大众”手段,对她而言却是无用的。
今日亦安没让赵氏进王府再收拾她,便没打算将此事压下。亦安并不介意在京中有厉害,亦或者狠毒的名声。有些时候,旁人往往会因为这个,让你三分。只是其中的尺度,却不是那么容易把握的。
韦女史见好就收,将心中郁气暂且压下,对赵氏冷冷道,“既然汝已知错,王妃有谕,便留尔一命。若今后再犯,便依今日行事,定然不饶!”
吃了这一记亏,赵氏面上并不恼怒。反而作出一副哀戚模样,让一旁的云长史叹为观止。
“妾身并不敢违命,只是让我见一见王爷,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这时候她倒想起安王是她儿子了。
一听赵氏说要见安王,韦女史冷笑一声,直接道,“王爷乃是先王妃嗣子,与尔有何干系?再不退去,定将尔斩于剑下!”说着,韦女史又把御剑横在身前抽出半截来,教赵氏看个明白。
赵氏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只能含恨而退。非她不想闹,只是圣人御剑在前。若她真个闹不休,姓韦的真要砍了她,那可就是白丢一条性命。
这一回赵氏没有占到分毫便宜,随她前来的众人也是个个面如死灰。没想到安王妃这般厉害,竟然教这一位连王府的门槛都没跨过去。
这些人跟着赵氏,本就是被赵氏以利说动。如今见了这一番场面,哪个心里还不明白。这一位,日后怕是不成喽。赵氏想的是日后再作图谋,这些人毕竟是郡王府出身。心里明白得紧,安王妃这样行事,打得就是让这一位往后也进不了王府正门这个主意。
这件事不出半日,便传到舞阳长公主与临清公主耳中。彼时两位公主正对坐饮茗,闻得此事,舞阳长公主放声大笑,对临清公主道,“本宫便知当初没有看错人,安王妃果真有文昭皇后的风采。”文昭皇后其人,有贤名不假,却也不是一味和软的性子。若非如此,怎能让内外命妇敬服。要知道虽然有圣人做靠山,但文昭皇后治理后宫,统领内外命妇,却也不仅仅只靠圣人的威名。
临清公主先陪笑半刻,复又忧虑道,“只是如此,恐与亦安名声有碍。”提到名声,一旁陪坐的荣康郡主轻轻眨了眨眼。名声何等重要,她比旁人更加清楚。若非有娴静的名声在,她也不能嫁到令国公这样的人家来。便是现在,荣康郡主已经娴静惯了,早就忘记昔年,在母亲膝下何等快乐。便是贵妃娘娘视她为亲女,深宫大内,也得注重礼教规矩。
实则荣康郡主在宫中过得并不压抑。文昭皇后和纯懿皇后,乃至先太孙妃,对荣康郡主都是照顾有加。只是宫中接连有丧,文昭皇后、宣宗夫妇、太孙夫妇先后过世,宫中气氛一直沉闷。直到几年前,方才稍散郁气。
舞阳长公主最是看得明白,她是有年纪的人,也敢开这个口。
“怕这些作甚?又不曾真要了她的性命。便是这样,才教旁人知道自己不是个好欺负的性子。再者,这是宗室内事,便是管教藩妃,也没有御史插嘴的道理。”事儿就巧在这里,偏生亦安是安藩宗室女眷中最高位者,训导安王一系的藩妃,本就是亦安职责所在。
只是安王一脉只余安王一人,没有亦安发挥的空间罢了。
临清公主想了想,便叹道,“竟也只有如此了。”这事儿便没有转圜的余地。要么将赵氏一把打下去,免除后患。要么就像之前那样,来来回回拉扯。真要落个清净,只有向天祈祷,早日收了赵氏而已。
舞阳长公主气定神闲,还安慰道,“此事便是传到圣人面前,圣人也只有帮着咱们的,断不会听言官们胡诌。”长公主俨然已经将亦安视作一派,对亦安能否压制住赵氏,再也没有疑虑了。
事情果如舞阳长公主所想的那般,事情传到御前,圣人果真是心向亦安。
太极宫里没有旁人,焦清嘴上对赵氏也是毫不客气。
“留此等愚妇,只怕对王妃不利,不若早早除之,免生后患……”若说亦安只是吓吓赵氏,那焦清则是真的动了杀心。赵氏若不跳得这样高,宫中未必把她当一回事,荣养起来也就罢了。
可今日赵氏让焦清看到了她潜在的危害。圣人千辛万苦得了安王妃这样的助益,便是为着宣宗一脉着想,也断断不能容此人祸害王府。
圣人眉眼微闭,沉吟片刻后,轻声道,“留她性命,下旨申饬一番也就是了。教她日夜抄经,也算是为先人祈福。交由安王妃管束,禁其足也就是了。”真要取赵氏性命,反倒显得她很重要似的。
焦清低眉称是,便到一旁拟旨。
因是宗室事务,所以这一趟是焦清亲自去的。还没等赵氏缓过神来,焦清便带了圣人旨意上门。
这回可比半日前那一回有意思多了。赵氏活到如今的岁数,可还没见过圣人身边的近侍呢。
等到旨意宣读完毕,赵氏面如死灰,这一回,算是把后半辈子交到安王妃手里了。圣人的旨意很是明白,只要安王妃不松口,她就得抄一辈子经文。偏生还不能违抗,打的是为先人祈福的名义。
谁都没有想到,圣人居然会越过宗人府,处置一位连宗谱上都没有记载的女眷。非是宗人府官吏懒怠,实则那位中尉妻妾名额已满。真论起来,若非安王生下来就被过继,他便是滥妾子,按例,是不能请封的。
在八旬圣寿之前,圣人这般动作,只让满朝文武心中胆颤。圣人这样看重安王妃,只恐日后生患。为的不是旁人,正是安王妃本人。
也因为这个,后人笔记中,亦安难得多得了几句。只是这个形象,便不那么光彩。只这些都是后话,此时不提。
只千百年之后,后人从前人书稿中描慕出来的古人形象,与其本人相比,则多有出入。
第145章 放权
焦清回宫前还特意到郡王府探望一回, 言道圣人心里明白,万不会委屈了王妃。
有圣人定调,这件事便算盖棺定论, 往后或再有人意图以此来作文章, 便是与圣人作对。
然而时至今日,京中众人依旧没有意识到, 圣人对亦安的看重, 究竟到了哪一步。
到了圣人万寿的正日子,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外藩使臣依次入觐。太极宫内人潮汹涌, 却又格外肃静。
在引礼官的引导下,众人依位次向圣人祝寿。
圣人今日格外开怀, 看起来精神矍铄,一点儿也不像满八十的老人,看着只有六十出头的模样。
一片鼓乐声中, 似乎昭示着王朝依旧强盛。
而大多数臣工则注意到,嘉顺郡主与那位殿下的位置, 不偏不倚, 正好在安王妃之侧。这并未让一众大臣生疑,安王妃在成为王妃之前,就已经是嘉顺郡主的傅母, 又是这位殿下的启蒙老师,无论是亲疏还是礼法,这两位坐在安王妃旁边, 都是无可指摘的事。
只是有些大臣心有疑虑,为何圣人不趁着这个节骨眼儿给那一位封爵?眼下是最好的时候, 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惹圣人不乐的。当然天心难测,圣意如何, 也未可知。
兴许,圣人是想把这个贤名留给太子做。曾祖疼爱曾孙,和太子关怀兄长一系的后人,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
觥筹交错之间,圣人的八十大寿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而在此之后,外藩使臣依次离京,扎哈罗王子夫妇似乎有留恋之意,在圣人亲自召见之后,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京城。
直到所有外藩使臣彻底离开之后,十二月二十三,圣人在朝堂上突然抛出了一个惊雷。
而在前一日,亦安如往常一样,入宫探望嘉顺郡主姐弟,临别之前依旧去拜见圣人。
和以往稍微不同的是,圣人拿了宗人府的两份奏疏,问亦安的意思。
亦安不觉有异,但还是十分谨慎地回答了圣人。若是圣人真想对宗室开刀,亦安也确保自己说的不是推波助澜的话。若圣人仍有犹豫,也不会因亦安的话有所改变。
古之帝王年老,几无变革之意。尤其当今,圣人祖孙三代,天下承平已近百年。这时候再起兴革,不知会有多少人趁势而起。
待亦安退下后,圣人对一旁的焦清悠悠道,“这块璞玉倒是便宜了安王……”焦清便含笑道,“如此璞玉,亦是圣人雕琢,不然安王妃岂有今日?”焦清这话听起来似乎不太客气,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倒得第二日临朝,圣人只觉神清气清,竟比往日还要好上两分。但已经做定的事,却不会因此而变。
因是年关将近,加上确无甚大事要报。今年又是一个丰年,各州府也无大灾来报,白阁老御前奏对,心中甚是欢喜,深以为幸。
这倒不是白阁老自己居功,而是天下无事,自己也就少挨两句骂。尤记当年秦阁老主政时,若有大灾,秦阁老必是第一个挨朝臣骂的。更有甚者,会有御史组团堵秦家的门。
强势如秦阁老,也只能闭门谢客,等过后再处置。白阁老自认心胸开阔,可也不想被人堵住门骂一句失德。再者天下无事,余百姓而言更是幸事,这才是最让白阁老宽慰的。
有时候白阁老自家也在想,若是能在圣人龙驭上宾之前闭眼,于自己而言,又是一桩幸事。
不过今年这个年,白阁老注定是过不好了。
等白阁老奏对完后,圣人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对群臣叹了一句,“老喽,这精气神儿是大不如前了。”说着,圣人便看向太子。
太子连忙道,“父皇春秋正盛,何以言老?”太子毕竟没有经历过这些,宣宗皇帝在世时,圣人才是真正的年富力强。而等到他做太子时,圣人却已经是八旬老人,垂垂老矣。
说圣人不老,也是太子的一点私心。他还未正式参与国政,哪怕圣人有这个心思教他参政,这话也断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紧跟着,白阁老也说了些吉祥话。马上就要过年了,何必说些让圣人扫兴的话呢。也许圣人只是想试探下太子,眼下就站队,未免也太早了些。
谁料圣人一摆手,直接道,“朕意让太子监国理政,诸卿以为如何?”
一众大臣顿时沉默起来。
按说现在表态支持太子监国,是件稳赢不输的事。毕竟圣人把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再要推脱,倒显得心里有鬼了。
群臣的底气在于,当今并不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便是给太子放权这一件事,也只是群臣私下里猜测,是不是圣人借此试探,却也没有十分肯定。
如今圣人把话头递到这里,顺嘴答应一句的功夫,便是给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圣人卖个好。
有资格接这句话的都在心里细细思量起来,倒让一个人先开了口。
“父皇不可!”群臣一时俱看向这人。
是景王……
景王跳出来后,看都未看向太子,直接对圣人道,“太子从未接触过政事,如今骤然理政,恐与国无益,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念……”若论起这个,太子确实未曾单独理政,先前也只是在詹事府,向陆太傅讨教政事。
太子毕竟不是兄长宣宗,吃了这一记,面上没有显出动怒的神色,只是跟着景王的话,又劝了劝圣人。
这下倒让有心力挺太子的人闭了嘴。可别是人家父子唱的一出双簧,当真的却是自家。
也有大臣在心里暗笑,旁人说这话倒还有理。唯独景王说这个,只让人发笑。圣人让景王和定王一道管着理藩院,景王却连理藩院的正堂都没去过。恭王和端王为了争内务府的权,眼看着就要水火不容了,这一位却连争一争的心思都没有,整日流连京郊的各处道观。
恭王和端王相争,是眼看着大位无望,想给后人攒点家业。别看恭王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可外孙也是孙。再说,便是没有后人,内务府的油水,也足够让人心动了。
端王也正是给后人攒家业的时候,虽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可家底到底不厚,几代下来,已经是坐吃山空了。得亏有圣人帮衬,眼下管着内务府,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如今恭王来争,端王如何肯让?圣人年已八旬,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龙驭上宾。到时候新君即位,这份差事自然得还回去。
这也是端王扛着不肯让权的缘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子继位已成定局,恭王又是未来圣人的亲弟兄,只有吃肉没有喝汤的。眼下却要夺自己的权,少了这几年的贴补,后人难道要去讨饭不成?
端王有自己的苦衷,恭王想的却也一样。亲爹还在的时候都沾不上内务府,等日后兄长上位,说不得就更没有机会了。两府一院,那可是圣人的私产!圣人若不想给,旁人能说什么?
为着这个,恭王与端王没少别苗头。偏生这两位,一个是圣人亲子,一个是永世不降的铁杆亲王。圣人也没有明言偏袒谁,局面便这样僵持下来。
太子一劝,眼看着又有大臣要劝,但圣人已经拿定了主意,一锤定音。
“先教太子监国,一日不监国,便一日不能理政。”群臣只有山呼万岁。
太子且还迷糊着,还没过年呢,自己就要监国了?同样迷糊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安王。
与太子不同的是,安王是不懂朝政,且心思也不在朝上。今儿一早安王上朝时,正听见亦安吩咐韦女史,说是今天午膳要吃锅子,等他回去就有热锅子。
安王满心都是等会儿早些回王府去见亦安,这些话于他而言不过是乱风过耳,掀不起一丝涟漪。
再者安王身上连个差事都没有,上朝也不过是因为他身上有个亲王爵位,必须到场而已。事实上,没有一个人指望安王在朝政上有所建树。况且,一个宗藩亲王对朝政指指点点,这也是朝臣们所不能容忍的。
安王在朝堂上不过妆点,连个吉祥物都不是。除了身为亲王的特权,含权量其实是比较低的。
不过低也有低的好处。至少安王的岳父,亦安的亲爹白尚书对此就很满意。若安王是个实权亲王,他还指不定要被御史怎么骂呢。
圣人在敲定太子监国后,又缓缓言道,“国事交予太子,这宗人府就交予……”端王耳朵立时就竖了起来。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宗人府可一直握在圣人手里,从来没有给出去过的!
若说内务府含“财”,理藩院含“权”,那宗人府就是既含权又含财。且内务府对内,理藩院对外。而宗人府,对内辖制宗室,对外也能影响勋戚,凡请名、请封此类事务,都是先交宗人府审批,再呈送御前的。不花点银钱打点,宗人府的官员岂会这么痛快给你报上去?又不是实权宗室,亦或者在圣人面前得眼的,这一类宗人府官员自不敢瞒,其余的嘛……
端王心思活泛起来,如果圣人把宗人府交给自己或者恭王掌管,那他和恭王之间的争端,自然也就平息了。
别的不说,单宗人府的宗正,一年的年俸,便有近万两银子。以前圣人收回宗人府,这笔开支自然就减去了。如今圣人又重新提起,这笔银子却是如何也省不了的。
圣人留了个话头,又说道,“自本朝伊始,宗人府便由宗室打理。朕御极之初曾破此例,也是为江山社稷。如今朕又有意将宗人府交予宗室打理,不忘祖宗之言。”对于这个话题,群臣是由着圣人的。再什怎么着,宗人府也不会交给官员主管。
若真如此,那宗室可就遭老罪了。
百官巴不得能少一个宗室是一个,养这些偏远宗室难道不花银钱嘛?
端王甚至往前稍了稍,就怕一会儿听不清圣人说什么。安王却依然神游天外,想着一会儿回府和亦安一道吃热锅子。
圣人瞥见安王面上清纯神色,不动声色道,“景王之言甚得朕意,也是时候提拔年轻人做事了。”圣人此举却是想着让儿子和睦,毕竟性子再温和的人,恐怕也受不了别人当面说自己不行。
圣人话里带出景王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圣人要把宗人府交给景王打理。毕竟圣人诸子之中,景王确实是最年轻的。
端王便露出些许失望来,定王依旧老神在在,恭王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景王本人,竟也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似乎宗人府这个肥差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而已。
将众人神色尽收于眼底圣人这才不轻不重道。
“便将宗人府事,交予安王打理。”
第146章 理事
圣人此言一出, 当下就有御史出来谏言,“还望圣人三思,安王过于年轻, 恐难担此重任。”
安王本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御史就已经列出了数条他本人不适合执掌宗人府的原因。
一者太过年轻,虽是亲王但素无人望。二者无有才学, 恐难以处理宗人府事务。御史只差没有明着说安王是个绣花枕头, 腹内草莽的草包。
就连安王自己反应过来后也连忙推拒,用的还是御史那一套说辞。
白阁老和白尚书此时都闭了嘴, 他们若在这时候反对安王,只怕亦安在王府不好过。可要支持安王?只怕这满朝文武, 都要视他们父子为祸国奸臣了。是以二人唯有沉默以对,连亦安兄长白尚仁都只当自己是木头桩子。
圣人不疾不徐道,“年轻才需历练, 况安王有王妃襄助,若有不懂之处, 自然可以向王妃讨教, 此事不必再议,朕意已决。且安王爵位乃太·祖钦定永世不降,安王如不有一差事, 则有辜负先祖之意。”御史险些没绷住,如今这位安王说是最初那一位安王的后人,但这血缘也着实稀薄了。
只不过圣人已经作出决定, 便不是群臣可以左右的。
安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宗人府这样的肥差接到怀里。
可无论是群臣还是勋贵, 都知道只怕这背后主事的,还得是安王妃白氏。
当下就有人看白阁老、白尚书和令国公眼神儿不对。
前者是安王妃父祖, 后者和白家又是姻亲。若真让安王妃执掌宗人府,旁的不说,令国公府的日子就更加好过了。
群臣不好硬顶圣人,这到底不是事关国本的大事。
不过御史们可没有放过白阁老,刚一散朝,白阁老就被人堵在了大殿之外。
为首的一位年轻御史,看着只有三十来岁模样,对白阁老直接道,“圣人治国,白氏享国?”只这一句,便是诛心之言。
一旁的令国公连忙上前呵斥,“放肆,天下乃圣人之天下,岂容尔等小臣揣测?”这时候要是让白阁老孤立无援,那两家的姻亲关系可就要出现裂痕了。
至于安王?圣人把他留下叙话了。不然说不准御史要堵的人里,还得有安王一个席位。
敢来堵人的御史,多半都是不畏强权,或者说能和重臣们掰掰口舌的。
当下便有御史讥道,“安王妃掌管宗人府,令国公只管安坐家中,子孙无忧矣。”御史说这话的原因在于,宗人府手里是有好些专门给宗室勋戚的清贵闲职的。以前这些被宗人府的官员掌握,想要给自家子孙谋一个差不离的职位,至少要几千两银子去打点。
而现在安王管着宗人府,这后门还不可着劲儿给姻亲开?
令国公压根儿不接这个话,只是淡淡道,“凡事自有圣人做主,我等臣子,只有遵命行事。”
偏生令国公这样的态度把御史气得不轻,有几个年轻力壮的看起来像是要围殴令国公。
令国公长子,临清公主的驸马连忙护到父亲身前,和御史对峙起来。
眼看着就要在金殿之上演一出全武行,这时候太子赶到,立刻呵斥道,“都做什么?还不散开?!”圣人教太子监国,若是第一天就出了臣子互殴的事,圣人不消说,太子的脸面也挂不住,岂不应了景王的话?
太子出来解围,御史们不好再围着白阁老,只好让出一条路来。
白阁老对太子行完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背影看起来颇为落寞。
太子还处在被父皇信任的第一阶段,一心想着维持好朝堂的秩序,又对御史们说了一番话,这才离去。
众臣散去,只是不知后面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圣人留安王在太极宫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大意还是勉励他担起宗人府的差事,若有不懂的,去问王妃就是。王妃做过御前女官,有处理此类事的能力。
圣人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安王也只能答应下来。再拒绝,便是不识好歹了。
安王还没回府,消息就传到了亦安耳朵里。
亦安今儿在临清公主的别苑,陪公主和舞阳长公主抹叶子牌,还有荣康郡主作陪。
长公主身边的女史来传话,说圣人教安王掌了宗人府。
舞阳长公主当即对亦安笑道,“往后我等,俱无忧矣。”长公主的儿子已经有了差事,不过谁会嫌自家助力多呢?况且长公主思量着,圣人只怕是有让安王长久掌管宗人府的意思,就像端王、定王那样。
这样一来,舞阳长公主想的便更多了。眼下圣人还在,那自然是恩宠无限。等到日后,自己的孙子那一辈儿,只怕要仰仗亦安这样的老交情扶持了。
原本舞阳长公主是想把儿孙托付给临清公主,毕竟是圣人亲女,有这份脸面。眼下安王再掌着宗人府,一应事务,不还是要听安王妃的?长公主今儿本就手气好,听了这话喜不胜收,又轮到她摸牌,牌面一露,长公主立时笑道。
“绝张!”把牌一扔,长公主又对亦安道,“只怕朝臣中有一二反对之音,切不可因此教安王推拒,若是惹圣人不乐,则更不划算。”不得不说,舞阳长公主对圣人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皇兄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若是这时候不知情识趣,只怕日后更难得到重用。
亦安闻言只能勉强一笑,她都能想到朝上会为这个吵成什么模样。
出了这桩事,叶子牌自然是抹不成了。向两位公主和荣康郡主告辞后,亦安立刻回了王府。
又过了两刻钟,安王的马车才到府门外。
亦安于王府门前亲迎,快步走上前去。
“王爷……”看着安王的神色还好,亦安度着安王并未在朝上受什么刁难。或者说,是圣人把这些替安王挡了下来。
安王握住亦安的手,神色明显还有些愣怔,缓了一会儿才道,“陛下让我执掌宗人府,可我……”剩下的话安王不说,亦安也明白。因为安王真的没有学过这些,便是王府内事,都是亦安做主的。
“圣人还说,若我有不懂的,只管问王妃就是。”安王说这话时,神色十分真诚,并无不满之意。
亦安暗自松了口气,若为这个影响她与安王之间的情分,则是亦安所不愿见到的。幸好安王并没有因此心生嫌隙,或者真的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打理好宗人府。宗人府那些官员不敢明着给安王使绊子,但总会搞出些不一样的名堂来。
亦安挽住安王手臂,两人向王府内走去。
“既圣人有此意,那王爷若遇到为难的事,自由我决之,王爷以为如何?”安王百分百会被宗人府的官员敷衍。以往宗人府直接听命于圣人,眼下换了个看起来就好拿捏的主儿,可不就得试试安王的底?
第二天亦安就和安王入宫谢恩,正式从圣人手中接过宗人府的差事。
年关将近,给宗室勋戚的年节赏赐和禄米尚未发放。圣人这时候把宗人府交给安王,明显是借着这个让亦安站稳脚跟。亦或者是借这个看看亦安的能力,如果亦安真能处理好宗人府事务,那圣人之后的安排就会轻便许多。
从太极宫出来,亦安和安王直接去了宗人府大堂。
在去之前亦安猛然想起,在宗人府供职的官员之中,好像并无宗室……
本朝之前,宗人府最高主官为宗令,由在宗室中德高望重者担之。而圣人在将宗人府收管之后,并不置宗人,以及左右宗正,而是以府丞代行宗令一职。
也就是说,安王这个目前的宗人府最高主官,其实是宗人?*? 府里唯一一个宗室……
不过这与亦安的计划并无挂碍,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去做。若宗人府的官员识相些,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是不识相,亦安也自有办法对付。
握着手中御剑,这就是亦安的底气所在。
及至宗人府大堂之外,韦女史扶着亦安走下马车,宗人府一众官员早就在此等候。
见亦安与安王到来,张府丞带着一众属官急忙拜见,“下官张致远携宗人府一众官员,拜见王爷、王妃。”焦清已经提前来敲打过张致远,至少明面儿上,张致远是不敢有什么小动作的。
又不是活腻歪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和新主官作对。
亦安与安王微微颔首示意,随后进到大堂,两人分左右坐下。
亦安对张府丞道,“本位与王爷奉圣人命管理宗人府,还请张府丞将宗人府官员名册送来,本位与王爷看过后,自然有话吩咐。”全程安王没说一句话,只是在亦安说完后颔首附和,显得颇为高深莫测。
张府丞不知底细,还以为安王是深藏不漏,连忙道,“名册俱已准备妥当,还请王爷与王妃过目。”便是要使绊子,也不在这上面。
看过名册后,亦安将其交给安王,自己又对张府丞道,“眼下年关将近,给宗室和勋戚的年赏置办得如何?先把这一份名录送来,另宗人府账面上余银尚有多少?可够今年的开支?”亦安问这个不是没有缘由的,只看张府丞怎么回话就是。
一见王妃问的是这个,张府丞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按照原先所计答道,“回王妃,年赏、禄米俱已办妥待发,名录稍时便呈王爷、王妃御览。只是下官依稀记得,账面上的银子结余已经不多……”
还不等张府丞说完,亦安便微微笑道,“张府丞是崇元四十二年十月到职的对吧?”张府丞不知王妃突然问这个作甚,却还是答道,“下官确是十月到职。”
随后亦安便笑道,“本位任御前女官时,也曾替圣人核对过宗人府账目,崇元四十二年八月,宗人府尚有净银四十二万七千四百三十余两,怎么不到两年光景,府丞便说账目结余已然不多?”亦安说的净银是除开当年给宗室发放的禄米和例银,并不牵扯其余支出。
一听这话,张府丞面上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是崇元四十二年十月到职,自然不知晓王妃在当年八月已经核算过账目。尤其这一位还是御前女官,更是个懂行的。
心思电转间,张府丞就做出了决定。
只见张府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亦安面上神色未变,倒把安王唬了一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接到亦安眼神示意后,安王又缓缓坐了下去,拿起那本名册又细细地看了起来。
“府丞这是何意?”亦安故作不知。
“回禀王妃,下官一时糊涂,并未细究过账目余银,想来与年前必是相差不多。待下官细细核算之后,再向王妃禀告。”张府丞之所以滑跪得这样快,还是因为他看见亦安是个真正懂行的,不好糊弄。
若是那种糊涂性子,被张府丞的话一顿忽悠,这样的主官是最好侍奉的。似张府丞这样,自然不愿意头顶有一个精明强干的主子。宗人府基本是养老衙门,自然不愿意多生事端。
然而亦安明显不好糊弄,左右权衡之下,张府丞还是决定身段先软一下,别到最后把自己牙给磕没了。
亦安听了这话,站起身来,亲自把张府丞扶起来,又笑道,“年关将近,诸事繁忙,府丞一时疏忽也是有的……”既然府丞是个知情识趣的,亦安也不会过度逼迫。
张府丞听了这话,面上神色一缓,知道这关暂时过去了。
不过亦安转而又道,“然而宗人府是为圣人做事,合该警醒些才是,还望诸位能恪尽职守,不负天恩。”这话是对所有宗人府官员说的。
张府丞面上神色一肃,带着宗人府官员齐齐跪倒,山呼万岁。因为亦安此时将圣人御剑捧起,面色庄严。
将圣人御剑供到正堂,亦安开始当堂理事。
张府丞在旁看得心惊,明明王妃只是看过一遍名录,却可以把所有宗人府在册官员一一对应,分派事务时,也很有条理。一点儿不像是安享尊荣的王妃娘娘,反而比安王更像王爷。
这话张府丞也只敢在心里嘀咕,是万万不敢在王妃面前说的。
亦安如此纯熟的原因在于,她在御前时,就曾替圣人处理过宗人府事务,所以信手拈来。
待将事务分派完后,亦安又对张府丞道,“还有一宗事,要告知府丞。”
张府丞敛了心神,恭敬道,“下官谨领王妃教诲。”
亦安微微一笑,“谈不上教诲,只是给府丞提个醒,以往的事如何办的,本位一概不究。只是自今日起,凡事都要依着朝廷的规矩来,不能有半分疏漏。若各处有何错漏,尽早报上来,本位会设法周全,不问罪责。若隐瞒不报,日后被本位查出来,一律从重治罪。”亦安这是把丑话说在前面。可也明说了,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只要现在说出来,还有补救的机会。若是瞒着不说,后面被翻出来,可是要加倍处罚的。
方才张府丞已经被亦安震慑过一回,眼下便有些犹豫不决。他怕这是王妃故意为之,等他们说出来后好一网打尽。
不过张府丞也有底气,因宗人府是直接听命于圣人的。便是有疏漏,也十分有限,并没有什么要命的大毛病。
在权衡之后,张府丞还是决定做个明白人。
圣人御剑还在堂上供着呢,只是看一眼,后脖颈就冒凉气……
张府丞小心回道,“确有些陈年积弊,不过都不是很要紧的事……”
亦安闻言便道,“比如少发了例银?禄米的成色过差,还是拖欠数月才发下去?”这些都是宗人府存在的老毛病。亦安那时不过是御前女官,管不到宗人府头上。
然而眼下,听了王妃的话,张府丞险些想再次跪下去。真是邪了门了,他昨天才打听过,安王妃出身高门,怎么会知道这些事?难道王妃也被克扣过月例银子?白家那样的门户,又是陆太傅的女儿做当家主母,实在是不应该啊!
“王妃明鉴!我等断不敢如此怠慢!”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似舞阳长公主这等高位宗室,宗人府自然不敢怠慢。不然,舞阳长公主心情好了还会写个奏疏递到宗人府,再由宗人府转呈圣人。长公主不高兴了,直接进宫去见圣人,难道还有人能拦着长公主不成?
亦安对这些心知肚明,便安抚道,“本意不是为责怪府丞,只照朝廷的条例办事,便不会有什么错处。”
安王在一旁看着亦安理事,眼神都落在亦安身上,满眼都是笑意。
此后一连几日,亦安和安王都会一同在宗人府正堂理事。
第147章 襄理
不出亦安所料, 即便自己已经耳提面命,宗人府的官员依然还是有疏漏的。
除去三位世袭亲王外,不世袭的宗藩中, 依然有不少宗室仍在繁衍, 其中不乏有犯法被废除爵位的庶人。而即便是庶人,也能得到最低限度的供养, 仅限于饿不死而已。
也有存在特殊情况的宗室, 比如本人早亡,嗣子却没有到承爵的年纪, 家中无以为继,便可以提请宗人府, 先支取本爵位一半俸禄,以供使用。
类似例子不在少数,而亦安却发现, 有些宗室并没有按例如数拨给,多多少少都会缺一点儿。
亦安当即指了出来, 让张府丞立刻改条子, 如数拨给。
张府丞有些支吾道,“禀王妃,这些都是按往年的例办的, 今年突然变了,恐生事端。”若是这些宗室来闹,要把以往缺的补上, 那宗人府说不得立时就要亏空起来。
亦安只道,“按本位的意思办, 若有人来,本位自然会与其分说。”意思便是这个锅不用张府丞来背。
张府丞松了口气, 王妃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那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亦安又道,“以往定、端两藩宗室,是否由两位亲王代为支取?”这便是两位亲王的特殊之处。其余宗藩明面儿上没有高位亲王辖制,都是派府中长史前往宗人府支取禄米例银。而定王和端王因为是本藩爵位最高者,且永世不降,两藩宗室的禄米例银便是交到两位亲王手中,由其代为发放。
张府丞忙应道,“一向如此。”
亦安想了想,便道,“今年还是按这个例,只是禄米成色要按律令来。”在禄米上克扣宗室,宗人府官员尚且没有这个胆子,且他们的油水本就不在在这上面。凡是来往宗人府请托的宗室,又有哪个是靠例银和禄米过活的呢。
但是禄米的成色就有的说了,一般是当季的新米和去年的陈米对半,粳米和糙米对半。不过如舞阳长公主、临清公主这些,几乎全部都是当季新米。而有些宗室却只能领到次年陈米,或者次次年的陈米。
霉米不会出现在清单上,这是底线。真要吃死了宗室,宗人府的官员也担待不起,至少要一命抵一命。
在封印之前,这些差事必是要办的。
而在办事之前,亦安将宗人府官员聚在一处,指着桌上的红封,对众人笑道,“王爷初掌宗人府,诸位都是老人,年关将近,不过讨个彩头。望与诸位一道,将这个年过好。”再怎么说,圣人明面上也是教安王管宗人府,凡事需得借他的名义才是。
宗人府官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在亦安的微笑中上前拿了红封,再向亦安道谢,这也是旧例。便是要作法开端,也不能将所有宗人府的官员一网打尽。需徐徐图之,不能揪住一点儿错处不放,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也不能太过纵容,让下属失去敬畏之心。
然而第二天就有御史上奏疏弹劾亦安,言其牝鸡司晨,有越俎代庖之嫌。
这件事还是田顺义告诉亦安的。太子虽然监国,可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让人把奏疏往东宫送。
这倒不是圣人压着,而是太子自己提的。太子在圣人面前好话说尽,把这件事才拖到正月后开印再办。而后立马去找了陆太傅,请外援去了。
“太傅乃国之重臣,当次危机时刻,万望老先生教我。”一见面,太子就对陆太傅行了大礼。
这把陆望吓得不轻,还以为太子有什么至急为难的事。好歹把太子扶起来后,一听太子来意,陆望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太子的话还真是字面意思,他是真的想请陆望教导自己。圣人突然让太子监国,太子心里实在没底。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来找陆望求救。
无它,陆望名声实在太好。
相比于亲家白阁老,陆望无论是在士林还是朝野,都享有崇高名望。
自从白阁老成为内阁首辅,和亦安成为安王妃以来,白阁老在百官心中,已经是四六开了。
四成官员认为白阁老老奸巨猾,自从亲孙女成为王妃,依仗圣人恩宠,行事预发无所顾忌,大有成为下一个秦首辅的迹象。
不对,现在的情势,已经去职的秦首辅反而要比白阁老名声要好点,有不少官员已经开始怀念起前任首辅来。
毕竟秦首辅没有一个做亲王妃的孙女,虽然秦家和慎国公家是姻亲关系,但比起管着宗人府的安王来说,还是很有差距的。
有四成官员认为白阁老在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而已。
至于剩下的两成官员,对首辅的态度很是保守。以往秦阁老在首辅位时,这些人便没什么看法。如今白阁老在首辅位,这些人依旧没什么看法。
而陆太傅既为士林所倾,眼下又掌管詹事府,可谓是太子求教的不二人选。
太子这样诚恳,陆太傅也只能应下。
别看太子眼下还没有显出什么才能,但毕竟是未来的圣人,性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对于辅佐当下的太子,陆太傅是不抵触的。再说,这也是还圣人当年的情。
弹劾的奏疏虽然被圣人留中,可也只是一时而已。新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便有御史当殿谏言。
“陛下将宗人府交给安王,原以安王为宗室中贵者,必能为陛下分忧。然臣听闻宗人府内安王妃实领其事,众官皆以安王妃之命行事,此乃阴阳颠倒,请陛下察之。”崔御史这话,比那一位说亦安牝鸡司晨的大臣,实则要委婉几分,但核心意思不变。
圣人并未说话,而是看向安王,似乎是在等他回答。
安王连忙出列,面上神色不见慌张,很是平静道,“宗人府乃天子家事,臣既担了这个差事,不敢疏心。幸有王妃襄助,方能使宗人府运转自如。且王妃也是宗室女眷,又是臣之妻,替臣参详一二亦无不可,请圣人明鉴。”这话说得后面的官员们险些抽了嘴角,以往没有宗令的时候,也没见宗人府瘫痪啊?
这话也就是糊弄外行,做过一部主官的都知道。但圣人明显接受了安王的狡辩,只对那位御史说了句,“此乃朕之家事,卿等勿虑之。”
圣人早就有言在先,让亦安帮着安王理事。御史这样,也只是担忧亦安弄权,以此结交勋戚,扩展自己的势力。
不过有亦安这个安王妃的身份在,似乎不必通过宗人府,也能达到结交勋戚的目的。
眼下看到圣人心意已定,御史们便不再多言。
说到底,这不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将近年关,亦安却愈发轻松不得。
不是为宗人府,而是宫里出了事。
自楚贵妃将宫务交给太子妃以后,便在钟粹宫带起了孩子,嘉顺郡主和那位殿下就住在隔壁的永昌殿。楚贵妃这样的年纪,也算是含饴弄孙,日子倒清闲起来。
不过这可苦了太子妃,她的身子本就是强撑着,楚贵妃放权得不含糊,一点也不留恋宫权,这对太子妃而言固然是好的,她可以通过襄理宫务,尽快在后宫之中建立自己的班底和权威。
然而太子妃的身体着实不能经得起操劳,便是拉上儿媳延熹郡王妃,也只是勉强而已。宫里高位妃嫔虽然只剩下两位,但满宫的太监、宫女也是要生活的,这些人都需要太子妃去调度。
正月初三,延熹郡王妃突然晕厥,随后被诊出一月出头的身孕。数日前太医院医正便告诫延熹郡王妃,她很有可能怀上身孕,建议卧床静养,待半个多月后再诊。
但那会儿正是宫里忙着过年的时候,又有圣人的万寿庆典在,延熹宫略一时不为了闹得东宫人心惶惶,二是实在逼得没办法。婆婆太子妃身子骨且不如她,只看着康健罢了。她若再不站出来,这阖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背地里抱怨。
谁知道过了没几日,林医正正在家中休养,便被急召入宫。起初林太医还以为是圣人有什么不好,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延熹郡王妃晕厥。
林太医本来就为圣人的身体担忧,虽然出事的不是圣人,但听到是延熹郡王妃晕厥,同样让林太医吃了一惊。他骤然想起前几日曾为郡王妃请过脉,当时便有怀孕的迹象。只是脉相十分浅薄,即便医术高深如林太医,也不能断定郡王妃这就是怀有身孕。
若天家子嗣有了万一,这后果同样严重。
等林太医到了东宫,宋尚食早就等在殿外。
宋尚食只来得及对林太医说一句话,“郡王妃似有身孕。”十拿九稳的话宋尚食同样不会说。
林太医心内苦涩,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及至殿内,经过宋尚食紧急施救,郡王妃已经清醒过来,只是面色极为苍白,看着比太子妃还要弱上两分。
一旁的延熹郡王也是急得团团转,太子去了陆太傅家中,眼下估计刚得到消息,正在往宫里赶。
林太医刚搭上延熹郡王妃的脉,心内便松了一口气,问题不大。
继而林太医又细细诊了一回,方才确定,郡王妃确有一月出头的身孕无疑。
随后林太医先是对一旁的延熹郡王报喜,复又十分严肃道,“郡王妃日夜操劳,胎相已有不稳之相,日后必须静养。”延熹郡王连连点头,他知道妻子近日来着实操劳不少。为着宫里的事,延熹郡王妃干脆直接住在了东宫,连不满三岁的女儿都交给了王府女史去带。
等到太子急忙赶回时,林太医已经开好了药房,东宫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药味儿。太子已经习惯了满是药味儿的东宫,太子妃一直在用补药,煎药的炉子就没熄过火。
待问明了儿媳的情况,太子先松了一口气,复又露出喜意来。
无它,儿子膝下至今无子,他也没有正经的孙子。如今儿媳好不容易怀上第二胎,要是男胎,那圣人就有了曾孙,他也有了孙子。
太子给林太医和宋尚食各一个厚厚的红封,叮嘱两人一定要照看好郡王妃这一胎。
林太医和宋尚食自然应下不提。
但延熹郡王妃这下是歇下了,可宫里的事儿还得有人办。楚贵妃年迈,太子妃也要静养,太子日夜前往陆府,总不能教延熹郡王自己来吧?关键他也不会啊!
还是静养中的延熹郡王妃想到一个人,郡王妃对太子妃道,“不若请安王妃进宫帮衬一二,也好度过难关。”宗人府的事已经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张府丞看着就行。
次日,亦安就被请进宫中,替太子妃襄理宫务。
第148章 生产
延熹郡王妃向太子妃推荐亦安的原因很简单:有经验, 能替婆婆分担。又年轻,经得起操劳。若是请定王妃和端王妃入宫,指不定是谁照顾谁呢?
宫中袁宫正去年归乡, 穆尚宫又病了, 眼看着不能提替太子妃分担,也只有亦安了。
亦安一连忙了数日, 连王府都没回去, 这才堪堪将宫内事务理顺。否则,宫里今年能不能过好这个年, 那都是两说了。
顺便,圣人还让亦安整理了下积压的奏疏, 都是太子拿不定主意,送到太极宫请圣人定夺的。
亦安注意到了其中一部分奏疏,心内数变, 到底没有显露在脸上。
一部分朝臣请圣人召回秦阁老,重任首辅。
秦阁老守孝之前便是首辅, 硬说的话, 白阁老只是暂代。如今秦阁老虽然还有一年的孝期,但朝臣请圣人特旨将秦阁老召回,委以重任。
以往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 官员守孝未满便被启用。只是这种情况大多是朝廷情况危急,不能让有能力的大臣困于孝期。然而眼下朝廷压根儿就不危急,只是有部分大臣认为白阁老势力过大, 不得不抬出秦阁老,以此分去白阁老手中的权柄。
而有些大臣则请圣人先召回秦阁老, 以备咨询,让秦阁老在京城为母服完剩下的孝期。
正月初十, 亦安刚整理完宫务细则,正在轻声给太子妃禀告。
亦安三姐亦宁的产期正在正月里,眼看正月将要过半,令国公府却没有消息传来。亦安也只能将此事压在心里,面上没有显露出来。
如果宫中无事,此时亦安应该已经去令国公府探望姐姐了。
正说话间,东宫女史轻身入内,先是望了一眼亦安,随后对太子妃轻声道,“令国公次子之妻难产,令国公夫人递了牌子进宫,想请宋尚食和林太医过去看看。”令国公次子之妻,正是亦安的姐姐亦宁。
亦安直起身来,望着太子妃,面上显露出急色来。
太子妃缓口气,便对亦安道,“眼下无事,便让宋尚食和林太医去走一趟吧。”亦安这几日的辛劳,太子妃是看在眼里的。别说这样送上门的人情,就是儿媳现在生产,她也得分出一个人去。
亦安连忙对太子妃行礼,“多谢殿□□恤。”太子妃对亦安笑笑,又道,“你们一家子姐妹难免牵挂,这几日多劳你辛苦,便和宋尚食一道去吧。”太子妃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知道亦安这会儿心不在此,还不如把人放出宫去。
亦安很感激地对太子妃行了礼,便和宋尚食一道出宫。
在马车上,亦安几度心神不定,还是宋尚食安慰她,“王妃家姐吉人天相,眼下不过是小磨难而已。”女子生产本就如同过鬼门关一样,亦安那个时代也有不少在产房里出事的。不过宋尚食这话到底是好心,亦安也只能勉强应下。
等到了令国公府,亦安先瞧见满面急色的令国公夫人,临清公主和荣康郡主也在。
一亦安来了,令国公夫人忙让临清公主陪着,又对亦安道,“宁姐儿从昨日夜里便发动了,一直到如今也没生下来,这才不得不进宫请宋尚食和林太医来瞧一瞧。”实际上令国公夫人是两边都派了人,一路去请国手闻檀,一路进宫。
不巧的是闻檀早已在数月之前便云游去了,归期不定,于是令国公夫人只能寄希望于宫里。
可前几日刚传出来延熹郡王妃胎相不稳,如果东宫不肯放人,那就既得罪了东宫,又耽误了亦宁。
还是临清公主拿了自己的腰牌,又派身边的女史亲自前往,又安慰婆婆,“好歹亦安这会子正在宫里,有她说和,太子妃必允的。”临清公主对这几个嫂子还算了解,太子妃不是那么苛刻的人,且延熹郡王妃和她们一向也有交情。
且亦安这些日子着实替太子妃出了不少力,于情于理,太子妃都应该放这个人。况且延熹郡王妃的胎相已经稳了下来,这几日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亦安和宋尚食急匆匆赶过来,宋尚食和林太医直接入了产房,这会子顾不得虚礼。亦安也只和临清公主以及荣康郡主互相见礼,便在产房外的花厅等了起来。
直到半个时辰后,宋尚食和林太医这才面色难看地走了出来,没有报喜。
亦安心里突的一下,人险些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还是临清公主眼疾手快,扶了亦安一把,这才没让人掉下去。
本来亦安这几日在宫里全身心地处理宫务,人已经有些疲乏,再加上今儿这一刺激,好悬没晕过去。
宋尚食先望了一眼临清公主,又望了一眼亦安,最后才看向令国公夫人。甚至连亦宁的丈夫,都没有分去宋尚食半个眼神。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怕他是那个说话最没有分量的人。
宋尚食面对令国公夫人,话却是对临清公主和亦安说的,“二夫人的情况有些特殊,若要用药,只怕会牵扯到保大还是保小,我等不敢擅自作主,特来请示。”太医很少会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只怕情形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不然宋尚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
这话看似是让令国公夫人拿个主意,实际上问的却是临清公主和亦安这个安王妃。
令国公太夫人早就被令国公请去了偏厅,老人家年纪大了,唯恐经不住这些。
令国公夫人一个头两个大,亦宁是她喜欢的儿媳,又是好闺蜜陆氏的女儿,于情于理,都该保大才是。这一回犹豫,不过是为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有些难过而已。
临清公主也有些作难,她虽是公主,却也是令国公府的儿媳。这样的事,教她如何开口?
就是这几息时间,亦安已经越过令国公夫人,径直握住宋尚食的手,掷地有声,“还请尚食尽力施为,若能护住我姐姐性命,便是我的恩人。来日在御前,我必为尚食请封。”亦安这时候提起圣人来,分明是以此为挟,让令国公夫人想想清楚。眼下是她在襄理宫务,又管着宗人府,若这时候亦宁出了岔子,令国公府在御前会是个什么情况,那可就难说了。
令国公夫人本就倾向亦宁,被这样一点,和临清公主对视一眼,也拿定了主意,对宋尚食道,“万难之时,还请尚食保我儿媳。”严慎对此也是同样的看法,亦宁毕竟是他的妻子,孩子可以以后再要,但亦宁若是没了,不仅于他,于令国公府,也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宋尚食得了准话,便和林太医再次入内,药已经在炉子上煎着,她出来不过是请示而已。不过得了亦安的承诺,于宋尚食本人而言,却是今日最重要的收获。
又过了半个时辰,产房里还没动静,安王却到了。
这下令国公也坐不住了,带着三个儿子亲自去迎。
“拜见王爷!”令国公领着三个儿子齐齐下拜,而安王只是摆了摆手,“这时候不讲虚礼。”说完便和令国公入内,寻找亦安的身影。
安王知道此事,还是亦安出宫的时候,派人去王府通知了安王。
原本是想让安王知道自己的动向,不想安王却亲自过府了。
这会子安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握住亦安的手,两人静默无言。
又过了小半刻钟,产房里终于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宋尚食满面欢喜地出了产房,“娘娘大喜,二夫人母女平安!”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亦安听了这话,面上终于露出喜色。刚要站起身来,却径直向座椅的方向倒去。
把安王唬了一跳,赶紧把亦安抱住,又看向宋尚食。
宋尚食连忙过来,为亦安把了把脉,这才对安王道,“王爷放心,王妃这是几日来操劳过重,心绪又一时起伏过快,这才导致气血倒逆,不妨事。我为王妃开两幅安神药,再好生休养上几日,便无碍了。”
宋尚食这样一说,到底让安王松了一口气。
不过亦安这时候腿脚却有些发软,心绪起伏之下,连路都走不稳了。
安王直接将亦安抱起,径直往府外马车去。亦宁生产完,令国公府正是忙乱的时候,便是休息,也要回王府去。
产房里,亦宁早就昏睡过去,不知道方才自己的妹妹险些也要躺倒,这会子产房血气还未散去,产房外却也险些乱将起来。
临清公主吩咐府中诸人各行其责,又和婆婆一道送安王回府。
林太医回宫,东宫那边儿也不能少了人。宋尚食直接坐着马车跟去了王府,这正是向王妃表功的时候。
亦安起先还有些意识,待被安王抱上马车,便靠在安王怀里,渐渐睡了过去。意识沉入梦乡之前,鼻尖萦绕着清幽的香气。
待到亦安意识清醒时,安王正伏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轻声啜泣。
这一下就给亦安整不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难产的人是她呢。
感觉到亦安醒了,安王连忙抬眼去瞧亦安。
只见安王一张清俊的面容上尽是泪痕,可见是哭了不短的时间。
内室里一个人也无,想来都被安王打发出去了。
亦安刚想张嘴安慰下夫君,却不想嗓子直接罢了工。
“王……”听到亦安声音嘶哑,安王连忙起身,去给亦安倒茶。
喝了一杯温茶,亦安这才真正缓了过来,忙问安王时辰,谁知已经是寅时末了。
知道自己睡了足足有六个时辰后,亦安也有些惊讶。更让亦安惊讶的还在后面,安王对她说,嘉顺郡主姐弟正在客房歇息。
亦安差点儿直接坐起身来,“怎么还惊动两位殿下了?”嘉顺郡主姐弟一直是圣人的眼珠子,养在钟粹宫由楚贵妃照看,轻易是不会出宫的。
安王便道,“嘉顺郡主久不见你回宫,后又听宋尚食说你正在休养,便一意要出宫来看,眼下已经歇息了。”听到这里,亦安也不由有些感动。她与嘉顺郡主,不过有个傅母的名分在,平日里也不过是教郡主读书写字,过得几日才能入宫探望一回。只这一回襄理宫务,才能把郡主带在身边照看。
不过这样的小事,却让郡主姐弟如此顾念。
安王没说的是,见到亦安久不醒来,嘉顺郡主先于安王一步哭了出来。还是宋尚食以自己的名声起誓,这才让郡主止住哭声。
不怪嘉顺郡主害怕,实在是亦安睡得过于安静,若不是鼻尖尚有呼吸,身体还是温热的,只怕王府就要挂起白幡了。
亦安见安王面上泪痕未褪,伸手轻抚。
安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挡着脸不愿意让亦安看。?*?
亦安想了想,伸手握住安王的手,在安王疑惑的眼神中,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安王脸色通红,顿时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了。
亦安反倒轻声笑了起来,透着一股子轻松。
见亦安笑了,安王也跟着露出笑颜来。
亦安往内间让了让,给安王留出位置来,“王爷也歇下吧,眼看着天就亮了。”嘉顺郡主姐弟留宿,亦安这下是睡不着了。
见亦安神色大好,安王便听了亦安的话,在亦安内侧躺了下来。
不多时,安王入眠。亦安静静瞧着安王的睡颜,不知在想些什么,只两人的手还握在一处,好似忘记分开一样。
过了一个时辰,韦女史轻身入内,见亦安已经穿戴妥当,连忙就要上前行礼。
亦安先一步止住韦女史,韦女史这才发现亦安身后的安王。
回首又看了一眼安王,亦安这才和韦女史去到外间说话。
第149章 联姻
韦女史说的和安王所言相差无几, 宋尚食是宫门落钥前回的宫,宫里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亦安思衬着,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亦安去偏厅等嘉顺郡主姐弟, 姐弟两人正在客房休息。
一见亦安, 嘉顺郡主脚步加快,直接扑到亦安怀里, “傅母!”那位殿下在一旁望着亦安, 眼中也满是担忧之色。
亦安回抱嘉顺郡主,随后道, “劳两位殿下担忧,我已无事。”眼见得亦安真的气色很好, 嘉顺郡主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别扭地从亦安怀里出来。
“让傅母见笑了。”嘉顺郡主颇有些不好意思道。
亦安笑笑,又和嘉顺郡主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用早膳的时候, 安王依旧没有起身。
亦安便和嘉顺郡主姐弟先用早膳,又让云长史给安王留饭。
正在吃饭的时候, 宫里来人了。
太子妃身边的女史对亦安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这一季的柴炭还没有发下去,内监那里没有看到账本,不肯支取。太子妃殿下眼下正在养病, 我们也只好来请王妃的示下……”延熹郡王现在整日守着妻子,半步也不肯离。且郡王妃又怀着身孕,东宫里的人自然不敢拿这个去打扰。而太子妃精力不足, 管事的竟然是还在宫外的安王妃。
陈女史没了办法,只能亲自出宫, 借着替太子妃探望的名义,把亦安抓回去襄理宫务。
眼见亦安气色如常, 陈女史心里的欢喜简直无法言说。
亦安见陈女史大冷天的出了一头热汗,知道她是真急了。这个点儿过来,估计是没吃早饭就赶过来了。亦安让韦女史替陈女史张罗了一桌早饭,又对她笑道,“左右不急在这一刻,女史先用早膳,随后我就和女史回宫。”幸好年节里的赏赐已经放了下去,和这些牵扯不大,不然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儿呢。
圣人没发话,宫里这些人,自然就要找能管事的人。找来找去,竟找到了离宫不到两日的亦安。
陈女史也不好催得太紧,只能先到一旁用饭,心里对亦安的体贴还是很感激的。
待亦安用完早膳,又转到内间去看安王。
好巧不巧,没得片刻功夫,安王竟醒了。
见到亦安穿戴妥当,安王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和陈女史的来意不谋而合,以为亦安又要进宫去了。
安王坐起身来,拉着亦安的手,轻声道,“能不去吗?”听了这话,亦安不露出一抹浅笑。这又岂是她所能拒绝的?旁人都当这是无上荣耀,巴不得能摸一摸宫权。可在安王眼里,竟丝毫比不上亦安的休憩时间。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王爷眼下管着宗人府,与我襄理宫务是一个道理。”还是有些差别的。安王还能歇到正月十五后再去宗人府,亦安眼下就要进宫去。
亦安好说歹说,这才安抚住了安王。
陈女史用完早膳,又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恨不得团团转起来。可碍于在嘉顺郡主面前不能失仪,硬是忍住了。
直到安王送亦安出了内室,陈女史心内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怎么的,她竟然以为安王会留下安王妃。
亦安带着嘉顺郡主姐弟入宫,先去拜见太子妃,随后便将手头的账册理清,将柴炭丝棉发了下去。
眼见后宫又运转起来,陈女史对亦安千恩万谢。
等到亦宁长女洗三,亦安又亲往令国公府。
亦宁在坐月子,主持洗三的是临清公主,也就是令国公夫人的长媳,下一任的令国公夫人。
洗三的日子很热闹,亦安先到内间和姐姐说了会儿话。
亦宁生产后气血亏损,还得往回补好一段日子。
握着亦安的手,亦宁道,“前几日妹妹那话……”
亦宁还未说完,亦安便开口止住了,“虽说国公夫人是婆婆,可咱们一家子姐妹,若我不开口替姐姐争一争,岂不寒了姐姐的心?”亦宁一想这话也是,遂不再提。
正月十四,亦安离宫前一日,特往御前,替宋尚食与林太医请封。借的是两人周全延熹郡王妃胎相为由,其真实用心,也只有亦安自己知道了。
圣人看都没看就准了,宋尚食得了五品宜人的诰命,林太医恩荫一孙出仕,在宗人府做了个七品笔帖式。
宋尚食与林太医侍奉圣人多年,本就不缺这点儿银钱。宋尚食虽然不在意这个宜人诰命,但却是亦安的心意。林太医自己无所求,家中子孙多些,难免有在读书举业上不成的。
一个五品宜人,一个七品笔帖式,于宋尚食和林太医而言,不过到圣人面前求一求罢了。
而为这个,后面又为亦安惹出一场官司来。
正月十五,开印前一日,焦清又登门了。
“阁老新禧。”寒暄过后,焦清拿出圣旨,白阁老带着全家接旨。
这是一道加封的旨意,圣人加封首辅为太保,白阁老自此与亲家陆望一样,位列三公。
接到旨意后,白阁老并没有表现出欢喜的神色,在送走焦清后,又带着两个儿子进了书房。
稍晚些时辰,亦安和安王回府,知晓此事。
亦安对祖父道,“圣人不独加封了您,秦阁老也被加封为太师。”本朝的三公算是齐活了。
圣人的这两道旨意,算是对朝臣的回复。圣人既想召回秦阁老,又想安抚白阁老,是以有了这样两道旨意。
白阁老现在是进退两难,他本来想在年后春闱之后,便向圣人递交辞呈。一者他年岁已高,该由年富力强的大臣进入内阁。二者朝中多非议,也好借此杜绝物议。
不料圣人加恩旨意一下,这倒让白阁老进退两难起来。
让白阁老两难的事还在后面,亦安又道,“宋次辅于年前向圣人递交辞呈,圣人已经准了。”宋阁老先白阁老一步,溜之大吉了。
圣人为什么准许宋阁老辞去阁臣之位,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亦安替圣人整理奏疏,这才知道这件事。
等到正月十六开印,内阁或许就看不到宋阁老清瘦挺拔的背影了。
宋阁老比白阁老年岁还高些,有归乡之意实属正常。不过这样一来,白阁老若还有请辞之意,那便两头不讨好。
春闱在即,阁臣请辞,宋阁老年高,群臣或许不会说什么。但白阁老不同,他是首辅,若跟着请辞,只怕会让百官不满。
而亦安现在还不知道,祖父现在的进退两难,不久后的她也会感同身受。
春闱刚过,陈阁老家便开始操办喜事,为迎娶亦谨过门而准备。
不少大臣私下里都在议论,陈阁老家的公子这次这么有把握?要知道主考官可不是白阁老或者白尚书,而是吏部尚书亲自主持的。
此为释群嫌,乃圣人特旨。
亦安为宋尚食和林太医请封的消息传出去后,果然引得百官弹劾。这件事被圣人压了下来,正好又有春闱的事挡着,所以没有闹到满朝风雨的地步。
三月里,亦谨嫁入陈家。
紧跟着五月,尚德迎娶姚京兆之女。
崇元四十五年的会试,陈明康中举,位列二甲二十一名进士。而尚德则落了榜,只能等三年后再试。
七月,亦和与沈少卿幼子完婚。
等白家操办完这几桩婚事,转过头一看,嘿!尚信和亦柔还没着落呢。
这倒不是彭氏故意不上心。一者尚德五月才完婚,家里紧跟着又是亦和的婚事,她就是想出门交际,也分不出身来。
而就在这时,亦安提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人选。
“秦阁老的孙子?”乍一听这个人选,还以为是常宁郡主的丈夫,那位可是探花。
是以想也知道不是这一位,那就是秦阁老的另一个孙子。
只是秦阁老只有一个嫡孙,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庶出了。
亦安能提这个,自然是已经调查清楚了。
今年四月,秦阁老之子带着一双儿女入京,一是为女儿和慎国公府的婚事,二便是送儿子秦润物入国子监读书。
秦珂在家中待嫁,亦安曾到秦家去探望她,是以知道她还有一个庶弟,眼下正在国子监读书。
秦润物本人的才学或许比不上兄长秦润言,但却是用心苦读的。秦家虽然出了一位探花,但又被圣人点了做郡主仪宾,仕途一眼就看到头了。
是以秦阁老将孙辈科举的希望放在了秦润物身上,让其随父入京也有这个考量在。
听国子监祭酒也赞过秦润物用心刻苦,并不敷衍进学。
往高处看,秦润物无疑是比较合适的人选。如果不考虑门第,那就要看其它方面。比如今年的新科进士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但这样的人白家并不知根知底,相反,对秦阁老本人,白阁老便很了解。
“我也不过略提一提,若秦家无意,我们也不好强求,再者就是长辈们的意思。”亦安提了这样一个人选,倒没有显出大包大揽的样子来。
是呀,眼看秦阁老孝期就要结束,到时候是否会还朝还是未知。眼下如果传出秦、白两家联姻,在朝廷上,不大不小,也是个新闻。
白阁老起先觉得不妥,但细细思量过后,又觉得秦润物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顾老夫人看了眼陆氏,陆氏知机,当即应下此事,过后去探秦夫人的口风。
谁知秦夫人与陆氏一拍即合,对这桩婚事竟然出奇的赞成。
仔细想想,也能明白秦夫人的心思。丈夫正在吏部候缺,若是这时候能和白家搭上关系,那丈夫起复,就大有可为了。
更深一层,秦夫人想的还是亦安,亦或者是亦安掌握的宗人府。
秦夫人原本以为长子的仕途就算走到头了,没想到时来运转。若是能用庶子的婚事换来安王妃对长子等的提携,横竖是不亏的。至于庶子?能娶白阁老的孙女为妻,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来的。
两家暗中商定,等秦家孝期一过,便立刻完婚。两家先交换了信物,等来年秦阁老入京,便能行大礼。
九月,延熹郡王妃产下次女。
亦安心想,只要再襄理上两个月宫务,自己就能把这个担子交给延熹郡王妃了。
为什么说是两个月?当然是因为郡王妃要坐双月子。
这一回生了女儿,延熹郡王妃面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她实在是想要一个儿子的。长女已经四岁,延熹郡王也已经年过二十五,再无子,便要纳妾了。
亦安故作不知,恭喜过延熹郡王妃后,便以宗人府夫的名义,替延熹郡王的长女请封,次女请名。
这些本就是宗人府的分内事,圣人见是亦安的奏疏,看过后随手就批了。
延熹郡王妃知道后,到底对亦安露出感激的笑来,“到底是麻烦你了。”
亦安忙道,“郡王妃何出此言,这些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不过延熹郡王妃的月子到底没坐安稳,还没有到一个月,竟然有血崩的趋势。
这下亦安也不好再提交还宫务的话,只能继续在宫里处理宫务。
十二月,宗人府那里又出了问题。
定王一系的好几个宗室到宗人府,问今年给他们发放的禄米为什么是霉米。
这一句可把张府丞吓得不轻。宗人府官员再怎么吃回扣,也不至于把霉米发出去。
可这几位宗室是有实据的,身后那几车的霉米是作不了假的。
张府丞不敢擅自做主,连忙请示安王。安王也傻了眼,他看过名册的,宗人府压根儿就没有霉米的存货!
这下一根筋变成两头堵了…
安王无法,只得派人去请亦安。
亦安倒是查出来了结果,可她也不能做主,只能向圣人汇报此事。
定王将给定藩一系宗室的禄米,换成了几年攒下来的糙米。放到如今,有些已经发霉了。
第150章 晴天
定王作出这样的事来, 显然是没把下面的宗室放在眼里。
而在定王看来,他是永世不降的藩王,便是这样行事, 圣人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不料这一回圣人勃然大怒, 召集了内阁大臣,要从重治定王的罪。
等定王反应过来的时候, 圣人已经对内阁做出了指示:革除定王爵位, 降为闲散宗室,从旁系中另择宗室继承定王爵位。
这下不止定王, 其余几位亲王也懵了,还能这么玩儿?
定王忘了, 圣人一直没有动安王的原因,一者是因为他只在子嗣上用心,没有扰乱社稷。二者便是因为安藩只有他这一根独苗。若是废了他,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不是安王绝嗣, 就是永襄郡王绝嗣。
所以圣人迟迟不动安王, 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轮到定王作死时,圣人便不再忍耐。反正定王一系还能找几个继承人出来, 圣人不能容许定王这样苛待宗室。
而择定新任定王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宗人府头上。或者说,落到了亦安头上。
群臣对此是乐见其成的, 宗室的削弱对未来的圣人也有好处,当然对朝廷的好处是最大的。
原本定王还打算今年为长孙请封, 奏疏都写好了,就差使力气送到御前了。这下落得个革爵的下场, 这事儿就不必想了。
圣人显然是打算换掉定王的,因此亦安也很快给出了几个人选,供圣人预览。
圣人看过后,很快用御笔圈了一个名字。
新任定王就这样闪亮登场。
这就是原先安惠王心里想的,他这个亲王帽子是铁做的不假,可帽子底下的人却是肉做的。
虽然新定王选了出来,但圣人却没有将理藩院交给定王去管,而是让景王收拾收拾,把理藩院接了过去。
景王心里再不情愿,也不敢在面上违背亲爹的旨意。
而圣人之所以这样大发雷霆,还是想着在闭眼前,替太子扫清一些称不上障碍的障碍,或者说自己做恶人,让太子做好人。等自己百年之后,再把废定王一系扶起来,博一个宽仁的名声。
敏锐者如陆太傅,已经察觉到,这是圣人在为太子铺路了……
定王本人并不算多大威胁,只是剪除一个根深蒂固的王府,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圣人也不算赶尽杀绝,毕竟废定王的家产没有被抄没,仅仅只是革爵和革去差事而已,废定王一家也没有被圈禁在宗人府。
十月,亦安还在宫里襄理宫务,韦女史急忙入宫求见。
“禀告王妃,定王一家女眷,正跪在王府门前哭闹不休,我等苦劝,老王妃执意不肯离去。”这说的肯定不是新定王妃,新任定王妃年不过三旬,如何能称一个老字?那就是被废去定王爵位的那一位了。
韦女史是实在没招儿了,这才进宫来求援的。
老定王被革爵后,急怒攻心,一病不起,老定王妃无奈,只得出此下策。老定王被革爵后,老定王妃便不能再入宫。无奈之下,只得到永襄郡王府门前。
不过老定王妃并不知道亦安什么时候心在王府,也只能赌王府里的人耗不起。反正她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什么都敢做。
果不其然,韦女史连忙入宫来请亦安。
亦安先礼后兵,派韦女史请老定王妃去宗人府,待问明老定王妃后,才知道定王想要恢复爵位,并愿意拿出全府钱财来,只求圣人宽恕。
这会儿想起来服软了?之前圣人又不是没给过定王机会,只是老定王自恃有安惠王在前,圣人不会拿他怎么样,所以这才悲剧了。
亦安心里明白圣人那里绝无转圜之意,定王又不是圣人亲兄弟,犯不着让圣人自打脸面。
可老定王妃也不能不安抚,亦安也只能道自己会到御前陈明此事,再让韦女史送老定王妃一干人等回去。
等到御前回明圣人后,圣人只说知道了,便让亦安回东宫继续襄理宫务。
当亦安离宫回到王府时,赫然发现府外多了近百余名护卫。
为首的那个人亦安还认识,是麒麟卫指挥使薛璘的部下,副指挥使孟桐。
“孟副指挥使?”亦安面露疑惑。
孟桐上前行礼,“禀王妃,陛下命我等为王府护卫,孟桐在此听候王妃调遣。”听这话的意思,圣人是把他身边最精锐的麒麟卫拆了一部分作为王府护卫?这未免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
不过孟桐已经带人到了这里,亦安也不能再让他回去。只能询问韦女史是否将这些人安排妥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亦安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孟桐便作为王府护卫,有了自己的新工作。
至于老定王?圣人将其一家交给新定王严加看管,不许慢待。新定王刚得了爵位,又有朝廷的长史在,自然不敢对老定王如何。再者老定王夫妇已经年过六旬,便是他不动手,又能撑几年?
在崇元四十六年的正月之前,圣人又办了几个不知法宗室,每次都是交给亦安去办。眼看着王府外跪着的女眷越来越多,亦安也是着实没有办法。护卫也不能强行驱赶,只能将其请到宗人府照顾起来。
这样一来,亦安在宗室里的名声愈发坏了起来。除却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外,已经有不少宗室对亦安心生不满。
十二月,秦阁老孝期已满,被圣人召回京城。
白阁老对圣人表示,愿意让出首辅之位,顺便向圣人请辞。
圣人只让秦阁老重回内阁,对白阁老的请辞却置若罔闻。
紧跟着正月里,秦珂终于嫁入慎国公府。
这桩圣人赐婚愣是拖了四年,终于礼成。
到了三月里,又传出秦阁老的孙子要娶白阁老的孙女为妻的传言。群臣才反应过来,他们莫不是被两位阁老联手给骗了吧?
阁臣之间相互联姻并不罕见,群臣们也只是担心两位阁老在朝堂之上连成一派。不过圣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看法,反倒赐了贺礼。
对圣人而言,若是两个大臣联姻就能架空他?那他这个皇帝也做得忒没意思了些。
在亦柔的婚事有了着落后,尚信的婚事也终于有了眉目。
彭氏这次信心满满地对顾老夫人打了包票,“绝对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止是好人家,也是老熟人。
吏部侍郎陈良的三女儿。陈良,当初和姚京兆一同去查江南科举舞弊,却牵连出两淮盐引案的三位大臣之一。
至于为什么彭氏能和陈夫人搭上线,那当然是陈夫人有意为之了。
一听这个人选,顾老夫人心内皱眉,陈良是吏部侍郎,前途不可谓不远大。尚信是什么情况?至今连秀才也没考上,陈夫人怎么会相中尚信?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这样想着,顾老夫人的目光不由看向大儿媳陆氏。
不等陆氏说话,彭氏又道,“只是陈家姑娘相貌有些平常,年岁也有些大了,今年已经二十了……”说着,彭氏生怕婆婆以为自己故意拿这个寒碜庶子,连忙道,“不过陈家姑娘自幼养在陈夫人身边,和亲生无异。陈夫人又给我交了底,说是准备了厚厚的嫁妆,不会委屈了姑娘。”彭氏有一点只好最好,就是说话从来不绕弯子。
这样一说,顾老夫人和陆氏就明白了,陈家姑娘是庶出,样貌并不出挑。
顾老夫人看向陆氏,陆氏便笑道,“咱们家王妃可是二十一才出嫁的。”陈家姑娘自然不能和亦安比,两人情况不相同。陆氏这话的意思是,自家不挑拣年岁。
陆氏接着就补了一句,“只要心情好,能把家业撑起来,便是一好百好了。”陆氏也知道彭氏不会把个不能看的孙媳妇往婆婆面前送,大概还有些别的由头。
果然,就听彭氏补充道,“陈家姑娘幼时身子不好,在相国寺寄养过数年,比较热心佛法。”这才是重点……
顾老夫人眉毛当时就竖了起来,这让她想起自己那个热衷修道的二儿子了。这要再娶进一个热衷佛法的孙子媳妇,好嘛,佛道两家齐活了就!
彭氏自认为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哪里就那么凑巧。若是陈家姑娘真想出家,又干嘛归家待嫁呢?且这都过去了好几年,早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偏生京城中人对佛道如遇虎狼般避之不及,这才让陈夫人寻上彭氏。
陆氏也跟着劝,倒不是她同意这桩婚事,只是为陈家姑娘名声着想,不愿意为这个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顾老夫人便说可以先相看着。
谁知道这一相看,顾老夫人自己先喜欢上了陈家姑娘。无它,陈家姑娘实在是个性子文静,又很体贴人的性子,很合顾老夫人的眼缘。
老太太都相中了,陈夫人自然是乐意的。两家交换庚帖,定好了今年八月就完婚。
陈家姑娘毕竟到年纪了,再不出嫁,只怕又有许多闲话。
等到十一月,宫里传出楚贵妃病重的消息,圣人急召亦安入宫。这会子亦安已经把宫务交还给延熹郡王妃,自己在王府管家。
钟粹宫
楚贵妃躺在榻上,身边是嘉顺郡主姐弟,圣人坐在一旁,面上神色透出悲意。楚贵妃算是圣人身边的老人了,比圣人还要小上几岁,今年才七十四,不想竟要先圣人一步而去了。
等亦安赶到,楚贵妃又和圣人说了会子话,这才开始交代遗言。
“我自进宫以来,举凡诸物都是圣人所赐。今儿,便由我做一回主,有些东西,就留给你们做个念想……”说着楚贵妃缓了一口气,身边的亲近宫女抬了几口大箱子过来。
打开箱盖,璀璨宝光欲迷人眼。
这些首饰是楚贵妃入宫到现在,所积攒下来的贵重首饰,寻常的且进不了箱子。
这些首饰被分成几份儿,给了临清公主、荣康郡主、嘉顺郡主、太子妃、延熹郡王妃,就连亦安和舞阳长公主、刘淑妃也有一份儿。
分完东西,楚贵妃又把亦安叫到身前,握着她的手笑道,“我往年便看你与文昭娘娘最像,如今我要寻娘娘去,只一桩心愿未了,望你能应我。”将亦安比作文昭皇后,楚贵妃所求必然不小。
然而在众人面前,亦安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因此亦安只能道,“娘娘请说,我必然竭尽全力。”
于是楚贵妃又让嘉顺郡主姐弟上前,将两人的手交到亦安手中。
“我所虑者,唯此而已。望你念多年情分,好好照看文昭娘娘的血脉……”楚贵妃又提了一遍文昭皇后。
亦安闻言哽咽,“娘娘放心,我必然照看好两位殿下……”终于将这话说出口了,亦安心里只觉得莫名松了一口气。
楚贵妃微笑颔首,这才将手松开。
意识迷离间,楚贵妃好似又听到了多年前,文昭娘娘问自己。
“叫什么名字呀?”
“回娘娘,民女名唤楚晴。”
“楚晴?真是个好名字,我最喜欢的就是晴天了。”文昭皇后对身旁的男子笑道。
后来,楚贵妃一人在钟粹宫里度过了无数个晴天,文昭娘娘却再也没有来过。钟粹宫廊外的长椅,崇元二十四年之后,楚贵妃再也没有坐上去过。
弥留之际,楚贵妃对圣人轻声道,“陛下,我要寻娘娘去了……您善自珍重……”
崇元四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钟粹宫楚贵妃薨,享年七十四岁。
贵妃薨逝,圣人命礼部为楚贵妃拟谥,并将楚贵妃身后丧礼加等,以皇贵妃身份下葬。
太子妃主持楚贵妃丧仪,时逢入冬,太子妃立时病倒,延熹郡王妃独木难支,又请亦安相帮。
在征得圣人同意后,亦安以内命妇身份,主持楚贵妃丧仪。【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