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结亲
崇元四十三年的新年并没有因为秦阁老的离去而有什么变化, 成为首辅的白阁老也并没有大权在握的喜悦,反而愈发惶恐。
东宫储位一日未定,他这个首辅就坐不安稳。文武百官都盯着首辅, 若是行差就错一点儿, 那就是百年的骂名。
守孝的秦阁老还未至滁州,朝野之中就有秦阁老滑头, 只求自保的流言传扬出来。若不是内阁弹压及时, 还不知道秦阁老要被说成是什么样的奸佞小人呢。
今年的宫宴亦安格外精心,不为别的, 平王世子妃大着肚子坐在那里,可不就是个金疙瘩?孕妇本就比旁人更要精心些, 尤其世子妃还是皇家的媳妇,身份本就尊贵。
亦安算着林太医给出的产期,这位在二月里很有可能就会生产。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真是难为世子妃, 怀着身孕还要来参加宫宴。
不得不说,今年的宫宴, 来的宗室格外齐全。
舞阳长公主和儿子儿媳, 临清公主与驸马,圣人三子自不必说,端王、定王也都到场, 就连安王也来了。除了身上有孝的常宁郡主,有些不大在宫宴上露面的老宗室,这一次也都来了。
久病的平王妃也是全套冠服, 面上涂着内务府新进的宫粉,却也难掩病容。
安王的脸色也没比平王妃好到哪里去, 人虽然看着中气十足,但面上的血色到底不足, 一看就是体力活儿干多了。
亦安最近在御前整理出来的,御史弹劾安王的奏疏,无一例外都是指责安王频繁纳妾。最近御史还用上了新词儿,掳掠民女,充肆后宅。
这个八字批语,单看前两个字,罚俸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可奈何安王不是一般的亲王,他只要不是谋反大罪,便是圣人,真想拿他开刀,也得在太·祖皇帝的画像前问一遭。
然而好色对于亲王来说实在不算个大毛病,且安王又是好女色不好男色,究其根本,也是为了绵延子嗣。便是这一条,宗室里不少人都能与安王感同身受。
不过把安王的家底儿亮出来,也不知道会惹多少宗室眼红。宗室们同情归同情,可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安王说话的。少数念着情分的几个高位宗室,也都被安王的迷之操作得罪完了。
亦安发现,这些宗室不仅来的齐全,还个个儿都盛装前来。就好像先皇后和宣宗皇帝在世时那样,气氛一时不由微妙起来。
亦安没见过先皇后在世时的宫宴,但焦清可是圣人身边的老人,看见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除了那些有家底的宗室外,剩下的这些,都是趁着东宫未立,想着过来烧灶,表一表自家对正统的支持。
焦清对这些人并无看法,这本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免为文昭皇后和宣宗感到唏嘘,人走茶凉不过如是。
其实太孙未出事前,文昭皇后和宣宗的茶是没凉的。谁都知道圣人立太孙就是为了让妻子和儿子日后享受后人的祭祀。只是不想太孙实在没有那个运数,竟然走在了圣人前面。
如今圣人开了口要立储,前一年是在宫宴上提出来的,好些宗室没能赶上,今年可不就全来了?至少要让未来的储君知道,他们这些宗室还是很识相的。
舞阳长公主与圣人敬过一杯酒后,便自斟自饮起来。今年宫宴格外热闹,长公主对此心知肚明。一想到往后可能要在侄子手里讨生活,舞阳长公主也不由唏嘘起来。
不过舞阳长公主转而又想到,没准儿自己走在兄长前面,这个难题自然也就留给后人去烦恼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就不必操这个心了。一时长公主心情回转,又多喝了两杯。
亦安虽是圣人御前的女官,可在这种场合就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是不是注意着平王世子妃那里有什么变故。
亦安在上面四处留心,底下陆氏也是坐立难安。自从公爹升了首辅,亲爹又加了大学士头衔,还进了内阁议事,这些个官员夫人对自己的邀约就没停过。甚至都把日子排到五月的都有,真是让陆氏不胜其烦。
偏陆氏还不能对这些夫人露出冷脸,谁都知道眼下东宫未立,这些夫人都是来替自己的夫君或者父亲打探消息的。甚至于其实两家都明白,只是借着邀约的名义,面上好看而已。
秦阁老守孝,原本他的门生故吏,此时要么暂时蛰伏,要么另寻出路。既然要重新找靠山,那么如今的首辅白阁老,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宋阁老年迈,陈阁老虽年轻些,可只做过户部尚书,在朝中根基并不深厚。
陆太傅自不必说,这位是首辅的亲家,投到白阁老名下,和投靠陆太傅没有任何区别。
吕尚书只是加衔,并不算是真正入阁。细论起来,还得是白阁老看着前途远大。而且白阁老看着尚有精神,不像宋阁老,有时候连话都听不清楚,这让有些官员怎么对宋阁老放心得下。
为着这个,白阁老私底下还调侃过宋阁老,“朝中有人还说介绶滑头,我看呀,你宋阁老才是真的滑头。”
被人传言耳背的宋阁老,此时哪里有一丝耳背的迹象?笑呵呵地对白阁老道,“我实在是厌烦那些人,还望老兄替我担待几分呀。”宋阁老也实在不想被群臣牵扯。既然已经躲不开立储这个漩涡,那决计不能让群臣牵着走。否则日后若是有个万一,岂非给后人招祸?
宋阁老这般自损,还不是为了那些病急乱投医的官员想想清楚,这样一个老迈的阁老,到底值不值得他们投靠?宋阁老自己的子孙后人已经安排妥当,自然不肯再掺和进浑水里。
白阁老微微一叹,“兄既有此计,我焉能不助?”白阁老也是想开了,能躲一个是一个。宋阁老既有法子,那他又何必拆台呢?左右他自己是躲不过去了,要是他也来这一招,不说群臣,便是自绝于圣人了。
甚至于陈阁老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陈阁老刚入内阁,便是有雄心壮志,也得先熬上几年资历。
陈阁老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人家白阁老能顶替蒋阁老、秦阁老接连成为次辅、首辅,那是因为白阁老已经在内阁里干了快三十年,资历人望早就攒够了,远非自己这种刚入阁的新人可比。
再说陈阁老也有自己的私心,有宋阁老在前面占着位置,陈阁老就不怕有新人进来和自己争次辅的位置。最好宋阁老只占位置不干活儿,内阁里白阁老年级又大了,另外两位只是加衔。自己再卖力干上几年,圣人迟早会看到自己的功劳,届时名正言顺升任次辅,还能落一个精明强干的名声,又不得罪人,何乐而不为呢?
简单来说,陈阁老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当年的白阁老,有能力办事,只要静下心来,肯定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陈夫人自丈夫升列台阁,在宫宴上的位次也靠前不少,宋阁老之妻早年离世,眼下陈夫人旁边的位置上,正是亦安祖母顾老夫人。
在陈阁老入阁前,陈夫人就和顾老夫人有往来,因为和顾老夫人差了快二十岁,所以陈夫人在顾老夫人面前一直以晚辈自居。如今陈阁老入阁,陈夫人却依旧像以往那样,不改其礼。
倒是顾老夫人觉得陈阁老已经入阁,以后要和自家夫君一处共事,婉拒了陈夫人的自降身份,对其不仅像以往那般温和,还更添许多亲热。
陈夫人见此自然高兴,不由与顾老夫人攀谈起来。还时时注意顾老夫人神色,老人家稍微显出疲态来,陈夫人便挡住那些意欲交谈的夫人贵眷们。
不仅如此,陈夫人还在心里盘算,听说白家还有几位姑娘没有说亲事,自家的大郎已经成亲,娶的是夫君故交之女。陈夫人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余者均为庶出。
陈夫人把几个庶子扒拉个遍,也只有三子能拿出来和白家攀一攀亲事。
白家那个在宫里做女官的姑娘,陈夫人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倒不是旁的什么原因,而是圣人这般看重,自家再要和白家结亲,难免会让圣人忌讳,以为白陈两家结盟,那时候倒是不好。
所以陈夫人的目光一开始就没有看向亦安,而是白成文那个刚及笄没多久的庶女亦和。再不行就只能是白家三房的闺女,只是往日里并未见过,不知性情如何。
陈夫人是相信陆氏的为人,她教养出来的女儿,单看宫里那一位就知道,实在没有什么岔子的。
怕有人抢先,陈夫人就先向顾老夫人透露了些许想法。无非就是把三郎的才学拿出来夸上两句,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就等下一次科举之类的。虽然是庶子,但也是自小养在自己身边的。
而另一边,也有不少夫人向陆氏兜售自家子侄。这些夫人可都知道,陆氏可是有个在宫里做女官的女儿。要是能讨到自家来,好处那都是在眼前能瞧见的!
陆氏听了一肚子官场经、儿女经,回去和婆婆顾老夫人一碰头,老夫人就把陈夫人的意思透露出来。
陆氏一听就皱了眉,她和顾老夫人都以为陈夫人替自家儿子求的是亦安。毕竟现在家里还没出嫁的,第一个就是亦安。
“娘,陈家不是一般人家,要是两家结亲,这以后……”陆氏的话没说完,顾老夫人已经明白儿媳的意思。
是啊,陈夫人能想到这一层,陆氏和顾老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些。
当着圣人的眼皮子底下结亲……
第112章 产女
这简直就是在向文武百官明示, 两位内阁阁老结盟了……
陈夫人虽然没有明说要求哪个女孩儿,但按照年纪来看,也只有亦安最合适了。
说亦安最合适, 是因为那位陈家公子今年刚刚加冠, 白家女孩儿中,只有亦安的年纪最接近, 下来就是亦谨。
无论是陆氏还是顾老夫人, 都没想到,陈夫人压根儿就对亦安没兴趣, 人家想要的只是和白家有个姻亲关系就好。太近则难免被视为一党,太远则没有联姻的必要。
所以顾老夫人在和儿媳说的时候, 自动代入的就是亦安。
让顾老夫人和陆氏纠结的点在于,陈夫人虽然往日和自家就有来往,但陈阁老本人和白阁老以及白成文并无多少交集, 最多也就是同朝为官而已。
陈阁老出仕的时候,白阁老已经半步入阁了。既不是陈阁老的座师, 也非当时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所以白家对陈家的了解不多, 这是陆氏顾虑所在。
“娘观陈夫人为人,觉得如何?”事关女儿终身大事,陆氏觉得还是得问仔细些。
顾老夫人沉思片刻, 这才道,“听陈夫人语气,倒是颇为诚恳。”这是顾老夫人对陈夫人印象最深的一点。老夫人观人多年, 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除非陈夫人本人极善伪装,不然她语气里那满溢的真诚,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陆氏反叹一口气,“就是太诚恳了……”才让人觉得心慌啊……
陈夫人早不提晚不提, 偏在自家夫君升了阁老后才提,这不明摆着是给资历尚浅的陈阁老找挡箭牌吗?尤其现在朝上正在议储,陈阁老在内阁不说人微言轻,也是尚需历练。这时候和白家结亲,对陈阁老本人而言,是绝对的有益无害。
白阁老会不帮衬?他孙女可是嫁给了陈阁老儿子!
陆氏不好说这是陈夫人自家的意思,还是陈阁老本人的意思。但有一点,陈夫人未免太过钻营。两家刚各升了官位,这就透出要联姻的意思,未免太过着急了。
然而陈夫人的诚意又是肉眼可见的,一个刚刚二十的举人,已经达到出仕的最低要求了。
如果不看别的原因,陈家公子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联姻对象。
就连陆氏私心里也觉得,阁老的儿子,又有举人功名,抛开是庶子这一条不谈,已经强过许多人家的嫡出公子了。
这时候陆氏想起沈夫人来,不由对婆母道,“娘,夫君的同科沈大人不日就要来京,当年在江南时,沈夫人也曾和儿媳言及,若是两家能成姻亲,则甚好。儿媳也打听过,沈夫人幼子至今尚未成婚。若沈夫人不改前言,娘以为沈家如何?”若论官位,沈大人自然比不上陈阁老,陆氏能这样说,必是沈家有什么过人之处。
“沈…,是大理寺少卿沈观潮?好像是从盐道上升上来的?为人如何?”顾老夫人对沈家不甚了解,她更想听听儿媳陆氏怎么说。
陆氏一听就知道婆母没有否决沈家,继而笑道,“夫君对沈少卿的为人十分赞赏,沈夫人持家有方,沈夫人长子方才外放,在通州做知州。”陆氏能知道这些,是因为沈夫人长子临行前,特意把沈夫人来信交给陆氏。
这也是陆氏会向婆婆提及沈家的缘故,若沈夫人无意再续前缘,陆氏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提起沈家。
沈夫人在信中也并未提起婚事,而是说久不见老友,来日抵京,必要畅叙旧情。
可以往陆氏和沈夫人也不过是同在江南的几年情分,沈夫人在来京之前特意致书,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一听是儿子也赞过的人,顾老夫人眉眼更加舒展。她不清楚沈少卿为人,但是大儿子白成文如何,却是心知肚明的。
顾老夫人对陆氏道,“依我看,往后女孩儿们结亲,也不必往高门大户里去择,平常之家若有看得好的人家,也是一样的。”
《平常之家》
顾老夫人口中的这个平常之家,恐怕最少也得是个穿绯衣的。
陈家的门第,属实不算低了。陈阁老虽然方入内阁,但往后有的是日子熬资历。更不用说陈阁老本人在户部时,是得到过圣人嘉奖的。这回升入内阁,虽然是顺水推舟之意,但也得陈阁老本人经得起这一推。
换言之,在当下这个处境,要和同为阁臣的陈阁老结亲,就算是白阁老本人,也得心慌一下。圣人会怎么看他?百官又会怎么看他?
这件事不是陈夫人和顾老夫人透个口信儿,顾老夫人又和儿媳一商量就能决定的。陈夫人回去要和陈阁老商量,陆氏也得和白成文商量。
至于儿女们的意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便是皇室子女,也没有自由选婚的权力。
陈夫人自以为和顾老夫人在同一脑回路上,回家的时候就和夫君把底交了,“三郎那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我欲给他说一门亲事,只是不知夫君的意思。”陈夫人对待庶子庶女的心思其实和彭氏一样,不指望庶子庶女孝敬她。但陈夫人远比彭氏强的一点在于,她在对一众儿女的物质培养方面,几乎是均等的,只看子女自己成不成器。不然陈家三郎能这么年轻就中举人?
陈阁老初入内阁,正是满面春风的时候,闻言笑道,“夫人何时这般言语?只管说来就是。”说着陈阁老捧起一盏茶来,准备中合下今日喝多的酒水。
“夫君以为,白阁老的孙女如何?”
“噗……”陈阁老一口就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啊?”继而看向陈夫人,以为夫人发癔症了。
“是谁给夫人出的这个主意?”陈阁老放下茶杯,连忙问道。陈阁老还以为是哪位看自家不爽,才出的这个损招儿。偏他夫人精明一世,在这上面却犯起糊涂来。
“夫君说哪里话?我岂不知夫君处境?不是穿紫衣那位。”陈夫人嗔道。三郎又不是她亲生子,犯得着自己豁出老脸求那一位进门?眼下看着是风光,可指不定哪一天,就倒在这上面了!
一听不是自己想的那位,陈阁老顿时舒了一口气,“三儿尚未得中进士,是不是缓上两年再说?”陈阁老不是不动心,可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稳扎稳打。
再说自家儿子只是举人,看看人家白家的那些女婿,哪一个不是进士及第?
说起来还真是,除了亦真夫君周璋外,余下的这几位,都是过了科举,身上有功名、职位的。
“又不是为三郎求陆夫人亲女,便是饶过那一位,余下的那几位,哪个咱们家三郎配不上?”陈夫人对自家有清醒的认知,亦安是宫中女官,确实身份不一般。可往下的亦谨、亦和,哪一个不是门当户对?
甚至于对亦谨而言,实则是有些高攀的。虽然亦谨也是白阁老的孙女,但白成理的官位实在不高。相比于陈阁老而言,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不过陈夫人本人不在意这个,即便是求娶亦谨,对她而言,也是不亏待这个庶子的。就算是陈夫人的亲儿子,他的岳父官位也不过刚到四品,还是外任。若无太大机缘,能混个三品致仕荣休,就算人生圆满了。
陈阁老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三郎读书上有些天分,若能有个得力的岳家,日后仕途上也能顺畅些。白尚书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日后就不管了?
这厢陈阁老夫妇合计儿女婚事,那厢沈夫人一家也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前往京城。
正月里不动,一应器物收拾完备,怎么着也得二三月里才能到京城。
结果也正是这样,沈少卿一人先到京城,在太极殿拜见圣人后,又到大理寺报到。直到二月底,沈夫人才带着一家人赶到京城。
三月三上巳节那日,沈夫人邀请陆氏出门踏青赏春,陆氏欣然同意。与此同时,陈夫人也“偶遇”了陆氏。
陈夫人并不着急立刻得到回应,三郎的条件在那里摆着,阁老家的公子,又是举人,到哪里都是不差的。
然而沈夫人的来京和对陆氏的邀约让陈夫人感到一丝紧迫。万一陆氏想找个门第低些的女婿呢?这样的可能不是没有。门当户对有门当户对的好处,但找个门第低的,女儿嫁过去,娘家底气也硬。
于是陈夫人连忙盛装打扮一番,带着一众儿女,也出门去了。
而亦安在这个原本应该休沐的日子,却没有理所当然地得到假期,而是又出了一次外差。
平王世子妃于三月三当日子时末发动,宫里卯时初接到消息,亦安是辰时一刻到的平王府。
世子妃生产,亦安一是代表圣人慰问,二是世子妃生产,亦安也好带着消息向圣人报喜。
“世子切莫着急,太医说了世子妃的情况尚可,一定会平安产下子嗣的。”齐太医给世子妃把的脉,又有林太医的话做担保。
可即就是这样,平王世子面上的焦急之色依然没有褪去。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世子妃也是他多年的枕边人,由不得他不担心。
许是齐太医的诊断十分准确,巳时刚过,产房里传出一声悠长的婴儿啼哭声。
宋尚食满面喜色地出来报喜,“恭喜王爷和世子殿下,世子妃母女平安!”
平王脸色有些微楞,旋即露出喜色,放赏的放赏,挂红绸的挂红绸。
平王世子则是纯粹的欢喜,他有女儿了。世子妃还平安,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平王世子妃产下一女的消息传到宗室那里,各宗室反应平淡。唯独景王,先是听平王世子妃生了,面色不变,复又听是个女儿,这才面露欢喜,吩咐置办一份贺礼赶快送去平王府。
第113章 秋千
亦安看着宋尚食面上的欢欣之色,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按说平王世子欢喜,那是因为产房里的人是他的妻子。平王欢喜,则是因为自己有了第一个孙辈。
可这些和宋尚食本人有什么关系?她是宫中女官, 可以说和平王府在这几十年的时光里交集不多。最让亦安奇怪的是, 她能感觉到,这是宋尚食真心实意的欢喜。
能让宋尚食出现这种情绪的, 还是当年平安生下嘉顺郡主的太孙妃。
“世子妃母女平安, 下官也该回宫向圣人贺喜。”亦安对平王致意,随后与宋尚食一同离去。
宋尚食的情绪只外露了那么一刻, 等坐上马车,就已经完全恢复成之前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更让亦安心里添一丝疑惑。
“接下来的日子不轻松喽。”宋尚食突然对亦安说了这样一句话, 随后看着亦安微笑。
亦安不明就里,但也顺着宋尚食的话附和两句。是不轻松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此时的朝堂之上早已暗流涌动,围绕着立储展开的诸多事情, 个个儿都透着一丝诡异。
而亦安也很快明白了宋尚食所言的不轻松指的是什么。在知道平王世子妃产女的次日, 圣人下旨,对东宫进行修缮。
此令一出,举朝哗然。
看来圣人想要重新立储是真心的……
直到这个时候, 相当一部分持观望态度的官员才确定,圣人这是打定主意要立储了。
三王也是各怀心思,三王对自己能否成为储君没有十足的把握, 甚至于对圣人心里到底更倾向于谁,也不敢十分肯定。
而接了修缮东宫这个差事的, 正是亦安本人。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对白阁老和白成文侧目。
若说历朝女官权倾朝野者,亦安或许排不上号。但若论皇帝对女官的信任度, 亦安还是能争一争前几位的。毕竟修缮东宫这样的大事,圣人都能交给亦安去操持,对亦安的信任可见一斑。
东宫的上一任主人是太孙,自从崇元三十四年冬,太孙崩逝之后,东宫已经接近九年没有人烟了。
自从太孙妃血崩离世后,圣人就让人封了东宫,过了这些年,以往华丽恢宏的东宫,此时也落满了灰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想睹物思人,圣人当时并未让人收拾东宫,两代太子的遗物都锁在东宫。如今圣人让亦安主持修缮东宫,也有让亦安替宣宗和太孙收敛遗物的想法。
尘封九年的东宫再次打开,亦安左手牵着嘉顺郡主,右手牵着那位殿下。
嘉顺郡主今年就要年满十三,看着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跟着亦安站在依稀还有些印象的东宫前,嘉顺郡主眼中泛着莫名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亦安的手。
太孙之子只有八岁,也握着亦安的手,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圣人让亦安带着两位殿下,一是为收敛太子父子以及太子妃?*? 婆媳两代人的遗物,至于圣人另外的用意,亦安不想去猜。
等今日一过,宣宗一系,就和东宫再也没有关联了。
也许圣人是想让两个曾孙最后再看上一眼?亦安猜不透圣人的心思。
郡主对东宫还依稀有些印象,而那位殿下则是丝毫印象也无。自从出生时就被圣人抱在太极宫亲自抚养,没几年又养在钟粹宫。
八岁的孩子已经能流利表达自己的想法,亦安发现这位和姐姐嘉顺郡主一样,在文才方面颇有天赋。亦安只管上课,旁的事一概不管,也只讲些经史子集,微言大义的文章也讲,只是这两位殿下小小年纪,不仅能听进去,还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虽是稚子,这份天赋却也难得。
但亦安也知道,有时候读书上的天赋,并不能在皇家起到什么影响。就像现在,难道圣人会因为曾孙有些慧根,就要强立他为太子吗?答案是否定的,不然亦安现在不会站在这里。
“这是姐姐以前住的地方?”这位殿下没有提到自己,而是看向姐姐嘉顺郡主。
郡主微微颔首,指着摆在院里的秋千架,“母亲当年就坐在那里……”为太孙妃在那里架起秋千的人是谁自不必说,肯定是当时的太孙。而嘉顺郡主有这个印象,正是因为当年她就被乳母抱在怀里,看着父亲推着秋千架,母亲坐在上面,一下又一下荡得飞起来。当时院子里都是母亲的笑声,故而郡主对此还有些印象。
不过那时候太孙妃已经有孕在身,吓得当时还年轻的宋尚食直冒冷汗。落后知晓的圣人也将孙子训斥一番,实在太过胡闹。而现在,圣人再想念叨孙子两句,只有在梦里才能实现了。
亦安对郡主道,“那郡主想不想再坐一坐?”亦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或许是在一众来往人员之中,她纵然带着两位殿下,也显得格外孤单。
嘉顺郡主眼中亮起光来,对着亦安仰头道,“可以吗?”没爹没娘的孩子往往都有些小心翼翼,便是尊贵如圣人曾孙,有时也不能免俗。
亦安笑着蹲在嘉顺郡主姐弟两人面前,“当然可以。”在收敛之前,首先要对整个东宫进行打扫。坐个秋千的时间还是有的。
叫来相熟的两个小内监,亦安嘱咐他们将秋千架小心擦拭干净。“毕竟已经八九年没坐过了。”
面容清秀的小内监闻言,面上就犯起难来,为难道,“尚书,既已八九年未曾坐过,万一有所朽坏,奴婢担心出什么岔子,要不还是让两位殿下……”内监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亦安在这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因此对他道,“先擦拭干净,我自有法子。”内监领命去干活,亦安转头就看见嘉顺郡主眼含期待地看向自己。
嘉顺郡主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也知道太孙和太孙妃于多年前就已离世。至于八岁的殿下,对生死之事或许还有些懵懂,亦安也不愿提及,加之圣人那里,是以宫里一向对太孙少有提及。
整个东宫不多时便喧闹起来,各处都在清扫灰尘,检点器物。
说是修缮,其实东宫建成这么多年来,也只是小范围内修缮了几处,大面儿上是没有朽坏的地方的。
而且在正式修缮之前,圣人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各种材料,只等开工便能拉进东宫。经办这件事的人自然是亦安,那么多的材料,亦安还以为是要修缮历代太后所居长乐宫。毕竟这一处才是真正几十年没住过人的,谁知道圣人是打算修缮东宫呢。
这样看来,圣人对未来的太子,还是很够意思的,没有让草草修缮了事。
不一会儿,两个小内监就来报,秋千架擦拭干净了。
亦安让嘉顺郡主带着弟弟坐在石凳上,石凳上铺着软垫,也是先太孙旧物。而后亦安自行走到秋千架前,先是推了推,感觉还很稳固之后,亦安便坐了上去。
一旁的小内监面色紧张,生怕尚书一不小心摔了过去。
亦安对小内监示意,“到后面推我。”
小内监一下就傻眼了,感情尚书这是要自己亲自来试啊!
内监连忙道,“尚书,还是让我们来试吧……”万没有让尚书去试,他们却站在那里干看着的道理。
嘉顺郡主也噌一下就站起来了,对亦安道,“我不坐了,傅母快起来吧。”嘉顺郡主这是着急了,以往是不太喊亦安傅母的。因为亦安和郡主之间就差了一个殿下的年纪,实在喊不出口。
亦安笑着安抚郡主,“郡主放心,我自有分寸。”另一边对着小内监笑道,“还不过来推一把?小心不给你放赏。”这自然是玩笑话。今天来东宫打扫的,个个儿有赏。
至于这个小内监,他和另外几个人一样,是亦特意喊来搭把手的。亦安在宫里几年,也知道有些内监的情况。比如这个小内监,是家里生了变故,不得已才净身入宫的,家里还有老母和几个弟弟妹妹在,就指望着他在宫里当差领银子过活。
亦安说这话时,自己已经开始晃荡起来。不得不说这个秋千架确实结实,过得这些年,竟然没有吱呀声。亦安也是落后才知道,这架秋千并不是太孙为太孙妃设的,而是太子为太子妃专门搭建的。后来太孙成婚,太孙妃也经常来陪婆婆荡秋千。
小内监不得不过去,站在亦安身后扶着秋千,就怕有个万一。其余几个内监也站在一旁,防着亦安可能会摔出去。
“使点儿劲。”这座秋千其实挺沉的,至少亦安坐上去很有安全感。
小内监一咬牙,渐渐用力。
秋千越荡越高,嘉顺郡主看着秋千架上露出微笑的亦安,不由得想起母亲来。
亦安足足荡了半刻钟,确定秋千架没有问题后,才对着郡主道,“请郡主和殿下移步。”
嘉顺郡主便牵着弟弟的手,在亦安的微笑中坐到秋千架上。
随后亦安轻轻推起秋千架来,小内监觉得有些沉的秋千架,亦安却推得轻松自如,至少没有大喘气。
没到半刻钟,嘉顺郡主渐渐放松起来,笑声从轻轻转为开朗,充盈在小院里,一如当年太孙妃在世时那般。
亦安推了有一刻钟,让一旁的几个小内监替下自己,转而叫了之前那个小内监,“李内侍,你去趟太极宫……”李内侍听完拍拍胸口,“尚书只管放心,交给我就是了。”亦安以往在永昌殿教两位殿下读书时,来不及亲自去见圣人时,就会让小内监替自己传话,李内侍便是如此。
嘱咐完李内侍,亦安转过头去,就看见嘉顺郡主对自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亦安回以微笑。
嘉顺郡主便想,要是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那该有多好。
第114章 修缮
太极宫内
圣人知道小李内侍是从东宫那里过来的, 等听完李内侍的禀告,圣人默然片刻,又让他将经过细细地讲一遍。
李内侍原本只是来传亦安的话, 询问是否能将那架秋千挪到永昌殿去。此时闻得圣人垂询, 连忙将那时的场景一字一句地复述给圣人。
当听到亦安试坐无虞后,才请两位殿下去坐的时候, 圣人手指微动, 眼中情绪莫名。
良久之后,圣人才道, “既然是这样,那便迁到永昌殿吧。”李内侍得了旨意, 连忙应声退了出去。一旁的焦清见此,上前替圣人续了一杯茶。
“果真天佑,幸得此人。”圣人莫名感慨道。
其实就连圣人本人, 都没注意到东宫院里的那架秋千。于圣人而言,无论是太子夫妇还是太孙夫妇, 此时俱已作古。徒留一座秋千架, 也只是凭空怀念故人而已。
没想到亦安心细至此,原本尚有一丝疑虑的圣人,此刻下定了决心。
“如今看来, 也只有将那两个孩子交给她,才能保住了。”圣人这话,无疑是对三个儿子的不信任。前任太孙的子女, 无非供起来荣养而已。但圣人前些年表现出来的样子,这两位殿下, 似乎不能等闲待之。
焦清安慰道,“陛下观人的眼光极准, 尚书在宫里这几年,其人心性如何,旁人不知,陛下还不知吗?”从选秀伊始,到如今也有快三个年头。
亦安便是再能伪装,可在圣人和焦清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圣人叹口气,“有些人颇具才干,便是心性上有所欠缺,也能让其治理一方。只要地方安定,百姓无怨,便是再多的过错也能宽恕一二。”这便说的是原先被赐自尽的应天巡抚李江松。
李江松生前可谓能臣干吏,所以对于有些事情,僧圣人其实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的。有时候圣人也在想,若是当初他派人过去斥责一番,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
不过圣人也只是回想了片刻,便又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对于亦安的人品,圣人其实是信得过的。但圣人担心的是,若真到了关键时刻,亦安会不会在后面推上一把?毕竟这也算是让亦安堵上身家性命的举动,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还要连带着白家一众人。
搞不好,就是夷灭三族的罪名。
然而圣人心里也清楚,能挑出亦安来,已经算是上天庇佑的结果。
李内侍带回圣人的话,亦安这才放下心来。正好郡主姐弟也坐累了,由亦安带着去一旁喝茶歇息。亦安便让一众内监小心地将秋千架拆下来,一会儿送到永昌殿再装起来。
伫立在东宫庭院三十多年的秋千架,在不到三刻钟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原地。
等到整个东宫清扫干净,亦安便带着两位殿下入内室,清点太孙夫妇以及宣宗与宣宗皇后遗留的物件。
亦安让内侍将大件器物统一规整起来,收到永昌殿的库房。这些都是近二十年前的老物件儿,不像那座秋千架可以重复使用。除了纪念意义外,宫里器物也是迭代的。
亦安先让两位殿下看过后,才让把不用的器物都收拾进库房里。而两位殿下,即嘉顺郡主点了名的东西,则搬到永昌殿继续使用。
就这样,短短三天时间,先太孙夫妇与宣宗皇帝夫妇在东宫的所有痕迹,就这样消弭了。
在所有器物都腾出去之后,便是往里添置新东西。在此之前,刷漆的刷漆,铺砖的铺砖,力求要让整座东宫看起来和新的一模一样。
主持翻新工作的亦安觉着,自己就像是皇宫里的大管家一样,什么活儿都能干一干。就在亦安在东宫这两个月里,钟粹宫娘娘还把这一季的若干账册给亦安送了来,让她抽空儿核查核查。
袁宫正这些年愈发不愿走动,楚贵妃也不意思让一群和自己差不了几岁的老人帮自己看账本。刘淑妃在自己宫里颐养天年,近些日子景王妃与景王世子妃时常入宫探望,根本没兴趣插手宫务。
左看右看,就亦安这个紫衣女官最合适,年轻人嘛,就应该多历练。
说起来,楚贵妃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她也是奔七十的人了。寻常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到了这个年纪,无一不是含饴弄孙。她倒好,整日里也不得歇。
要问楚贵妃为什么不让荣康郡主搭把手?自然是因为荣康郡主的婚事就定在了今年的八月初十,要在宫里备嫁。
荣康郡主比亦安大上一岁,今年便是整二十了,令国公幼子的年纪也早到了成婚的时候。那还等什么?这婚事很该办起来了。
圣人并没有因为东宫将立而就委屈荣康郡主,嫁妆一早就置办起来,到现在也不过是再看着添些什么罢了。
晃晃悠悠过了两个月,亦安好悬在自己生辰之前把整个东宫修缮完毕,又添了许多时新的陈设进去。至于未来的太子殿下喜不喜欢这些陈设,那就不是亦安该操心的事了,到时候再换也就是了。
总不可能把地方空着,让新太子自己住进来看着置办吧?那也太不把未来储君放在眼里了。
其实这些事情本该是焦清负责盯着的,他是圣人身边的近侍,以往宣宗和先太孙在世时,这位可没少往东宫跑。
亦安也是落后才听焦清说起这个,原来在之前,焦清就已经替宣宗皇帝和先太孙修缮过东宫。而整座东宫的风格,其实是由当今圣人做太子那时候起,就留下来的。
这一次抹去的部分,也有些是圣人年轻时候做太子的痕迹。
亦安听了这话,冷汗都快下来了。虽说圣人不计较这个,但整个东宫的翻新可是她在盯着的。要说圣人这是默认抹去属于他老人家的痕迹,这自然无可厚非。宋尚食等人也没人提醒亦安,东宫的风格已经五十多年没有怎么改动过了。
虽圣人不在意,但亦安心里却是不怎么得劲儿,总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
焦掌印是怕睹物思人,不愿再踏足东宫。那亦安呢?又是什么原因?
亦安生辰当日,是在永昌殿里过的。
嘉顺郡主姐弟都在,就连楚贵妃也捧了一会儿场。
玩闹了半日,亦安又陪着两位殿下讲故事。
冷不丁地,圣人出现在几人身后。看着靠在一起的三团影子,圣人迟迟没有踏过门槛。
还是亦安察觉到身后有人,见是圣人亲临,连忙带着两位殿下见礼。
圣人今日格外和蔼,许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竟然还有空儿坐下来,和亦安闲聊几句。当然是圣人坐着,亦安站着。
但是不知怎么的,话题偏着偏着,就偏到外廷官员身上去了。
“白卿当初在江南时,尔父与大理寺沈少卿同在一地为官,对沈少卿有何看法?”亦安不明白圣人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思索了片刻后答道。
“父亲言及沈少卿,说沈少卿是位极端正的人。”其实当初在江南时,亦安父亲是布政使,而沈少卿那时候则是知府,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只是不知道圣人为什么会问这些?难道是沈少卿出了什么岔子?
不料圣人听了亦安的话,却是微微颔首,“沈卿确实是个端方人物。”其实沈少卿入京,是陛见过的。圣人对于手底下的官员,还是比较在意的。尤其沈少卿入京这两个月来,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宵衣旰食,并未辜负圣人对他的期待。
圣人就好像是突然聊到一个话题,而后又切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亦安不明就里,却也没有多想。
而亦安不知道的是,圣人之所以这样问,是陆氏这两个月来,和陈夫人、沈夫人走得越来越近了。
陈夫人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联姻战争中,之所以还没有被踢出局,正是因为双方都没有明确联姻的对象。
沈夫人是顾虑陆氏看不上自家,想着多和陆氏亲近亲近,等到时候再开口也不迟。而陈夫人则是想着,白家见到自家意图联姻的诚心,到时候顺水推舟。
亦安今年已经十九,这些年来宋尚食的药喝着,身子也渐渐好了。若是年底能定下婚事,等到后年出嫁,也就不算晚了。而到了后年,亦谨、亦和也到了合适的年纪,一年嫁三女,有的陆氏劳累。
陆氏已经盘算好了,年初是亦安,年中是亦谨,年末是亦和。
圣人从陆氏与陈夫人以及沈夫人的频繁往来中得出结论,若是他再不颁旨,只怕陆氏就要进宫讨女儿来了。
有时候嫡母对庶女太过上心,也是让人头疼的一件事。尤其是陆氏在操心亦安婚事的时候,还能抽出空儿来,拜托白家姑母替家里别的女孩儿相看。
然而亦安这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常宁郡主虽然在家里养胎,可时不时就要派人进宫请亦安过府作陪。说这背后没有恭王的示意,是谁也不信的。
恭王也是没招儿了,才想出然女儿以养胎为借口,想从亦安这里刺探下消息。
不成想景王也很快用上了这招,借口是景王妃很想念亦安,以及景王世子妃和亦安当年同在宫中,有些想念故交。
景王世子妃或许是想念亦安,但从景王口中说出来,却是怎么听怎么怪。
而平王府则好些,因为平王妃养病和平王世子妃要照看长女,所以相对而言平静些。
一直到六月,亦安去永襄郡王府,为永襄郡王妃主持二祭祀后,二王才消停了下来。
六月末,常宁郡主生下长女,母女平安。
到七月里,圣人又让亦安负责荣康郡主出嫁的最后一道手续。到时候由亦安亲自护送荣康郡主的仪驾,直到将新娘送到令国公府。
第115章 外藩
钟粹宫
“贵妃娘娘, 郡主大婚器物已经准备妥帖。”圣人将收尾的差事交给亦安,亦安自然用心。收拾完备后,就去钟粹宫向楚贵妃汇报。
楚贵妃已是满头银丝, 面色和蔼, 望着亦安也是笑呵呵的模样。听亦安这样说也只道好,并不过问太多。
而荣康郡主就依偎在楚贵妃身边, 似乎对自己的婚事也不那么上心。对于荣康郡主而言, 嫁给谁其实都无所谓。郡主自家也知道,圣人挑拣过的人家, 自然是好的。
荣康郡主心里,只剩下对宫里的不舍。有些人视皇宫如樊笼, 而有些人则视皇宫为安巢。显然荣康郡主是后者,并且对宫里依恋极深。
可雏鸟终究会长大,荣康郡主也迟早会离开皇宫。趁着眼下圣人还健在, 尚且还能给荣康郡主一个体面的婚礼,风风光光将人送出皇宫。
天知道, 圣人原本是打算将荣康郡主托付给太孙夫妇的……
对亦安, 荣康郡主也很亲近客气。两人在宫中虽然交集不甚多,但也好歹算是熟人。荣康郡主除去在钟粹宫陪伴贵妃外,也常去永昌殿看望嘉顺郡主姐弟。
在某些程度上, 荣康郡主其实和嘉顺郡主姐弟一样,处境都是大差不差的。
八月初十,到了正日子, 荣康郡主的仪驾从宫里出发,亦安作为傧相, 随行护送。
这还是亦安第一次给人送嫁,体验确实十分新奇。
郡主亲娘魏夫人照例没有露面, 圣人在太极宫内拈香,似乎是在向已故的魏大夫一家说些什么。
荣康郡主似乎也习惯了亲娘不露面,至少亦安跟了一路,也没有发现郡主有什么情绪不对的地方。
车架到了令国公府,迎亲的规格只比公主低了半级。亦安久在宫闱,对这些礼仪方面最是熟稔。
荣康郡主虽然只是外姓郡主,也并无相应的郡主府邸,但她久在帝心,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况且圣人赐给荣康郡主的府邸虽然不是郡主规格,但两者之间也就差个牌子,实际上就是少个名头而已。
再者令国公幼子已得恩旨,破格升为驸马都尉,所以令国公府的迎亲规格是合乎制度的。
护送荣康郡主到令国公府,之后的事情和亦安就没有关系了。
亦安先是拜会了令国公夫妇,又拜会了令国公太夫人。
太夫人对这桩婚事已然接受,事不可改,太夫人自家就先挑拣起婚事的好处来。这一来二取去,对荣康郡主倒是没有多少抵触。
再者魏县令一家也很知趣,这几年里并未借着荣康郡主的名头攀附令国公府。这也让太夫人以及令国公夫妇倍感满意。令国公一家怕的就是因为这桩婚事,从而让魏家仗势欺人起来。
眼下看来,魏家不但没有如此行事,反而对自家格外约束。
令国公夫人见此,倒是很乐意有这样一门亲戚。也总不好教外人说,荣康郡主是孤零零嫁到她们家来的。再者魏家和白家也有姻亲关系,邀请魏夫人才加婚礼,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所以亦安就在女方宾客那里见到了魏夫人,以及四姐亦婉。魏夫人旁边那席上坐着的就是陆氏,还有亦安大姐亦真,二姐亦婵。白家和令国公家也是姻亲关系,光来参加婚礼的女眷,就能单开一桌。
而亦安三姐亦宁,正陪着临清公主在喜房,作为妯娌陪着荣康郡主呢。
亦安目光巡视一圈儿,发现母亲陆氏身边,陪坐着陈阁老的夫人,以及其余几部尚书的夫人。
而魏夫人那一桌,则大多是几位少卿家的夫人,比如彭氏,再比如沈夫人。
按说令国公家是勋戚,来往的人家也该大多是勋戚才是。
高位官员碍于令国公和圣人的关系,自然要表示一番心意。而有些夫人,则是因为特定的人才来赴宴,顺手送上一份贺礼就是。
亦安作为圣人特使,被请到令国公夫人那里落座,旁边陪坐的都是公侯夫人,个个儿头冠上的红宝石亮的人眼睛疼。
而远远瞧见亦安的陈夫人和沈夫人,心下都在思衬,看来得尽早和白夫人挑明才是。
这两位的心思陆氏浑然不知,和她一桌的夫人自然也瞧见了亦安,明里暗里都在向陆氏打听,这位可曾许了人家没有?
要说亦安的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像她一般年纪的姑娘,有些已经出门子了。年过二十还留在家中的姑娘不是没有,少数而已。
陆氏便笑着说道,“已经在相看人家了。”知趣的夫人们便不再询问,转而讨论别的话题。
荣康郡主大婚办得热热闹闹,亦安也喝了两杯蜜酒。临走时还特意去见了陆氏,一众夫人见亦安和陆氏那样亲密,原本歇下去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正在相看又怎么样?一定能成?庶出又怎么样?看这位的架势,正经嫡出也不过如是了。
沈夫人心里还正为自家忐忑,这些夫人却一个个儿磨拳擦掌,对亦安倒有势在必得的念头。
圣人的寿辰在十月里,过了八月十五,宫里就开始筹备起来。以往圣人的意思都是简办,今年再问,却是有些松了口。
明年就是圣人八十岁整生日,这样一想,也确实该提前预备起来。
一时间宫里各处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是欢喜之色。
八月末,理藩院官员陈奏,柔然可汗请命派遣王子入朝来贺。
草原诸部,柔然最为强大。然而和国朝相比,却也是十不及一。
柔然老可汗年过六旬,当年是亲眼看着圣人如何威震四海、天下咸服的。甚至于就是老可汗本人,就是圣人扶持的草原诸部之一。
当年圣人趁草原诸部内乱,扶持各个小部落内斗,随后一举拿下肥沃的大半草原。等到草原诸部反应过来,原有的牧场已经丧失大半。又碍于不得不依靠□□的扶持才能继续生存,因此对这一既定事实保持沉默。
而拿下草原的圣人并未因此居功自傲,而是加紧在边关修筑城池,希图在有生之年彻底将这些版图彻底消化。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圣人无疑是成功的。
如今柔然老可汗年过六旬,派遣王子入朝,名义上是恭贺,实际上还是为了寻求圣人的支持。希望自己身后,柔然依旧能和□□保持贸易往来。
为显诚意,此次柔然入贺,只精壮马匹一项,便足足有两千余头。
圣人很快就准了柔然入朝来贺的请求。柔然王子携其妻,日夜兼程的话,大概能在圣人寿辰前赶到京城。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赶?圣人想了想定王的年岁,也知道可能有定王轻慢外藩的因素在其中。天下太平日久,以至于都不拿正眼看外藩了。
而在圣人寿辰前几日,圣人召亦安前往太极宫拟了几道旨意,预备寿辰当日的时候颁发。
等亦安拟完旨意,圣人竟然和亦安拉起家常来。
“卿之年岁,已可成婚,不知家中可有安排?”圣人面上笑容颇为和蔼,这时候看上去倒有些像邻家老人。
亦安诚实答道:“家中尚无安排。”亦安这话不是作假,陆氏虽然有意,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家。沈夫人言语之间,似乎也不像以前那样,对亦安情有独钟了。
论起年纪来,亦和的年纪却是和沈夫人幼子正合适。
不料圣人抚掌笑道,“既如此,朕为卿说媒,有一桩婚事,或许是天作之合。”
啊?
圣人亲自保媒?
……
十月二十日,圣人寿辰。
这一日,圣人在太极宫大宴百官,宗室、勋贵、外戚人人着大礼服出席。
外藩诸邦也派遣使臣入朝随贺。
宗室里几位亲王打头,向圣人贺寿。
外戚、勋贵也是各自的领头人带着,齐声向圣人祝祷。
藩邦之中,柔然王子极为夸张,年过三旬的英武壮汉伏地跪倒,口称“□□大皇帝万岁!□□大皇帝万岁!圣主万寿无疆!”单这份真诚劲儿,就逗乐了无数宗室。
唯独圣人容色淡然,只吩咐叫起,并无额外欢喜。亦安虽未与这位柔然王子有过多接触,但这位王子的妻子,却是入宫拜见过贵妃的。
据亦安所见,这位夫人虽然言语之间极为随和,却是个行事利落的人。
柔然王子夫妇此次入朝,是为寻求皇帝陛下的支持,是以亦安对其关注有限,只觉得对方是个有意思的人。
贺寿之后便是宴饮,推杯换盏之后,圣人命亦安当殿宣读几份旨意。
这样大喜的日子,自然不可能是罢黜的旨意,大多都是对各宗室的加恩。
比如舞阳长公主、临清公主加食邑五百户,荣康郡主加年俸。
这时候就看出来圣人亲生的好处了,同样是郡主,荣康郡主只是加年俸,而恭王之女常宁郡主和昌平郡主却是各加食邑三百户。
而在一众宗室中,恭王和景王是最引人注目的。
除了两个女儿加食邑外,恭王还被圣人命与端王共管内务府。景王幼子被提前加封为郡王,景王本人也被圣人命与定王共管理藩院。
至于平王,则是一个也没捞着,除了增加年俸外,圣人并未对平王有任何额外加封。
宗室女眷席间,有不少女眷对恭王妃与景王妃频频祝贺,生怕赶不上这一茬儿似的。
平王妃处鲜少有人问津。不过平王妃也不在意,她能撑着过来已是不易,实在没有心力计较别的。
景王还在沾沾自喜,而有些嗅觉敏锐的官员则意识到,这两位恐怕已经出局了。
圣人高坐金殿宝位之上,冠冕之下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变化。
第116章 册立
面儿上看, 平王这一回连差事都没得。可眼下东宫未立,这个最大的差事,不是还没定下来嘛?
百官、宗室、勋戚都把这场寿宴当作圣人八旬寿典的预演, 个个儿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尤其又有外藩使臣在场, 整个场面可以说是规矩肃然。
寿宴一直持续到戌时末方散,太极宫灯火通明, 恍如白昼。
宴散, 亦安送一众女眷离场,其中柔然王子之妻尤对亦安感慨道, “大皇帝陛下威武之风,照拂四海, 席卷八荒。”这位和她丈夫一样,都对汉话极为精通,并不像别的外藩使臣那样, 还需要翻译从中传达。
亦安看得出来,王子夫妇对圣人是极为推崇的。想到草原诸部已经平静了好多年, 亦安也笑着说了些场面话。
“可惜我的孩子太小, 不然一定要带他到□□来,领略大皇帝陛下的英武风采。”对于柔然王子夫妇,亦安是做过功课的。
柔然王子的一众妻妾之中, 只有这位继妻生有一子,可以说是独苗也不为过。
亦安并不觉得让草原诸部见到中原的繁华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圣人日渐年迈, 国本尚未定立的现在。
这些部族在圣人在世时,可能会表现出对中原的倾慕。而一旦圣人宾天, 这些部族还能否保持以往的恭顺,那可就是两说了。
将人送到鸿胪寺的客舍后, 亦安返回宫里,正好听到焦清对圣人汇报外藩使臣的动向。
“柔然王子扎罗哈送给了平王殿下数量十分多的金银,送给恭王殿下和景王殿下的则是来自草原的特产……”亦安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一段儿。
谁说外邦人朴实、没有心眼儿的?瞧瞧人家柔然王子,这心眼儿都开到脑门儿上了!
虽然送特产这一行为是古今都有的习俗,但扎罗哈王子似乎已经认定了平王会作为圣人的继承人。瞧瞧这大手笔,特产虽然在京城算是异邦特色,但显然不比金银更有认同感。?*?
亦安进入殿内,静静地立在一旁。
虽然亦安也并不想知道这些情报,但过殿而不入,显然更让人怀疑。
圣人对亦安明显是信任的,见亦安进来,又过了一会儿才对亦安道,“写张条子送到理藩院,别让定王、景王知道。”亦安心内一凛,这是打算对二王保密?还是觉得二王会将消息泄露出去?
条子上的内容大概讲起来就是,圣人要扶持与柔然对立的几个部落。
这也很好理解,在征服大半草原之后,圣人为了彻底消化这些领土,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讨伐其余草原部族。
在保证现有领土的前提下,继续征讨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这些部族四散逃开,想要逐一消灭,是个不现实的问题。
所以圣人明面儿上选择了和平,暗地里则扶持数个草原部族,让关外陷入无休止的内斗之中。
一个半死不活的草原,才是最好的草原。
亦安不禁为圣人的心机拍案叫绝。
而仅仅让草原诸部内斗还不算,圣人隔日又召见了兵部尚书,询问军备情况,还下谕旨,给边关将士加了饷银,革新了装备。
这个是明旨,扎罗哈王子若是有心打探,必然是会知道的。
这一明一暗两套操作,也不知道扎罗哈王子会不会为自己的积极送礼行为而感到后悔?圣人一没有斥责柔然,二没有切断和柔然之间的贸易往来。甚至对王子夫妇表现出来的恭顺,赐予了丰厚的赏赐。
“这些都是京城时兴的样式,陛下特命下官赐予您和王子。”亦安带着绸缎布匹和几套宝石头面,来到鸿胪寺,扎哈罗王子下榻之所,再次见到王子之妻。
这一回,这位未来的柔然可敦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温和表情,有些急切地向亦安道,“尊贵的天使,请问大皇帝陛下是否对我们有什么不满?我听闻大皇帝陛下正在向边关增兵。”
话传着传着就变了模样,圣人真要对草原用兵的话,那王子之妻的变色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惶急,亦安曾经陪着这位去京郊的牧场游猎。最起码这位精妙的箭术,并不像她面上展露出来的那样脆弱。
亦安笑着安抚道,“请您放心,陛下对草原并无恶意。”天知道亦安这样说的时候都快绷不住笑了。经过二十多年的同化治理,被圣人纳进版图的草原已归于平静。除非草原诸部联合起来,或者出现一个极为强大的首领,否则不要再想从□□手里夺回这片草原。
在整理边关送来的奏章时,亦安也曾疑惑。明明是同一片土地,为什么关内既能种粮食,又能放牧,老天爷似乎对关内格外青睐。而关外时不时就又刮风又下雪,时不时还出现草场荒芜的情况。
柔然之所以能成为草原诸部之中最强大的那一个,就是因为柔然占据大部分关外最肥沃的草场,在和□□贸易时,能够获得足够的利益。
而现在圣人决定扶持其它草原部族,也是延续之前的政策。柔然因此强大,也会因此衰落。
圣人的寿宴一结束,外藩使臣没有留京的借口,于年前纷纷离京。
柔然王子表现得最为不舍,都说明年大皇帝八旬寿典,他们一定会带着孩子再次前来。
对于柔然王子夫妇的表演,亦安不置一词。扎哈罗王子对平王的押宝行为,无疑让圣人对柔然警惕起来。或许扎哈罗王子之前是觉得圣人已经老了,不会在意下面的这些小动作。
而圣人的反应则说明了,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还是趁早洗洗睡吧。
于是扎哈罗表现出了比先前更为恭顺的态度,并再次为三王送去价值相同的礼品,这是为他之前作出的试探行为所弥补。圣人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不在意这些一样。
年关将近,京城里也愈发热闹起来。处处都充满着过年的气息,来来往往的行人都面带喜色。
圣人在年前颁旨,免去了明年,也就是崇元四十四年,这一整年的各处赋税,与民同庆。
圣人的寿辰,原本是和小民无关的。这道旨意一下,京中百姓无不赞颂圣人英明。
内阁里和同僚议事的白阁老突然想起来,昔年宣宗皇帝在世时,也是经常向圣人进言,多次免税的。只是不像今年这样,各种赋税悉数全免。
但愿小民能过个好年……
而今年似乎又有些不同,内阁已经得到旨意,圣人对东宫人选已有定论,不日便要册立东宫,让内阁候旨行。
十二月二十九,文武百官齐集太极宫,终于等来了来了册立东宫的圣旨。
圣旨照例是亦安宣读的,在文武百官面前,亦安拿出两年前就写好的圣旨,朗声宣读起来。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必有寄托承业之人。朕之不幸,元子元孙早夭。为天下计,以绵国体宗庙社稷。承祧延庆,庄肃德昭。”
“国之根本,唯长唯贤,今三子修庆,懋和持重,人品无亏,历练有成,兹立尔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定四海之人心。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平王在一众皇子中排行第三。
念完圣旨,亦安走下御阶,将圣旨递给还在愣神的平王,轻声道,“太子殿下?”明旨已颁,即使典礼未曾举行,平王已经是东宫太子,自此名位再不相同。
将圣旨交给平王,亦安再次回到御前。
而这个时候平王才反应过来,高举圣旨对圣人谢恩。
谢恩的话术亦安听了无数回,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亦安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自己当年写下的圣旨,终究还是重写了一回。
圣旨还是当初的那份圣旨,只是亦安又照着抄了一回。当初那份圣旨留在宫中作为存档,亦安交给平王那份,就是她新拟的这份。
立太子并不是这样,宣读一下圣旨就能了解的事。之后还有相应的册立典礼,其繁琐不下于册立皇后。
因为将到新年的缘故,所以圣人下旨,过完年之后再举行太子的册立典礼,日期就定在二月中。关于东宫的典礼器物,这些一早儿就准备好了,所以并不算十分紧迫。
亦安读完圣旨,恭王很快就回过神来,向着新太子贺喜。而景王则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向平王行礼。
太子自家也不计较,父皇没有明示之前,谁也不知道太子之位会花落谁家。
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则是接受良好,在平王接过圣旨,成为新太子后,便顺势向新太子表示祝贺。
一众宗室、勋戚、百官也向太子表示祝贺。
东宫尘埃落定,如无意外,平王就是崇元一朝最后一位太子。
而亦安在此之后,还去了一趟平王府,宣读了册立平王妃为太子妃的圣旨。
平王妃不比平王,这些日子王妃一直在病中,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完册立典礼。
典礼要在宫中举行,各种繁琐礼节都是不可或缺的。
或许是丈夫成为太子的好消息刺激到了平王妃,王妃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
不久将成为太子妃的平王妃对儿媳道,“替我招待天使。”
“太子妃不必如此,下官还要回宫向陛下交旨。”亦安觉得太子妃如今的状态,还是细心修养比较好一些。
“失礼了。”骤然成为太子妃,平王妃语气还是像先前那样温和。或许是因为久病,太子妃孱弱的身体,已经不支持她作出任何表示欢喜的举动了。
第117章 赐婚
相比于孱弱的太子妃, 世子妃的身体看起来可就康健多了。
一旁的世子也是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亲爹成为太子,而自己又是唯一的子嗣, 这日后……
不过亲娘眼下抱病, 是以世子的兴奋并未持续多久。而情绪能很快回转过来,便已经十分不错了。
“母妃眼下需要静养, 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还请使者海涵。”虽然平王已经确定了太子的地位,但世子妃并未因此骄矜起来, 而是和以前一样温和。
“两位殿下俱是有福之人,必会逢凶化吉。”亦安虽然说的是场面话, 但也大差不差。在这场立储风波中,平王一家大获全胜。而恭王和景王虽然各有收获,但眼下名位已定。等到圣人百年之后, 也是该降袭的降袭,彻底和皇位继承无缘了。
因为太子妃抱病, 所以对世子说接下来的事是最妥当的。
“册立典礼在二月中举行, 圣人的意思,是想在东宫行册立之礼。”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历代太子都是如此, 偏平王不这样,只会让外人以为圣人不看重平王这个太子。
既然已经决定了立平王为太子,那圣人就不会让人说他不重视太子。即便圣人现在心里依然觉得平王不及生前的宣宗良多, 但也不会在文武百官面前下新太子的颜面。
“册立典礼所需的器物都已准备妥帖,只是太子妃殿下的身体, 不知能不能承受繁琐的礼节?”太子妃的身体正好卡在这个让人为难的关节上。不参加吧,可她人又在, 缺了这样重要的环节,到底不好看。
“我等下和母妃说,还是听听她老人家的意思。”在这上面,世子妃很果断,并未犹豫太久。
亦安来宣旨的另外一层使命就是探视太子妃,能不能在二月中的册立典礼中正常出席。如今世子妃主动接过这个话题,亦安只有谢她的。总不能让亦安对圣人说,太子妃的身体看起来实在不宜参加典礼,就别让太子妃参加了?
那不是平白得罪人嘛?
在平王府略待了些时辰,亦安便向世子辞别,回宫交旨去了。
将册立典礼定在二月,也有一层是为了给平王留出整理家当的时间。虽说东宫器物一应俱全,但万一太子有什么惯用的家具,想在东宫接着使呢?
立储的事尘埃落定,紧接着就是除夕宫宴。
虽然还没有举行册立典礼,但是平王的席位已经移到御前,是仅次于圣人的地位,昭示着太子天然与诸王之间的不同。
太子的下首却不是恭王或者景王,而是安王。为了显示对太·祖嫡系的看重,端王、定王、安王一向在这些场合极有脸面。而舞阳长公主作为圣人目前仅存的血亲,更是坐在安王对面,她的的上首是端王,下首就是临清公主。
这样的位次以往没什么,而现在独独太子坐到圣人下首,这就格外扎了景王的眼。
但这样的位次是仁宗朝就承袭下来的旧制,便是圣人也无意改动,左不过一个位置罢了。
这些眉眼官司,景王也只敢在心里想一回,并不敢拿到明面儿上讲。
或许是人缝喜事精神爽,太子妃撑着病体也出席了宫宴。虽然圣人已经下了恩旨,让太子妃量力而行,实在不行就在府里将养身体,可太子妃还是来了。
太子妃不仅人来了,还是全套冠服,愈发显得她有些颤巍巍的。
亦安瞧了心里叹气,却也并没有别的意思。这是太子妃自己的选择,旁人又怎么能干涉?
许是太子新立,整个宫宴都是一派祥和气象。
推杯换盏之间,在诸王以及一众宗室、勋戚的注视下,新太子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向圣人祝祷。
圣人很给太子面子,一时之间颇有些父子相合的景象。
正在气氛正浓时,圣人不经意间看向舞阳长公主,长公主知机,站起身来,手上还端着酒杯,对圣人道。
“节庆之日,臣妹想向圣人讨个恩典。”舞阳长公主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尤其是这出戏还是她和圣人唱的双簧,更是不愿意掩饰。
圣人自然含笑应允,这本就是他策划好的。
舞阳长公主曾在宫宴前一日入宫,在太极宫与圣人密谈接近半个时辰。
于是舞阳长公主接着道,“永襄郡王夫妇虽已过世,但世子至今尚未娶亲,臣妹与郡王妃相交多年,不忍她身后祭祀无人主持,还请陛下为世子择一门好亲,以续传承。”这是个尴尬的议题。按说世子成婚,该是先报到宗人府,再由宗人府官员选取良家女子。历来都是如此行事,舞阳长公主这样在宫宴上一说,倒有些让圣人出手料理的意思。
听见的宗室纷纷不以为意,虽说永襄郡王府家资不浅,但永襄世子的身子清弱,那在宗室里也是出了名儿的。而永襄世子一向在宗室里毫无交际,今儿这一出,甚至有个别宗室怀疑,是永襄世子给舞阳长公主行贿,让对方在宫宴上提一提自己的婚事。
婚事还是其次,今年孝期一过,世子就该承袭郡王爵位了。超品郡王和郡王世子,那可差着级别呢。
不过永襄世子有没有这个心机不好说,舞阳长公主倒像是纯粹为老友着想,不忍她身后无人主持祭祀。毕竟世子那可是个琉璃美人盏,稍微磕碰下就可能碎了。
在这些宗室、勋戚心里,这件事甚至不值得拿出来在宫宴上说道,私下里和圣人提一嘴也就是了。难道圣人会让宗人府的官员压着不给选婚?
舞阳长公主不说出来,宗人府的官员或许会懒怠些,甚至于还会给永襄郡王世子暗示打点。但只要圣人知道这个事儿,并且明确传了话下去要好生操办,那宗人府官员是万万不敢怠慢的。
舞阳长公主说完,圣人便顺水推舟道,“郡王妃生前便与朕提及过世子的婚事,将世子托付给朕。既如此,朕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可以立为郡王妃。”圣人这话是在给自己找补,郡王妃便是有这个心,也不会说得这样直白。
圣人这一句话,把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思都提起来了。
听圣人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按照常规流程,在清白人家里为宗室选婚,而是要在官员、勋戚人家里挑拣?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自仁宗朝之后,宗室不再与勋戚、官员联姻,但往仁宗朝之前倒,是有先例的。
太子和五位亲王对此实不在意,反正又不会从他们之间出来。虽然早已出了五服,但多少还是有些忌讳。而在这里面有女儿的人家,其实并不多。
恭王幼女不说年岁还不到,便是把永襄世子的身子在心里过一过,恭王自家先摇了头。
当年郡王妃是怎么悉心调养的,一众宗室可以说是历历在目。单是管着内务府的端王,就替郡王妃置办了几十次药材。当然郡王妃不是白拿的,端王也不会白做好人。
不过在知道底细的人家里,世子确实不是一个联姻的好人选。若为了那份家私,摆到明面儿上未免太过难看。再者百年来没有宗室与勋戚联姻的例子,是以虽有眼红郡王府那份家财的,但并没有人在圣人面前提及。
如今圣人这样说,似乎是早就替世子相看好了?在场宗室们又想起永襄郡王妃过世前,确实往宫里去过一趟。
这样便能说得通了,为什么舞阳长公主会在这时候讲出来,一来世子确实到了要袭爵的时候。宗人府的那帮子官员,在场宗室是知道的。如果圣人不过问,那是能拖就拖。
而舞阳长公主说完这个,便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似乎从未发言过一样。
而亦安和焦清立在御阶旁,面上神色淡然,似乎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焦清心里则是感叹,筹谋这么久,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宫宴结束,圣人就给亦安放了假。
出宫的时候,亦安恰巧遇上还未离开的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
舞阳长公主似乎是喝多了,又像是专等着亦安,不由分说便拉着亦安上了自己的马车。长公主吩咐马车驶向亲仁坊,送亦安归家。除夕这日皇城各处解除宵禁。不过即使宵禁还在,作为高位宗室,舞阳长公主是有夜间出行的特权的。
“姑母这是醉了,亦安莫怪。”临清公主对亦安还是和以往一样,透着一股亲近意味。
亦安面上含笑,“公主说笑了。”
舞阳长公主似乎是真的醉了,拉着亦安的手笑道,“往后便能坐在一处宴饮了。”舞阳长公主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临清公主看向长公主的眼神便有些古怪,她以为亦安是不知道这事儿的。
马车悠悠,一直到白府外,三人坐在马车里,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亦安下了马车,舞阳长公主的车驾远去,亦安才在寒风之中隐约听见一句。
“莫要怪我……”
对于亦安的归来,陆氏自然是高兴的。马上就是新年,宫里虽然富贵,但到底不及家里热闹不是?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陆氏想着亦安毕竟在宫里做过女官,若能选个可心的人家自然最好不过。魏夫人和沈夫人都没有表露出非亦安不可的心思,这倒让陆氏为难起来。
就在陆氏想着,该怎么和亦安提下婚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替她作出选择了。
正月初一,焦清捧着一卷明黄圣旨,登了白家的门。
“阁老,贵府大喜。”白阁老无端打了一个寒颤,带着全家人出去接旨。
亦安面色格外平静,似乎对此事早有预料。
第118章 王妃
焦清诚挚的道喜没来由地让白阁老感到一头雾水, 还有哪门子的喜事自己不知道?加俸加衔?自己这个首辅干了还没一年,东宫册立典礼也尚未举行,便是封赏, 也着实找不到由头啊。
焦清在来之前并未让内监提前通报一声, 是以连接旨对她香案自家都是现摆的。
亦安虽然知道有这样一份旨意,但并不知道是今天宣旨。
正月初一, 圣人还真看重自己……
到了这一步, 亦安反倒淡然起来。
当初听到圣人亲自保媒时的那一丝荒诞,早已消散。
焦清说了这一句, 便将圣旨展开。因为白家也算是经常接到旨意的人家,所以很快就摆好了香案。
此时白阁老心里还有一丝疑惑, 到底是什么旨意,能让焦清亲自走这一趟?
不待白阁老细想,便听焦清道。
“奉, 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太·祖高皇帝之制,宗室诸王必选贤女为之配。尔白氏乃内阁首辅白守圭孙女, 礼部尚书白成文女, 系出名门、端庄持重、质粹聪敏。今永襄郡王世子年已长成,特授以金册金宝,立尔为永襄郡王妃。吉期为本年十月初十, 待永襄郡王世子出孝,即可敬成大婚,钦哉。”
在一众白家人震惊的目光中, 焦清又摸出另外一封圣旨,当即继续宣读。
“奉…:内尚书、殿阁掌诏女官白亦安, 侍御有年,乃朕之心腹左右, 今特册尔为永襄郡王妃,念卿侍御有功,朕又思尔祖尔父,推恩老臣,特许大婚典礼,一应器物服典,均按亲王妃制式办理,此乃朕恩荣旧臣,体谅元辅之心也。”
两道圣旨,说得是同一件事。
亦安被册封为永襄郡王妃,大婚典礼加等,按亲王妃品级来办。
焦清念完圣旨,特意将两道圣旨捧到亦安身前,面上满是笑容,“王妃,还请接旨吧。”也不知道焦清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称亦安为郡王妃,只称王妃。
亦安面色很平静,接过圣旨,口称,“臣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候白阁老才回过神来,伏在地上谢恩,好像背上有什么东西压着抬不起头一样。
焦清亲自扶起白阁老,好似没有看到对方面上那转瞬即逝的些许不自在,而是一副很亲近的模样对白阁老道,“往后贵府,也是贵戚人家了。”一般郡王妃的娘家会有一个降袭的世职。焦清这样说,倒也不能算错。
白阁老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又听焦清道,“日子是圣人让钦天监监正亲自测算的,等世子出孝袭爵,到时候王妃风风光光地出门子。”这也是让亦安感觉一丝异样的原因所在,明明世子还未袭爵,而在焦掌印口中,自己俨然已经是王妃了。
纵观现场,除了焦清一个人面上是笑眯眯的模样外,几乎没有一个人脸上是高兴的。陆氏面色微青,彭氏则是还没有回过神来。至于亦安亲爹白成文,则是一副完全愣住的神态。一家子的反应完全不像那些,知道自家被选中,成为贵戚人家的狂喜。
白阁老几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们这样的诗书清流人家,出了一位超品的郡王妃?只有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恍惚感。
等陆氏反应过来永襄郡王世子是谁后,脸色陡然转红。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氏这是才缓过神来,欢喜地脸色都泛红了。
焦清和白阁老客套地寒暄两句,随后告辞。
亦安本该是高兴的,看郡王府的情形,也知道世子是不太管事的。届时自己入府,背后又有圣人撑腰,这满府的人还不由着自己辖制?
然而亦安却平白生出一种恍惚感,眨眼二十年,没想到婚事就这样被定下了。母亲陆氏一直在给自己相看人家,这亦安是知道的。她很感激陆氏愿意为不是亲生的自己尽心,便是换了她自己,也不敢说一定能像陆氏这样尽心。
其实想想,这桩婚事的好处多到简直数不过来。世子显然不是个有气性的人,不然也不会让亲娘堵着门闹。皇家轻易是不会休妻或者合离的,也会最大程度保障正妻的待遇。
亦安想到自己原先替圣人清点宗人府卷宗时,记忆里的那些案卷,有多少夫妻不合、家宅不宁的。有些宗室女眷也只能干受气,谁让自家家里没有根基呢,连娘家受封的官职都是皇家赏的,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守着正妻的位子熬日子罢了。
其实亦安根本不担心自己嫁过去的日子会不会不好过,她自来就不是甘愿受气的性子。家里陆氏待她好,又有圣人撑腰,这些都不是问题。亦安只是有些恍然,她也要出嫁了。
往后,这里就是娘家了……
亦安捧着圣旨,有些出神地想到。
“安姐儿?安姐儿?!”陆氏发现亦安捧着圣旨出神,连喊了两三声都不见她回过神来,这才急忙按住亦安晃了两晃。
亦安回过神来,对陆氏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来。
“母亲。”没来由地,陆氏面上落下泪来。
一旁的白阁老和亦安亲爹白成文面色难看,倒不是对亦安,而是这封圣旨背后带来的东西。
毫无疑问,白家很可能要被贴上“卖女求荣”的标签,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撕不下来。
为什么?满京城的高官、宗室、勋戚都知道,永襄郡王世子那就是一个药罐子,虽然今年倒没传出来世子要不行的消息。可以往和永襄郡王妃有来往的人家都知道,这一位,怕是不能长久的。
永襄世子对标到话本子里,那就是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且世子远没有林黛玉的才情,也没有贾母那样的长辈去呵护。唯一比得过的,大概就是那满府的家私。再添上一样,就是世子和林黛玉不分伯仲的样貌。
去过永襄郡王府的人都知道,世子有一副不世出的好样貌,尤其是一泓如泉水般温润清亮的眸子,自有一股风情。
可是这样的人物看看也就罢了,真个儿谈婚论嫁,这位的寿数……也不怕别人戳自家脊梁骨,明显就是冲那满府家私去的,想吃郡王府的绝户,填饱自家的私库罢了。
再说有这样心思的,自家也不是清白人家,不符合选婚的标准。如今知道白家摘了这个桃子,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嚼舌头呢。
无它,永襄郡王府,在宗室里确实是富裕的。安王没克扣弟弟,先郡王又和宣宗十分亲近,名下的田亩、铺面、庄子,乃至于古董、首饰、金银,在端王、定王没有管理内务府、理藩院之前,这两位都没有永襄郡王日子好过。
白阁老想说些什么,徒自叹了一口气。还能说什么?自家还能抗旨吗?这在别人家里,那可是天大的恩典了。
旁的不说,单以亲王妃的规制行礼,便是逾制,甚至可以说是僭越了。
国朝有法典,什么样的事行什么样的礼,这便是阶级。
最简单的,虽然亲王妃和郡王妃同样是超品,但亲王妃的冠服和郡王妃的冠服,看起来不说是天壤之别吧,也至少是等级严明。
如今圣人开了这样的口,无非就是永襄世子实在是身子不大好,不好让外人说嘴,是拿首辅的孙女填坑,所以特意给了这个恩典。
但即便是这样,在外人看来,一个超品的诰命和五品的世职,也是让多少人家眼红的存在。
首先这个五品的世职,是要传到三代之后,才开始逐级降等的。运气好点儿,这身红衣说不得能穿上百年。更不要说郡王妃本人所享受到的待遇,以及会给女方家带来的种种隐形福利。
以亲王妃的身份行大礼,这就不能说是补偿。反而能反过来说,是白家高攀了。国朝传承到如今,现在也不过六位亲王而已。等太子继位,是不是这六位还两说呢。
而且这还是圣人没有明说,亦安可以享受亲王妃的待遇,只是大婚典礼以亲王妃的身份行礼而已。
事已至此,白阁老只喊了长子,也就是亦安亲爹白成文,父子两人去了书房。
顾老夫人望着不怎么见到面的孙女,也悠悠叹了口气,挥挥手道,“都散了吧。”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连她都知道永襄郡王世子身子有些不大稳当,这让外人怎么看自家?
彭氏干巴巴地对陆氏道了声喜,脚底抹油般拉了丈夫回西院。方才公爹的脸色不能说好看,也有些青白了。她就是再觉得郡王妃的名号好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真心贺喜。
这时候姑娘里就亦安最大,亦安扶着陆氏回到景然堂,面上神色淡然,既无悲色,也无伤怀。
圣旨自然不止白家这一份,册封郡王妃,礼部是要负责礼仪的,还有太常寺这些部门,都会得到旨意。也就是说,在正月十六开印之后,大半个潮堂都会知道,首辅家出了一位郡王妃。
在白家,姨娘们的反应不一。
亦安生母,吴姨娘的院子里,知道姑娘封了郡王妃,个个儿都欢喜起来。
翠柏已经出了门子,新补上来的这个也叫翠柏。
翠柏对着躺在床上的吴姨娘欢喜道,“姨娘可算熬出头了。”按制,郡王妃的母亲可以得到加封。虽然这个诰命落不到吴姨娘头上,但往后在院子里,已经天然和别的姨娘不一样了。
江姨娘是动作最快的那个,得到消息后就直奔景然堂,中间儿还捎上了自己闺女。
“听说姑娘封了王妃,我特意来给娘娘道喜。”江姨娘满面喜色,她的女儿,当年可是娘娘养过的!
“给我滚!”江姨娘刚跨过门槛,话音刚落,就见从内室飞出来个牡丹花开缠枝纹的青瓷茶盏,就落在江姨娘脚边。
第119章 圆缺
阖府姨娘里, 就没有一个是不高兴的。
为什么?家里出了一位王妃,后面的女儿,怎么也不可能低嫁了去。说出去也是一家子姐妹, 王妃的妹妹, 能差到哪儿去?
这倒也不是没来由的乱说,而是确有其事。远的不提, 就看近的。定王世子妃的妹妹, 就嫁给了五品官的嫡子。这一位和定王世子妃还不是一母所出,尚且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以白家的门第, 和郡王府的名号,想想也知道, 自亦安往后的这几个姑娘,怎么也不会嫁得差了。
三房杜姨娘心里直念佛,看在王妃娘娘的面儿上, 三夫人再怎么不上心,面子上也要过得去才行。
苏姨娘倒是不像杜姨娘这样, 有没有亦安这个王妃, 她的女儿也不会随便嫁出去。只是这样一来,到底能比先前好上一些。夫人日后带七姑娘出去交际,那些穿红衣的夫人, 也会高看自己女儿一眼。
至于陈夫人和沈夫人?苏姨娘也知道这两位近来和陆氏格外亲近,却也没敢往自家身上想。一位阁老一个绯衣,陈公子不说功名, 便是陈阁老的品级,也不必白阁老差多少。至于沈夫人幼子, 虽然没有功名,但也是嫡出。沈夫人肯拿幼子和白家说亲事, 看重的儿媳人选是谁还用说?
姨娘们想的很简单,也很实惠。自亦安之后的姑娘们,明面儿上的嫁妆肯定不会差了去。不说陆氏本就置办得厚实,便是彭氏,也得拿出银?*? 子来。家里出了一位郡王妃,余下的姑娘能简薄了去?也不怕外人笑话。
就算心里有些想头,可没有一位姨娘是像江姨娘这样,直白上脸的。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直接奔着景然堂就去了。
嘴上说的贺喜,身后却连捧着礼盒的丫鬟都没跟着。江姨娘为人确有些心机,不过着实不多。
陆氏心里正恼火着,偏巧江姨娘就这样兴冲冲地撞上来。便是陆氏平日涵养极好,也不由得被撩拨出一丝火气,抽手就把手边的名窑茶盏丢了出去。
瓷器破碎的声音传进内室,与之一同带来的,是江姨娘的彻底哑火。
这下不止江姨娘愣在原地,就连被她拉过来的亦顺,也不由手足无措起来。亲娘丢了这样大一个脸,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嫡母这样动气。亦顺年满九岁,已经到了稍微知事的年纪。这样自然是不体面的,捎带着她,也无地自容起来。
以江姨娘的性子,自然不会明白陆氏为什么发火。甚至于所有姨娘,都不知道赐婚背后的含义。只知道王妃是极体面的,能光耀门庭的。便是白家族谱,也会为未来的王妃娘娘,也就是亦安,单开一页的。
相比江姨娘,亦顺是真的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永襄郡王世子这个人。但她隐约明白,姨娘这样是不规矩的,不符合体统,甚至有些丢脸面的。
亦顺面色红透了,手指搅在一起,拉了拉江姨娘的衣袖,“姨娘……”
江姨娘面上陡然变色,和亦顺的面色通红不同,她整张脸是憋红的。不过即使这样,江姨娘的容貌仍然是好看的。
透过珠帘,亦安瞧见外面不止一个身影,就知道矮些的那个是亦顺。
还是那句话,江姨娘虽有些不像话,但为了亦顺,也不能一杆子戳翻她。
亦安面上含笑,径直出了内室,牵过亦顺的手,对着亦顺轻笑,摸摸了她头上的发髻。
亦顺的神色可见地平静下来。
安抚好亦顺后,亦安这才对微微尴尬的江姨娘道,“姨娘暂且请回,母亲这里有些要紧的事,不全是为姨娘。亦顺便先留在这里,过后我让丫鬟送顺姐儿回去。”江姨娘这一点不好,出来得太急,也不知道带两个丫鬟。
不过也幸好没带丫鬟,要不然江姨娘就要在自己院子里的丫鬟面前,丢一回脸了。
亦安带着亦顺进到内室,抱着她坐到榻上,和陆氏陪着亦顺玩了两三刻钟,这才让蔷薇带着到偏厅里歇晌去了。
等亦顺走了,陆氏才复又冷了脸色。她在女孩儿们面前一惯是温和的,便是江姨娘这样上脸,陆氏也没说亦顺一个不字。
亦安见此,让月季换一套白瓷茶具来,亲手沏了一杯茶奉给陆氏。原先那套青瓷茶具碎了个茶盏,便不成套了。
不成套的茶具,便是再好看,也有了瑕疵。i就好像一家子九个姐妹,缺了谁都不好看。
“母亲何必为江姨娘动气。”亦安心里,江姨娘这样实在是不成气候的。除非江姨娘失心疯了,跑到外面说白家要谋反,不然是对白家造成不了任何影响的。
“唉,当初就不应该顺应人情。”陆氏捧了茶在手,并不饮,转而叹道。
亦安知道,这是在说官场上至今还在风靡的送妾行为。
其中还有宗室闹出过笑话来。该宗室为了讨好安王,特意送给安王两个美妾。却不料安王那会儿还不是来者不拒,让道士算过八字后,竟然全部退了回去,一时传为笑谈。
只是亦安并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好笑之处,为人妾室已是将身家性命交付他人之手,何来笑谈?甚至于作安王府的妾室,至少衣食无忧。安王为了绵延子嗣,也不会虐待妾室。而被退回去,其命运如何,就不好说了。
“母亲又说笑了,往事作定不可更改。再说顺姐儿合该投生到咱们家来,这一辈子的缘分注定不可辜负。”便是看在亦顺的面子上,江姨娘说到底也是一片为女之心。
想到亦顺,陆氏又叹一口气。
不过看亦安语气平缓,面色温和,似乎并未受到赐婚旨意的影响。陆氏一时之间又有些拿不准,难道永襄世子的身子其实并非传言之中的那样差?
似乎是看出了陆氏的未曾说出口的心思,亦安继而道,“母亲勿虑,便是没有女儿,圣人这一回,也会在勋贵、高官人家里选出王妃人选。”亦安早就明白过来,不过是自己最合适罢了。
陆氏听亦安话中的意思,似乎早就知道圣人的心意,不由有些侧目。难道说,这其中还有别的缘由?
先前舞阳长公主和圣人在太极宫唱的那一出双簧,其实并无太多官员在意。而等到今日焦清登门宣旨后,陆氏将这两宗事联系起来,后背却没来由发起冷汗来。
圣人是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借着舞阳长公主之口提出来而已?毕竟宗室多年来未曾和百官或者勋戚有过联姻,自家还是这百余年来的头一遭。
只是圣人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要说亲近,那也是先郡王和宣宗亲近。圣人和世子,可没什么别的表情。犯不着为了世子,而特意选一个能打理郡王府的贵女嫁过去。
想要重开宗室与勋贵联姻的风气?好让太孙之子日后能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陆氏不可谓不机敏,但显然她和圣人也不是同一个思路。
眼下太孙之子的年纪还太小,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圣人还能不能亲眼看到曾孙成婚。再者说了,若是为了这个,那至少要提前为那位殿下定下未婚妻的人选。
可目前的勋贵、高官人家,到了下一朝能不能继续得势,还是要看新帝的脸色。
陆氏左思右想,也始终理不清脑海中纷乱的心思。
不说陆氏,便是近些年一直在御前的亦安,也只能猜到圣人一部分的心思,尚且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已经全然了解圣人的心思。
一旦揣摩错上意,那可是会吃瓜落的。
“圣意既明,咱们只管奉旨行事就是,母亲无需扰心。”圣人这样安排,自然会有后手。而这样的事,显然无论是亦安,还是祖父白阁老,都轻易改变不了圣人的心思。
与其揣摩上意,惴惴不安,倒不如奉旨办事,唯命是从来得容易。
毕竟圣人开出来的价码着实丰厚,丰厚到但凡换个人家,都会欢欢喜喜接过圣旨,不去细究背后的用意。
陆氏今天叹的气实在够多,最后也道,:“也只能如此了。”亦安心绪未曾慌乱,连带着陆氏也平静下来。
已经到了这地步,日子还要照过。远的不说,各家的年礼还要送。
亦安左右无事,索性就留在景然堂,帮着陆氏核对起给各家送的年礼单子来。
陆氏看着行事利落的亦安,这才觉出来,昔年那个对喜欢的簪子都再三含蓄的姑娘,到底是长大了。
等亦顺歇晌起来,亦安让绿漪亲自护送亦顺回她的院子。
核对完单子,亦安也向陆氏问安离去。
虽然已经成了皇室女眷,但亦安还保持着以前的行事风格。
看着亦安离去的背影,一旁的郑妈妈也不由感慨道,“五姑娘真个是稳重极了。”便是郑妈妈这种跟在陆氏身边多年,早就历练出一副古井心性的老人,也不由得对亦安如此赞道。
陆氏却对郑妈妈道,“当年让吴氏入府,是不是我做错了?”陆氏的语气,罕见犹疑起来。
这是对自己当年的决定后悔了。
郑妈妈连忙急道,“我的姑娘,可不能这样想。若当年姑娘没有让吴姨娘入府,说不定姨娘会落到什么不堪的地界上去。”以吴秀才的为人,他是真能作出那样的事来。
良久,才听陆氏的声音传了出来。
“拿我的帖子,请大姑娘、三姑娘初九过府,就说是我想她们了。”即便已经出嫁,在陆氏心里,亦真和亦宁还是家里的姑娘。
“是。”蔷薇低声应道。
片刻后,又听陆氏道。
“算了,将三姑娘和四姑娘一并请回来。”
……
礼部尚书白成文女,内尚书白亦安,初授永襄郡王妃,宗室女眷中位出身高门者,乃百余年来首例也。
——△宗实录
第120章 各方
事实上还没到初九, 自焦清传旨后不到五日,京城里有关系知道这个消息的,就已经都知道了。
白阁老家出了一位郡王妃, 还是圣人御前亲近的女官。
当然这个消息也只是让京中勋戚、宗室乃至于部分官员感到惊讶, 却远没有到震惊的地步。
就连御史们对这个消息也是兴致缺缺。一个远支宗室,靠着和宣宗的关系勉强延了一代。就算再延一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一者永襄郡王府算是富裕的宗室, 不会伸手和朝廷要钱。这二者嘛, 便是如今圣人肯加恩,也不会改了祖制, 让永襄郡王这一脉世袭罔替下去。
若圣人真有这个念头,御史们才会开口。
如今东宫已定, 御史们不愿意为了这点子小事顶撞圣人。封就封呗,又不是多要紧的事。
不过难免会有官员背地里酸上两句。没办法,白家的条件已然算是比较好的了。如今家里再出一位郡王妃, 宗室里也有说得上话的。再加上先前嫁给周璋的那位指挥使夫人,还有和令国公府的姻亲关系, 白家算是在勋戚、宗室、清流都有了关系。
这些关系看着平平, 没准儿关键时候会有大用。更不用说周璋、令国公是御前比较得脸的人物。如今再加上一位郡王妃,有心的人掰扯掰扯这一圈的关系,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白家至少还能富贵五十年。
哪怕是圣人龙驭上宾, 只要有这三位在,更不用说白阁老长孙也在朝为官。这一家子只要运数不差,就能安稳几十年。
而京城各方对此消息的反应是不一的。
舞阳长公主约了临清公主在温泉庄子休养, 得到信儿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
对着临清公主, 舞阳长公主才吐了实话,“有她掌着王府, 我总算不用为顺惠的身后事操心了。世子那个生母,看着就是个歪缠的。”顺惠是朝廷为先郡王妃定下的谥号,有了新任郡王妃后,为了对两任郡王妃有所区别,故只称前任郡王妃的谥号。
顺惠王妃生前并不算难过,只是前郡王过早离世,这才显得顺惠王妃格外难过。
临清公主也陪着道一句“可惜”,也不知道是为顺惠王妃感到可惜,还是为亦安感到可惜。
亦或是两者都有?
沈夫人的夫君官品尚可,却也是几日后才知道的消息。知道白家出了一位郡王妃,又想起白家先前出嫁的几个女儿,这更加坚定了沈夫人要和白家联姻的决心。
既是为了白家这颗大树,也有信得过陆氏的意思。陆氏教养出来的女孩儿,既然能得到令国公府和圣人的认可,那必然是不差的。
沈家是诗书传家的传统官宦人家,虽然沈大人为人端方,却也知道一意端方,在官场是走不长远的。尤其是在想干事的情况下,若无强有力的关系,便是想把手上的差事办好,都会比较艰难。
圣人治下,本朝吏治已经算是清平了。朝堂之上却也不会真正像清水一样无波,总会有些暗流存在。
沈少卿和妻子的意见一致,白家就是两人看好的助力和外援。能借到白家的势做事最好,便是不借势,只要和白家有一层姻亲关系,旁人忌惮白家,也会让沈大人在官场上好走得顺当些。
然而到了陈夫人这里,却又有些犹豫起来。无它,白家现在势头正盛,自家若再与之联姻,难免会引瓜李之嫌。
可陈夫人也着实舍不得这份关系,若是两家真有这个缘分,丈夫日后在内阁,便不是孤立无援了。
崇元四十四年的新年,有些人过得格外舒心,而有些人则是辗转难眠。
而一早就和白家是姻亲的魏夫人更是喜笑颜开,她们家本就是圣人格外拔擢才有的今天。是以魏夫人对这个并不避讳,反而是白家的势头越好,她越放心。自从长子媳妇过门后,外面那些品级差不离的官眷夫人,哪个不高看自己一眼?还不是看在白家的面子上,才对自家另眼相看?
至于亦安本人?她既不对日后的生活饱含忧虑,也不去想这后面的种种关系。难得有几日假,还是好好歇一歇吧。
不谈这些夫人心里在想什么,反正白家这年收到的年礼,比往年还要厚上一分,也就只有一分而已。
初九这日,先前出嫁的亦真几人俱回来了。
亦真是一个人回来的,因为周璋要留在家里看孩子。亦真长子如今年岁尚小,不适合带着一道回来。虽然两家住在一个坊里,但是为孩子考虑,又是寒冬腊月的,还是注意些的好。
亦婵、亦宁、亦婉三人都是夫君陪着回来的。顾铭琅一个人在京城住着,妻子回娘家,他索性就一道陪着回来。在明德堂和三房那里点个卯后,就由尚仁陪着,和另外两个连襟论契阔去了。
严慎陪着亦宁回来,一是令国公夫人本就喜欢亦宁,看重这个儿媳。二者亲家之间相互走礼也是正常的事情,不足为奇。
魏夫人一接到陆氏的帖子,就让儿子陪着亦婉回来。陆氏愿意和自家亲近,魏夫人巴不得这份关系更深厚些,因此待亦婉更看重两分。
不客气地说,魏家眼下指望着圣人,再过几年光景,说不定就得指着白家这个姻亲,才能保住不往下走。
亦真几人先到明德堂拜见祖父白阁老和祖母顾老夫人。
随后亦真和亦宁和陆氏说了会儿话,亦婵和亦婉在彭氏面前坐了会自,亦婉静静看着亦婵和彭氏说话,没有张一次嘴。
陆氏派人请亦真几人回来本就是为开解亦安,虽亦安无事,但也笑着让姐妹几人去亦安的院子。
碧云馆早就收拾妥帖,绿漪、绿澜几人听说要在院子里招待几位姑娘,初六就带人打扫起来。
一连收拾两天,还去库房里让小厮搬来一架新屏风,美其名曰新年新气象。
博山炉里焚着木樨香,各色酒水点心备了满满两桌子,更不用说大厨房里得了信儿,知道姑娘们初九这天要在王妃娘娘的院子里用膳,一个个儿早就准备起来。曹婆子更是摩拳擦掌,势要博王妃娘娘一笑。
在底下人眼里,亦安被册为郡王妃,那是顶顶体面的事。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这确实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婚事。入府便能掌家,自身又是超品的诰命。
碧云馆一跃成为府里最炙手可热的所在。绿漪和绿澜眼看就要出门子,想进亦安这个院子的丫鬟,能从东院排到明德堂,再到西院。
这便是权势所带来的影响。在下人眼里,前面几位姑娘纵然嫁得再好,大姑娘和三姑娘说是诰命夫人,但一个霞帔绣翟纹,一个霞帔绣孔雀。二姑娘和四姑娘更不必说,只能绣个鸳鸯,哪里比得上云凤纹体面。
光是应付家里下人各处送礼,绿漪、绿澜就有些应付不过来,往日里也没见这些人这么热情啊。
哪个姐妹亦安都没有拉下,虽说她的院子不大,但姐妹们坐在一处宴饮,摆上两张桌子还是放得下的。
亦谨、亦柔俱穿着新裁的衣裳,显得庄重极了。就连亦和,也戴着一套新头面,衣裳倒是应季的,没有特意换新。
亦真几人向来不在衣裳首饰上留心,自然没有看出端倪。亦安倒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同,但也没往别处想,只以为是新年的缘故。
亦顺身上最过分,挂满了亦安当初送过去的首饰,那个红宝石的小靶镜,如今就挂在亦顺的衣襟上。还有当初亦安给亦顺做的那个红宝石吊坠,也挂在亦顺胸口。
对当年之事还有印象的,一眼瞧过去就知道江姨娘打的什么心思,这是想让亦安念旧情,才把这些老玩意儿捣鼓出来的。
亦顺本人却是真没印象了。她素日里就爱这些小插戴。来之前姨娘说要看看她的打扮,亦顺也没多心。九岁多的孩子,对这些小玩意儿正是喜欢的年纪。那小靶镜便是亦安这个年纪戴着,也是相宜的。
不过江姨娘这番用心,不可谓不昭然若揭。
亦谨、亦柔瞧在眼里,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羡慕。江姨娘虽然为人冒进些,但为女儿的心是真格儿的。知道亦安今非昔比,就恨不得把亦安当年对亦顺的好一件一件都翻出来,指望亦安能想起当年待亦顺的情份来。
江姨娘自家心里明白得紧,等女儿长成,只怕借不到祖父的势,说不得还得靠这个郡王妃姐姐,能在婚事上挑拣挑拣。
亦谨、亦柔手上就没有亦安送的首饰、器物吗?都有的。每个姐妹生辰,亦安不能到场,都会备上一份厚礼。
然而杜姨娘却没有江姨娘这样能舍下脸来的魄力。当年江姨娘有多么想把亦顺在碧云馆住过的经历捂得严严实实,现在就多么想把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姨娘们心里的弯弯绕绕亦安不知道,也无意探究。只是吴姨娘的柏翠阁,亦安吩咐过翠柏,除了她被册封为郡王妃这件事外,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能让姨娘知道。
吴姨娘知道亦安被册为郡王妃后,首先就是大喜,对着去看她的亦安欢喜道,“姑娘能有这样天大的造化,教我立时闭眼,也甘愿了。”就算是在亲娘眼里,能被圣人亲点为郡王妃,便是一件非常体面的事了。
如果让吴姨娘听到一点内情,亦安都不敢想象那场面有多惊悚。因此亦安特意吩咐翠柏,让其管好姨娘的院子。将来出门子,她必给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
有亦安许诺在前,翠柏还不使足了力气,把吴姨娘的院子管得水泄不通,一句闲话也别想传进姨娘的耳朵里。【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