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开解
顾老夫人一听, 还真就是这个道理。
她要是在这个当口儿病了,要是被传出什么对圣人不满的流言来,那才真是个天大的乐子。
顾老夫人叹一口气, “委屈安丫头了。”虽然亦安已经被明确册立为王妃, 但眼下还未出嫁,亦安又要求还和以往一样, 家里人才没有改口, 这是王妃和家里亲近呢。
便是陆氏也要赞一句,亦安这样的心性, 便是嫁到王府去,也能过得很好。也幸好是亦安, 换了别个,陆氏也不放心。或者说,没有亦安, 也许这场所谓的富贵便不会落到自家来……
本来顾老夫人想着是要和两个儿媳议事,眼下事也不必议了, 先把眼前的烂摊子收拾了再说。
陆氏给亦安使了使眼色, 亦安便知机道,“祖母、母亲、叔母,亦安先去西院瞧瞧六妹妹。”顺带着也把青葙带走了。不然这丫鬟留在明德堂, 还不定要怎么难受呢。
亦安方才出了明德堂,顾老夫人便冷了脸色,“把家庙收拾出来, 让杜氏在里面为六姑娘诵经,等什么时候谨丫头好利索了, 再让她什么时候出来。”至于亦谨到底怎么样才算好,那就很难说了。
彭氏连忙应声, 幸好婆婆没提让三爷回来的话。
今年是圣人八旬整寿,又赶上乡试,还有外藩前来观礼。
内阁和礼部,还有理藩院等几个衙门,一早就忙起来了。
白阁老和白成文父子更是早起晚睡,连睡个囫囵觉都是奢侈。
父子二人一个是想把圣人的八旬庆典办好,既要与民同乐,又不对百姓造成负担。白成文想的则是今年乡试需格外慎重,圣人圣寿之年选出来的人才,得比往年更堪用些。
顺道一提,陆太傅的小孙子,也就是陆掌院的次子,今年也要下场。
圣人知道陆临江的小儿子醉心诗文,对仕途并不上心。赴试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才学,倒是和当年的陆太傅本人有些相似。
故而圣人特旨,让其留京应试,不必往外省去。若真有才学,也算是一段君臣逸闻。
今年京城的外藩使臣格外多,主管理藩院的端王年纪又大了,因此不得不派人去请景王,指望有他相帮,好把事情办下去。
不想景王推脱自己还在养病,说是让景王世子替自己走一趟。把个端王气得够呛,转头找了鸿胪寺的官员。
这块肥肉景王既然不肯吃,那自然有愿意吃的。人家吃了还干活呢!
端王本想着自己年纪大了,世子后面能不能继续把持理藩院还是个未知数,这才想给景王卖个好儿。没准儿圣人也是这个打算,到时候太子继位,恭王管着内务府,景王管着理藩院,宗人府还握在圣人手里。
所以端王是打算“知难而退”,表现得顺从些。免得日后太子登基,被亲兄弟一哭诉,新皇就要拿自家开刀给兄弟出气。
可谁也没想到景王竟然这样傲慢,他一个堂堂亲王这样好声好气,景王非但不领情,还用世子来敷衍自己。
世子再怎么是圣人的孙子,往后也只是郡王。他的儿子,以后可还是亲王。要他一个年过六旬的亲王,给一个二十出头的郡王陪小心?且等着吧!
端王这时候又想起自家是永世不降,与国同休的铁券亲王来。
这个插曲并不怎么起眼,景王的身影在朝上愈发淡了。
亦安到了亦谨的院子,发现尚算井井有条,心下舒了口气。
等青葙回来的青栀等来了亦安,满院子丫鬟都来拜见。
亦安抬手止住,问青栀,“你们姑娘怎么样?可好些了?”还是说更严重了……
青栀脸色愈发白了,“姑娘好像发起烧来,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亦安面色一凛,就要进到内室去。
青葙和青栀死命拦住,“娘娘贵体,可万不能进去啊!”要是王妃染上病气,这院子里的丫鬟们,算是都没活路了。
亦安叹口气,她当然明白青葙她们想的是什么,于是便到偏厅坐下,等着齐太医一会儿过来,毕竟“口供”是要对的。亦安很信任齐太医,这位是专给那位殿下调理身体的,人品医术都没得说。
一直到午时刚过,齐太医才匆匆赶来,还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小童子。
“下官听说娘娘微染小恙?”管事先领着齐太医去见了顾老夫人,简单寒暄后才过来的。眼下见了亦安,齐太医面上神色古怪,这位看起来,可是一点儿也不像“微感小恙”的模样。
亦安先让人带小童子去偏厅休息,这才对齐太医道,“家妹染病,我心中焦急,这才让人请了太医过府,万望恕罪。”亦安对齐太医很是礼遇。
齐太医心中明了,他一向是勋贵高门座上客,也见多了那些阴私故事。可齐太医不由在心中奇道,白家向来都是家风清正,怎么姑娘家病了请医生相看,还要这般遮掩?定是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家妹就在内间,还请太医入内诊治,内情稍后我自会向太医道明。”亦安请齐太医先为亦谨看诊。
于是齐太医连坐也未坐,便先去内室。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尤其是这种事关性命的大事,看得更开些。
绿澜也早带着亦安让她去取的东西回来,就立在亦安身边。
齐太医进去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这才提着药箱出来。
望着亦安关切的神色,齐太医笑着安抚道,“令妹只是气郁于心,以至于虚火入体,却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吃两贴药,发散出来就好了。”亦安知道齐太医这是往轻了说。毕竟比起亦谨,齐太医明显更关心亦安的身体状况。
亦安请齐太医到一旁落座,齐太医顺手开起方子来,“只是若想好全,令妹便不能再多忧多思,不然旧病未去,新病又生,若是缠绵起来,便会生成大病。”说直白点,亦谨还是要自己心里开解了,这病才能好。
齐太医说得中肯,也并没有在老相识面前卖弄医术,亦安很感激齐太医。
可有些话也不得不说,“承蒙太医襄助,然而家妹病气所致,常言不能道之。还望太医念在老相识的情分上,莫要将此事说与旁人,我自有厚报。”说着,亦安便让绿澜把早已准备好匣子交给齐太医。
里面除了早就预备好对她诊金外,还放着两块流光溢彩的宝墨,一推开匣子,顿时流出一阵馨香。
亦安素知齐太医喜好,因此这番也算是对症下药,投其所好了。
齐太医也深知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况且他本来也没打算将这些事宣扬出去。他只是太医,不是白阁老的政敌。
亦安又问道,“不知我能否入内探视。”
齐太医想了想,便道,“这病虽不会染给旁人,娘娘千金贵体,还是善自珍重的好。”齐太医没有把话说死,这就很有太医的风格。
“多谢太医告知。”亦安又让绿澜带着齐太医到偏厅歇息,她径直进去内室。
齐太医心中便是一叹,这位便是这样的性子,只要知道没有染上的风险,说什么都要看一看的。齐太医不是不能说假话,只是在王妃面前,没有这个必要。两人是老相识,对对方的性子尚且算是了解。
绿澜面上分明是不赞同的神色,却还是没拦着自家姑娘。
齐太医给亦谨施了金针,眼下亦谨已经清醒过来,只是人还有些虚弱。看见亦安,亦谨忙道,“五姐姐,姨娘她……”齐太医身上的服饰很好认,什么样的人家才能请得起这样的医生?齐太医的身份不言自明。
所以亦谨一下就明白,姨娘这一回是要吃挂落了。
亦安叹了口气,对她道,“祖母禁了杜姨娘的足,说妹妹什么时候好起来,便什么时候让姨娘出来。”这是亦安美化后的说法,毕竟亦谨这病就是为气而生,再不能听些流言蜚语,徒添病气。
亦谨便默默淌下泪来。
亦安却好似没看见一般,对亦谨道,“妹妹不为旁人,便是为自己,也该快好起来才是。杜姨娘糊涂,她不该对妹妹说那些话。亦柔自有三叔母操心,再不济还有老太太。杜姨娘这样,可见是没把妹妹当女儿看。”其实亦安这话也有错处,亦谨名义上的母亲可是彭氏。
亦谨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妹妹静心养病,我便不打扰妹妹休息了。”说完这些,亦安便起身离开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若是亦谨一直沉溺在这些情绪里,亦安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她的命。就像齐太医所言,还得亦谨自己看开才行。别人再替亦谨担心,也改不了这个事实。身子是亦谨的,旁人替不了。
另一边,顾老夫人也在说彭氏,“平日里也该对姑娘们上些心才是。若是杜氏带坏了谨丫头,我看你要找谁说理去。”彭氏才不会为这个和谁说理,不过在婆婆面前,彭氏还是很积极得承认了错误。
“儿媳晓得了,必会改的。”这也是彭氏惯常应对婆婆的说法。
老太太这一回却没打算轻拿轻放,“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亦谨这样的心性嫁去陈家。不出三月,连亦婵也要被外人说道了,便是尚德,难道娶了妻就一定能安稳?还有合离呢!”
亦婵、尚德就是彭氏的命根子,听婆婆这样说,彭氏不得不发誓道,说一定会好好给亦柔相看人家。
顾老夫人面色这才和缓了。
而在此之前,太极宫中。
群臣望着圣人,心里还在想,圣人方才在说什么?
太·祖托梦?
第132章 纳采
满朝文武最常说的话便是, 圣人最像开国的太·祖高皇帝,当今圣人文治乃历朝之最,内清吏治, 外拓疆土, 远胜前朝。满朝文武私心以为,便是太祖·高皇帝在世, 也未必见得就比圣人强。
不过高皇帝的江山是一寸一寸打下来的, 便是后来分封诸子,也没有臣子非议。后来世宗皇帝得了天下, 又将一众在外亲王迁往京城安置。
同时又定下太·祖嫡系永世不降,与国同休的国策。其余诸王, 降等承袭的原则。后来又经多代皇帝修改,直到仁宗一朝,永为定谳。
群臣乍一听太·祖托梦, 还以为圣人是想把余下的儿子分封出去,效仿太·祖高皇帝, 让恭王、景王做个实权藩王。
可转念一想, 便是分封,也不如世袭实惠啊。看看端王、定王就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而且分封对于国家而言并无益处, 圣人不会不会知道分封的坏处,毕竟本朝就有过因分封而导致天下更易的先例。后来诸王永居京城,也是为了防止再次出现这种情况。
只不过下一刻, 圣人自己就打消了群臣疑虑。
“太祖于梦中垂问,不知幼子一脉至今如何?朕思之, 竟不能答。”群臣心说您老鬼扯,高皇帝不问江山社稷也就罢了, 要问肯定也是问好大儿的后人。
若真是高皇帝显灵,也得问问敬王和荣王怎么串联谋反,连个后人都没有?事实上高皇帝绝嗣的儿子有很多,只是因为敬、荣二王乃是高皇后所出,所以显得与众不同。
再说了,幼子是指最小的儿子,还是高皇后之子安王,这可是两层意思。
虽然圣人摆明了鬼扯,但群臣不能明言,又不是活够了。
群臣不言,圣人自言道,“朕思不能绝安王之祀,以慰高皇帝之灵。”随后圣人便让田顺义宣读旨意,一份早就拟好的圣旨。
“……,安王一脉系太·祖皇帝嫡出,我世宗皇帝以太·祖嫡子永世不降。此乃祖宗旧例,朕今不忍安王一脉于本朝绝嗣,日后愧见高皇帝。故以永襄郡王承继安王爵位,以保安藩祭祀不绝,安王理应仰体朕恩……”世子在出孝后,圣人就让他继承了永襄郡王一爵,原本只是走正常流程。旁人也不过感慨一句,这样年轻的宗室郡王。不过永襄郡王传到世子这一代,往后就只能降等袭爵了。
旨意的核心内容就一个,圣人他老人家在安王一爵的去留问题上,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大宗绝嗣,小宗入继。
这也是爵位传承中,时常发生的事情,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圣人在大朝会上将此事宣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好像这是一件什么大事似的。这种事,明明写个条子给内阁和宗人府、太常寺就行。
圣人却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还把高皇帝抬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圣人想要把帝位传给安王一脉呢。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圣人再怎么,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大部分官员望向最前面的白阁老和白尚书,这样说来,白家可是继首辅之后,又出了一任亲王妃。
而且白阁老的首辅至多也就几年光景,安王妃如今才多少岁数?说不定啊,抱着安王府这个金窝窝,白家还能富贵五十年。
哪怕以后白阁老退了,白成文也不在朝中,只要有安王妃在,白家至少还有可以传承三代的世职。
白成文发誓,绝对有人从后面看自己,不然他头上怎么会突然冒出冷汗来。
一定是殿内太过闷热的缘故……
一定是!
只怕眼下一众清流都在背地里暗骂白成文狡猾,老子当了首辅还不够,眼下亲女儿还作了亲王妃,这往后的日子怎么样,可就难说喽。
以往不是没有父子同内阁的情形出现,不过人家那是不世出的大才方能有这样的待遇。白成文何许人也?以女幸进之辈,焉能升列台阁?
便是白成文有再多的才能,只怕眼下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他在亦安被册为亲王妃之前,就已经是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了。
要说朝中也不是没有为白家高兴的官员,勋贵里首推令国公和广顺伯,亦宁本就嫁入令国公府,两家是天然的姻亲。亦安要是作了安王妃,那令国公府在宗室里也算是有了强力的关系。别的不说,就一条永世不降,只要不是谋反的大罪,安王府绝对十分稳固。
广顺伯的孙女嫁给了陆太傅的孙子,虽说是隔着一层,但广顺伯已经年迈,老伯爷是不嫌弃自家的关系多一条的。安王府纵然不是圣人一脉,但若处得好了,也是几十年的好处。
同理,对于城阳伯来说也一样。城阳伯夫人的亲女儿,可是未来安王妃的本家姐姐!
再说宗室里,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以及平王世子妃本就和亦安交好,景王世子妃、清河郡王妃和亦安本就是选秀时的旧相识,这些都是人脉。
其次就是白家那些姻亲,周璋不必说,他本就被圣人看得重,有没有亦安这个安王妃,圣人待他也是没得说。
顾家虽是大族,可顾铭琅父亲并未出仕,当然这对大族来说不算什么。可顾铭琅却出仕了,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未来安王的连襟,这下便是顾铭琅的上官,也得对他另眼相待。别的不说,至少不会太过为难。要说穿小鞋?今儿给人家穿了小鞋,明儿安王妃进宫在圣人耳边念叨两句,那还活不活了?
这便是权势的威力,明明亦安还没怎么着呢,有些人就想着白家横行不法了。
作为白家未来的亲家,陈阁老和姚京兆自觉走对了一步棋。尤其是姚京兆,他治理京畿本就责任重大,眼下有安王府这杆旗,甭管大不大吧,总归能借个势呗。
要是白阁老知道姚京兆和自家结亲打的是这个主意,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而在一众姻亲里,反应最平淡的是魏夫人。因为魏莫钤本就是靠着圣人的超擢,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有安王府这样的关系,对魏家算不上极好,再好能好过宫里?不过是为日后打算罢了。
最后就是白阁老的门生故吏,作为白阁老提拔、任用过的人,这些人自然是希望白阁老的位子越稳固越好。便是白阁老从不结党,但做过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主持过几次会试,不是学生,也是学生了。
田顺义宣读完旨意,百官也只有遵命的份儿。不说这本就是圣人家事,而且圣人已经拟好旨意,甚至不惜抬出太·祖高皇帝来,那就说明圣人心意已定,这时候冲上去反对,难道就能留下什么好名声?
数年之前百官恭请圣人立储,那是能青史留名的事,御史们自然是个个儿往上冲。现在一个亲王承嗣,又影响不到国朝传承,顶多就是白家受惠,御史们自然没兴趣。
所以这一回,背后嘀咕白家的人不少,但真为这个向圣人谏言的?那是一个也没有。
除过宣布安王爵位继续传承下去之外,圣人又拣了几件比较重要的国事来议,边关每年要输送粮食,今年乡试的筹备情况,以及京畿的风纪。
几件大事下来,一些官员的注意力便不在白家身上。
朝会散后,白成文扶着亲爹走出太极殿。不知情的还以为阁老今日是站久了,不由在心里感慨。阁老到底是老喽,前几日看着还精神矍铄,今儿看着就有些迈不动步子啦。
白阁老跨过门槛的时候好悬没摔着,白成文和白成理死命掺着,才没落到御前失仪的地步。
令国公和广顺伯本来想上前道一句恭喜,可瞧着白阁老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高兴。于是二人对视一眼,令国公率先笑道,“还未恭喜伯爷,贵府就要与陆家结百年之好了。”广顺伯的孙女被赐婚给了陆太傅的小孙子。
陆观行去年加冠后,两家便开始走三书六礼,婚期定在八月,和城阳伯世子迎娶慎国公次女的好日子只隔了不到一个月。
广顺伯哈哈一笑,老人家面色红润,“到时一定要来喝杯喜酒。”能和陆家结亲,广顺伯自然也是高兴的。
两人相视一笑,前后脚出了太极殿。
白家父子三人直到下衙回到家中,便看到明德堂里,顾老夫人和陆氏以及彭氏都在,没有一个人面色是轻松的。
早朝还没结束,田顺义就快马加鞭去了白府。
这一回真是“大喜”,田顺义刚宣完旨意,顾老夫人就领头第一个磕下去了,头顶的凤钗磕到地上,险些把上面缀着的珍珠给磕下来。
“王妃娘娘,接旨吧。”田顺义面带笑意,亦安这一回,真是名副其实的“王妃”了。
亦安本人面色平静,也看不出欢喜,只接过旨意,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还请天使坐下喝些茶水,再回宫复命也不迟。”亦安笑道,语气也听不出来什么。
“咱家正好喝了,多谢王妃赐茶。”田顺义和亦安是老熟人了,亦安还是圣人看重的人,如今又封了亲王妃,这个面子就更要给了。
等亦安带着田顺义去了偏厅,陆氏和彭氏才把婆婆搀扶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就……”顾老夫人的话说了半截儿,便戛然而止。这有什么好想的?圣人若是有意让安王爵位再传下去,永襄郡王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了。郡王是安王一脉最后的血亲,爵位给这位,是再无可指摘的人选了。
亦安和田顺义在花厅喝了半晌茶,过了小半个时辰,田顺义才出白府的门。
“田秉笔说了,圣人先在朝上说了此事,才让他过府宣旨的。”亦安出来后,对还坐在那里等着的顾老夫人和陆氏道。三夫人彭氏不过是陪客,不指望她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也就是说,这是过了明路的……”陆氏喃喃道。圣人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意为之。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顾老夫人心中实在想不通,圣人为亦安已经破了太多例,几年前初封女官,一口气给了那么多官职,年节赏赐自不必说,还主持了宗室里高位女眷的丧仪。现在回想起来,难道就是那时候,圣人有了这样的心思?那也未免太早了些。还有就是,圣人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安王又不是他亲生的!
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无用处,圣旨已下,只不过亦安的名号从郡王妃变成亲王妃罢了。
白家倒也不是没人为这个兴奋,江姨娘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带着丫鬟,捧着几大盒子礼物,去柏翠阁找吴姨娘了。
一跨过院门,江姨娘那清亮的江南嗓音便响了起来,“姐姐,妹妹来给姐姐道喜了!”江?*? 姨娘自进门,就没正眼瞧过吴姨娘和苏姨娘,在这位心里,只有正房夫人陆氏,才是值得她关注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江姨娘,眼下却对吴姨娘温言软语,好似吴姨娘才是她的心上人一般。要知道江姨娘只用过这种嗓音对白成文说过话,连陆氏也不曾听过这样娇美的声调。
翠柏虽得了亦安的吩咐,但江姨娘好歹是半个主子,又是来贺喜的。翠柏不敢拦,只能放江姨娘进去。所幸江姨娘只是来贺喜,并未说别个儿。或许在江姨娘眼里,亲王妃已然是顶好顶好的出路,再没有什么可挑拣的。
江姨娘走后,翠柏才带着院子里的丫鬟向吴姨娘道喜。
“姨娘安心吧,姑娘这是有大造化了。”翠柏也不知内情,但她知道,五姑娘升格成了亲王妃,这便是大大的造化和体面。寻常女儿家,哪里去寻这样的好亲事?
吴姨娘面色红润,拍了拍翠柏的手,“赏,给大家伙儿放赏……”
“诶~”翠柏刚应了声,蓦然想起,姨娘的月钱银子早就自己喝药开销得差不多了。便是夫人再贴补,姨娘也攒不下钱来。所幸府里没有额外的开销,五姑娘那里有夫人照看更是不缺银钱使。自从五姑娘入宫作女官,院子里还和往常一样,但府里下人们明显待柏翠阁殷勤不少。又有姑娘贴补,这才攒下钱来。
姨娘这会子说放赏,实际还是王妃娘娘出的钱。想到这个,翠柏不由失笑起来。
把这和吴姨娘一说,吴姨娘自家也笑起来。不过一会儿,又叹气道,“是我不中用,拖累安姐儿了……”吴姨娘这是想起了亦安的身子,不由伤神道。
翠柏唬了一跳,姨娘的身子最忌多思,尤其是涉及到王妃娘娘。翠柏连忙劝道,“姨娘可不能这样想,娘娘是天生的富贵命,便是有什么,也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样,翠柏好说歹说,才把吴姨娘安抚好,重新现了笑颜。
而另一边,亦安接了旨意,便留在明德堂。
直到白阁老和儿孙下衙后,才回碧云馆去。
在内阁缓了半日神,白阁老才恢复过来。宋次辅和陈阁老十分知机,没有去打扰。
陈阁老自从那一回对白阁老说,“我与令郎是亲家,那自然也是阁老的晚辈。”之后,便再没得过白阁老一回好脸色。户部例行核账之后,陈阁老又办了好几件差事,白阁老的面色这才和缓回来。陈阁老自此再也不敢拿这个开玩笑,又怕亲家做不成,还倒得罪了首辅。
白阁老倒没有退亲的意思,实在是以亦谨的条件,陈阁老的儿子,抛却主观因素去看,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而且两家已经放出风声要结亲,这时候白家若是反悔,亦谨本就是三房女儿,之后更难说亲。可不是谁都像陈夫人那样,是个“慧眼识珠”的。
若真如此,不仅是与陈家决裂,也是把亦谨往绝路上逼。倒不是说悔婚有什么,而是流言蜚语一起,吃亏的总是姑娘家。况且陈阁老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白阁老这样反应激烈,倒显得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阁老也不例外。
回到家里,看到一家子都在等着。白阁老沉默半晌,才道,“都散了吧。”为着这个兴师动众,日子还过不过了。
作为当事人,亦安第一个退下。祖父既然这样说,那便是有计较了。
陆氏临走前,似乎是有话想对顾老夫人说。老夫人看了儿媳一眼,便知她心意,言道。
“全家各处挂起红绸来,另外上下赏一年的份例银子,再往栖流所舍半年的粮米,就这样吧。”当初尚仁中榜眼,也不过是这个待遇了。
陆氏应声退下,又看了一眼丈夫,两人回到景然堂,自然是有话要说的。
彭氏看了一眼白成理,见丈夫面无异色,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公公和夫君在朝上并没有被人为难,这样便好。
殊不知,这比让御史当面啐一口还要难受。
一家人散去各自不提。
亦安回到碧云馆,绿澜带着院子里的丫鬟们齐齐向亦安贺喜。
“恭贺王妃娘娘,给娘娘贺喜。”绿澜带着院子里的丫鬟们纷纷向亦安磕头。
亦安作为白家众人里情绪最稳定的那个,还轻笑道,“可见是惦记我的钱袋子了。也罢,都赏一年的例钱,且都乐呵乐呵。”亦安估计祖母和母亲那边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儿,她自然不好越过了去。
绿澜等人自是喜不自胜,除过碧云馆,难道家里老太太和太太们竟有不赏的道理?西院三太太不说,东院大太太必是要给姑娘作脸的。娘娘在册封前就得太太看重,自不必提眼下了。
除却绿澜等人,就连已经出门子的绿漪等人也没落下。凡是亦安院子里出去的,都有一年的赏钱拿。
绿漪家里,绿漪老子娘望着红布上面整整齐齐十二个小银锭并一支小花钗,不由心痛道,“瞧瞧瞧瞧,你就是出来了,娘娘也没忘了你。当初何苦来哉,便是跟着娘娘过去,岂不比现在更体面?”除过赏钱不说,光是这只烧玻璃百合花簪,便不下三十两银子了。若是现在还留在娘娘身边,肯定受赏比现在还多。
说着,绿漪她娘拾起那支小花钗啧啧称奇。在烛火的映照下,那百合花可谓绚烂多彩。绿漪几个不满十岁的妹妹瞧见,纷纷露出稀罕的神情来。绿漪她娘把小花钗塞进女儿手里,不由道,“瞧这回错过多少富贵去……”
绿漪本来性子和顺,平素也不与人大声说话,可眼下手里却紧紧攥着那支小花钗直掉眼泪,“娘娘身边又岂能是我们做主?便是我腆着脸留下,难道还能不出门子不成?只一辈子留在娘娘身边,这好处你们也别想一直得着。便是姑娘肯,太太也不许,我也不肯!”
说着,绿漪发了狠,把手里的烧玻璃花簪径直丢了出去。
绿漪她娘大惊失色,赶忙飞扑了出去,好悬没让这支花钗摔在地上。娘娘御赐之物,要是摔坏了,那就是冒犯王妃娘娘。
小心地把花钗放在桌上,这一回绿漪她娘可不敢再放到女儿手里。“我的祖宗,不过说上一两句,怎么就动起气来。”绿漪她爹也跟着劝,面上不敢露出什么神色来。
要知道王妃娘娘时常让院里丫鬟过来探望,压根儿没有忘记绿漪的模样。便是赏赐下来的这些物件儿,都是要给绿漪带出门去的。要是谁敢昧下,只怕娘娘第一个饶不过去。
再者娘娘身边的绿澜又一向和女儿交好,万一看出点儿什么来,再到娘娘面前说嘴,那她一辈子的体面,可不全折了。
因此绿漪她娘老子很捧着绿漪,便是这样,脸上也全是笑模样。
可有谁知道绿漪的委屈,她已经给每个弟妹拿出五十两银子来,可爹娘还不足性。便是对表哥,也不如以往那样了。要知道前几年还一口一个好女婿,这会子,全都变了!
绿漪越想越是伤心,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绿漪爹娘一脸手足无措,让两个小女儿进去相劝。
这也只是白府众多插曲中的其中一段。
曹婆子也是,逢人就说娘娘爱吃她做的甜点心。传得最后陆氏都有耳闻,把她叫去问话,这是后话不提。
六月十三,尚仁长子,也就是亦安侄子怀瑾生辰,亦安亲带了礼物去见嫂子张氏。
“咱们瑾哥儿该开蒙了。”白家男孩儿都是四五岁时开蒙,怀瑾这个年纪,也确实可以开蒙了。
小小的人儿对着亦安拱手,“姑姑好!”怀瑾面相足足像了尚仁七成,又带了三分张氏的秀气,是个人见人爱的俊娃娃。
“咱们瑾哥儿可真乖,瞧姑姑给咱们瑾哥儿带什么礼物来了?”怀瑾生辰,陆氏的意思是孩子年岁还小,自家乐一乐,摆桌席也就罢了,不必张扬。尚仁和张氏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就在家里办个小宴,自家私下里乐一乐也就完了。
谁想这一日,不仅亦真、亦宁这些嫁出去的姑娘送了礼来,就连临清公主、广顺伯世子夫人、城阳伯夫人、陈夫人、姚淑人、沈宜人、魏宜人这些都有心意送来。就连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员、勋戚,也都有礼物奉上。
若说前面这些是姻亲还好,后面这些人,绝大多数可是实打实冲着亦安来的。
陆氏权且收下,过后再作计较。
到六月二十六,为亦安纳徴发册的日子还没到,令国公府那边先传来亦宁的好消息。
亦宁已经怀有身孕两个多月,如今方才诊出来。
陆氏自然大喜过望,血脉传承,自然是喜事。
亦安也为三姐感到欢喜,特意置办了礼物,随着陆氏的心意一道送去令国公府。
令国公夫人对儿媳有孕自是喜出望外,见了安王妃送来的金镶玉如意,心中也十分衬意。王妃和家中姊妹关系好,于她们这样的人家而言,自然是好事。令国公夫人不求靠亦安能做些什么,只要姐妹两个没有处成仇人,那一切自然都好说。
幸好凤言不曾苛待庶女,不然如今不知要有多大的乐子……
可令国公夫人转念一想,若好友不曾认真教导庶女,只怕王妃未必会有如今的体面。便是宫里选女官,也到不了终选。
令国公夫人不知内情,自然是这样认为。可若陆氏真像话本里那样的不慈嫡母,眼下绝对会心惊胆战,生怕迎来王妃的报复。
不过陆氏不是那种人,亦安也不会是话本里那样走向。
七月初一,圣人遣慎国公告太庙,祭祀先祖,用祝文。
这并非亲王娶亲的礼节,圣人对外宣称,这是仿效太·祖故事,以全高皇帝之思。
群臣心内腹诽,您老还演个没完了……
七月初九,御座设于奉先殿,鸿胪寺设制案、节案于御座前。内官监、礼部放置纳采礼于文楼下,教坊司设乐于殿内。
清晨,锦衣卫设卤簿于丹陛丹墀。礼部设彩舆、教坊司设大乐,俱在长安门外。
圣人着衮服御华盖殿,鸿胪寺执事官行叩首礼,请圣人升殿。
圣人御奉天殿,文武百官着朝服行礼叩首。
执事官鸿胪寺卿引册封正使与副使就位,行四拜礼。
传制官奏传制讫,由左门出,执事官举制案、节案,亦由左门出。伞盖遮护,置其于丹墀中道。
传制官,也就是慎国公本人,宣读制书。
“兹尔择礼部尚书白成文女为安王妃,命卿等持节行纳采问名礼。”令国公与陆太傅四拜行礼,鸿胪寺卿奏礼毕。
上兴,引礼官引制案、节案由长安门左门出,慎国公引礼物随之而出。
至长安门外,正、副使取节书、制书于彩舆中。仪仗大乐前行,从二门出,至皇城东门外,正、副使要更换吉服,乘马至安王妃家举行纳采之礼。
直到这一步,群臣才发现,这哪里是亲王纳妃该有的礼制,这分明是太子妃的仪制!
为显尊亲有别,亲王纳妃时省去纳采一节,唯独太子纳妃时,才有此礼,以显太子与亲王有别。
当下就有御史进言,此于礼不合。
然而圣人却道,“此乃高皇帝为安王娶亲所行之礼,朕亦不敢违之。”
御史心中无语,您怎么不说后来这一条还给改了呢?!
本朝太·祖立国时,礼制尚且不全,到安王成婚时,因其乃高皇后幼子,高皇后生前放心不下者,唯有安王。所以高皇帝对安王关怀备至,为其娶亲时更是一度直逼太子。
不过那时候太子不计较弟弟的逾制,并且对安王十分疼爱。可如今的太子不是睿宗皇帝,如今的安王也不是初代安康王。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介不介意,毕竟当初他迎娶太子妃时,可没有纳采这一环节。
太子其实是不介意的。因为圣人道太子妃久病,正好借安王妃大婚之喜,给太子妃也冲一冲。于是太子心里非但一点儿疙瘩没有,反倒对圣人和亦安十分感激。毕竟有给妻子冲喜的意思在里面,便是太子,也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除去纳采之礼外,安王大婚的典礼,也要在宫中举办。因为安惠王薨逝不满半年,所以圣人决意,在宫中为安王妃举行大婚典礼,只是不留宿宫中。婚礼之后,安王妃夫妇复居永襄郡王府。直到安惠王丧期一过,再行搬入安王府中。
圣人对安王妃,已经不是一般恩遇。
这要是让御史知道,还不知道得怎么吐槽呢。
只有以往宣宗皇帝在时,一切待遇规格都远超几个弟弟。圣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恪守祖训。
而且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物?传制官是慎国公,引礼官是内阁大学士,执事官是鸿胪寺卿。正使是圣人亲家令国公,副使是圣人最信任的陆太傅。护送纳采礼去白府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加二品衔的周璋。
宗室、勋贵、外戚、清流、亲信,齐活儿了。
光是纳采礼,就看得人眼晕。
玄纁纻丝二匹,玄、纁各一匹,用红绿罗销金束子六个。
金一百两、珍珠五十两。用红绿罗销金袋五个。
银一千两。
各色紵丝五十匹。
绢五十匹,大红罗十匹 ,生纱十匹。
线胭脂一百个,金花胭脂十两。
北羊六牵,用红绿罗销金盖袱六条,并牵羊红麻索六条。
猪六口、鹅二十八对。
酒一百二十瓶,用红绿罗销金小盖袱一百二十条,每条坠角铜钱四个。
喜饼一百二十个,用红花纸贴面。
茶一十二袋。
白熟米四石,作八合。每合上用染色红米二升。
面六十袋,用红花纸贴面。
这还只是纳采礼。
等到安王妃仪仗再一露面,不说百官,舞阳长公主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还有五色绣幡?别不是拿错了吧?
这阵仗,哪个见了不目瞪口呆?
然而圣人已经布置好一切,这时候再反对,也来不及了。
便是迎娶了一位公主过门的令国公,也不由在心中暗道,今日这阵仗,得有十好几年没见过了。
临清公主不算,她的婚礼便是再升格,也只和诸王等同。能压过这一回的安王大婚礼,也只有当年圣人为宣宗皇帝纳纯懿皇后那一回了。
这样的恩宠,也不知那一位,有没有这个福气享受……
……
礼部尚书白成文女白亦安,崇元四十四年,初授永襄郡王妃。未几,安惠王薨。△宗皇帝念安王无嗣,以永襄郡王承王爵,妃亦升格为安王妃。礼殊宗室,帝尤重之。
——△宗实录
安景王妃白氏,崇元四十年为御前女官,左右帝心。永襄郡王妃薨,乃为永襄世子妃。安惠王薨,继升安王妃。此非天命所钟,盖因人意所致哉。惜旧年宫中秘闻,吾辈不能知之矣。
——清溪杂谈
△宗一朝,有安王妃白氏,权倾内外,出入宫闱有如私第,宗室勋贵倾相交好,文武百官尤不敢谏。惜我英明神武之皇帝陛下,竟不能辨识此贼。幸我朝天佑,未被此妇窃夺国势。此先人福荫,不使我朝乱于妇人之手。
——枯石室主人手记
第133章 夜话
纳采礼到了白府门外, 白家前一日就搭建了帷幕。令国公和陆太傅在帷幕内等候,慎国公先行入府。白家已经在正堂布置好香案,节案、册案也均已布置停当。
一通礼节下来, 已经到申时初了。
作为媒人, 两位国公和陆太傅这一趟并不是白来的。除过圣人按制赐予的媒人礼外,白家也有心意表示。
而纳采礼物也被妥善安置进库房, 届时随亦安一道回王府去, 作为亦安的嫁妆。
这一日,整个白家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之中。不喜悦不行, 亦安是圣人亲册的安王妃,是仅次于太子妃的定格内命妇。皇太后和皇后去位多年, 如今除去太子妃,也就几位亲王妃和舞阳长公主以及临清公主,能在宫里说上话了。
七月二十五, 陆氏回娘家喝喜酒。陆家迎娶广顺伯的长孙女过府。
席间不少夫人向陆氏拐着弯儿打听,家里还有几个女孩子是尚未婚配的。一听陆氏名下只有刚满十岁的亦和, 好几个跃跃欲试的夫人俱偃旗息鼓。她们开这个口, 自然是自家儿郎已经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不过来试试运气罢了。
三房的亦柔倒是年纪正好,可有几位觉得到底不是白家大房所出, 犯不上用亲儿子结这门亲事。
陆氏在来之前便已经被婆婆顾老夫人叮嘱过,也不必太往官位高的人家看,虽则咱们家出了一位亲王妃, 但那家境殷实的人家,也未尝不可。
打听完大房的女儿后, 一众夫人又赞起陆太傅真是受圣人看重。小孙子成婚,圣人都有赐送。
新房里摆着两柄玉如意, 一柄金镶一柄羊脂玉。前一个是圣人赐予,后一个是安王妃送来的。
广顺伯世子夫人也把这个当作体面,去广顺伯家赴宴的勋贵夫人,几乎都听她说道过一回。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人家偏有这个机缘?老伯爷替圣人往边关押过粮,女儿又许给陆家。偏又是和现在的安王妃同是选秀出来的,这个巧宗儿,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得的。
现在京城里对数年前的那场选秀反倒不避讳了,只遗憾自家女儿未能中选。不然,最少也是一个赐金放还。
陆家的喜事过去没多久,便有女官来到白家。
还是亦安的老熟人,穆尚宫。
穆尚宫来,是因为按照惯例,王妃在大婚前,需要经过宫中女官培训,这是为了在大婚时不失礼节。而亦安早就做过女官,是以并不需要这些。但亦安的身边人,尤其是身边近身服侍的这些丫鬟,她们需要接受穆尚宫一段时间的教导,为的是大婚当日不出差错。
陆氏特意在东院收拾出一座小院子来,又拨了十几个丫鬟前去服侍。于是穆尚宫便在白家小住起来,一边训导亦安身边的一众大小丫鬟,一边还抽出时间来和亦安闲话家常。
不过这个家常话的内容,倒显得颇为露骨。
戌时初,按说这个时辰各房已经预备歇下了。不过此时穆尚宫还在碧云馆里,坐在亦安下首,正和亦安叙话。
亦安捧着一盏甜白瓷的小盅,里面盛着牛乳,用蜂蜜和红糖调味,是曹婆子的拿手点心。
“家中不比宫里,还请尚宫担待。”亦安浅笑道。
“娘娘哪里话,倒是我借了娘娘的光。”穆尚宫很是和气,陪着亦安用完牛乳,服侍漱口后,这才坐下继续道。
“本朝宗室娶妻,多从良家子女中选取。盖其出身清白,不使宗室有助矣。”这本就不是宗室秘闻,如今从穆尚宫口中道出,倒颇有一番神秘。
这些亦安是知道的,接下来就听穆尚宫继续说道。
“然也正因如此,宗室女眷虽大多品行端方,然宗室子良莠不齐,宗室妇娘家无所助益,不能管辖一府,以致内患无穷。许多宗室寅卯不继,便是因此。”穆尚宫对这些宗室可谓毫不客气,一点儿也没给对方留脸。
这些道理便是放到寻常人家,也是能说得通的。不仅是宗室里有这种情况,寻常富贵人家的媳妇,若是娘家没有些势力,在夫家大半是要伏低做小的。只怕这个还好,有些日子过得还不如做姑娘时。性子烈些的或许能争条出路,自家又能干,日子还能过下去。有些性子和软,或者说懦弱的,也只能咬牙受这份欺负了。
放到宗室里就更了不得了,再怎么说也是国姓。为难不了宗人府的官员,难道还为难不了自家人?又因为这些宗室到底是高皇帝血脉,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宗人府官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寻常不往御前呈报的。
圣人早年间很是收拾了一批不法宗室,现在这些宗室大多都很老实。只是圣人也管不了宗室家事,日理万机也不包括这个。
穆尚宫这番话,说得便是宗室女眷的处境,一是要看未来夫君的性子,二便是自己的运道了。
“然娘娘不同……”穆尚宫话锋一转,说起了亦安。
“娘娘是圣人钦点的安王妃,出身又强过旁人十倍。便是日后与安王有个争执,也有圣人为娘娘做主。”穆尚宫这话几乎就是明说,有圣人做主,亦安不必看安王脸色,自己就能做主。
这对一位超品的亲王妃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即便是如今宗室之中,仅存的几位亲王妃,也不敢说在王府里,便能自家做主的。
“圣人既将王府交给娘娘打理,自然是信得过娘娘。下官来之前,圣人曾经言道,安王殿下到底有些清弱,后宅还是清净些为好。有王妃一人照料,也自无不可。”这已经是明牌,圣人许诺亦安,安王的后宅不会有别的女子出现。即使是安王自己想,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即便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夫君不纳妾也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远的不提,就亦安自家姐妹,已经嫁出去的,夫君便没有一个纳妾的。
三姐亦宁是婆婆令国公夫人亲口许诺,不会给儿子纳妾。至今也是如此,二房里便是通房也没有。
如果说亦宁是婆婆许诺才这样,那亦真、亦婵、亦婉几人也是各有各的缘法。
周璋是因为幼时磨难,对这些事本就不上心。又兼之亦真性情虽内敛而不失其真,这才让周璋渐渐走出幼时所残留的阴影。周璋能有今日,一部分是因为圣人,另一部分便是因为亦真。
而顾铭琅虽然出身大族,但自其父时便没有纳妾,这个习惯也传给其子。
魏怀成是魏宜人长子,魏宜人多年来为夫君抚育庶子庶女,已经深受其苦。如今长子是魏宜人所重,自然不愿意长子也为此而奔波。况且亦婉又是白家女儿,如此也是向白家示好。便是三夫人彭氏不在意,还有陆氏和安王妃呢。
听了穆尚宫的话,亦安心内失笑,她本来就是两种打算。若安王为人尚可,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便是她自己的嫁妆,也尽够用了。
若是安王是个混的,那亦安也自有打算。就安王那身子骨,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自己作没的。
不过先前临清公主曾对亦安打过包票,安王的性子还是很温和的。用舞阳长公主的话说,如今的宗室里,再也找不出比安王性子还要好的了。
这也就意味着,整座安王府,未来都要靠亦安打理。
便是不与外人交际,关起门来只管过自己的日子,也是极好的选择了。况且安王府又有这个财力,做个宗室里的世外桃源,也无甚不可。
只是亦安眼下的处境与前任安惠王不同,再想躲起来只过自己的日子,只怕是不成喽。
“娘娘需要留心者,唯有安王殿下生母。圣人便是心向娘娘,也得娘娘抓住对方的错处,圣人这才好为娘娘做主。”这也是明牌,自古婆媳关系就是一本不好念的经。虽然安王生母没有诰命,但安王要是想给生母挣一份体面,结果如何,还在两可之间。
但圣人已经表态到这个份儿上,几乎是把对亦安的支持放到明面儿上。
不过亦安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单是舞阳长公主送来的消息,亦安便不会让未来自己头上,有这样一位“婆婆”作威作福。圣人都没许下来的诰命,亦安又有什么资格许诺。
“还请尚宫放心,亦安明白,必不负圣人所托。”亦安的语调甚至没有起伏,很是平静的模样。
穆尚宫面上含笑,只要安王妃不是个糊涂人,未来安王府必然会牢牢把持在她的手中。
而在宫中相处数年,穆尚宫自信她不会看错人。
不多日子,便到了发册的时候。
第134章 纳徴
没过多久, 就到了为亦安纳徴发册的日子。
八月初十,纳徴发册。
这一回还是老熟人,正副使还是令国公和陆太傅。
这一回比上次纳采之礼还要郑重许多。
因为这次宫中送来了为亦安特制的亲王妃冠服, 由丁尚服亲自送来。
丁尚服带着宫中女官, 亲自为亦安更换亲王妃服饰,反倒把亦安身边的四个绿挤得没地方落脚。
等女官们拥簇着亦安出来时, 便是见惯了宗室命妇的顾老夫人, 也不由片刻间瞪圆双目。自家孙女……,不, 王妃殿下这一身,似乎已经超越了亲王妃服饰的范畴。
除了亦安头顶的九翬四凤冠外, 这身礼服的玉革带、霞帔,似乎都在某些方面逾越了。
不过这又是宫里丁尚服亲自带人打扮出来的,又是这样的场合。便是观礼的一众人员, 没有一个敢提出质疑的。
就这样,亦安顶着好几斤重的凤冠, 压根儿没来得及思考什么, 就在赞礼女官的引导下,飞快地行完礼。这下,亦安便是正经有册命的亲王妃, 就像穆尚宫说的那样,日后便是不看安王脸色,她也能自自在在地活着。
在接过册书后, 穆尚宫又让女官在正堂设座,引丁尚服等女官恭请亦安升座受礼。这是礼制, 便是亦安也不能违。
亦安只得安坐受礼,顾老夫人打头, 引白家女眷等一众观礼命妇向亦安行礼。这喻示着亦安自这日之后,正式成为拥有亲王妃诰命的内命妇,自此与家人便是先论君臣,后论亲缘。
头顶好几斤重的凤冠,亦安撑着行完礼后,便被拥簇着到内室歇息。穆尚宫还安慰亦安,“王妃这是还不习惯,等以后日头久了就知道,这些不算什么。”要不是亦安让头冠压得眼前发晕,还真信了穆尚宫的话。
这一回行的礼节更加繁琐,但亦安得到的实惠也是肉眼可见的丰厚。
玉谷圭一枝,珠翠冠一顶。
礼服、常服各五套,霞帔五副,大带五条,玉革带两条。
各色紵丝、绫、罗、绸、缎、锦、纱、布就各有五十匹。细绢、细布各三百匹,各色衣服五十余件。就连袜子上也缀着一圈儿米粒大小的珍珠,当真奢侈。
二十两重的金首饰就有三十余件,更不必提还有珍珠、玉器这些物件。独亦安的亲王妃金册,其规格与太子妃几无差异。金册共两叶,每叶高一尺二寸,共计足色金一百一十五两重。
还有凤轿一乘,上设锦褥,并配销金轿衣一件。
按照高皇帝为安王纳妃那时候来看,圣人已经是把衣食住行样样都考虑到了。圣人除了没有给亦安现盖一座亲王妃府邸,其余的,几乎已经全部照搬,甚至在某些部分还有所超越。
便是把这些当作勋贵人家女儿的嫁妆,也是尽够的。
不过白成文看着中堂陈列的亲王妃仪仗,到底还是问了来送仪仗的田顺义一句。
“田秉笔,这仪仗……”白成文自己就做过礼部侍郎,便是那几年没有宗室大婚过,可她也是熟读典章的。知道什么等级该用什么样的器物,宫里送来的仪仗,明显逾制了!这要是王妃大婚那日出了门子,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人要骂他卖女求荣了。
田顺义有些奇怪地看了白成文一眼,“尚书执掌礼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连王妃仪仗都要来问我?咱们和王妃是旧识,断不会粗心办事。圣人已经特意叮嘱过,这样样色色都是精心置办的,还请尚书放心吧。”
白成文心道,不不不,就怕用心太过,这也未免太过精心些!
可白成文也没有再问,田顺义已经暗示过,这是圣人授意的。再说下去,岂非是对圣人的安排有所质疑?
其实礼制这事儿,单看最顶上的那位介不介意。如今圣人都这样恩遇,白家要是再有什么说法,那就未免有些太不识好歹。圣人已经替白家扛下了御史,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便是圣人日后要翻旧账,也总要有个由头才是。而且这还是圣人亲自吩咐的,要是有个万一,也是圣人想要拿白家开刀,因此才留下这个破绽。
即便日后太子登基,也没有为这个推翻圣人的道理。安王和圣人究其根本,就不是一脉的,对太子的继位产生不了任何威胁。即使圣人一时昏了头,百官也会死谏。便是安王的岳父,白成文也不会坐看天子世系转移。这可不是成与不成的问题,搞不好,是要抄家灭族的。
不过这也说不好,有些事儿经不起细琢磨?*? ,万一日后白家因为这个被连根拔起,那只能说,其中必然有别的缘由。
令国公、陆太傅作为正副使,又是白家的姻亲,自然知道这份体面对白家而言,既是荣耀,也是约束。
搞不好什么时候,这份超规格的荣耀,就能在日后要白家的命。
不过眼下看来,白家还是很体面的。
为什么这么说?在白家出了位亲王妃的情况下,白阁老依然稳坐首辅大位,安王妃的亲爹至今还是礼部尚书,没有被放到清贵闲职上,就足以证明,圣人对白阁老,是何等的信任。
或者说,在圣人看来,即便白家出了一位亲王妃,也影响不到朝政格局。
或者说,这就是圣人有意为之。
典礼结束后,亦安就换下了那一身死沉的大礼服,尤其是那顶十来斤重的凤冠,简直差点儿要了亦安的命。
折腾了半日,亦安又歇了两天,这才缓过劲儿来。
虽则亦安现如今已经是册书在手的安王妃,但在大婚典礼之前,她还是不能出府。
因此五日后,城阳伯世子的婚礼,亦安也只能给世子夫人,也就是她的老熟人徐浠,送去一份贺礼。
城阳伯也有些遗憾,对着妻子叹道,“若是安王妃亲至,咱们家就更有体面了。”城阳伯这话也是无奈,自家和宫里,实在不亲近了。慎国公府虽然势大,可到底比不上安王妃,既在圣人面前有体面,又能在一众宗室里说得上话。
城阳伯夫人冯氏倒想得开,“又不是日后不来往了,到底也是世袭罔替的伯爵,经营好自家,便是不靠着王府,难道就没有出路不成?”冯氏的亲生女儿是白家长女,单是靠着这条关系,日后也少不了和王府走动。
城阳伯是希望自家越来越好,一个世子夫人的位置,能换来和慎国公府结为姻亲,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若是再能加上安王府,那洗自然是好上加好。
冯氏想起先前大嫂给自己传话,说施尚书有意和自家结亲。原本自己就有意,施氏也是大族。再看丈夫的模样,显然想和白家关系更亲近一层。
可如今白家适龄的女孩儿里,便只有三房的亦柔了。
如果是大嫂名下的亦和,倒是还能考虑考虑。若是换成亦柔……
便是彭氏是冯氏再嫁之后才进的白家门,可这些年来,冯氏也不是和白家断了来往。彭氏眼里没有庶子、庶女,冯氏是能瞧出来的。
如果丈夫为了和安王搭上关系,便要小儿子迎娶三房的亦柔,冯氏自己便是不那么乐意的。虽说丈夫不是这样功利的人,但冯氏还是想提前做个准备。
尤其现在还有施尚书的女儿在前,就更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大郎现在已然成家,我所虑者,唯有二郎。恰好前日大嫂传话来,言及施尚书家有意与我们结亲……”
这个话题果然成功转移了城阳伯的注意力,这也让冯氏松了口气。丈夫若是一意想和白家结亲,便不似如今这般了。
第135章 若素
城阳伯教妻子一劝, 自家也静下心来。想想也是,若一意往高门里看,也未必能寻到称心如意的。
有陆氏牵线, 城阳伯府和施家, 也很快定下亲事来。
施夫人又托陆氏向沈夫人说和,她瞧中了言欢, 想讨回去做儿媳。
施夫人的长子已经娶了吕尚书的孙女, 这一回到次子身上,施夫人反倒不那么在意嫡庶了。
于施夫人而言, 长子是要支应门庭的,他的妻子自然不能出身太低。施家虽是高门大户, 可也是到施大人这一代,才坐到二品高位的。
施夫人长子读书上又有天分,未来的妻子不说有所助益, 至少也不能拖后腿才是。
而到了次子这里,施夫人显然放宽了要求, 只要性情好, 出身清白便可。而沈少卿又是精明强干,只是眼下官位不显而已。再过上几年,一身官衣未必不能着紫。
这也算是必要的投资。
陈夫人看重亦谨, 是因为亦谨是白家女儿。施夫人看重言欢,是因为言欢是沈夫人名下唯一的女儿。女孩儿是如何教养出来的,以施夫人的眼光, 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两家婚事做定,陆氏倒收了两份媒人礼, 这是后话不提。
圣人对亦安的看重,便是面上, 也足够让一众高官女眷、勋贵夫人为之侧目了。
九月初一,安王府来送催妆礼。
这一看就是宫里的手笔,亲王成婚,甚个时候送过龙凤呈祥的玉雕屏风?顶了天一副龙凤玉佩就得了。这等到亦安嫁去王府的时候,嫁妆排开了,还不知道要摆多长呢。
在大婚之前,娘家照例是要到夫家去铺房的。而在此之前,是要娘家这边带人去夫家丈量房子的。要摆多大的家具,置办多少器物,都是根据这个来。
亦安之前,亦真、亦婵都是这么来的。
周家只有周璋一人,白家这边,陆氏索性就让做了一整套的家具,从千工拔步床到锅碗瓢盆儿,样样色色都是新的,就差给周家重新粉房子了。
周家在亦真过门前,确实重新刷过一遍漆。不过不是白家刷的,而是周璋自己觉得该粉粉房子。那时候周璋虽然也是奉旨成婚,但对亦真也并没有慢待。
这也是后来陆氏庆幸的地方,亦真这孩子自幼便不在父母膝下长大。陆氏虽将亦真看作亲女,可这世间万物,又岂能一言以蔽之?
轮到亦婵时,不必陆氏伸手,彭氏自家就照管得停停当当。单是做床用的木料,就是彭氏自亦婵出生后为女儿攒下的。
顾家在京城置办的宅子又大,彭氏置办下来的家具、器物,没有一样是多余的。把个新房塞得满满当当,一点儿多余的地方都没有。
亦宁嫁去的是国公府,婆母令国公夫人就先预备好了清一色的家具,俱是时兴样式,再加上陆氏为女儿准备的各色器物,幸亏令国公府库房多,不然这些东西都没地方搁。
魏家虽然屋子不大,但亦婉的嫁妆样样精致,一点儿也没落面子。魏夫人原本想着亦婉能有陆氏教导,其余的倒也不挑。没想到家里老太太一伸手,就给孙女儿添了五千两嫁妆银子。
陆氏又肯为亦婉操心,置办的这些器物,就是魏家再受恩宠,也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等到亦安这里,圣人都给预备齐全了。宗室亲王娶妻,原本就是皇家给置办的,只不过这一次格外不同些罢了。圣人亲自过问,从宫里库房和自己的私库,拣出了许多精致器物。
什么龙凤纹的黑漆螺钿床,都只是平常。
而这一回明面儿上说是铺房,实际上就是去看看布置得如何,顺便看看王妃惯用的器物要摆在哪里,大婚之前,这些是要办妥当的。
圣人已经把白家能预备到的东西,全部给预备了。甚至于今年内务府新进的各色香饼,都往安王府送去了整整二十篓,还都贴了红纸,这得烧到明年去。
这些其实都不是主要原因。
为着这一回赐婚,有不少人都在背后嘀咕,安王这身子骨自永襄郡王妃在时便不怎么好。如今也不知将养得如何,别等安王妃过门没几年,就又走了永襄郡王妃的老路……
虽然说这话的有些是说酸话,但也有些是真这样认为的。早年永襄郡王妃为世子遍访名医,那是没瞒着任何人的。这也瞒不过去,但王府每年开销的药材,便是别家府里的好几倍。
所以这一回铺房,圣人也有安白家人心的用意在。总不能安王妃还没过门去,白家就为这个心生怨怼。到时候安王妃不能欢欢喜喜地出门子,到底不是美事。
安王的身子经宋尚食调养这些时日,不说身康体健,却也不像从前那般,动不动就生起病来。这也是圣人的底气,他总没有把身边人往火坑里推。
为着这个,该去铺房的那几日,是陆氏亲自过的王府。
等陆氏回来,面上愁容散了大半。
安王的身子比陆氏想象中还要好,不是那种说两句话就要喘气的病篓子。面色虽然白些,但并不病态。整个人看起来安然自若,并没有哪里不妥当的地方。
如此陆氏悬起来的心放下大半,回去对婆母说起时,也感慨道,“许是安姐儿的时运到了。”不过只这一回,到底也不能让陆氏放心,往后合安王一起过日子的,到底还是亦安。这也是陆氏对婆婆说起时口误的缘由,没有称亦安为王妃。
按规矩,既然已经发册,那全家上下就应该改口了。
不过亦安不看重这个,她自家都不遵守这个规矩,日日按时去给陆氏和顾老夫人请安。穆尚宫也不拿规矩劝亦安,左右只在府里几个月,何苦开罪王妃?再者尽孝道本就是应有之义,家里不曾薄待亦安,亦安自然回之以情。
陆氏回来没多久,就让蔷薇去请亦安说话。
屏退左右,陆氏让亦安坐到身前,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按说你及笄时便该取字,只那时宫中选秀,你又到宫里去做女官,这便耽误了下来。如今你又被册为安王妃,照理你的表字,过门后该由王爷去取……”这是古代惯例,女子表字不是出嫁前,由父母取,就是成婚后,由夫君取。
取字大多由长辈来,代表一种美好祝愿。
亦真、亦宁的表字,就是陆氏在其出嫁前所取。亦婵是白成理亲自取字,而亦婉则是彭氏取字。彭氏作为嫡母,显然有这个权力。
而轮到亦安时,因她未来的夫君是安王。君臣纲常所系,便是取字,也要看安王的意思。
不过陆氏今番所言,显然是不想遵守这个“惯例”。
“你的婚事家里不能做主,为你取字,便由我,做主了……”陆氏说到动情处,也不由微微哽咽。即便是亲眼看过安王,陆氏也不能放心。到底安王的人品心性如何,谁也不能保证。万一亦安走得是差的那一步,圣人年岁又大了,又该向谁讨公道去?
亦安忙劝道,“母亲何必扰心,我有圣人钦赐御剑,便是不能与安王举案齐眉,最少也能落个相敬如宾。”这已经是最坏的打算,却并不让亦安难以接受。
陆氏心内叹息,便是有御剑,那也得是圣人在时才管用。万一安王藏着心性,这又如何是好?不过陆氏转念又一想,好歹有这个保障在。安王心性也未必如最坏那般打算,若安王表里如一,那倒是亦安的幸运。
寻常女子嫁人,大多希望夫君能力出众,最不济也要能养家糊口。而亦安则没有这个隐忧,便是安王一府的金银,也足够亦安享用几世不尽。如此安享尊荣,倒也足矣。
想罢,陆氏起身,来到外间书案。亦安展纸研墨,陆氏接过紫毫,在纸上落下两字,旋即停手。
“母亲笔力,尤胜当年呀。”亦安瞧出陆氏字里行间由仍有愁绪,便故意这样说道。
陆氏如何听不出来?只笑着摇头,“若是父亲看见,又要念叨我了。”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落下蚕头燕尾的两个字。
若素……
“原想今天为你取随遇二字,可又想想,难免有逐流之意,还是若素更佳。望你日后无论何事,都能处之泰然,安之若素。”这两个字乃是陆氏的一番心意,希望亦安能自己做主,不必仰他人鼻息。
“母亲苦心,亦安谨领。”亦安不能说不感动,能做到这种地步,母亲待她,确实不薄。
如此,亦安日后便有了表字,落到族谱上,也是有名有字的人物。
说起来,以亦安现在的身份,确实能在族谱上单开一页。这不仅是看在安王妃的身份上,也是看在圣人格外礼遇的份上。
一日休沐,白阁老开了祠堂,祭拜祖先后,正式将亦安的名字记在族谱之上。
这期间还有一个插曲,白阁老想将次子的名字从族谱里勾了去,还是白成文在旁边劝道,“到底是王妃的大事,便饶过这一遭。况且又有真姐儿在,总不能不让她回娘家。”这也是白成文苦口婆心,心里念着到底是一家子。虽不能生前团圆,可死后,总该在一处。
白成理也劝,“这么些年都过来了,爹又何必……”谁也不知道白阁老为什么又生出将次子除名的心思。只这一回白成文和白成理好歹劝住了,不然,这又得是个乐子。
九月二十日辰时,亦安一早便起,被服侍着净过面后,便开始一项大婚前最为重要的流程。
开面
又称绞面,女子出嫁前,需要绞去面上的汗毛,使面上光彩照人。
光彩照不照人亦安不知道,但确实挺折腾的。
来为亦安绞面的是宫里的女官,据说是年前就在练这门手艺,就等着今儿大展身手呢。
“王妃的面容本就甚佳,便是不施粉黛,也难掩莹霞。等到开完面,就更是风采动人了。”丁尚服来给亦安送这一日所穿的礼服,难为她这么大早起来。亦安便请她留下歇息片刻,丁尚服顺水推舟留下观礼,又对着亦安交口称赞。
亦安确实生得面容甚好,在宫里养了这么些年,更是肤如凝脂,玉面琼芳。看上去有如玉人一般,温润剔透。
如今一开面,更是光华璀璨。可见丁尚服所言不虚,亦安确实当得起她这一赞。
等到亦安换上礼服,又接受众人参拜。
至此,距离大婚,也只剩下不到二十日。
大婚当日,按制,安王将至府中亲迎。
在这之后,却并不归于王府,而是于宫中举行大婚。待典礼结束后,才会回到王府。
因亦安大婚在圣人八旬庆典之前,所以虽然名义上是按高皇帝为安王纳妃旧例行礼,实际上这其中的规格远远胜于当时。
圣人八旬庆典,总不会在十日之前才开始在各处摆设。来不来得及另说,万一有个不到之处,重新摆过的时间就少了。
所以亦安大婚,实际上借用的是圣人八旬庆典的排场。
也不知道圣人是有心还是故意,将亦安与安王大婚的日子定在自己八旬庆典的前十日。
今年又是外藩齐聚之年,为的是给圣人贺寿。而现在宫里正在筹备亦安与安王的婚礼,这让许多不明就里的外藩使臣不住地打听,到底是哪一位要举行大礼。太子?没听说太子新近纳妃呀?
鸿胪寺的官员不得不对外藩使臣解释这不是太子殿下的大婚典礼,而是圣人为安王纳正妃。
外藩使臣又迷糊了。安王?这又是哪一位王爷?圣人的儿子里好像没听说过这一位。
便是不常来觐见的几位外藩使臣,都知道圣人目前有且只有三个儿子。长子年前才被立为继承人,余下的两位,也早已成家。
在东宫未立之前,这些外藩使臣也曾经分析过,圣人仅存的子嗣中,到底哪一位会得登大宝。圣人还没定下人选时,外藩倒先替圣人着起急来。
只是圣人的子嗣中,是绝对没有安王这一号人物的。那只能说,这位是宗室中的王爷,不是圣人亲生。
可不是圣人的儿子,却能在皇宫,还在圣人寿典之前举行大婚,足见圣人?安王的看中。
难道说,圣人在立下东宫之后,又后悔了?
这些外藩使臣脑补得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都觉得自己猜中了圣人的心思。对鸿胪寺官员的解释,反倒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柔然王子扎哈罗的妻子在听到安王妃的名讳后,脑海中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136章 随遇
大婚前一日, 白家布置好一应器物。
当日卯时,亦安换上常服,于祠堂祭祖后, 又换上翟衣, 等待安王前来迎亲。
辰时,鼓乐已起, 府里各处挂上红绸, 很是喜庆的模样。
白阁老和顾老夫人于正堂高坐,白成文和陆氏, 白成理和彭氏分左右落座,一家人齐聚, 等待着安王来迎亦安。
“我的儿,往后…就全靠你自己了……”陆氏和亦安说这话并没有避讳旁人,在时下人眼中, 安王再如何看起来清弱,那也是超品亲王爵位在身的宗室。白阁老即便是首辅, 能给孙女的助益也有限。若是和白家差不离的人家, 那自然是有话说。
可偏偏又是安王府,便是陆氏有心,也不能随意登门。便是递了帖子过去, 安王当没看见,也是枉然。
亦安只笑着颔首,“女儿晓得…母亲安心罢。”
这种场合, 府里的姨娘自然是没有资格参与进来的,即便吴姨娘是亦安生母。
不过陆氏并没有照旧例行事, 而是让吴姨娘在亦安的院子里和亦安见了一面。能在亦安出门子前见一面女儿,吴姨娘很是激动。她这些年汤药养着, 已经渐渐缓了过来。
在碧云馆见到穿着常服的亦安,绿澜正在往亦安发髻上插首饰。吴姨娘只静静地望着亦安,也不说话。
不多时,吴姨娘眸中泛起一丝莹润,眼泪毫无预兆地撒了满襟,就像露水打在芭蕉叶上,听不见声音,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王妃大喜的日子,姨娘合该高兴才是。”绿澜刚给亦安戴完首饰,转头看见吴姨娘这样,差点儿教唬得跳起来。
绿澜也为难,按说姨娘是王妃的亲娘,这会子她不该说这样的话。可王妃眼看要出门子,更不用说一会子行完礼还要换回翟衣。若是姨娘把王妃招哭了,这妆要重新化一次,可就不知道要多少时候了。要是误了吉时,这一院子的人,难道都能吃罪起不成?
亦安面上看不出激动的神色,只吩咐绿澜,“给姨娘寻块帕子来。”绿澜应声去拿帕子,旁边的穆尚宫老神在在,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一般。
只要不涉及到宫里,穆尚宫还是很愿意给亦安大开方便之门的。就好比陆氏让吴姨娘在亦安出嫁前来看一回,便是和穆尚宫商议过的。
虽然吴姨娘是妾,但到底是亦安的生母,有时候规章制度之下,也有人情存在。穆尚宫一是看在亦安的面上,二来也有别的心思,便笑着应承陆氏,“本该如此,到底是王妃的亲娘,到哪里都有这个理儿的。”
就这样,陆氏安排蔷薇和月季带着吴姨娘来碧云馆一趟。翠柏就在外面守着,倒不是提防什么,而是一会儿要护送吴姨娘回柏翠阁。
绿澜拿来帕子,这会子亦安已经把吴姨娘让在榻上坐着。接过绿澜递过来的帕子,亦安轻轻给吴姨娘擦了脸。
“这几年不曾在家里,全赖母亲照顾姨娘。往后,姨娘可要善自珍重。”姨娘的手早年握着还泛着一丝凉意。可如今摸着,已是温热的。
想也不用想,亦安在宫里作女官,只最近半年多才在家中停留。那是谁在照看吴姨娘?都不用猜,必然是陆氏这个正房夫人。
也是吴姨娘好运,前些年一直在江南养病,略微好转后又回到京中,在哪一处都没有受过苦,除了小时候在吴秀才那里。
吴姨娘看着处处周到的女儿,不由哽咽,只点头道,“我晓得,安姐儿……王妃也要保重……”穆尚宫连眉眼抬都没抬,好似打盹儿睡过去了。
和姨娘说了有一刻钟的功夫,穆尚宫悠悠转醒,实在是不能继续拖下去了。不然误了吉时,意头就不好了。
吴姨娘忙擦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临出卧房,又回头望了亦安一眼。瞧见亦安面上恬静安宁的笑容,吴姨娘心下一松,再无牵挂。
绿澜等人小心扶着亦安去祠堂,白家嫁女,是要到祠堂拜祭祖先的。尤其亦安还是亲王妃,更要亲自祭拜,以求祖先保佑。
等祭过先祖,亦安又转回碧云馆,换上更加庄重的翟衣。
不多时,鼓乐声大作。白家众人在明德堂内,都能听到府门外传来悠扬的乐声。
鼓乐声止,片刻后令国公入得府来,面上是一派纯然的高兴之色。他是主婚者,圣人又这样给安王妃体面,同车共乘……这是当年为宣宗纳皇后时才有的特殊待遇。
如今安王妃也是如此,很难说圣人是看在安王的份上,毕竟和圣人真正熟识的是安惠王,现在这代安王,就像大部分宗室一样,可能连圣人的面儿都没见过。总不能是圣人瞧见安王容貌出尘,所以格外施恩吧?这也与理不通,圣人甚个时候见过安王?
令国公收敛思绪,不管怎么说,这对安王妃本人来说,是大大的体面。令国公由中堂进入明德堂,身后跟着一串儿随从。
等到穿着冕服的安王走进明德堂,除去先前就已经见过安王的陆氏外,白家其余人都被安王的精致容颜震撼到了。
若说亦安的面容像一块暖玉,让人见之不忘。则安王的面容更像一块寒玉,周身透着清冷出尘的气质。
不提心性人品之类的话,只看外貌,亦安和安王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白阁老和白成文心下松一口气,倒不是为安王的容貌,这两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白阁老和白成文之所以放下心来,是因为安王看着,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是个走路都要喘气的病秧子。
别看白阁老现在是首辅,白成文又是礼部尚书,可真要背上卖女求荣的名声,便是本朝无事,后人史书刀笔,可是不会留情的。若要再进了奸臣传,那就更冤枉了。
眼下看着安王倒是一副十分康健的模样,白家主事的几位心下都宽慰不少。虽说家里出一位超品的亲王妃,确实是十分体面的事,但若安王像传闻之中那样病弱,这份体面也要褪色不少。
毕竟白家不需要靠这份姻亲获得什么,白阁老已是位极人臣。白成文若无意外,将来也能入阁。至于白尚仁?谁又能知道往后的事。便是父子两阁老,也足够白家留名青史。更何况又是圣人一朝的内阁,日后必然在史书上少不了留下名姓。
倘若安王真有个不好,于白家而言,反倒不是好事。
眼下白家一众宽了心,面上笑容也不由诚挚起来。亦安能得个好结果,家里人自然是开颜的。
一通礼节之后,穆尚宫领着被女官们拥簇而出的亦安,将亦安带到安王身前。
亦安和安王算是老相识了。望着容妆精致,戴着繁复首饰的亦安,安王想开口,又想起先前学过的礼节,便将话咽了下去,只默默牵起亦安的手。
安王发现,亦安的手和她的面容一般,都是温润的,像一块暖玉。然而安王不知道的是,数年之前,亦安也和他一样,是个体寒的性子。只不过这些年喝药勉强调养了过来,这才有现在的状态。
亦安也发现了,安王的手也和他被人所知的面容一般,摸着透心凉。只是亦安知道,安王并不是其面上看起来的冷淡性子。相反,安王的性子有几分柔软,这是亦安之前在永襄郡王府得出的结论。
只是那时候亦安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竟然会和安王走到一起。这往后余生,如无意外,亦安必是要和安王相处在一起的。
民间女子尚能合离,若娘家得力,再嫁也是常事。只宗室里,还没听过哪位女眷能合离再嫁的。毕竟打的是天家的脸面,也算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怎么能不如意呢?
遇到这样的,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真要闹将起来,宗室还没怎么样,娘家反而先劝起来。宗室最低也有个四品诰命在,便是没有差事,只那一份禄米,也是寻常人家想也不敢想的。且又是清白人家里选出来的,娘家自然不像官员、勋贵之流。有时候就是想争这口气,也挺不起这个腰杆儿来。和天家对着干?单是一听这话,腿肚子也软了三分。
故而亦安要作安王妃的消息传出去后,有些喜欢看热闹的便在背后议论,若是安王和王妃有了冲突,也不知道圣人这个保媒的会怎么判?说到底,圣人和安王才是一个姓的祖宗,难道还真能为一个外姓人,去削自家人的脸面?
不过看现在圣人待亦安这样体面,有些人就拿不准圣人的心意。若说看重安王,才为他选了出身高门的正妃,这也说得过去,又合乎情理。
可最不合乎情理的一点就是,圣人之前压根儿就没见过安王!
反倒是和安王妃有几年的情分在,若说圣人是为了安王妃,才特意点了她作永襄郡王妃,只是王妃运数高,还没等过门,安惠王就薨了,这才白捡了安王妃的位置去。
这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不论外人如何猜测,亦安如今已然和安王牵了手。等过了今日,她和安王便是正经夫妻。日后不论相处如何,史书上都会留下安王妃白氏的名号。
又一通礼节过后,亦安辞别家人,和安王一道走出白家正门。
府门外是安王和王妃的全套仪仗,和以往不同的是,亦安的凤轿这回派不上用场,圣人特赐,许亦安和安王同车共乘。
在以往,王妃仪仗只能跟在亲王之后,妻为夫纲,这是夫妻纲常。往前数,也只有纯疑皇后作太子妃时,才有这个待遇。为的是显示宣宗皇帝夫妻一体,圣人和文昭皇后给儿媳妇作脸,才有的这样待遇。
如今亦安也有了,她的仪仗不必跟在安王后面,待车辇一动,安王妃和安王的仪仗是并排行走的。
这似乎是喻示着,圣人是为了安王妃,而不是为了安王,才这样操办的。
“请王爷、王妃登辇。”来到车辇前,穆尚宫嘴上把安王放在前面,看向的却是亦安。亦安微微颔首,便看向安王。
安王这时候还握着亦安的手,被亦安清透的眸子一看,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亦安便回握安王,轻声道,“王爷,登辇吧。”亦安其实是知道安王名讳的,先前在王府时,她经手过拜帖,落得自然是安王的名字。
巧的是,陆氏为亦安取字,曾想用随遇二字,后来又将其弃用。而安王的名讳,却正是随遇二字。
可能昔年永襄郡王妃,也是想世子能平安顺遂地过一生,随遇而安。与亦安不同的是,那会子世子是板上钉钉的郡王继承人,除非谋逆大罪,不然他那一代,必然是富贵余生。永襄郡王妃为其取随遇二字,是实打实盼着他能顺遂一生。
便是永襄郡王妃有私心在,也不会盼望嗣子多磨多难。
安王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松开亦安的手,和亦安分左右各自登上车辇。
车辇上位置极大,亦安和安王分左右坐好,仍不显拥挤。
眼下车辇未动,安王望向亦安,亦安回望安王,面上是温和清浅的笑容。
安王脸上不由泛起一丝红晕,眸中如化开的春水一般,面上如面具般的冷意也骤然消散,露出真实的一面来。
两人并排坐着,安王向亦安的方向伸出手,轻轻地再次握住亦安的手。
亦安侧目,也轻轻地回握安王。
安王便微微转过脸,似乎不敢看亦安一样。只是握紧的手没有松开,两人就这样互相握着对方,明明没有相互依偎在一起,却莫名好像更加亲近了。
亦安心里松了口气,这至少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至少安王现在表现出来的,是对亦安的友好。亦安当然不吝惜回馈这一丝友好,感情也是需要经营的。既然有这样好的开头,亦安也愿意维护它,至少这样能让自己过得更舒心。
穆尚宫没有看到两人的小动作,而是在看到安王妃与安王都坐好之后,这才示意内监。
“起驾!”鼓乐声再起,安王和安王妃的仪仗并排而行,往大内的方向去了。
跟在亦安身后出来的?*? 白家众人望见这一幕,心下也是为亦安感到高兴的。
陆氏心中默念,但愿这份体面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亦安身上。这是亦安的护身符,其次才是整个白家的荣耀。
等到车辇远去,亦安的嫁妆才出了白家,往安王府去。
打头的就是圣人赐下的御剑和文昭皇后的凤冠,只这两样,便让前来观礼的百姓纷纷跪倒。小民百姓不知道,可抬嫁妆的宫里人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御剑和凤冠,是圣人亲赐给王妃娘娘的!”一听说是圣人所赐,沿途百姓哪个不是面露虔诚地跪拜下去?便是先前不认识亦安,来也只是为了讨个红封,好沾沾高门大户的喜气。眼下一听说是圣人御赐,俱诚心诚意地跪了下去。
圣人在民间的人望,可能也只有开国的太·祖高皇帝才能匹敌。不过高皇帝那会子是百废待兴,民生不说凋敝,至少经过战火,是不怎么富裕的。高皇帝那会子的百姓,远不如如今圣人治下这样安逸。
都说天家神圣,只到了圣人这一代,皇帝才真正成为神明的代号。在百姓眼中,当今圣人就是神明本身。
既然圣人都有所恩赐,那岂不是在说,王妃是天上下到凡间的娘娘?
借着圣人的名号,亦安第一次在京城百姓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一次被京中百姓这样对待的,便只有纯懿皇后了。
第137章 观礼
仪仗行至长安门外, 今日值守的还是亦安的熟人,锦衣卫指挥使薛璘。
按说薛璘这样的品级,还要来值守是有些屈才的。不过自从圣人不再置九门提督后, 皇城各门的守卫工作就交给了手下的锦衣卫指挥使, 会同圣人提拔的禁军将领一起,直接听命于圣人, 在各门值守。
薛璘更是圣人亲自提拔, 将这座最为重要的长安门交给他看守。
仪仗停在长安门外,内监出示令牌后, 薛璘才下令打开城门。
沿途军士对车辇行礼,并目送其前往宫中。
过了两道门,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内监朗声道,“至奉先殿, 请王爷与王妃降辂。”亲王大婚,照例是要先到奉先殿告祭列祖列宗的。
司礼监掌印焦清已经提前在奉先殿外等候, 等到亦安与安王拾阶而上, 面上含笑道,“请王妃与王爷入内。”一应用品已经准备齐全。
亦安握着安王的手,两人相视一眼, 携手进了奉先殿。
本朝自高皇帝开国,传至如今已二百余年,仍未见颓势, 反而在圣人手上走向极盛。是以奉先殿香火鼎盛,并未有残朽之感。
高皇帝夫妇御容高挂正中, 很是一派英武气象。奉先殿中供奉着历代皇帝皇后,有些生前并未做过帝后, 因为某些原因,牌位也得以供奉在此。
比如高皇帝之祖父母、父母,因高皇帝之故,便将牌位安放在此处,享受后人供奉。也有因为后人做了皇帝,其本人牌位得以供奉在此。比如恭顺皇后,神位便在敬德皇后之右。恭顺皇后生前只是妃位,却因为儿子仁宗的缘故,牌位得以升附奉先殿。
奉先殿之中供奉的神位虽多,但也是有讲究的。至今还没有一位,和皇帝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牌位却能供奉在此的。此前虽有过皇帝养母,却也是生前荣养,也并未在其去世后将牌位安放在此。
在焦清的引导下,亦安与安王祭拜过历代皇帝皇后,在文昭皇后神位前,亦安不知想起了什么,心内慨叹。
文昭皇后已去二十年,却好像从未离开宫庭。
在祭过宣宗皇帝与纯懿皇后之后,这一趟总算是功德圆满,也昭示着亦安正式成为宗室命妇,超品的安王妃。
“还请王妃与王爷移步东宫,太子妃正在宫中等候召见。”焦清对亦安笑道。
因太子妃正在养病,不能在太极宫出席大典。所以圣人特命,让亦安和安王先去东宫拜见过太子妃,再去太极殿。
也不知是不是圣人开了金口,从那日圣人对太子说要以安王大婚为太子妃冲喜之后,太子妃的身子竟然日渐好转起来。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比之先前要好上不少。今日是正日子,太子妃已经能坐起来受礼。在太子看来,这就是要大好的迹象,因此对亦安和安王很是感念。
当然太子最感激的对象还是圣人,要不是圣人说要为太子妃冲冲喜,又让宋尚食日夜不歇在旁照料,只怕太子妃这身子也难好。
太子为此开怀,延熹郡王和郡王妃也松了一口气。只有宋尚食,面上虽看不出来,心里却在叹息,但愿太子妃真能得圣人福荫庇佑,这看着更像是……回光返照……
宋尚食已经把能使的招儿用尽了,连师兄闻国手都已经去信两封,就为调理太子妃的身体,比当日对亦安还要用心。
而宋尚食这般用心,实则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是怕圣人百年之后,传出一个克妻克子克孙克媳的名声。
但凡在史书上能据有一席之地的圣主,其家庭大多没有十分圆满的。而圣人简直就是照着这个模子在走,中年丧妻,晚年丧子,还搭上孙子孙媳。
可见便是苍天,似乎也有意教圣人做一个孤家寡人。
便是为着这个,宋尚食也不愿让后人对圣人有这般揣测,至少不能落实这个名声。如今太子妃身体日渐好转,宋尚食却是掩不住的担忧,难道真是太子妃的寿数到了?
细想一下,太子妃也是年过五十的人了。便是寻常百姓,活到太子妃这岁数,也已经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太医们对太子妃的身体倒是抱有很大期望,弯弯扁担不易折,没准儿太子妃这样半好不好地,反而能长久下去呢?
只是谁也不敢对太子和圣人说,太子妃的身体只怕就在朝夕之间,一如当年文昭皇后那样。便是太医院下了死力气,个人的寿数,终究是有天命的。
眼下太子妃看着好起来,太医们也是松了一口气。东宫已经送走了宣宗和太孙夫妇,要是再加上现在的太子妃,可真就惹人忌讳了。
当然眼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亦安与安王到时,太子妃坐在殿内主位,面色虽苍白些,但声音听着还是有中气的。宋尚食就在一旁,既为太子妃调理身体,也管些旁的差事。
比如眼下,宋尚食和穆尚宫一左一右,引导亦安和安王拜见太子妃。
这是天家规矩,亲王妃便是超品诰命,也得对太子妃行礼。
行完礼,太子妃还把亦安叫到近前说话。
“往日我就看你不错,不想有今日这般造化。不止我,延熹也为你高兴呢……东宫也多劳你监管修缮,没有一处不妥当的……”太子妃的声音十分轻柔,好似云雾徘徊在亦安耳边。索性亦安全都听到了,倒也没有错了礼节。
太子妃口中的延熹自然是延熹郡王妃,而非延熹郡王。亦安以往做女官时,便常在各王府走动,和太子妃早就是老相识了。
“太子妃谬赞,臣妾得沐天恩,必谨领教诲。”亦安说话向来周全谨慎。
太子妃又勉励亦安几句,这才到后殿歇息去了。
焦清又请亦安与安王上辇,仪仗已经往太极殿的方向去了。
太极殿内,圣人着衮服升座,御阶之下,太子、舞阳长公主、临清公主,端王、定王等宗室俱到,却唯独少了景王。
景王妃心内惴惴,也不知道王爷怎么想的,本来今儿都说好了要来观礼,却在前几天又往京郊去了,只说自己又病了,要好生休养。景王妃无奈,只能自己带了长子和儿媳过来。
本来宗室们悉数到齐,也只是为了捧圣人的场。圣人都看重的人物,他们这些靠圣人吃饭的人,自然也要看重。
虽然不知安王妃为什么得圣人青睐,但跟着圣人的脚步一准儿没错。
只是景王临到头整这么一出,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圣人面上没瞧出什么,还嘱咐景王妃好生照顾,但也没提派太医前去看诊。
景王妃心中松了一口气,景王有病没病,她是最清楚的。要是父皇真派了太医前去,那岂不就露馅儿了?
圣人既然不打算追究,景王妃自然也放下心来。毕竟前几日还好好的,突然就病了,病了也就罢了,还到京郊去养病,可真是精神。
前几日还请景王吃宴的定王心里一咂摸,这怕不是故意不来的吧?到底是圣人亲儿子,便是和祖制对着干也没什么。
这还是往轻了说,往重了说,这不是和圣人对着干嘛?
虽则新人未到,但太极殿内已经热闹了好一会儿。一众宗室都是前来观礼的,自然少不了座席。眼下舞阳长公主正和临清公主说话,太子也和恭王聊了两句。延熹郡王和景王世子坐在一处,相熟的宗室也各自叙话。
等到内监声音传来,“安王与王妃至!”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不多时,一众宗室便看见身着翟衣的亦安与身着冕服的安王进到殿内。
便是已经见过亦安与安王的舞阳长公主,也不由为新人这一身穿着所惊艳。那些没见过亦安与安王的,更是瞪大了双眼。
真是一对壁人呀……
一众宗室主要没见过的是安王,安王以前在郡王府时,郡王妃便没怎么带嗣子出去交际。因为安王当时身子确实不大好,郡王妃细细养着,更不会让其见外人。
也只有舞阳长公主这样的老相识,才会在过府时叫出来见上一面。
而眼下,安王戴亲王衮冕,亦安戴九翬四凤冠,端得是金碧辉煌。一众宗室再想起安王府的家财,一时间更是想什么的都有。
及至御阶之前,亦安与安王携手下拜圣人,这些宗室才回过神来。
不少宗室在背后窃窃私语。
“安王这身子瞧着还算康健啊,怎么……”
“噤声罢,便是不好,也是圣人钦定的亲王,轮得到你我置喙?今儿吃他一杯喜酒,往后有没有交集,还是两说呢……”只这话里也还是透出点酸涩来。
都是宗室,一个姓的祖宗,怎么偏生人家这样好命。一出生就抱到郡王府,是郡王世子不说,还有那样多的家私。加冠之后继承郡王爵位,圣人还给选了一位出身高门的正妃。临到大婚前,竟还教他袭了安王爵位,怎么天下的好事,都让一个人占尽了?!
要不是这是圣人亲自开口吩咐的典礼,有不少宗室都想像景王一样,直接撂挑子不来了。自家过得紧巴的,如今看了这两位,又怎么能不眼红?
太极殿里不止有宗室、勋贵,就连一些外藩使臣也得以观礼。
扎哈罗王子之妻,便对着丈夫低声耳语,两人目光不时看向亦安与安王。
亦安与安王拜见圣人,圣人含笑叫起。
不仅如此,圣人还亲下御阶,将亦安与安王的手合在一起,并笑着对舞阳长公主道,“如此品貌,真可谓是佳儿佳妇……”
舞阳长公主自然捧兄长的场,再说亦安与安王的样貌,也确实当得起圣人这一赞。
有舞阳长公主捧场,其余宗室自然一个赛一个,毫不吝惜对新人的赞美。甭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面上都是高兴的神色。
典礼进行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
圣人为新人赐宴是第二日,在太极殿拜见过圣人后不久,亦安便与安王乘坐车辇出宫,前往郡王府,那里才是举行婚礼的真正所在。
新人都走了,一众宗室也到泰和殿领宴,独留舞阳长公主与临清公主,还在太极殿未曾离去。
“皇兄,我与临清这便去王府观礼。”舞阳长公主在宗室里辈分高,有她坐镇郡王府,也不会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胡来。
圣人对长公主微微颔首,舞阳长公主便与临清公主退出太极殿。
直到所有人都走后,圣人这才敛了笑容,对焦清吩咐道,“去查查,看景王这些日子都做什么去了……”
焦清轻声应下,转身出了太极殿。
第138章 合卺
永襄郡王府已经装扮一新, 虽然已经过了孝期,但顺惠王妃的院子还是闲置着。亦安与安王眼下是暂居郡王府,等安惠王孝期一过, 两人也是要搬入郡王府的。
而这座永襄郡王府, 则大概率会在以后被圣人收回,重新赐给某一位宗室。日后最接近这座郡王府的, 便是景王幼子, 那位年不满两岁的小郡王。
再说亦安也不愿动郡王妃的院子,故人居所, 也只在人间留下这一点痕迹罢了。
婚礼进行得停停当当,仪仗来到永襄郡王府外, 迎接亦安的是云长史与韦女史,还有安王府的苏长史。亦安与安王虽暂时不搬去安王府,但苏长史还是把王府的册簿等物都带了过来。若是安王和安王妃想要先看看账目, 苏长史自家也好有个应对。
再者,眼下王府实际上还是被查封的状态, 苏长史还得来请示一番, 府里这段时日该怎么办。
故而王府门外来迎接的这三位,都是实打实地发自内心地欢迎亦安。韦女史想的是,如今有了正经的王妃, 那一位若再来闹,自己便有了主心骨。如今这位王妃那可是在宫里做过女官的,轻易不会被欺负了去。长公主殿下虽然已经压制过一回, 但到底是王爷生母,尤其如今王爷已是超品亲王, 那一位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只有正牌的安王妃,才能在法理上压制这一位。况且安王妃又和宫里走得近, 这无形之中便是一层威慑。
云长史则是因为,王府按制只能有一位长史,如今郡王升了亲王,那往后去了王府,自己是去还是留,亦或者想谋个别的出路,还是得求一求安王妃才是。云长史想得很明白,王爷八成求了也无用,关系到自身前程,还是要靠圣人眼前的红人,也就是即将入府主事的安王妃。
至于苏长史,理由就更简单了。安惠王在世时,他就是王府一把手,安惠王生前不大管王府内事,王府的一切都是他在打理。便是安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儿,也足够他吃得肚饱。为了未来的富贵,苏长史自然更要巴结现在的安王和王妃。
仪仗停下,云长史与韦女史上前,请亦安和安王下辇。
在下辇之前,亦安摸了摸腰侧,发现荷包还在,于是起身下辇。
亦安不是初至王府,因此韦女史只是稍加引导,在拜过先郡王夫妇的神位后,婚礼这才开始举行。
舞阳长公主说到做到,有她在这里镇场子,没人敢在这时候“婚闹”。
正堂里,圣人的御剑已经供奉堂上,右边是那顶皇后制式的凤冠。跟过来观礼的宗室俱啧啧称奇,圣人待安王妃这般,已经不是天恩可以描述的。便是不能穿戴出去,只把这个供奉在府里,哪个还敢小瞧了去?
都不用舞阳长公主盯着,宗室女眷们对亦安很是客气。便是偶有一两句打趣,也不过是称赞亦安的相貌。
除此之外,最让人瞩目的其实还是堂前悬挂的牌匾,此匾乃是圣人亲笔题字,让尚宝司制出来的。对,就是魏莫钤亲自督造,选的上好木材。
诸事遂心……
也不知这块匾是给安王的,还是给安王妃的?亦或者是给这两位一起的?圣人没有明说,看见这块匾的人也不敢妄加揣测。
女眷们热闹了片刻,便在舞阳长公主的带领下尽数出府。合卺这个仪式,还是要留给一对新人独自进行的。
临清公主在离去前,特意和亦安说了会儿小话,“往后咱们便是一家人,看我说得可还不错?必不会让你委屈的。”单是安王的品貌,便和亦安不相上下。更不用说圣人的恩赐,更是莫大的荣宠。
亦安笑着回握临清公主,和临清公主说了一小会话儿。
等到所有客人都离开后,韦女史来请亦安,“启禀王妃,合卺酒已经备好,请王妃移驾。”亦安便来到正堂,安王已经等在这里。
数名侍女各自捧着红木托盘,上面放着金爵、小份吃食。金爵中已盛好御酒,同样是圣人所赐。
安王那便是云长史,亦安这便是韦女史,两人引导着新人举礼。
行过拜礼,亦安与安王各饮杯中之酒,又交换酒杯。
亦安望向安王,安王面色着绯,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两人对视一眼,再次饮下对方杯中之酒。
韦女史再请亦安用馔,如此,再行拜礼。
礼成。
亦安从这一刻开始,便真正成为了安王妃。
合卺礼毕,绿澜等人连忙扶着亦安去换上常服,这一身翟衣虽然华丽,却也着实重了些,光是霞帔上,就缀有不少珍珠和宝石。
本朝开国之时,此类华服本不似如今这样繁重。只是国力日盛,这些也跟着提了等级。
换了一身墨绿常服,发髻上的首饰也摘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一枚玉簪并两三个金钗束发,亦安头上便再无别的装饰。
若是在自家里还不能随着心意穿戴,那这王妃做着还有什么意趣?
诸事遂心而已……
安王也换过一身玄色常服,看起来更加清冷出尘些。只是面上红晕未褪,平白添上许多风情。
韦女史与云长史、苏长史一齐过来,向亦安与安王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安王目光落在亦安身上,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亦安便含笑虚扶一把,“都起来吧。”
韦女史几人起身,似乎是在等王爷和王妃吩咐。
亦安顿了顿,便说道,“今日是我和王爷大喜之日,有事且放两日再说……”说着,亦安目光望过韦女史三人。无非也就是府里府外那点儿事,亦安在心里回过一遍,并没有要紧现办的。今日累了半晌,明日还要进宫朝见、领宴,后日还要回门,还有安顿从家中带来的丫鬟、仆役,二十又是圣人的寿典,留给亦安处理王府内务的日子……似乎得推到圣人八旬庆典之后?
韦女史三人心中俱打了个颤儿,王妃这话里有话的模样,就好像她们几人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三人忙在心里摇头,把这个大不敬的想法丢到脑后去。不过三人也愈发意识到,这一位确实是从宫里历练出来的,往后办差还是得用些心才是。
“虽不是与诸位初次相见,但我还是有份心意。”亦安说着看了身旁的绿澜一眼。绿澜知机,上前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分发韦女史几人。
韦女史和云长史几人都是有品级的,自然不能与府中丫鬟、小厮等同。
几人接过荷包,分量并不重。又一捏,知道里面是银票,忙向亦安谢恩。
“谢王妃赏!”任谁得了银子,都会高兴的。
随后绿澜又带着白家跟来的小厮们,抬着盖红布的精致竹筐,到正堂外散喜钱去了。
亦安说是两日后再理事,但也把话说在了前面。
先是对韦女史道,“王府诸人名册誊写一份,交给我身边的丫鬟,另把府里往日的人事章程誊写一份,一并交给。”
随后又对着云长史道,“郡王府先前的产业名册、账簿明细等物,你且归置好,过两日我便来看。”
最后对苏长史道,“明日你且回安王府那边,王府还需你照管,府中诸人切记好生安置,我过两日便去府中。王府那边的造册清单我已看过,你不必再理一份。”亦安口中的诸人,自然是安惠王掳去王府的女子。安惠王是走了,可这些女子至今还留在安王府中。这些人事,自然是要安王府的新主人去解决的。
苏长史这下才是冷汗真的要下来了。他这还没来得及表忠心呢,王妃怎么就已经把册子看过了?!听听这利落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已经把整个安王府看个底掉儿了!
至于亦安手里的册子是哪里来的?那自然是圣人给她的。
相比于苏长史心里的冷汗直流,韦女史心中便全是激动了。上苍呀!王妃这样干练,府里总算能迎来清净日子了!
韦女史已经丝毫不怀疑亦安是否能挡住那位了。单是这样干练的言语,行事之间又丝毫不见拖沓,还占据着法理的名分。除非那位能得到圣人的支持,不然,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过,圣人似乎已经站在了王妃这边……
在三人之中,云长史反而是最平静的那个。他在王府多年,以前有顺惠王妃,顺惠王妃薨后,又有韦女史在一旁盯着,他是一点儿没能贪墨王府资产。如今安王妃说要造册清账,他是一点儿都不带怕的。
说完这些,亦安还是那副笑颜。
“你们今日也受累了,各自下去歇息吧,我与王爷自在说会儿话。”韦女史这下定了心神,头一个应声,丝毫不拖泥带水地退下了。
不知为什么,安王的脸色腾地一下又红了。
云长史与苏长史对视一眼,两人的较劲还没开始,就被王妃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于是两人也只得退下,将空间留给安王妃与安王。
眼下日头不早不晚,亦安起身,对安王伸出手,似乎是在邀请,“王爷与我进内室说话?”正堂虽然华丽辉煌,但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
安王愣了一下,这才把手搭在亦安手上,“如此…也好……”
亦安心内一笑,看来这第一步似乎还不错?
转到内室,亦安与安王在榻上相向而坐。
亦安望着安王的侧脸瞧了一小会儿,这才笑道,“瞧我,光顾着看王爷,都忘记这样重要的事。”说着,亦安便从腰侧摸出一个玄色的龙纹荷包来。
这个荷包做得很是精致,以竹纹打底,上覆龙纹,又以宝石作为点缀,看起来既华贵,又有出尘之意。
“我先时在家,不知以何物作为见面礼,亦不知王爷喜好。便先做了这个荷包,以为初见之礼,还望王爷勿要嫌我手拙。”亦安这话实在自谦,她做这个荷包,实在是用了心的,便是荷包上的珍珠穗子,也是亦安亲手所制,一针一缕,未曾假他人之手。
因亦安想着,若想与人交心,至少自己是要踏出第一步的。这是亦安自己的想法,若自己连这第一步都不肯走出去,又何谈让别人对自己真心呢?
亦安并不想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别人,她自己这样做了。若是得不到回馈,那便说明她与安王之间,确实少了一丝夫妻缘分。以后只作寻常夫妻相处,便也足够。
安王接过荷包,细细地摸了好几回,又仔细地瞧了好一会子,这才回过神来一般,从怀里摸出一枚玉镯来。
“这是…母妃生前…嘱我,要交予你的过门礼……”说得这一句,安王脸都红了。
亦安愣了一下,接过这枚做工精细的玉镯。
玉镯上刻龙凤纹饰,只看水头,便知其价值不菲。若再要寻摸更好的,只怕只能在圣人的私库里,才能一见了。
顺惠王妃生前虽然没能看见亦安过门,却也提前为亦安备好礼物,这一份心意,亦安如何也要谨领。
亦安摸了摸莹润的玉镯,似乎有些欢喜的模样,却又感觉心底里好像少了些什么。
安王瞧了瞧亦安的脸色,又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簪,小声说道。
“这是我送与你的……”安王声音越来越小,几乎不闻。
亦安却听清了,眼光倏尔望向安王手里的玉簪,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安王也为自己准备了礼物……
看来这第一步,走得也不亏呀……
安王手心上的这枚玉簪,是依着竹节的样式制作而成,簪子顶部又有五枚竹叶作为装饰。
亦安轻轻拿起玉簪,放到手心,细细端详。
安王在一旁道,“不知你喜欢什么,这是我自己画的样式,又听韦女史说你家中行五,所以才这样做来。”原来簪子还有这样的典故……
亦安顺手将镯子戴在腕上,又将簪子簪在发髻上,这才对安王笑道,“竟不知王爷还善画,不知能否让我一观王爷画作?”
安王脸色好像又红了些,只对亦安道,“好。”
随后安王和亦安去了书房,也并未要人服侍。
安王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匣子里,又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铺到书案上,便请亦安来看。
亦安近前,果见宣纸上画着一支细竹,竹枝细瘦而又劲力,隐约含着风骨。顶端五枚枝叶,应了安王之前说的话。
书案上正好搁着笔墨,亦安便问道,“王爷可否让我在这上面题两个字?”亦安清亮的眼眸望着安王,内里含着真诚的笑意。
“当…当然,王妃随意就是。”
安王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亦安便已经落笔,在竹枝下一蹴而就。
若素……
安王望着这两个字,面上似有不解之色。
亦安便笑道,“这是家中母亲为我取的表字。”
安王好似明白过来,脸色更红了。
亦安便抿出一抹浅笑来。
安王望着亦安的笑颜,想了想,从亦安手中接过玉笔,在若素旁边落下两个字,对亦安郑重其事道。
“这是母妃为我取的字。”
随遇……
第139章 谈心
安王的字很秀气, 和亦安的暗含风骨不同,安王的字迹清隽通脱,自有飘逸之姿。
而这字迹也和安王的画技对应, 更加证明出于同一人之手。
亦安细细端详片刻后, 真心赞道,“王爷的字大有名士之风。”安王被亦安夸得又红了脸。
名士自风流……
安王确有风流之姿……
正当安王看向亦安时, 亦安忽然笑道, “既互通了表字,我与王爷的夫妻名分, 也算坐实了。”
不知是不是夫妻的字眼触动了安王,安王一张玉面泛着鲜艳的粉色, 凤眸微张,其中自含七分风情。
旋即,安王接连顿首, 伸手握住亦安,“我与王妃, 自此便算是夫妻了……”绿澜正想进来问王妃, 药快熬好了,是不是现在就喝。然而听了这半句,绿澜面色腾一下爆红, 急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绿蜡见绿澜回来得这样快,不由好奇道,“王妃有吩咐了?”这也太快了些……
绿澜只摇头, 小声道,“王妃正和王爷说私房话呢……”按说这会子她们不该进去打扰, 可再过一会子便到了王妃该喝药的时辰。往日都是晚膳前进药的,偏今儿是大喜的日子。绿澜进去问话, 也是硬着头皮的。
谁能想到听了那样的话……
绿蜡不由有些着急,“可不能误了王妃喝药……”说着就要自己过去。被绿澜拉了一把,“左右还有小半刻钟才能好,且再等等……”
不管王妃与王爷在说什么,绿澜感觉到内室气氛正好,似乎不应该现在进去打扰。
绿蜡想想,没准儿王妃正在和王爷说要紧的事,于是便转过身又坐了回去。
不一会子厨房的管事过来问话,满脸堆笑地问绿澜,“敢问姑娘,王妃对晚膳可有吩咐?”绿澜先前过去,也有被厨房管事相托的缘故。
因不知王妃喜好,厨房管事才想出这一招儿来。先问过王妃身边亲近的女使,然后再下功夫。
想起这茬,绿澜便对管事道,“王妃口味清淡,若有拿手的淮扬菜,只管做来…,只一条,别往里搁芫荽和姜,王妃不爱那个。”这便是把王妃的喜好说了大半。
管事心内大喜,将提来的食盒放下,“多谢姑娘提点,这是厨房里孝敬姑娘们的点心,还请收下。”不管绿澜说没说,这盒子点心总归是要送出去的。
盖因管事的也明白,往后这府里,只怕也是王妃做主的多……
“有劳你们了,晚膳用心做着,少不了你们的好。”绿澜有意为亦安争取一些说话的时间,从腰间摸出荷包来,放到管事媳妇手里,“做得好了,王妃自有赏赐。”
“怎么好收姑娘的……”管事便想往回推。到底是王妃身边的近人,很该敬着些才是。
绿澜收回手,“王妃大喜,咱们也乐乐,今儿是王妃头一回在府里用膳,可要精心些才是。”话说到这份儿上,管事媳妇只能收下荷包,对绿澜打了包票才回厨房去。
王府厨房里,曹婆子已经给自己占了一眼灶口,她是专给亦安做点心的。先前陆氏把曹婆子叫去景然堂问话,知道她做的一手甜点心,便问她想不想跟着亦安?*? 去王府。
曹婆子不意自家能有这样的造化,王府什么什么地方?那可是富贵窝!想一想孙女也快到了年纪,自己再干上几年,桑姐儿的嫁妆银子也差不多了。王妃又是慈和的主儿,到时候到跟前儿一求,或许身契都给放了。她先前可是听说了,王妃跟前儿的绿漪,那可是放出去做了正头娘子的!
故而曹婆子便跟着过来,做了陪房。又因她只管做点心汤水,所以一来就占了一口灶眼。
厨房倒也不是缺这一口灶眼。事实上,自顺惠王妃在时,王府的厨房就没满员过。府里正经主子就两个,就算再添上韦女史几人,也用不了一厨房的人。不过曹婆子这样自然,倒叫厨房里的媳妇们提了心。
这一位该不会是单给王妃做饭的吧?
陆氏只给亦安配了曹婆子一人,倒不是陆氏小气,而是王府厨房自然有更好的。陆氏是照顾亦安的口味,才特意点了曹婆子。并且家里的菜谱,也给亦安抄了一份,到时候只管吩咐王府里的厨子就是。
所以管事媳妇这样着急,就是怕在王妃面前失了宠,日后再想管着厨房,可就难了。旁的不说,眼下就有一位祖宗呢。
曹婆子要是知道管事的这样高看自己,还不知要怎么乐呢。
等厨房管事回去后,绿蜡揭开食盒盖子。
只见攒盒里一共摆了四层点心,塞得满满当当方才揭开盖子,便透出沁香来。
“绿澜快瞧瞧,王府里的点心比咱们府里还要好上一些呢。”眼下王府里虽然还是只有两个主子,但圣人看重亦安,一层层吩咐下来,自然没有不尽心的。
绿澜心里计算着时辰,随手拿起一块金黄的牛乳糕。这是以牛乳作馅儿,又裹上皮子,在热油里炸出来的。既有牛乳的香,吃着又脆。
轻轻一咬,绿澜面上一愣。这个点心已做到入口即化,浓浓的奶香味溢在口中。
厨房里曹婆子正在炖牛乳,她也在心里算着时辰。等王妃的药熬得了,她这道牛乳炖蛋也做好了。
阿尔
府里对熬药这事已经是见怪不怪。毕竟王爷自小就开始喝药,直到现在也没断过。如今便是再添上王妃,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听说王妃身子康健,可能熬的是养身汤之类的补品吧?
绿澜几人口风很紧,没有对韦女史说亦安的身体状况,只说这是给王妃熬的补药。
韦女史也并未起疑,谁让亦安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病人”。只当王妃在家中便是这样,也没有多问。
绿澜虽然动作很轻,但亦安还是察觉到了。稍一回想,亦安便知缘由。
正好亦安本也有将此事告知安王的想法,故而便笑着对安王道,“还有桩事,不曾告知王爷。如若不言,则有欺瞒之嫌。”
安王见亦安忽然这样郑重其事,不由有些紧张。
“何事?”安王确实想不到亦安会有什么事要告诉他。
亦安请安王到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下,自己坐到另一边,这才道。
“昔年在家时,我身上有不足之症。母亲请名医看诊,说是要有六年功夫才能调养得好。如今距年底还有两月,暂且不能同房,还请王爷海涵。”
安王面色微愣,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亦安不由道,“王爷?”
没想到安王直接握住了亦安的手,结结巴巴道,“…身子…要紧吗?”
亦安也愣了愣,旋即含笑道,“还请王爷宽心,只要到明年正月里,便可无虞。”这还是宋尚食对亦安说的。闻老先生给亦安开过一张调养方子,原本最少要有七年光景才行。而亦安在宫里做女官之后,背靠圣人,宋尚食照着闻老先生的方子又改了改,添了许多名贵的药材进去。
宋尚食对亦安打的包票,说只管用这张方子,五六年间,必可好全。后来陆氏又拿着方子去拜访过闻老先生,老先生也说若是用这样的方子,倒是能省上一年时光。
闻老先生肯留出一年的余地,说明这张方子确实要好上一些。
所以亦安便在宫里一边当差,又一边调养身体。如今距离最保守的那个时限还有两个多月的功夫。
亦安不愿意喝了这么多年的苦药汁子,因为最后几日光景前功尽弃。尽管她并没有将生育寄托在这上面,但身子总归是自己的。便不是为了子嗣,难道自己的性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而且亦安也不愿意欺骗安王,无论和她成婚的对象是谁,如果没有到那个时限,亦安同样会说。这便是灵活的底线,亦安不会抗拒圣人的安排,因为她知道后果自己承担不起。现在对安王说出实情,也是因为自己手里有足够的筹码。
亦安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可也不愿意为了自己委屈别人。
如果安王能接受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少不得就要到御前,请圣人断一断这桩官司了。
如果安王是一般人,估计都不会在意这些。能娶到亦安这样的妻子,别说两个月,便是两年内不同房,也没什么。
只不过,通房小妾之类的,可能避免不了。
只亦安也不会忍下这口气。若她议婚的对象不是安王,那很有可能会在崇元四十五年才出嫁。等到那时候,亦安已经调养好了,自然没有说出来的必要。若那时候说了,反而是授人以柄。
然而偏偏又是安王,亦安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说亦安的运气还不错,母亲陆氏上心,又有这样的人脉,能请来闻老先生为亦安看诊。偏巧圣人又需要一个人选,亦安恰好就是那个最合适的。
从亦安入宫作女官,便在圣人的授意之下。一路平步青云,直到现在顺理成章地成为安王妃。
每一步,都有圣人的身影。甚至于,圣人已经以前为亦安铺好了路。
只是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圣人为什么打破百余年来的惯例,一意要立亦安作这个王妃?有些事,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安王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松了松紧握住亦安的手,一脸诚挚道,“儿女缘分,本是天数,不可强求……”
亦安不意安王竟能说出这番话来,这已然不算是一般的体贴了。
“多谢王爷体恤。”亦安面上笑容虽然依旧清浅只是眸中多出些许情绪,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
安王一时不由看呆了,又急忙道,“其实王妃不必在意,早年间我也身子不好,还是宫中宋尚食来过后,这才渐渐好转。”顺惠王妃虽然为嗣子遍请名医,但这些人大多有个通病:不敢下猛药。
这其实也能理解,万一将王府唯一的嗣子给治死了,到底算谁的?
就连太医院的太医,也只敢使出六成药力。再多,怕安王承受不住。
所谓虚不受补,正是如此。
而安王提起自己,显然是为了开解亦安。
望着安王真心实意的面容,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该软了心肠。
亦安不由握住安王的手,言道,“卿不负我,我必不负卿。”这是亦安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
究其根本,实则还是亦安并没有期望能在这个朝代找到合心意的对象。这样的人,即使是在亦安那个时代,也是少有的存在。
而现在,似乎有了那么一丝希望?
安王不由回握。
两人双手紧紧相握,窗外日光落进来。
熠熠生辉
第140章 赐宴
初步建立起信任关系, 这对亦安和安王而言,都是不易的。尽管这份信任现在还有些稀薄,但两人终是向对方迈出了第一步。
亦安算着时辰, 自己的药该熬好了。便和安王一同起身, 离开书房。
绿澜见亦安出来,便顺势上前道, “禀告王妃, 药已煎好,是否现在进上?”经过穆尚宫的培训, 绿澜在外表上,已经和宫里的女使相差无几。
只是宫里的女使大多面容严肃, 不像绿澜,还是活泼的。盖因两者环境不同,所以造就了这样的差异。
亦安微微颔首, 与安王分左右坐下。
绿澜便去端药。
正好安王的药也送了过来,亦安便和安王一道, 各自服药。
别的不论, 这一幕倒是挺值得留下一副画的。
安王夫妇饮药图……
喝完药,亦安又含了枚蜜饯在嘴里,压一压药的苦味。
“明日要进宫领宴, 用完晚膳,还是早些歇息吧。王爷以为如何?”将蜜饯咽下去,又饮了半盏茶, 亦安这才对安王笑道。
安王颔首,“便听王妃的。”
过了有两刻钟左右, 晚膳摆了上来。
果如绿澜所言,全是清淡的淮扬菜。
安王似乎也格外喜欢, 亦安心想,难道王爷与自己口味一样?
亦安心里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不过就亦安与安王两人,这话也传不出王府去。
安王含笑点头,心中泛起一丝欢喜。
用完晚膳,漱过口后。
安王请亦安再往书房,并将云长史与韦女史叫到身前。
当着两人的面,安王取出王府对牌来,亲自交给亦安,并对韦女史与云长史道,“往日母妃在时,府中诸事皆由母妃做主。如今王妃入府,本王便将府中事务交托给王妃,尔等不可怠慢。”直到这时,安王面上神色才和他的相貌贴合了些。
不过韦女史和云长史都明白,这不过是表象而已。王爷实则性情很是温和,若非以前府中有顺惠王妃在,只怕早教那一位闹得鸡犬不宁了。
韦女史和云长史恭声应是,又对王妃行礼。有了安王这话,亦安算是正是接过王府大权。虽说玉亦安而言,安王交不交给她对牌,都不影响她在王府发号施令。
因为府里但凡是个明白人,都知道王爷管不了事。毕竟不能要求一个病人有多大作为,以往光是将息养病,就耗去王爷不少心力,再带上顺惠王妃。
即使如今安王看着好上不少,但韦女史几人也不敢将希望完全寄托在王爷身上。万一有个不好,那可不止丢了饭碗那么简单。搞不好,是要被治罪的。
如今安王开了口,韦女史更是有了主心骨。现在这位王妃可是在御前行走的女官,又是那样高的出身,这满府望去,能压住那位的,可就只有这位了。
故而安王这样吩咐下来,无论是韦女史还是云长史,心内都安定下来。
亦安拿着对牌端详片刻,心内暗道,不愧是王府,连对牌都做的这样精致。
安王给亦安的这副对牌,显然是王府里等级最高的那副。不仅做成了填漆的样式,还饰有龙凤纹饰。
接过对牌后,亦安便将其交给绿澜。
作为亦安的贴身大丫鬟,把对牌交给绿澜保管,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反正在这府里,安王已经完全把权力交给亦安。便是没有那块牌子,亦安同样能做到令行禁止。
再说圣人的御剑还在正堂挂着,只看这个,便没有人敢在亦安眼皮子底下作妖。
韦女史对此也没有意见,王妃身边的女使,本就是跟随王妃时间最长的人。这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她懂,也有这个耐心。
既都说了两日后再理事,故而亦安和安王在府里略微转了转后,便安寝了。
一夜无事
戌时末,焦清派出去的人手已经答应清楚景王的行踪。
“说是在郊外和一个游方道人宴饮……”焦清一边说,一边觑着圣人的神色。圣人忌讳这些,满朝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景王更是圣人亲子,更该知道这个忌讳才是。
焦清知道得更多些,说是宴饮,其实就是厮混。景王还特意找了一班唱小戏的,把个方外清谈硬是作成了纨绔取乐。
圣人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焦清以为圣人正要下旨申饬时,却听圣人淡淡地说了一句。
“荒唐。”与之前说安王那次不同,这一回圣人语气里,更多的是无奈。
焦清便低下头去,到底是亲儿子呢……
纵然景王再如何,也不会像安惠王那样,惹圣人生厌。只是碍于祖宗传下来的旧例,不好拿安惠王如何。
不过景王身子确实是康健的,一点儿也不像生了病的样子。
圣人没说什么,便让焦清取奏疏来看。
焦清知道,圣人是不打算追究景王了。
毕竟回报的人也说了只是宴饮,并没有其余出格的事。若是有半点风吹草动,那就不只是焦清来回话了。
……
等到第二日,绿澜几人早早就预备好亦安和安王要穿的衣裳,今日要进宫拜见,还要领宴,自然马虎不得。
亦安和安王昨晚都睡得挺好,身边突然多个人,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亦安的睡眠。只是安王昨晚似乎睡得有些迟,只面上看不出来。
仪仗直入皇城,在出示了令牌后,长安门这才徐徐打开。
车驾入宫,直奔太极殿。
再次拜见圣人,又是全新的体验。
这一回亦安是以宗室女眷的身份拜见圣人,而非女官。宗室女眷比起女官来,更像是圣人的“自家人”。
圣人细细端详了亦安和安王片刻,对亦安笑道,“去东宫拜见过太子妃,咱们就去清平宫行宴。”圣人语气格外亲和。
太子妃依旧在东宫养病,气色看起来和昨日差不离。延熹郡王妃这段日子经常进宫侍候,面上透出些许劳累。虽则太子妃不必郡王妃亲自侍奉,但到底要留心汤药,该废的心,是一分也不少的。
亦安和安王拜见过太子妃,又和延熹郡王妃说了会子话,这才告辞往清平宫去。
清平宫已经布置妥当,除一众宗室外,也有些许勋贵与外藩使臣得以参加。其间,柔然王子不住劝酒。
而最让人留意的还不是亦安与安王,而是先太孙之子,如今将满十岁的那位殿下。
按说如今储位已定,江山传承不会再发生改变。可当初圣人待宣宗,比之如今的太子,众臣是有目共睹的。
不仅百官、宗室,便是扎哈罗等外藩,自小也是听着圣人的故事长大的。对于宣宗和先太孙,可比对今太子要熟悉得多。
圣人特意将嘉顺郡主姐弟的席次安排在亦安旁边,其中用意,着实让人不明。
嘉顺郡主如今已满十三,据穆尚宫所言,和先太孙妃像了足有七成。女肖母,本是常情。只是嘉顺郡主到底是先太孙的女儿,只这一双眸子,便能交人想起太孙来。
两年后郡主及笄,按制是该有自己的郡主府的。天家贵女不比寻常百姓之家,及笄之后便可挑选仪宾,等这些程序走完之后,也得三四年功夫。
远的不说,恭王次女昌平郡主眼看就要及笄。
可眼下郡主府邸还没有开始动工。
这其中,一是为筹备圣人八旬庆典,所有不必要的工程全都停了。便是尊贵如昌平郡主,圣人的亲孙女,她的事也得往后放一放。
这二来嘛,便是恭王眼下去寻宗人府,等报到圣人面前,也得到明年六月后,才能开始动工。
崇元四十五年又是科举之年,要先把这一件大事落定,朝廷才有心思办其它的事。若昌平郡主是太子之女,倒是能加个班。可恭王一向在朝中不显,便是和端王一道去管内务府,也是捞点儿小财,一应事务,还是端王去料理。
恭王自家也深知,端王这会子正是给后人攒钱袋子的关键时候,内务府这一块必不肯相让。等到日后新皇登基,这个差事还能不能落在端王手里,还是两说呢。
如今圣人对这三位世袭亲王面上还算过得去,也肯从手里漏些金银出去。毕竟要是在本朝再出一次饿死宗室的典故,那圣人面上也不太好看。
故而恭王不欲在这时同端王去争。没见景王都不往理藩院去,把个定王乐得直往景王府送东西。理藩院主管外藩事宜,如今国朝正是强盛之时,哪个外藩来朝入觐,不是流水的贡物往上送?要想见圣人一面,那就更得用心打点才是。
如今可不是往昔,几百头牛羊就能糊弄过去。便是这一次柔然部落入朝,扎哈罗单是打点端王,一次就给出去一千五千匹牛羊。另外上贡给圣人的良马,也有五千匹。
扎哈罗拿出这些东西来,不可谓不放血。可他也没有法子,他虽是柔然部落的王子,父王唯一的继承人。可这只是柔然内部的共识,并未得到圣人的册封。
这也是扎哈罗之前频繁接触诸王的原因,圣人不肯松这个口,扎哈罗便把主意打到圣人的儿子身上。可去年被圣人一敲打,扎哈罗立时反应过来,还是先紧着圣人吹捧。这一次的五千匹骏马,便是扎哈罗在向圣人表忠心,以示柔然部落是诚心依附上朝大国。
别看扎哈罗席间笑得跟朵儿花一样,心里跟油煎一样。圣人迟迟不肯册封,便如同吊着柔然,诸部落之间,柔然虽然最为强大,可也并不是没有挑战者存在。
于扎哈罗而言,得到圣人的册封,就意味着,圣人还是愿意扶持柔然的。圣人近年来减少了与关外诸部的贸易,又派遣年轻将领前往边关,和老将搭班,说不得,便是防着自己龙驭上宾之后,关外诸部有犯边的心思。
而现在,却是一片歌舞升平。
圣人在清平宫赐安王妃夫妇宴,虽不是自己的寿典,却显得格外高兴。更是频频举杯,惹得众人侧目。
亦安身边正坐着嘉顺郡主,同嘉顺郡主饮过一杯果酒后,圣人又赐酒下来,还有舞阳长公主与临清公主,凡是宗室里的高位女眷,都很捧着亦安。
不为别的,就为亦安如今年轻,便是日后圣人故去,她坐着亲王妃的位子,又和太子妃有旧日的情分,说不得还能继续富贵下去。
端王妃、定王妃和舞阳长公主年纪都不算小,便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后人考虑。临清公主是圣人亲女,便是日后新君即位,她还是长公主。但是别人,就难说了。
现在结交安王妃,日后说不得,便能派上用场。
如今攒下这份人情,为的还是后人。
及至酉正,大宴方止。
临走前,亦安对面露不舍的嘉顺郡主姐弟应允道,“待过两日,我必进宫来。”说得这一句,嘉顺郡主姐弟两人面上便绽开一抹笑来,看得亦安心都软上两分。
这样尊贵的出身,怎么眼里还有孤单?
虽说不日后便是圣人寿典,那时再相见也不迟。可郡主姐弟俨然将这句话当作承诺,郡主犹豫再三,还是对亦安道。
“那我便在宫中等傅…等王妃了。”
这一幕落在圣人眼中,好似泛起涟漪一般。
孙媳在是,对嘉顺何尝不上心?若她还在,嘉顺哪里会对外人心存眷恋。便是圣人有意,也不想嘉顺姐弟过于依恋亦安。
亲近固然有好处,可两人并非没有亲生父母,只是业与过世,如今这样,是无奈之举。
可事已至此,至少现在看来,圣人的布局尚未出现差错。
至于日后又待如何,便只有天知道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