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保全
林太医没管几位同僚, 而是直接到景王面前,低声道,“王妃眼下情形不甚好, 若再不用药, 只怕王妃的身子撑不住。”林太医虽然不专精此道,但他作为太医院子资历最老的太医, 医术之高明, 是宋尚食也钦服。
景王妃眼下的情况,已经是不得不用药的地步, 再拖下去,就是个一尸两命的结局。
景王顿了好久, 久到林太医以为景王心乱到失去反应时,景王才艰涩地开口,“能保住孩子吗?”景王这个年纪, 也只有世子一个肚子,后院的妾室们都未曾有过身孕。这次王妃有孕, 景王本人是最高兴的。
甚至于景王心底的那一丝隐秘想法, 在京城看来都基本摆在明面儿上了。虽然不是圣人第一个曾孙,但却是圣人最小的孙辈。都说天家重长子,百姓爱幺儿。但万一呢?万一圣人也喜欢小孙子呢?
旁的不说, 一个最小的孙子,说不定就能在立储上为景王添一层砝码。圣人三个儿子里,也就景王还能再有子嗣, 这对江山传承来说,也是多一层保障。
亦安在一旁听着, 对景王的反应并不意外。应该说,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都会这样问。只是亦安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大概是倒春寒的缘故。
林太医一点儿磕巴没打,不动声色地直接答道,“若是现在用药,王妃母子尚有保全希望。”不知道林太医是不是故意的,他着重说了母子两个字,好似是在敦促景王早日下定决心。毕竟在场的人之中,只有景王本人能下用药这个决定。只要景王本人还活着,这个事就轮不到王世子做主。
景王世子在刚才景王问那句话时,脸色就已经发白了。世子妃脸色一直是苍白的,所以这会子倒是没看出来什么变化。
宋尚食也道,“眼下已是不得不用药了。”不用药,王妃这个孩子注定生不下来。
这时候在场的其余太医恨不得自己是背景板,有这两位在前面顶着,自己绝不会开口说话。
景王长舒一口气,对林太医和宋尚食道,“本王把王妃托付给二位了,用药吧。”这时候最关键的就是最后这句话。
林太医应声,立刻和宋尚食商议用药的方子。
亦安是圣人特使,她来并不仅仅只有探视。在景王作出决定后,亦安对景王道,“陛下有话吩咐下官转告王妃,在用药前下官要入内见王妃一面。”这是圣人的吩咐,如果景王在林太医和宋尚食看过王妃后,还一直拖着不作决定,那亦安就得做另一件事了。
景王想保小,是他自己的常情。圣人对亦安的吩咐却是,若实在不能两全,就尽量保大。
眼下用药还是在赌,赌景王妃有两全的可能。
景王和世子一同看向亦安,这话方才怎么不说?世子妃慢了半拍,目光中透出疑惑。
“既然是父皇之名,那就请入内吧。”按说亦安这样年纪的女子,是忌讳进三房的。可偏偏她又是圣人亲封的御前女官,这点子忌讳对她来说,就不是忌讳了。
亦安便在宋尚食与林太医定药方剂量时,进了产房。
产房封的严严实实,景王妃挣扎了一天,屋子里早就满是血腥味儿。
地上铺着外番进贡的羊毛地毯,这是景王妃传出孕信后,定王世子妃特意送来的礼物。定王管着理藩院,外邦不论是朝贡还是贸易,都绕不开理藩院。定王手上握着理藩院,虽然不如内务府油水丰厚,可也着实不差。一些稀罕的外番贡物,宫里圣人有一份儿,定王府就有一份儿。
可就算是把天下的珍宝都据为己有,跨不过生死那一关,还是后人去享受。
产房里光是稳婆就有八人,更不用说还有别的丫鬟,把个不小的产房硬是塞得满满当当。便是有这么多人侍奉,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还是景王妃本人,这个没有任何人能代替。想抱个旁人的孩子冒充天家血脉?本朝就有,百年前的事了,只是捎带着全家死绝了。查明之后,主谋的宗室王爷与其妻当场就赐自尽了,这还是太·祖嫡子血脉,尚且不能逃过一死,更不用说旁人了。
稳婆和丫鬟见亦安进来,看着眼熟,又一见亦安身上的紫色女官服侍,便给亦安让出一条路来。
亦安走到景王妃身前,刺鼻的血腥味儿更加浓郁,为着景王妃是高龄产子,产房里连香料都不敢焚,就怕出什么意外。
血水一盆盆往外端,丫鬟们不停给景王妃换帕子擦汗。景王妃面色痛苦地躺在床上,身下的贡缎褥子早就被血渗透,更换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景王妃流血的速度。幸好在林太医来之前血已经被止住,不然照这个出血量来看,若再继续流下去,景王妃只怕性命难保。
景王妃身上盖的和身下铺的,都是内务府精心挑出来的顶级贡缎。不用说,这八成是端王世子妃送来的贺礼。
亦安的注意力却只在景王妃本人身上。熬了这么久,景王妃本人的神智竟然还是清醒的,只是看着气色实在不好,面色甚至比那会儿病重的永襄郡王妃还要差。
景王妃的视野还算清晰,见着一团紫影过来,旋即便认出来是亦安。景王妃喘了一口气,挣扎着说道,“来…”王妃刚开了个头,亦安便急道。
“王妃且莫开口,省些气力。”这时候也顾不上忌讳不忌讳的,亦安半蹲在景王妃身前,语气真挚道,“圣人命我给王妃传话,王妃只管安心生产便是。林太医和宋尚食都是圣手,必会尽力保全王妃。”这话虽未明示,可和明说已经没有两样。
这时候,除了圣人能够开口保全外,余下的也只能看景王妃自己的命数。
景王妃又喘了一口气,“孩…子…”这时候景王妃的眼睛反倒亮得吓人。亦安道,“孩子也会尽力保全。”眼下还不到只能保一个的地步,亦安自然得顺着景王妃的话说。
亦安说了这句话,景王妃才缓了一口气。
想着圣人的吩咐,亦安于是又道,“圣人还说,若王妃平安生子,不必等到十岁之后再封,便是早几年也无不可。”
本朝宗室册封,无论男女都是十岁之后,固然有节省一部分开销的想法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想在孩子立住之后再受封,生怕年纪太小压不住福份。即便是天家,幼龄夭折的也不在少数。皇家子嗣不丰,虽有生育不多的缘故,但也有部分是夭折导致。
景王妃听着就眼神一?*? 亮,她这一胎实在是晚。若是在圣人这一朝便能得封自然最好,若不能,后面能落个什么爵位,可就不好说了。景王妃一片为子之心,旁人也无可置喙。
圣人这话的本意是安抚儿媳,没想到倒成了一剂强心针。
林太医和宋尚食便是现在开出了方子,也得等药煎好了才能看效果,煎药也有个过程。现在有了圣人这句许诺,这口气先给景王妃续上了。
景王妃嘴里含着参片,原本意识有些昏沉,这下可好,立马精神起来。虽然不至于立刻生下孩子,但确实清醒不少。
亦安看在眼里,心下叹息。景王妃这样拼命,为的却不是她自己,而是腹中的孩子。为母之心,确实令人动容。亦安扪心自问,换了她自己,能不能做到这样?
感同但不能身受。
有这句话便能撑住景王妃一口气,亦安再留在产房,就是妨碍景王妃生产。于是亦安起身,快步离开产房。
这时候宋尚食和林太医已经斟酌好了方子,药炉已经开始熬上药。产房内满是血气,产房外全是药气。
亦安前脚出来,宋尚食和林太医后脚就进去。在熬药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得时刻注意景王妃的情况。见王妃精神似乎提振不少,林太医有些惊讶,不知道亦安给王妃灌了什么迷魂药,硬生生拉了王妃一把。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添了一丝希望。
林太医不清楚,宋尚食却明白,她是和亦安一道出宫的,圣人说了什么,她也是知道的。
对此宋尚食并无意外,应该说是司空见惯,已经习惯了。在生死这一关上,不得已的情况下,很少有人选择保全自己,都是把生路留给孩子。
亦安来到景王面前,轻声道,“王妃精神尚可,还请王爷宽心。”这当然是客套话,亦安对世子和世子妃都这样说了,她向来周全。
景王听着松口气,却并不放在心上。亦安就算在御前当差,可到底也只是个不到桃李的姑娘家,妇人上的事能知道多少?景王权作宽慰他的客套话,却不知景王妃的精神是真的好上不少。
亦安听出来景王话中的那一丝不在意,却并没有说什么。最后结果如何,还得看王妃自己的命数。万一亦安一意说景王妃情况很好,最后王妃却薨了,亦安岂非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于是亦安也沉默下来,只等着宋尚食和林太医用药。
许是天佑,酉时刚过,就听产房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亦安眼见景王的身子放松下来,世子还焦急地看向产房。
不多时,宋尚食从产房出来,对等在外面的众人,重点是景王道,“天佑王妃,母子均安。”熬了这么久,母子均安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景王当时面露喜色,大笑着说全都有赏。世子和世子妃对视一眼,均松了一口气。而王府下人们全都跪倒在地,为王妃和新降生的小王爷欢庆。
满府的欢声,似乎将产房里的血气都冲淡不少。
第102章 危言
景王次子降生后一个时辰, 眼看王妃和小殿下无恙,宋尚食又给王妃开了养身的药膳方子,亲眼看着景王妃喝下第一服药, 这才向景王提出告辞。
亦安像个透明人一样站在一旁, 只把王府情况记在心里,等会儿回去还要向圣人禀告。林太医年岁已高, 等会子直接回府休息。
宋尚食虽然宫外有宅子, 可她已经在宫里住了许多年,轻易不会在宫外的宅邸留宿的。而其余太医则留在景王府, 防备景王妃出现别的状况。
太医不好一时全部离开,总得有几个人留在王府, 直到景王妃身体彻底稳定下来。
景王再添一子,王妃又母子平安,王府不必挂白, 景王吩咐下人把早已预备好的红绸拿出来挂在各处,“为王妃添添喜气。”景王是这样说的。
不知道是不是亦安的错觉, 她感觉在景王说喜气的那一瞬间, 宋尚食嘴角好像扬起了一个奇怪的弧度,看着不像忍笑,倒有几分像是嘲讽。
景王再如何, 那也是圣人亲子,宋尚食应该不至如此。兴许只是自己一时眼花,看岔了。
带着景王预备的礼物, 亦安一行人出了景王府。一出景王府,亦安不经意回头一望, 只觉得宽大的王府正门好似巨兽獠牙,尤其是门环上的鲜艳红绸, 好似野兽进食完残留的痕迹。亦安心底不由一阵微颤,旋即平静下来。
林太医不与亦安和宋尚食一道,于是亦安和宋尚食一道坐马车回宫去见圣人。
儿媳高龄产子,圣人关怀些是理所应当的。
马车里,宋尚食望着略微出神的亦安,思索片刻后问道,“尚书在想什么?”尚书对亦安来说不过是虚衔而已,和外朝管着各部的几位根本没有可比性。亦安也想让别人称自己为掌诏,就像母亲陆氏那样一般。
说起陆氏,自从传出秦润言中了探花之后,陆氏又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不少官眷来白家打探消息,明里暗里都在问,首辅和次辅是否有联姻的打算?至于为什么这样说?那不是明摆着嘛!
一个孙女做了御前女官,一个长孙圣人亲点的探花。更不用说这位秦探花的一甲之位,说不得也有那位的缘故在里面。即使亦安言语之间再怎么将自己撇清,有些事根本不是两三句话就能化解的。
就好比现在,话传着传着已经变了样儿,说什么圣人原本是不想点秦润言做探花的,是亦安这个御前女官一意力荐,这才让秦润言得了探花之位。
就这样儿没来头的流言,竟然有不少人听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亦安要是真有这个本事,她家中兄弟姐妹,早就有一个好前程了,还用等到现在都没着落?
这群人编排起瞎话来,是真不看看编排的对象是谁。那可是圣人,文武百官加一块儿都掰不动的四十年天子。
为着这个,陆氏在家里生了好大的气,对外还得扬起笑脸,说这些都是虚妄流言,不值一听的。自家女儿和秦家公子之间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半点牵连的。就连陆氏自己之前去秦府探病,都说是奉了婆婆顾老夫人的命,丝毫没有把事情往亦安身上牵扯。
陆氏自此也明白,亦安的婚事再不能和秦润言有半分牵连。一个闹不好,满朝御史弹劾。说轻了是公私不分,说重了,那就是结党乱政。
首辅和次辅勾结,为什么勾结?难不成要架空圣人?听着就荒唐可笑。
秦家自家也不会认下这件事,只说是圣人顾念首辅,特意赏的恩典。秦首辅就算是自己认了,也不会说长孙能得探花是靠别人的关系。不说体不体面,光是这背后的深意,就足够秦家人发毛了。
在这件事上陆氏不是最难受的,按旧例,一甲三进士是直接进翰林院观政的,不必参加观政后的庶吉士考试,是一定会留在翰林院的。
可秦润言这个探花怎么来的,秦首辅自家也不甚清楚。圣人就算念旧,也不会拿国朝大典这样的要事做恩赏的人情,这就不是圣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自从秦润言中探花后,秦阁老身上就一直出白毛汗,生怕什么时候一家子俱折在京城。
还是首辅兄弟看得开,对秦阁老道,反正自家风光了这么多年,也着实够本儿。皇家要杀要剐,只管接着就是。
秦阁老还没来得及抽弟弟,秦太夫人听这一句,就往后仰倒过去,吓得秦家无人再敢提这个话茬儿。秦润言虽中了探花,可面上着实看不出来欢容。便是金殿唱名时,都绷着一张脸。
同科进士知道这是首辅的长孙,反倒没有一个人愿意和秦润言亲近,还是圣人出言勉励了几句,这才让首辅脸上没有太过难看。
和这个相比,陆氏听到的不过是些微流言,和秦家比简直就是毛毛雨。
为着这个,秦润言一直没有去翰林院报道,反而是留在家里。秦阁老也好像不知道自己有个中探花的长孙,每日只往内阁去议事。
陆氏也在心里庆幸,幸亏自己没说多余的话,不然亦安的婚事恐怕就更难说了。不说别的,旁人为了避嫌,也得有个态度出来。
这一切亦安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猜中了秦润言探花的流言蜚语,却没有想过两人还能有这样的关联。说起来倒也称得上一句郎才女貌,只是旁人看到的只有首辅和次辅,谁又会去关心真实的情况呢?
眼下坐在马车里,宋尚食饱含关切的询问,亦安也只能寻个由头,“妇人生产如此危险,亦安初次知晓。”这样就能解了亦安的出神之举。
宋尚食要听的就是亦安这句话,她立刻接话道,并且故作叹息。
“生儿育女,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罢了。”宋尚食虽然成过婚,但并未生育过,有这般感慨,大概是在这上面见得太多了。
“王妃这一回虽说幸得天佑,王妃和小殿下性命得以保全,可王妃的寿数实打实折了不少……”难怪宋尚食出产房的时候只是松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亦安最开始还以为宋尚食是劳累所致,毕竟宋尚食年纪也不小了。
只是不知道景王妃自己知不知道……
不过以景王妃当时的情况,无论她愿不愿意,这个孩子都不能在她腹中久留,不然就是一尸两命的事。
“我观景王殿下对小殿下格外看重,便并未将此事告知。”宋尚食这话是往好听了说的,谁知道景王听了后会不会反而觉得晦气呢。反正宋尚食已然尽了自己的力,她开的那些药膳方子,都是给景王妃保养身子用的。至于景王妃能不能补回去,就要看她自己的命数了。
宋尚食这话方才是故意没说出来的,这样的事便是摸了脉,也不好作准数的。谁知道景王妃无知无觉的,会不会再活上三十年?若是听了宋尚食这话郁结于心,不到一二年就过世了,这个责难道还要宋尚食担不成?
至于为什么现在说给亦安听,那就只有宋尚食自己知道了。
亦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指责宋尚食没有将实情告知景王?这样只会给景王府添堵,于事无补。林太医也在产房,要是能说,林太医早就说了。而林太医也只是帮着送上师开方子,并未提及过多。这说明至少林太医认为,宋尚食静默的举动是对的。
便是有个万一,留在景王府照看的太医,难道连这个都诊不出来?
“妇人生产本就是生死关卡,只要母子平安,一般不会有人多这个嘴的。”宋尚食好像是在给亦安解释什么。实则现状就是普遍默认妇人生产会对寿数有碍,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所以只要当时撑过去了,便会欢庆新生命的到来。
亦安也只能跟着叹一句艰难,其余的半点办法也无。既搞不出来先进的助产工具,也无法改变人们的观点。幸好亦安没有在王妃产房里见到香灰符水之类的古怪东西,不然景王妃单就是这这一份罪,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来。
亦安不知道的是,倘若宋尚食和林太医再迟半个时辰,景王就病急乱投医了,反正生孩子的人又不是他。
要说景王不看重王妃?这么多年来景王妃地位稳固,后院便有侍妾,也都个个温驯。说到底还是景王妃膝下有景王唯一的子嗣,现在是两个了。
超品亲王妃的待遇加上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以及对娘家的封赠,亦安也不敢确定景王妃会怎么选。说不定景王妃此时也是心满意足,正舒服坐月子呢。
“若要受这份罪,还得不到足够的补偿,才真是枉活一世。”宋尚食今日好似格外健谈,说的又是在当下显得“离经叛道”的话,亦安既不想附和,也不想反驳,便提起另一个话茬儿,把这个话揭过去。
宋尚食也没有执意讨论这个话题,顺着亦安的话,翻篇儿了。
回到宫里,亦安将景王妃的情况详细地向圣人汇报一边,自然包括景王妃寿数可能有碍这一项。对着景王府需要隐瞒,对着圣人,则没有隐瞒的必要。
圣人听后,也只是陪着叹息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过世的太孙妃,转手又赏赐了许多丰厚的补药给景王妃。
从这之后的几日里,景王府不说门庭若市,也有不少宗室带着礼物前去祝贺。不为别的,在圣人仅存的三个儿子里,景王是唯一一个,有两位皇孙在手的亲王。并且都是正妃嫡出,身份上一点儿挑剔的地方都没有。
没过两天,圣人便让亦安拟了一份旨意,亲自去恭王府宣诏。
第103章 漩涡
马车载着亦安, 前往恭王府。
这一日是休沐,不用上朝。
恭王是圣人次子,一向在诸王之间没有存在感, 便是上朝参政, 也大多保持沉默。
恭王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恭王妃所出大女儿常宁郡主, 还差十来天就满十八。妾室所出昌平郡主, 只有不到十二岁。
亦安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常宁郡主的婚事。
听闻天使降临, 王府正门打开。亦安到时,恭王已经摆好香案, 带着全家等候旨意。
亦安面上满是笑容,她已经派内监提前给恭王通过气,这次宣旨是天大的喜事。便是亦安知道旨意内容, 也得撑起这幅笑脸。
照例寒暄之后,亦安便诵读圣旨。
这是一道赐婚旨意。
常宁郡主岁数到了, 圣人为她挑选了仪宾。
郡主仪宾算是亦安的熟人, 正是前几日才中探花的秦润言。
亦安念完圣旨,不出意外地看到恭王和恭王妃满面惊讶的模样,以及常宁郡主面上掩盖不住的猝不及防。
别说恭王一家被打个措手不及, 就连亦安在拟旨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神展开。
本朝自仁宗之后,宗室成员成婚, 都是报给宗人府,再由宗人府呈报圣人后, 再从清白人家里选取良家子女,为的是不让宗室有影响朝政的势力, 防的就是有权势的大臣和宗室联姻。
这种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模式已经运行了一百多年,谁都没有想到圣人会突然打破这个惯例,为常宁郡主挑选了一位官员之子做仪宾,尤其这人的祖父还是当朝首辅,秦家不说权势滔天,至少有秦首辅这棵大树在,秦家的能量就小不了。
更不用说秦润言还是今年的新科探花,正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这冷不丁的赐婚,也不知道秦首辅能不能受得住。
本朝旧例,迎娶宗室女的男子,虽然会授予一定的品级,但无一例外都是只有虚衔,有些时候根本不用上朝议政,在家里领俸禄就行了。
常宁郡主的郡主府一早就修好了,自从常宁郡主及笄后,工部就开始给常宁郡主修建府邸。说是修建,也就是把宗室里空着的规制相等的宅子翻出一所来,用心修缮修缮,便是一所看起来全新的宅邸。
有临清公主做例子,常宁郡主婚后想住在秦家还是她自己的郡主府,就全看她本人的心意了。
恭王高高兴兴接了旨,原以为大女儿的婚事还是由宗人府去选,没想到父皇打得是这个主意。对于恭王来说,自然是秦首辅的长孙强过宗人府官员选出来的。再怎么说,秦家的实力是要强过这些清白人家的。
而恭王妃也是满面欢颜,她再怎么也没想到能做探花的岳母,那可是进士!更不用说还有秦首辅这块金字招牌在。
常宁郡主虽然没见过秦润言,可一听是今年的探花,且是个年纪还未加冠的清正男子,面上就先浮现一抹羞涩来。
如今婚事已定,虽没有常宁郡主挑拣的余地,但未来夫君的条件着实不错,常宁郡主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旁的昌平郡主年岁尚小,只知道姐姐要嫁人了,面上不由浮现出不舍之色。而昌平郡主的亲娘心里却有些着急,姐姐嫁给首辅长孙,妹妹出嫁的人家怎么说也不能太差吧?临清公主和常宁郡主开了这个例,让后面女儿还未出嫁的宗室不由得升起一丝遐想。
亦安宣读完旨意,对恭王又祝贺了一番。
“圣人让钦天监监正卜算出了吉日,本年六月初二正是吉期。”恭王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声道好。
虽说日子赶了些,可郡主府早已修缮完毕,秦家不说家大业大,给长孙置办个宅子,总有余裕吧?
秦首辅的宅子是圣人赐的,等秦首辅百年之后,这所宅子皇家会不会收回去,还是两说。
恭王妃也想说会不会赶了些,可又一想未来女婿是秦润言,便忍着没有开口提这茬,而是上前一步握住亦安的手,甚是亲热地笑道,“常宁的婚事,可要多劳尚书费心了。”恭王妃说这话是有缘故的,景王世子和端王幼子成婚时,她是观过礼的。景王世子妃和清河郡王妃的嫁妆过门时,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根本不可能是宗人府官员给置办的!
宗人府的官员一向抠搜,宗室成婚要是不给宗人府官员好处的话,那婚礼规制可是只符合宗室品级,至于旁的,那可是一点好处都沾不上。
恭王妃落后一听才明白,原来这两位的嫁妆是亦安给置办的,怪道又精致又体面。恭王嫁女,虽说是自家出嫁妆,可作为圣人的长孙女,常宁也是能得到宫里一份心意的。
至于这份心意的水平如何,就要看置办的人是谁了。
所以恭王妃才会这样热情,实指望亦安待女儿精心些。虽说王府不差这些,但谁不想喜上加喜呢?恭王妃心想,似荣康郡主那样的外姓人都能在宫里出嫁,圣人又给她置办了宅子,日后的夫君还破格成了驸马都尉。这一桩桩比不过也就算了,毕竟人家亲爹为国捐躯了,好歹没把荣康郡主写进皇家玉碟里,不然圣人长孙女的名号可就要换人了。
这也是恭王妃往日里没有发作的原因,圣人再怎么想着补偿魏家,也没有夺了自己女儿该有的名号。既在这些上争不过,那索性就给女儿多争取一些实惠。说不得日后女儿过门,还得贴补贴补夫家。
这婚礼还没办,恭王妃就已经想得这样长远,连这一层都想到了。等秦首辅去后,秦家能不能维持住,且还是两说呢。
不过再怎么说,秦润言这个女婿人选,还是十分让恭王妃满意的。
亦安已经知道圣人让她给常宁郡主置办一份陪嫁,当即笑着应声道,“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下官自然尽力。”恭王妃的笑容就到达了眼底。
亦安向恭王告辞后,转头登了秦首辅的门。传旨自然不可能只给恭王一家传。
天使上门,一般都是有旨意要传。
内监来给秦首辅递消息时,秦首辅正在书房看公文,虽是休沐,但事儿就摆在那里,不是放着就有人会去办的。
听家人说有旨意,秦首辅也连忙吩咐摆香案,再将家人召集起来,在前堂等候旨意降临。秦太夫人照例是免跪的,只是老人家看着有些不大精神,可能是因为暑热?可眼下这时节并不算热,应该是年纪上来的缘故。
亦安登门,照例和首辅寒暄两句,随后宣读旨意。
秦润言自然也在接旨之列,本科探花跪在父亲秦少卿身旁,似乎对自己未去翰林院观政不甚在意,神色也很平和。
亦安读到赐婚时,这位青年才俊才面色倏而一变,旋即低下头去。这下便不必再去翰林院观政,以后都不必去了。
本朝对外戚向来严防死守,宗室女子的夫君不许纳妾,也不许参政,只授予虚衔,说明白点让儿就是荣养起来,不必再参与政事了。
这对一名看起来尚有前途的进士来说,似乎是绝对的打击。秦润言的名次虽然够不上一甲,但也是前几十名的进士,未来尤未可知。圣人这一回赐婚,算是把秦润言的仕途堵死了。
谁也不敢肯定,如若秦润言不迎娶常宁郡主,他的仕途一定会像他祖父那样顺遂。在外人看来,秦家出了一位郡主仪宾,并不算吃亏。
尤其是秦润言这个探花还是圣人强行点的,本就德不配位。
赐婚的消息传出去后,文武百官对秦家的观感反而好了起来,因为郡主仪宾是不能参政的。出了赐婚的事,群臣很快反应过来,圣人莫不是为了赐婚,这才提了秦润言做探花吧?毕竟是亲长孙女,婚事体面些,也是对长孙女的看重。
只是苦了秦首辅,刚从与次辅结党的漩涡里解脱出来,这下立时又陷进夺嫡的风波里去。
眼下正是议立东宫储君的时候,圣人却给恭王和秦家赐婚,莫不是恭王尚有机会?
虽然恭王无子,但谁又能保证恭王以后没有儿子?恭王妃虽然机会不大,但景王妃这个月刚生下一子,月子还没坐完。恭王妃只比景王妃大两岁,说不得还能怀上一胎。
圣人不肯明说太子人选,群臣只能靠猜。
偏是这个关节赐下婚事,又是和首辅家联姻,难怪群臣会多想。这不是明摆着给恭王添助力嘛?
便是秦首辅无意支持恭王,可他的长孙迎娶常宁郡主,这是铁打的事实不可更改。
朝堂上眼看会越来越热闹,亦安心里愈发心惊,圣人不把这一干臣子捏在手心里摆弄,看来是不会罢休了。
以往群臣劝圣人早立太子,一个赛一个能说。现在圣人让议立储君,一个又比一个牙关紧咬,就是不往外吐一个字儿出来。
宣召完赐婚的旨意,亦安又单独给秦润言宣读了一份旨意。
这是一份单给秦润言的加封旨意,他是郡主仪宾,除了仪宾的品级外,圣人额外封他为正三品的嘉议大夫。
仪宾的品级是随郡主走的,按旧例至多会给个少卿之类的虚衔,有些品级低的干脆连虚衔也省了。这个嘉议大夫的品级算是圣人的额外恩赏,不知道是不是圣人对秦首辅的加恩。
单看品级不看官职的话,秦润言现在的品级可比亲爹要高。
相比于恭王与恭王妃的意外之喜,秦家人脸上的喜色可没有那么明显。
先前令国公太夫人说的不如迎娶恭王之女虽是气话,可令国公是勋贵,便是和恭王联姻也无不可,因为人家是勋贵。
第104章 扑朔
可秦家是什么人家?勋贵是靠圣人赏饭吃, 似秦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就指着家里世代中举呢。除非日后恭王得登大位,秦家转型成外戚, 就这样能不能长久富贵还是两说呢。
对于秦家而言, 娶一位郡主进门,是不怎么划算的一件事。尤其是现在圣人将要立储, 却又让秦润言迎娶常宁郡主, 这是否是圣人对秦阁老的所谓暗示呢?
这时候要是站不好队,日后的日子可就难熬了。不过秦润言迎娶常宁郡主, 他自身却是有退路的。本朝除了开国以外,还没有过拿驸马、仪宾开刀的先例。
然而现在圣旨已下, 秦阁老肯定不会抗旨。秦润言收敛好情绪,面容平静地接了圣旨,叩谢天恩。
秦夫人二子一女, 长子迎娶常宁郡主,长女嫁给慎国公次子, 一个是宗室, 一个是勋贵。秦家本身又是清流出身,这下家里可是真要热闹起来了。
宣读完旨意,亦安笑着向秦润言贺喜, 这是固定流程。
秦阁老也神色安宁,待亦安离去后,也只平静地吩咐道, “把常乐坊那座四进的宅院给润言做新宅,以迎娶郡主。至于宅子, 另外置办就是。”秦阁老也放着现在这所宅子会被宫里收回去,亦或者后人维持不住这样的开销, 所以又置办了一所稍微小点的宅子,为的就是以后。
没想到自家竟然要迎一位郡主过门,那之前的计划就不作数了。临清公主之所以与夫君同住令国公府,那是因为令国公府宅邸极大,令国公长子又是世子,所以公主这才住在府里。而且临清公主也时常去自己的公主府小住,并不时时刻刻都在令国公府里。
到了常宁郡主这里,总不能让郡主和润言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吧?倒也不是不能这样,就是脸面上实在有些……
本朝也重孝道,可郡主毕竟是天家子孙,总要先君后臣,小家倒要往后排了。
秦太夫人精神愈发短了,站了不到一刻钟,便觉得有些乏力。亦安宣读旨意速战速决,就是因为秦太夫人坚持要接旨,她生怕累着老人家。
秦夫人亲自扶着太婆婆往内间去休息,其余秦家人跟在秦阁老身后。待坐定后,秦太夫人才慢悠悠道,“旨意上说六月是吉期,咱们家也快着些预备起来吧,免得教外人以为咱们怠慢郡主。”说了这么长一串话,秦太夫人竟然面不改色,也没有大喘气。
“趁我还有些精神,家里可不能乱……”说着说着,秦太夫人的气就弱了下去。
老人家毕竟上了岁数,生死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秦阁老听着实在伤心,忙安慰道,“娘又多心了,您还要看着咱们家五世同堂呢……”秦太夫人微微摇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活了八十有四,她已经是露天纸糊的灯笼,经不起风吹雨打了……
现在就盼着郡主过门前好歹撑住了,不然郡主刚嫁过来就办丧事,那就太得罪恭王府了。
这个道理秦阁老也明白,日子圣人已经定下了,就在六月,不算晚。
“也只能如此了……”
秦夫人听着一阵心慌,有一半的伤心是为太婆婆,相处这些年,秦夫人没受过一点吃亏。另一半伤心则是为女儿,虽有宫里的赐婚,可万一自家这时候守起孝来,三年后慎国公次子已经过了加冠之年,那时候焉能没有房里人?
今年京中喜事格外多……
五月,慎国公长女出嫁,与舞阳长公主独子完婚。六月,秦家迎常宁郡主过门,亦安二姐亦婵与顾铭琅成婚,八月,令国公次子迎娶亦宁过门。到十月,亦婉又要嫁到魏家去。
今年白家一口气有三个女儿要出嫁,原先白家与魏家商定次年成婚,可魏夫人心意极诚,没多少日子就登门拜访,越看亦婉越满意。
亦婉在陆氏身边两年,由陆氏亲自教养,不说独当一面,至少管理家务事再没什么好说的。魏家这两年也着实不好过,底下儿女都长大了,要读书的读书,要添人的添人。魏夫人实在有些忙不过来,就等着儿媳过门好帮衬自己。
陆氏捱不过,又有彭氏过来劝说,魏夫人自然不会冷落彭氏。而彭氏又实在不在意庶女,再说魏夫人也是大嫂陆氏打过包票的,亦婉又确实到了年纪,十九岁,也不小了。
所以半推半就着,亦婉的婚事就定在了十月。
家里连着要嫁出去三个女儿,针线房上的人都不够用,陆氏和彭氏又花大价钱给三个姑娘置办各种器物。
朝上议储,朝下婚嫁,两不耽误了这是。
亦安也给三个姐姐置办了一份贺礼,她现在过得很是宽裕,有的是银钱花销。自家姐姐的婚事,当然要尽一份心。
五月,亦安的生辰刚过完,内阁里三位阁老差点儿没绷住。
数月以来,不少官员明里暗里问秦首辅,是否有支持恭王之意,秦阁老不胜其烦,索性就住在内阁值房里,除了内阁两位同僚外,余者一概不见。
本来没有赐婚之事前,文武百官也只是试探阁老们的心意,毕竟三位阁老,有可能就会有三个不同的派系。
“这些天,闹得愈发不像话了。”先开口的是白阁老,下半年他忙着嫁孙女,这些人还不让他消停,竟然借着祝贺之名登门,说的却还是国之根本那一套话,白阁老应付不过来,索性让两个儿子去接待,自己躲在后宅落个清净。
“年初圣人便有立储之意,而我等却始终拿不出个主意来,实在有负陛下所托。”说这话的是宋阁老,这半年来朝堂上确实不吵了,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静默。朝臣们生怕自己站错队,因此对立储之事不发一言,将担子全往内阁头上甩。
文武百官原本的主意就是请圣人自行立储,只要有人占着东宫储君的位置就行。谁承想圣人将这个难题转头抛给朝臣,非要听一下百?*? 官的意见不可。这要是蒙对了那还好,要是蒙错了,岂不是得罪新君?
所以现在百官一天三趟往内阁跑,一定要三位阁老给出个章程来,到底要推举哪一位。
秦阁老听着,也陪着叹一口气,面上神色看不分明。
宋阁老思索片刻,对秦阁老和白阁老道,“若以公心论,两位以为,谁人可堪嗣位?”若不是和这两位相识几十年,宋阁老绝不可能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妄议储君,也没有和同僚说的,都是自家关起门来说。要么就是已经结盟,要共推储君。
若宋阁老有问鼎首辅的心思,这个话题必然会生出不少事端来。
可宋阁老接着就伸出三枚手指,对两位同僚示意道。
宋阁老这是看好景王,从子嗣上讲,景王确实占优。膝下有两子,且都是景王妃所出,身份上再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说白了三王水平大差不差,不论内阁还是群臣,都是以江山传承稳定为先的。若圣人立景王,好处是现成的,就算长子有个万一,还有幼子可以传位。平王膝下只有平王世子一人,毕竟单薄了些。恭王自不必提,连传位的儿子都没有。
宋阁老这是从现实考虑,立景王是危险系数最小的法子。
白阁老看了看宋阁老,再看了看秦阁老,默默伸出一个指头来。
这是看好平王的意思……
平王居长,若圣人在三王中难以抉择,往往长子的优势是可以预见的。再说平王一向物议尚可,没传出欺压百姓的传闻来。
秦首辅一会儿看看白阁老,一会儿又看看宋阁老,在一和三之间,首辅偏偏伸出两个指头来。
平票了……
白阁老和宋阁老眼眸圆睁,不是?你还真点恭王啊?!
如果秦阁老这不是在开玩笑,那就是自以为领悟了圣人的深意,以为是圣人教自己支持恭王呢。
秦阁老呵呵一笑,旋即收回手指,“两位各执一词,我若不如此,岂非辜负此情此景?”气氛都到这儿了,不搞个三足鼎立都不好意思了。
宋阁老呵呵笑道,“这玩笑话可当不得。”恭王胜算最小,除非圣人在三个儿子里最喜欢恭王,那么恭王才有可能成为东宫。
就眼下而言,恭王早就被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无它,恭王无子,这是他最大的缺陷。若圣人立了恭王,百年之后,恭王又该传位给谁?倘若那时候再无子嗣,朝野又是一场震动。那时候,谁又能像圣人一样稳住大局呢?
秦阁老不过戏言,想也知道,若圣人中意恭王,太子之位早就该定下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圣人这番是不得不定下储君,还是想借此机会看一看朝中人心所向?
可朝臣心之所向,只有圣人啊……
说起恭王,宋阁老倒想起一桩事来,“恭王府近日来一直在采买药材。”这事儿在京城里不是秘密,一向不在诸王里冒头的恭王,最近却一反常态,差点儿京城药材铺子给包圆了。
人参、鹿茸、肉蔻这些药材,流水一般进了恭王府。
恭王之意昭然若揭,这是想再和恭王妃奋斗出一位小殿下来。
群臣尚未表明态度,恭王自家倒是想争一争了。而恭王的底气在哪儿,那还用说嘛?就在宋阁老和白阁老面前坐着。
突然,白阁老注视了一会儿宋阁老,就在宋阁老感到莫名其妙时,白阁老这才道,“宫中宋尚食,与阁老可是本家?”
宋阁老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句玩笑话,故作正经道,“同姓各宗,不甚熟。”压根儿就是不认识。天底下同一姓氏的人多了,不见得个个儿都有亲戚关系。
第105章 捧杀
秦阁老本来还在为议储的事情发愁,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是圣人在整治群臣,事实上也有不少人猜到了圣人的意思,就是没人敢在朝会上说出来。
一听白阁老这样说, 秦阁老自家先忍不住笑起来, 随后又是愁容满面。储君到底要立,只是内阁给不出人选来。或者说, 在圣人没有给出暗示之前, 谁也不肯先做这个出头鸟。
群臣并不想在立储这件事上和圣人有所分歧,立储说到底是圣人的家务事, 只要圣人肯立,三王谁做这个太子, 百官都是无有异议的。
三王虽然也在朝上当差,可是并没有和官员有额外的结交,是以三王可以说在朝堂上并无任何势力。也可以说圣人并没有让三王培植势力的想法, 也没给三王往朝堂上安插自己人的机会。
秦阁老沉吟再三,还是对白阁老和宋阁老道, “我欲亲往宫中去见陛下……”这是想和圣人摊牌, 请圣人明示储君人选,内阁也好依旨行事。
“我等同去。”白阁老和宋阁老立刻道,既然首辅都愿意出这个头, 他们也没什么好躲的。
三位阁老一同陛见,圣人不用猜都知道这三位是来做什么的。
果然,秦首辅开门见山, 就请圣人明示储君人选,内阁与百官也好从速准备册立大典。虽然是第二次立储, 但该有的典礼还是要有,光是准备这些, 就要小半年准备功夫。户部拨款,礼部典仪,工部器物,更不用说还有杂七杂八的外项,藩属国要不要通知?布告天下,咸使闻之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圣心所向,百官莫不依从。”秦首辅这话也很明白了,您老就赶紧立储吧,逗百官玩儿真没什么意思。
圣人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看着秦阁老,面上神情莫测,“真是朕心之所向亦可当立?”其实圣人这话也很明白了,官做到三位阁老这个位置,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圣人这还是有立幼的心思啊……
“国赖长君,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秦首辅补了这一句。除过这一条外,秦首辅并不想和圣人有任何分歧。
圣人依然笑着,只是对首辅道,:“立储乃国本,尚需百官公议才是。”这就是把秦阁老的话挡回去了。
三位阁老无奈,只能暂时回到内阁去,看来这事儿还有得磨。
圣人一天不肯透口信儿,内阁就得和百官和稀泥,真要弄成推举,那面儿上就不好看了。
三王之间的差距并不明显,平王虽然现在是长子,可长子在本朝并无多少优势。不然太孙过世后,就该有朝臣上疏请立平王为太子,然而并没有。
所以百官都不肯轻易踏出这一步,谁知道圣人心里怎么想的呢。有一部分官员知道圣人心里的人选,可稚子如何坐得天下?圣人一旦龙驭上宾,新君年幼,在京诸王万一煽动作乱,许下从龙之功,这天下又该如何?
前朝还有新君年幼,太后辅政的。虽然有子弱母壮之嫌,可好歹也是亲母子。再说本朝秀女自清白人家而出,便是干政,实则对皇权的威胁尚小,总归是要还政于新君的。则天大圣皇后,几千年才出了这一位。再者若是汉高后,和熹邓皇后,甚至于章献明肃皇后,都将是社稷之福。
可问题是太孙妃林氏早已故去,以圣人如今的寿数,除非圣人还能再御天下十载,不然新君的位置不会安稳。
然而这几乎是一个悖论,三位阁老就是再祈祷圣人万寿无疆,可圣人的年岁毕竟摆在那里。崇元四十四年就是圣人的八旬整寿,古今天下八十岁的天子又有几人?圣人已经算是很长寿的帝王,再来十年?三位阁老自己都不敢这么想。
甚至于如若圣人现在就驾崩,史书之上也绝对会是千古一帝的热门人选。除却继承人问题,圣人几乎是一个接近完美的皇帝。
秦阁老没想到这件事还会有后续,没过两天大朝议时,有新科进士出来奏请圣人早日立储,以安定朝野人心。
新科进士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被人挑唆两句,自己就做了这出头的椽子。殊不知旁人只是想借此探一探圣人的心思,真正对立储的心思,只怕还没有比思考午膳吃什么花的精力多。
这是对圣人的试探,圣人旋即把皮球踢给内阁,于是群臣的眼光瞬间聚集在内阁三位阁老身上。
偏生这时候圣人又对百官笑道,“首辅与朕,也是亲家了,又上了年纪。”旋即圣人对内监吩咐道,“去给首辅搬把椅子来,让首辅坐着……”一口一个亲家,一口一个首辅,圣人这是把秦阁老放在火上烤啊……
内阁三位阁老,秦阁老虽是首辅,可却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位。而且本朝即使优待老臣,也没有让坐着上朝的先例。毕竟朝会最多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更多的是皇帝和内阁开小会,就把事情定了。
听圣人这么说,秦阁老身子晃了两晃,险些当着群臣的面栽倒下去。
秦阁老心内惶恐,圣人这简直是在诛他的心啊!有在朝上和大臣论亲的皇帝嘛?他这个首辅难道是靠和圣人的亲家关系才得来的吗?!
偏秦阁老还不能反驳,论起来他和圣人还真是亲家。首辅的孙子和圣人的孙女,两个人的辈分往上倒,秦阁老还真和圣人是亲家!
群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反正恭王听着心里一片震动。若是父皇对自己无意,又何必在文武百官面前提这一茬儿,他和秦家的关系,原本牵扯不到父皇身上的。主要是恭王自家底气不足,也不敢拿这个往圣人身上扯,那不是给自己贴金,是挑衅君威。再说就算自己肯,秦阁老愿不愿意附和,那还是两说呢。
现在圣人主动提起,难道不是在向群臣暗示?毕竟秦阁老除了首辅这个身份外,最令人注意的就是他和皇家的姻亲关系。
不少官员心思都起来了,原本是想着恭王到底无子,秦阁老就是想推举恭王,也要想一想日后。现在看来,圣人自己似乎也有这个意思?
恭王还不到五十,很难说日后还会不会有子嗣。万一……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百官,宗室和勋贵里也有人心里火热起来,自家能上得朝来,全靠家里传下来的那块牌子。这会子要是能给未来的新君示好,那绝对会有一份可观的回报。
秦阁老好像又晃了两晃,秦阁老宋阁老一看不是事儿,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夹住首辅。陆太傅今日告假,没看见这一出好戏。
内监搬来椅子,秦首辅颤巍巍地坐了下去。不坐不行,实在头晕。
前两日驳了圣人那一句,被圣人记到现在。又恰好有个愣头青跳出来,圣人可不借坡下驴?
说起来圣人这话可是满满的亲近恩典,至于秦阁老为什么满头冒汗,甚至于身子打晃?那就要问问秦阁老自己,是不是对此有什么意见了。
这也是白阁老和宋阁老为什么要上前的缘故,总不能让首辅落个御前失仪的罪名吧?再说那天是三个人一齐去的,秦首辅吃了挂落,他们两个能落个好儿?
圣人这是捧杀啊……
和恭王府联姻对秦阁老而言,算是吃了一枚糖衣炮弹。糖的滋味还没尝到,这炮弹先打在身上了。那崩开的糖渣更是在脸上炸了开来,难怪秦阁老站不稳呢。
白阁老和宋阁老在一旁看着都不忍心,后面官员看不到,他俩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首辅脸都发白了。
半辈子兢兢业业,难不成还落不得一个善终?
秦阁老也是六十出头的年纪了,再这么折腾下去,指不定比圣人还要早走一步。
恭王尤不知情,还以为前面一派君臣和乐。
圣人到底没有为难首辅的意思,看似只给给了首辅恩典,往后可以坐着上朝了嘛。
议储的事就这样再次往后拖了去。
散朝后,圣人回转太极宫,亦安正在那里整理奏疏。舞阳长公主想给儿媳求一份恩典,让徐沅穿着诰命服饰出嫁。
按理舞阳长公主独子虽然已是三品官身,但其妻子的诰命只能在成婚之后,由其夫君向朝廷请求册封。
舞阳长公主这样,确实是想给儿媳求一份体面,也是向慎国公府示好,表明自家是看重这门婚事的。
这也不是大事,在亦安报给圣人后,圣人没想多久便点了头。
圣人把这件事交给亦安去办,诰命夫人的服饰便由她亲自送去慎国公府。除此之外,圣人还让亦安去内库把那一尊一人高的赤色珊瑚捡出来,当作新人房中的摆设,算是皇家给两家的体面。
这尊红色珊瑚不仅颜色鲜艳,还形似祥云,意头极好。
慎国公自然是愿意女儿有这份体面的,慎国公夫人对亦安更是热情备至,一意留亦安多坐一会儿。
亦安婉拒,指着那尊祥云珊瑚,对国公夫人笑道,“还要将它送到新房去,下官就不多留了。”亦安先来的国公府,落后才去长公主给儿子预备的新房。
知道这是圣人特意吩咐的,慎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破天荒亲自将亦安送到花厅外,又让小女儿再往外送送。
徐浠被她姨娘一推,本来就是想往前走的,这下差点儿没摔进亦安怀里。多亏亦安伸手搀了一把,这才没闹出事故来。
“等改日你有空儿,咱们去打马球。”为了掩饰尴尬,徐浠也只能另起话题。
亦安哪里有空闲?她最近不仅忙着给两位殿下备课,甚至连外番文字也要涉猎。谁知道圣人怎么想的,竟还要亦安学这个,说是以后也要给两个曾孙教这个。
幸好亦安前世就略懂一些,不然可真要从头学起。
亦安怎么会看不出来徐浠的尴尬,于是顺着她的话笑道,“一定。”徐浠就对亦安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来。
第106章 迷离
徐沅的婚事不算匆忙, 从此婚到现在,舞阳长公主已经把成婚的宅子收拾得差不多,飞檐斗拱不说, 就连铺设的瓦片也是按着不逾制的最高规格来。
亦安去送赤玉珊瑚时, 府邸门外一片张灯结彩。
“下官恭喜殿下,得觅佳妇。”舞阳长公主正在宅中, 她已然接到内监传话, 便等在新房。有圣人御赐的珊瑚压房,再没有比这个还要体面的物件了。
“哈哈哈, 到时必要来喝一杯喜酒。”独子成婚,舞阳长公主是肉眼可见的欢欣, 身着盛装不说,宅子各处收拾得可谓光彩照人。
“下官一定到场。”亦安笑着回道。长公主是当今圣人之妹,她的独子成婚, 圣人是一定会派人到场的。这个人选自不必说,一定是亦安。如今宫里身上有使职, 又算年轻的, 可不就亦安一人?
舞阳长公主素来不与内监来往,若无亦安,长公主自然不会推拒宫里的体面。然而如今恰好有个亦安, 可谓双方都感到满意。
作为宗室里辈分高的人物,舞阳长公主对独子不可谓不宠爱。只这成婚的府邸,就不是金碧辉煌可以形容的。
亦安生辰没过几日, 圣人就让亦安到舞阳长公主府里,帮着长公主操办其子婚事。除了那株赤玉珊瑚外, 圣人还另有赐送。
舞阳长公主拍着亦安的手道,“本宫就把怀仁的婚事托付给你了。”怀仁是长公主独子的表字。这位的婚事, 自然不可能是亦安一个人就办下来的。亦安至多也就是帮着鸿胪寺的官员搭把手,且轮不到她来发号施令。
长公主之子算是宗室,又是和慎国公府联姻,婚礼办的很热闹,听说第一抬嫁妆过府的时候,最后一抬还没出慎国公府的门呢。
日子一转眼来到六月,在恭王嫁女和彭氏嫁女之前,亦安先去永襄郡王府,为过世一年的永襄郡王妃主持周年祭。
这一回初祭比先前冷清不少,除了亦安是代表圣人来的之外,竟然没有一个宗室到场。两位公主也只是派人送了祭礼过来,人没有亲自到场。这倒也不是永襄郡王妃人走茶凉,而是六月紧跟着就是恭王嫁女,两位公主是要去吃喜酒的。郡王府到底是丧家,和婚事冲突了。
亦安也是,主持完郡王妃的初祭,她也要避讳恭王府和自家的两桩喜事,只能待在宫里看看古籍。
按说郡王妃初祭,圣人交给鸿胪寺的官员来办就好,毕竟人家就是吃这碗饭的。然而圣人偏偏指了亦安去,说是善始善终,当初就是她为郡王妃操办的丧仪,这一回初祭,自然也要她去。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且又合乎情理,于是亦安便奉旨前往永襄郡王府。
也不知道世子近来如何?若是身体好转,便能省去亦安不少功夫。
等到亦安登门时,韦女史和云长史格外热情地迎接了她。
“有劳尚书走这一趟,世子正在后宅等候。”亦安观察这两位的表情,发现这两位的神情格外放松,看来是有好消息。
果不其然,下一刻云长史就对亦安道,“世子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多亏了圣人恩典,派了宋尚食照看世子。”这是亦安在家守制时的事,为着永襄世子时好时坏的身体,圣人终于看不下去,让宋尚食和太医院的齐太医一道,来给世子调理身体。
过了四五个月,这才初见成效。
“如此甚好。”亦安也笑道,心里松了一口气,想着世子能大好自然最好,她也能轻松不少。
不得不说亦安这是高兴太早了,便是世子身体好转,有些事情他不清楚怎么办,还是要问亦安的。
一过仪门,亦安就望见世子本人站在檐下,目光看向天空,好像在观赏飘过的浮云。
上一次亦安见世子,对方是背对着亦安,这一回是正对着。世子身上穿着素色锦袍,依旧温润清和。
不经意间,世子眼眸微垂,与亦安的目光撞个正着。看见亦安,世子面上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亦安也回以笑意,这是最基本的礼节。
随后亦安收敛笑意,世子迎亦安入内,两人商议起郡王妃初祭礼的细节来。
原本计划是在皇家寺院做七日水陆道场,因恭王府的婚事,又把道场摆在郡王府里。亦安方才已经看过,经仪等物俱已准备妥帖。
只要在细节上多多留心,初祭礼并不算难。永襄郡王妃本人的丧仪没有出错,最大的难关已经过了。
“母妃身后事,有劳尚书费心。”不知道是不是亦安的错觉,世子脸上的血色虽然比之以往没有深上多少,但亦安能感觉到,世子本人的气色状态,确实要比一年前好上许多。
宋尚食医术高深,令人钦佩。亦安现在用的药方就是宋尚食所开,宋尚食本人的水平怎么样,亦安深有体会。
“下官分内事,世子折煞了。”永襄世子确实秀气温润,又是一等一的美貌,说话又是这样诚恳,让人不由观感大好。亦安和世子也是互相客气,真让亦安一个操办,她铁定忙不过来。
亦安主持完永襄郡王妃的初祭礼,便回到宫里向圣人复命。
“白卿辛苦,且去歇息吧。”圣人正在看今年新科进士的授官情况,对亦安和颜悦色地夸奖一番,便让她去甘泉宫休息去了。也没让亦安去永昌殿看嘉顺郡主,皇家也不是逮着个人就往死里用的。
亦安告退,田顺义亲自送亦安出了殿门,“尚书这几日不在,常宁郡主的婚事可热闹了。”似乎是在为亦安惋惜没能去看热闹。
亦安也陪笑道,“确实可惜了,没能去瞧瞧。”常宁郡主是恭王之女,圣人的亲长孙女。这位的婚事,负责的官员怎么会不重视?兼之秦润言祖父又是首辅,几乎能去的高官和宗室都到场了,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不过田顺义所说的热闹,与亦安想象中的热闹有些不大一样。
据说婚礼现场,恭王对秦家人很是热情,然而秦家人反倒有些不自在似的。当然这些都是据说,恭王到底是圣人的亲儿子,超品的亲王。谁又会在这样的大喜的日子,给恭王不自在呢?
没过几日,对新科进士的任命下来了。
其中,亦安二姐亦婵的夫君顾铭琅因为在大理寺观政期间表现颇佳,大理寺卿给出的考语俱是上等,观政结束后,直接被授予大理寺左评事的官位。
而亦安三姐亦宁的未婚夫严慎虽然也中了进士,但他是勋贵出身,圣人并未让他像其它进士那样去各部观政,而是直接放到了禁军之中,起步就给了正四品的明威将军衔,这也是勋贵子弟的大多出路。
只是像严慎这样一上来就是正四品的不多,盖因他过了会试,又中了进士,圣人自觉令国公家给他长脸,没有亏负他的看重,故而特意给了正四品的官位。
禁军是圣人亲卫,令国公一家所受圣人看重,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亦安四姐亦婉的未婚夫魏怀成,虽然只是三甲,但圣人念及魏氏一族捐躯者甚多,也特意点了魏怀成做兵部主事。
御史对此倒无意见,一来主事是个七品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若是圣人给魏怀成放个外任,到富裕的地方去做县丞,那还值得御史注意些。兵部虽然在六部中排名不算垫底,但国朝已久无战事,兵部虽然年年练兵,为此还和户部要过不少军费。但一日不起战事,兵部就一日不会在六部中冒头。
而对于亦安而言,稍微显得重要的却是,她父亲白成文,终于在崇元四十二年的科举正式结束后,被圣人升为礼部尚书。
为官多年,日日不曾懈怠,终于坐到尚书的位置,于白成文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白成文升任尚书,范成俊顺势升迁为左侍郎,刑部右侍郎转为礼部右侍郎。而亦安姑母的夫君,太常寺左少卿,也被提拔为刑部右侍郎,正式升为三品大员。
而对所有官员更重要的是,三年一度的考核,也即将在下半年展开。虽然今年不是大计,但若能得优,不说升品,俸禄先能升一等,这也是好事啊。
从亦安的角度来看,圣人实在没有清闲的时候,不仅要从百官之中挑出可堪重用的人才,还要注意对地方的管理,稍有疏忽,便是一地百姓不得安宁。
亦安没能送二姐亦婵出嫁,等到三姐亦宁出嫁时,亦安终于归家。随着亦安一同回去的,还有圣人赐送的一柄金镶玉如意,还有一套四品的诰命夫人服饰。虽然和徐沅相比差了些,但在京城里也是极体面了。
陆氏不意圣人竟然这样给女儿体面,舞阳长公主那是亲自向圣人请旨才给儿媳求来的恩典。白阁老不欲在议储的关节眼儿上出这样的风头,于是陆氏便和令国公夫人商定,等亦宁过门后,再由严慎向朝廷请封。左不过是等一段时间,诰命又不会长腿跑了。
白家不欲大肆操办,只请了交好的亲朋,不想圣人还念着自家,这让陆氏不由想起在宫中做掌诏女官时的日子,陛下夫妇,确实是体贴属下的。
今日亦宁出嫁,不仅亦安,就连亦真、亦婵都回来了。望着即将出嫁的亦宁,每个姐妹都有所表示。
亦宁强忍悲意,和姐妹们说笑。
但亦安能察觉出来,三姐姐是有些不舍的。
不多时,屋外传来喧闹的人声,是严慎来接亲了。
少年将军,确实英姿不凡。令国公府很得圣人看重,如今严慎又有了出身,陆氏不求严慎日后有多出息,只要能护住亦宁,便再无遗憾。
第107章 内宅
亦宁出嫁后, 然后就是亦婉的婚事。照理这件事该是三夫人彭氏去操办的,可石姨娘眼瞧着彭氏对女儿不甚上心,心里都快急出病了。
要说彭氏苛待亦婉?那是万万没有的, 家里可还是有老太太顾氏在的。只是彭氏按照公中的份例, 器物也只让底下管事们去置办,自己从不过问一句。
三夫人手下那些人虽不至于欺负到亦婉头上, 可顶上主母都不在意, 更何况他们了。于是原本能置办到九分的器物,落到亦婉手里, 最好也只有六分。
今年一口气要出嫁三位姑娘,亦婵和亦宁是怎么出嫁的, 石姨娘可是看在眼里的。亦宁自不必说,亲爹是二品大员,又得婆婆令国公夫人看重。陆氏对女儿一向精心, 嫁妆是早早就置办起来的,最后也不过是归到一处, 看着再添些什么就是了。
更不用说亦宁外祖陆家, 那可是真正的百年世家。光陆氏得的那一份家产,便是一般富贵的官宦人家也比不得的。
再说亦婵,虽然彭氏出身比不得陆氏, 可到底也是有积攒的。彭家到现在也是坐拥三品,顾氏一向又待彭氏有七分宽容,为的就是当年她肯在那个时候嫁给白成理, 手上一向宽裕,可不就贴补给一双儿女?
石姨娘知道自己不该多想, 女儿的婚事算是出挑,后面的亦谨、亦柔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可也没有哪家嫁女, 是事到临头才置办嫁妆的啊!
亦婉出嫁,是顾氏发了话的,就按公中的五千两银子来办。若说几十年前白家姑母出嫁那会儿,是因为家中只她一个女儿,才得了那么多嫁妆。那现在亦婉出嫁,也是比着亦婵和亦宁的例子来的。
公中只出五千两不假,可那些多出来的,又何尝不是陆氏和彭氏贴补自家女儿?石姨娘倒是想贴补,可她那点儿家底根本不够看,给自己养老倒还够用,换成大件器物,根本没有多少。魏夫人肯拿出来两万两银子的聘礼,实是指望和白家交好的,到时候亦婉一晒嫁妆,好嘛,全是自家出的!
这让魏夫人怎么想?好歹白家没把自家的聘礼扣下?那亦婉的嫁妆又怎么说?连魏家出的聘礼都比不了?
石姨娘原想着亦婉跟在陆氏身边,这些陆氏不过是捎带着的事。可哪有隔房的伯娘给侄女置办嫁妆的道理?尤其是彭氏还活着呢,遮让三夫人怎么想?越俎代庖?到底谁是三房的正经夫人?!
陆氏也只能教亦婉管家,不能让她放开手去给自己置办嫁妆,这与世俗情理不合。
真要驳了彭氏的面子,亦婉是嫁出去了,可石姨娘还在白家。便是彭氏不把石姨娘放在眼里,天天叫去立规矩,捧羹安箸,照样能磨人心性。
不过在彭氏眼里,她躲这几个姨娘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把人叫到眼前来膈应自己?
偏生亦宁六月出嫁,陆氏的精气神儿好似被抽走一半,丈夫升任尚书都没让陆氏好起来,是白成文自己在外面叫了酒席,招待一众同僚的。
眼看彭氏对亦婉不上心,婚期又只剩一个多月,石姨娘咬咬牙,自家去见陆氏了。
“今儿怎么想着到我这儿来了?”陆氏见是石姨娘,自家也觉得奇怪。按说亦婉出嫁,石姨娘该在三房才是。就算婚事上插不上手,可白家不是严苛的人家,并不拦着姨娘和孩子见面的。就连亦婉近三个月也不往景然堂来,只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料理家务。
陆氏吩咐蔷薇给石姨娘上茶,三房的妾室来寻大房的主母,尤其还是亦婉将要出嫁的关节,怎么看怎么稀奇。
石姨娘捧都没捧茶盏,直接跪倒在陆氏面前,“夫人,求您给四姑娘做主,那起子管事欺瞒三夫人,把魏家给的聘礼充作四姑娘的嫁妆里去了。”在白家这些年,石姨娘深知,凡事绝对不能牵扯到三夫人头上。三爷虽是庶子,然而这些年下来,可比离经叛道的二爷要更受老太爷看重。虽然仕途上没多大进益,可这日子着实过得不差。又因为当年彭氏一意要嫁给白成理,便是白阁老心里,也是感激这个儿媳几分的。
彭氏父亲能坐上三品通政使的位置,这背后说没有白阁老出力,是谁也不信的。彭氏这些年来在白家一向顺风顺水,婆婆顾氏和两个嫂子,从来没有给过彭氏气受。
也正因为这样,石姨娘才明白,要想陆氏插手,这件事就绝对不能扯到彭氏身上。甚至于还要给彭氏找补,把事都推到管事身上去。
石姨娘说的确有其事,不过不多。毕竟三房也是要脸面的,都拿魏家的聘礼充门面,除非彭氏失明,不然绝对能看出来。
而陆氏是容不下管事这样行事的,在陆氏看来,聘礼和嫁妆那是两回事。自家把聘礼算到嫁妆里,那是贴补姑娘。可要是把聘礼充作嫁妆,再抬到夫家去,那是给姑?*? 娘难堪,这以后可要怎么在夫家立足?
陆氏何等人物,石姨娘刚把话说完,陆氏就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彭氏不作为了。
对于这个妯娌,陆氏也是真没法子。可事儿总要解决,真让魏家的聘礼变作亦婉的嫁妆出门,往后白家女眷还出不出门交际了?
“这件事你不必管,我自会料理。”有陆氏这句话,石姨娘立时便安心了。
石姨娘千万万谢地退了出去,郑妈妈静静地给陆氏换了盏热茶,坐在小榻上不发一言。
“换身衣裳,我去见老太太。”陆氏左思右想,这件事既要不伤彭氏的颜面,又要置办好亦婉的嫁妆,非得借婆婆的名头行事不可。
蔷薇等人服侍陆氏换了一身衣裳,往老太太的明德堂去了。
顾氏近些年愈发注重养生,家宅里的事早就交给陆氏和彭氏打理。其中彭氏更轻松些,只要管好她自己的西院就行。这倒不是顾老夫人打压三儿媳,而是彭氏自来享福惯了,早年有顾老夫人和陆氏,后来陆氏随夫外任,顾老夫人又自己管起了家,导致彭氏撒手掌柜当惯了。即便是婆母有意放权,彭氏也不太感兴趣,反倒让底下的管事糊弄了去。
要说顾氏也是奔七十的人了,却还没有眼看就要八十的圣人精神,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也正是因为年岁大了,顾老夫人对家里的事情都不怎么管了,所以三房的管事不精心,老太太住在明德堂里,是一丁点儿也不知情。除非是闹得太不像话,不然顾老夫人也不想出手管教。无它,孙辈都成家了,她再出手,岂不是打儿媳的脸。
要说彭氏也真是名好,上面公婆感念,中间妯娌友善,底下儿女孝顺,又和夫君感情甚笃,再没有一处不圆满的。
等陆氏把亦婉的事儿一说,老夫人自先叹出一口气,“我是老了,不中用了……”
陆氏心里一惊,连忙劝道,“娘还要长命百岁呢,怎么能这个时候说老。”陆氏也对彭氏稍微有些埋怨,又不要她拿亦婉当亲女儿待,便是平时预备着嫁妆,也不至于事到临头,让底下管事这样糊弄。
可也就是这样一想,陆氏自家也明白,婆母心里其实还是看重三弟妹的。莫说亦婉,便是尚信那里少了什么,老太太也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落后替彭氏补上也就是了。
顾老夫人拍了拍陆氏的手,“这件事你和我都不便插手去管,只传我的话,四姑娘出嫁在即,眼看又是新年,从你院子里拨些人过去,帮着料理了。”这倒是个好借口,起码能糊弄住彭氏。
转而顾老夫人又道,“亦婉出嫁,虽比不了上面三个姐姐,可我这个做祖母的,总要贴补贴补,从我的私房里拿五千两银票,给婉丫头当作压箱底的钱,就不必上嫁妆单子了。”
明面儿上每个姑娘的嫁妆银子都是五千两,亦真出嫁的时候,顾老夫人和陆氏又各自给了五千两银子的压箱钱,彭氏给了两千两。亦婵出嫁时,顾老夫人添了五千两,陆氏也跟着添了五千两。等到亦宁出嫁时,顾老夫人不偏不倚,也是五千两。彭氏因为陆氏待亦婵大方,也拿了五千两来。
陆氏就是因为知道彭氏待亦宁是真心的,所以在亦婉的事上,才不好说她。这让陆氏怎么开口?
亦婉现在还没出嫁,明面儿上的嫁妆银子就是五千两。可无论是陆氏还是顾老夫人都知道,彭氏不可能像贴补亦婵那样贴补亦婉。
“那儿媳……”陆氏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老夫人打断。
“你拿两千两就行,写到礼单上。我就不信,素娘舍得下这张脸来。”素娘是彭氏在闺中时的名字。如果陆氏的银子上了礼单,彭氏这个当嫡母的却没有表示,那乐子可就有了。
陆氏心里一叹,婆母心里还是向着三弟妹。转而一想,她又何尝不是?彭氏虽然不甚关心三房的庶子庶女,但对她这个大嫂和婆婆,却实在是没话说的。陆氏能拿五千两出来给亦婵,还是念着她在江南时,家里是彭氏在打理。虽然背靠婆母,彭氏依旧是享福的那个。但这份人情,陆氏是念着的。
说完这个,顾老夫人又说起白成理来,“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太不上心了,管事们这样,他竟然都不过问?”按照当时的风俗,男子就不该过问后宅的事,那都是主母们该操办的。白成理眼里又只有彭氏,哪里知道女儿的嫁妆还没有置办齐全。
陆氏面上不说,心里却在想,真要说了三叔,还不知道三房要闹成什么样呢?
彭氏虽然眼里只有白成理,可顾老夫人一旦训斥白成理,彭氏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石姨娘。到时候石姨娘身上不脱层皮,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第108章 变故
陆氏想了想, 还是劝道,“眼下亦婉的婚事为重,娘还是莫要和三叔计较。”哪怕等亦婉出嫁, 再灵寻一个由头训斥呢。这样一来, 彭氏也不会把错处怪到亦婉和彭姨娘身上。
“如此倒也罢了,只亦谨、亦柔, 虽还未到说亲事的年纪, 但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亦谨也已经及笄,虽然姑娘们大多在十八左右出嫁, 但就彭氏那样,亦婵出嫁后, 她的心思可不就都在自己亲儿子身上,亦谨、亦柔姐妹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儿媳明白。”陆氏应下。这倒不是让陆氏操办的意思,白成理也确实还关心下自家儿女了。亦婉的事还不够明白吗?不是手上有银子就能办一个体面婚事的。
陆氏离开明德堂后, 亲自去了一趟西院。
三夫人面儿上一口答应下来,背过人把所有管事叫到院子里好生训斥一番。彭氏自觉这是她的管事办事不利索, 让大嫂陆氏不得不提醒一二, 倒是没往石姨娘身上想。
总之亦婉的嫁妆算是顺利置办起来,陆氏派了郑妈妈去照看,府里的管事都知道郑妈妈是陆氏心腹, 倒也没有人敢在郑妈妈眼皮子底下糊弄事儿。
九月里,亦婉还没出嫁,亦安先接了圣人的旨, 奉命去平王府探视。
平王世子妃,有孕了。
据林太医诊断, 平王世子妃此时已经有快两个月身孕,只是没有显怀而已。
算算日子, 就是在景王妃生产后不久,平王世子妃有的这一胎。
世子妃这一有孕,为本就充满迷雾的立储之争,更增添许多不确定性。平王本就是长子,眼下儿媳又怀了第一胎。若是能一举得男,那平王就是圣人目前三个儿子中,唯一一个手握长孙的人。便是为天下传承计,平王继位的可能性也将大大增加。
宫里对平王世子妃这一胎也很看重,圣人派亦安为特使,前往平王府探视,并带去不少珍稀药材。
而亦安这一回不仅仅是为平王世子妃而去,还有平王妃。平王妃身子不好,在宗室里已经不是秘密。至少近一年多来,平王妃很少露面,有些事务,都是交由世子妃去打理。
借着探视世子妃的名头,亦安也探望了平王妃。
许是儿媳有孕的消息刺激到了平王妃,原本卧病在床不能起身的平王妃,硬生生从榻上坐了起来,强撑出一抹笑容对亦安道,“世子妃有孕,我又病了,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平王妃这客气话亦安可不敢受,忙道,“王妃哪里话,世子妃有孕乃王府吉兆,想来王妃不日便能病愈。”亦安虽是客气话,可也有几分祝愿在。一来平王妃的病只是看起来气色有些差,还没到不久于人世的地步,二来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没有断言平王妃的身子就坏到如斯地步。要知道宗室里不乏有身子看着不太行,实则活到古稀之年的例子。
太医院的太医没有把话说死,宫里和平王府也好医好药地养着,说不得平王妃也能弯弯扁担,就这么不好不坏地撑下去。
看完平王妃,亦安又转去世子妃屋里。和平王妃一样,世子妃也半躺在榻上,举止之间很是小心的模样,面上也洋溢着幸福之情。平王世子在一旁陪着,两人感情十分要好的模样。
亦安知道一些,平王身边至今还没有侍妾,只有两个没名分的通房,也早早不在世子身边侍候了。
见亦安来,世子起身,对亦安微笑颔首,随即把位置让给亦安。
亦安对平王世子和世子妃见过礼后,这才坐到榻边世子没坐过的位置上。
“下官恭喜世子妃了。”亦安对世子妃真心祝贺道。做常人家的媳妇本就不易,更遑论给皇家做媳妇。平王世子妃成婚多年无所出,私底下也对亦安吐过不少苦水。如今世子妃终于得偿所愿,也算是苦尽甘来,亦安自然也为她感到宽慰。
本朝宗藩条例,郡王年二十五者嫡妃无所出者,方能纳妾二人。若年三十仍无所出,再纳妾二人,妾室定额四人。
至于郡王以下,纳妾条件更为严苛。
平王世子还不到规定可以纳妾的年纪,即使平王世子妃这一胎是女儿,平王世子在法理上也是不能纳妾的。除非平王继承大统,为子嗣计,才会纳妾。
不过规矩只是规矩,当然也有不遵规矩的宗室。有些宗室为了百年之后香火不断,愣是拼着降爵三级的处罚,也要生一个可以继承爵位的男嗣。
所以像安王那样毫无节制地纳妾,完全是在拿自己的亲王爵位作死。仗着安王一脉是太祖嫡·出,永世不降的亲王,故而对宗藩条例置若罔闻。
平王世子妃算是幸运的,至少有了这一胎,明面儿上可以拦着世子纳妾,不给自己添堵。如果世子无子,那自然是另一个说法。就算不是自己亲生,但王妃的诰命是自己的。即使日后嗣子继位,也得尊自己为王太妃。永襄世子的生母为什么要这样闹,甚至不惜散财聚众登门闹事,为的还是不是逼迫世子给她请封,让她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太妃”。
平王世子妃心有孕后心情甚好,一扫之前的郁郁之气。只是眼下婆母平王妃还病着,不好高兴得太过。
亦安离开王府时又去书房拜别平王,这位王爷还像亦安初来时那样,对着佛龛上供奉的佛像默默祷告。
这位倒和魏夫人一样,念起佛来。魏夫人求的什么亦安不清楚,然而平王所求,都被他自己念叨出来了。左一个王妃早日康复,右一个儿媳平安产子。
亦安没有打扰平王,跟着祷告两句,便自行离去了。
压力又来到景王府这边,景王妃自生产后一直休养,景王世子妃作为儿媳贴身照顾。听到平王世子妃有孕后,景王妃也不要儿媳照顾自己。
“你和世子有个孩子才是正经事。”景王妃这时似乎忘记了儿媳一直在看顾自己坐月子。
景王世子妃不敢多言,却也在心里暗自高兴,婆母不要自己照顾,总算能歇上一歇。
平王世子未到纳妾的年纪,景王世子更小,景王和景王妃却琢磨着,虽然不能纳妾,但没说不能没有通房啊?
不过让通房在世子妃之前生下子嗣,传出去到底不是体面事。再说平王世子妃眼下已经有孕,再纳通房已然来不及,除非平王世子妃这胎不顺当。想到最后,景王和景王妃到底放下给儿子送通房的念头。到底正妃所出合乎法理,也能在圣人那里邀功。
景王就是自认吃了不是皇后嫡出的苦,所以才认准了正妻所出是根本。便是抬出妾生子,也未必能得圣人青睐。圣人亲生的曾孙还在宫里养着呢,妾室生的曾孙,能得他老人家眼?除非宫里那个没了……
十月里,亦婉出嫁。虽然不像亦婵、亦宁出嫁时那样,但也是风光大嫁。有陆氏在一旁看着,总算没有出岔子。
魏夫人对亦婉这个儿媳很是满意。别的不说,自家儿子的连襟都是何等人物?虽然不至于去攀这一门亲,但在外人眼里,还不高看自家三分?
魏怀成在兵部供职,许多同僚确实因为他是白阁老孙女婿的关系,而对其格外客气。这一位虽然不见得有多么大的前程,但对阁老的孙女婿,总是要礼让几分的。
因为魏怀成是长子,魏家又儿女甚多,所以魏怀成与亦婉成婚,并未置办单独的宅邸,而是和魏夫人住在一处。
对于这个亦婉并不强求,哪里有刚成亲就和婆母分开住的儿媳?便是三姐亦宁,也不是住在令国公府?亦婉对于现状很满足,既没有被随便嫁出去,祖母和大伯母对自己也很关照。亦婉实知道嫡母彭氏不看重自己,却也知道彭氏并没有把自己嫁给那些不堪的人家换聘礼。能有魏家这样的结果,丈夫魏怀成又是官身,自己嫁过去就能请封七品孺人的诰命。
至于亦婉为什么知道这些,当然是魏夫人对彭氏和陆氏说的。彭氏不在意这个,她正经的亲生女亦婵也是七品的诰命,女婿顾铭琅又是个上进的,且家中又比魏家清净太多。是以彭氏对魏夫人的暗示只是客套敷衍,反而是陆氏接过这一话茬。魏夫人所求也不过是和白家搭上关系,亲家母三夫人冷淡不要紧,主事的大夫人不是挺热情嘛?
这里另外插一句,亦婵、亦宁和亦婉的诰命,都是亦安亲自送去各府的。
亦婵是顾家的当家夫人,眼下公婆都在老家,亦婵一个人管着顾家的事。见了亦安更是高兴,要不是亦安身上还有差事,恨不得留亦安一道用午膳。
令国公夫人很满意亦宁这个儿媳,诰命对于令国公家而言并不是稀罕事。但亦宁需要这个诰命,令国公夫人也郑重其事地摆了香案,带着亦宁接了圣旨。如此足见窦氏对亦宁的看重,也让亦安对姐姐在令国公府的日子放下心来。
至于魏夫人,她对亦安的到来更是热情。圣人能派亦安来,说是对她们魏家的看重未免太过。但无论是圣人之命,还是这位自己向圣人求来的,都说明了白家姐妹确如外界传言那般感情甚好。
虽然魏夫人没打算靠儿媳和亦安的关系求些什么,但多个人总归多条路。荣康郡主那里,魏夫人早就不指望,但至少要把白家这个姻亲要牢牢把握住。因此魏夫人待亦婉更是真诚,亦婉过门不到半月,魏夫人就提出要把中馈交给亦婉。
就在各处都在传好消息时,秦家却传出一条坏消息。
首辅的母亲,秦太夫人,病重了。
第109章 寿终
秦太夫人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 这一有个头疼脑热,秦夫人比谁都要更精心。
太婆婆这一病倒,秦夫人立刻就慌了神。老人家平素身体康健, 猛得来这一下, 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秦阁老是下了朝才知道母亲病重的,内阁公事都不及商议, 直接托付给了白阁老和宋阁老, 自己急忙赶回家里。
两位阁老望着首辅匆忙离开去的背影,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像秦阁老这样的年纪, 母亲仍然在世,不知道要令多少官员羡慕。
缺了首辅, 公事不能不议。白阁老与宋阁老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透出一种意思:咱老哥俩搭把手?
公事议来议去,最后还是要议到立储上。圣人的心思没有摸透, 两位阁老也不敢随意上表举荐。这本就是圣人家事,大臣太过积极, 未免被人贴上意图从龙的标签。
宋阁老望着白阁老沉于公文的背影, 不合时宜地想到,若是秦太夫人撑不过今年,一旦秦阁老守孝, 这当朝首辅,估计不是次辅递补,就是太傅空降了。
宋阁老摸摸雪白的胡须, 一脸若有所思。此时急流勇退,尚且能保全余生。若再赖在内阁, 指不定日后,就要身败名裂了……
再想无益, 宋阁老自己就是他一家子里辈分最高的人。总不能他自己驾鹤西去,以此保全自家吧?随手拿起一份公文,宋阁老暂时把心思放到处理公务上。
秦阁老一路飞奔回家,秦夫人早就在门外等着公爹。长孙秦润言也和妻子常宁郡主等在一旁。
“爹,太医正在给太夫人看诊……”秦夫人两头派人,太医院的太医比秦阁老早到一步。
秦阁老先望向秦润言,只见长孙对自己微微颔首,秦阁老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这便是说太夫人情况并不危急。当然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林太医看过后才能知晓。
不多时,林太医从屋里出来,对着秦阁老微微摇摇头,“太夫人毕竟年纪到了,只能先开两贴药养着,至于能不能好转,只能看天意了。”太医鲜少把话说得这样直白,尤其还是太医院里资格最老的林太医。林太医这话,无疑是在告诉首辅,可以给太夫人预备后事了。
秦阁老有秦润言扶着,好悬才没倒下去,对着秦夫人道,“请太医开方子,好生招待。”随后秦阁老对林太医点点头,又服吩咐长孙带着郡主到一旁歇息,这才进入内室探望母亲。
秦润言扶着妻子到一旁的偏厅去,常宁郡主近日来渴睡,精神头总不大好。本来打算请太医来看一看,没想到曾婆婆这里先出问题了。
林太医微微叹一口气,生离死别他见得多了,秦太夫人在他见过的人里,绝对算是高寿了。只是到了这个岁数,能不能活,只能看老天爷了。林太医跟着秦夫人去开方子,心里计算着该开哪几种温补的药材。
秦阁老进入内室,他的几个兄弟便都围了上来。秦阁老无心询问,径直疾步到榻前。
秦太夫人虽是一时急病,但面上气色看着还好,并不是立刻就要下世的光景。秦阁老心中稍微安定,想来并非像林太医所言那样惊险。
“娘,您老觉得身体如何?”秦阁老是急着赶回来的,此时脸上汗如雨下,身后的官服呀早就浸湿了。
秦太夫人摇摇头,“我这里有孙媳照看,并无大碍。”说着,秦太夫人微微喘口气,对着几个庶子言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这里有他在就行了。”于是秦阁老几个兄弟便依次退了出去,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抢着表一表孝心。
不止秦阁老兄弟,就连服侍在侧的丫鬟,也被秦太夫人一一屏退。
跟在太夫人身边时间最长的丫鬟还想留下来侍奉,被秦阁老冷冷的一句“难道我还服侍不了亲娘?”给喝退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秦太夫人这才握着秦阁老的手道,“我只怕是不成了,朝上正在为议储的事闹腾,我儿只要拖住这段时日,便能全身而退。”临了临了,秦太夫人还是更心疼自己儿子。即使她本人及父祖因为儿子的关系得到圣人封赠,不过虚名而已,太夫人自己都不甚在意。
秦太夫人这话无疑是在说自己大限将至,只是没有明言罢了。
秦阁老泪流满面,劝道,“娘说胡话了,林太医都说您只是偶有不适,必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这话说到最后,连秦阁老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太夫人又拍了拍儿子的手,“人活一世,哪有不死的道理?我活到八十有四,已经足够了。”秦太夫人实在是看淡了生死。像她这样无病无灾活到耄耋之年,已经比常人幸运百倍。
不等儿子说话,秦太夫人又道,“眼下圣人正拿立储之事试探群臣,我儿为首辅多年,此事若不顺从上意,恐极难保全。此时若退,更会引百官之怒。两害相权,必取其它轻也。”立储之事,不是得罪圣人,就是得罪百官。秦阁老原就是想着宁肯得罪百官,也绝不能得罪圣人。
如今秦太夫人病重,难道圣人还能拦着首辅不让守孝吗?
夺情留职自古有之,可那也要看是什么时候。如今天下承平,朝廷人才济济,根本不需要秦阁老夺情视事。
而现在的情况,只怕有些官员比秦阁老还要希望太夫人能够撑住,起码等东宫立了再说。眼下朝中有分量能够影响圣意的,也不过就是那几位老臣而已。这还是在圣人没有下定决心立哪位殿下为储君的前提下,才有这般说法。
“如今,也只有对不住圣人了……”秦太夫人这句话声音很轻,几乎到微不可闻的地步。
“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死而无憾了……”太夫人到底把那个字说出了口,没有一丝遗憾。
“娘啊……”秦阁老再也忍不住,悲声嚎啕起来。
本来虚掩着的房门立刻被推开,秦润言和刚赶回来的亲少卿连忙走了进来,面上还带着刚刚浮起的悲伤。两人都以为老夫人升天了,情急之下这才推门而入。
不过秦太夫人此时明显离去世还有段日子,秦少卿带着秦润言再次退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锦衣富贵何时休,但见……”秦阁老低声呢喃起早年所做诗文,似乎是在回忆自己这一生。
秦太夫人病重,因是首辅亲娘,所以圣人特命亦安前去探望,内库里的药材也流水一样送到秦家。如今比圣人年岁还大的老人,也就秦太夫人和令国公太夫人了。
亦安去时,林太医还没有离开,正在为常宁郡主诊脉。
常宁郡主在偏厅歇息时突然呕吐,这可吓坏了秦夫人。太婆婆那边还没个结果,儿媳妇又出了问题。
所幸林太医就在跟前,秦夫人连忙请林太医为郡主诊脉。亦安来得不太凑巧,正看见林太医面色沉凝,替郡主诊脉时的神情,比给秦太夫人诊脉时还要严肃上几分。
常宁郡主和秦夫人不由有些忐忑,秦夫人不是没有往怀孕这方向上想,只是眼下这时机,还有林太医的脸色,实在是不容乐观。
亦安先见了秦少卿,随后又和秦润言见礼,这才关心起太夫人的病情来。
秦少卿心神不宁,于是便由秦润言代为答道,“林太医正在为曾祖母开方子,祖父正在里间陪伴。”这是隐晦地告诉亦安,眼下还不是进去的时候。
亦安从善如流,顺势道,“还未拜见过郡主,下官先到偏厅等候。”秦润言于是陪着亦安到偏厅去。
刚入内,就看见林太医给常宁郡主把脉,面上神色也不太好。
秦润言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走上前去,“敢问太医,郡主可有不适?”秦润言虽然因为仪宾的身份而不能参政,但他和郡主的感情却十分好。见到妻子面色不虞,心里难免着急。
林太医见状缓缓道,“郡主的身体并无不适……”秦润言面色缓和下来,只是林太医下一句话,又让秦润言和秦夫人的心提了起来。
“只是郡主似有身孕,但月份太浅,老朽一时不敢肯定。”似林太医这等医术,其实已经有了七分把握,只是常宁郡主月份确实有些浅,万一不是胎动,秦家又是这个时候,林太医也不敢把话说全了。
还是秦夫人道,“还请太医先为郡主开上几服药养着。”给太夫人的药方已经开好,秦夫人已命人去抓药煎熬。常宁郡主又似乎有喜,这让秦夫人的心情不由大起大落。
林太医微微颔首,“这是自然,老夫先开两副药请郡主先用,等过上半个月老夫再来。”林太医没说完的后半句是,若秦太夫人再不好转,半个月只怕就是她老人家的大限了。
秦夫人千恩万谢,请林太医再给郡主开方子。秦润言在一旁坐立难安,面上神色十分焦急。
这时候安排去安排一府下人的秦珂终于回来,望着神色数变的亲娘和兄长,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秦夫人幼子被送到外地求学,眼下不在家中。
亦安见到秦珂,上前轻声道,“郡主似乎有喜,林太医似有几分把握。”林太医是国手,能这样说,基本已经可以肯定。
秦珂了然,怪道亲娘是这个表情。又想起曾祖母的病来,秦珂面上神色也是多变。
亦安能做的也只有安慰,眼下也只有安慰了。
半个月后,常宁郡主诊出不到两个月身孕。
秦太夫人闻之欢喜,却终究没有捱到崇元四十三,于崇元四十二年十二月十四日深夜,寿终西去,享年八十四岁。
秦阁老上奏圣人为母守丧,百官恭请圣人夺情。
第110章 增补
群臣想留下首辅, 理由很简单。眼下东宫未立,秦阁老若去,则立储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内阁里剩下的这两位, 年岁都在七旬往上, 远没有秦阁老能扛事儿。
于是非常荒诞的一幕发生了,圣人还没有对秦阁老的奏疏作出表态, 知道秦家挂起白幡的群臣已经云集太极殿外, 请求圣人降旨,让首辅夺情留职。
顺带一提, 这些官员大多都是秦阁老的门生故旧。
当然也不是所有官员都这样做了,像六部尚书、侍郎这些, 大多对此事保持沉默。而更多的官员则是往秦家送去一份丧仪,秦首辅要不要夺情,还是要看圣人的意思。
不过眼下看来, 首辅夺情的可能性很小,至少首辅本人对夺情没有丝毫兴趣。
秦太夫人临终前就已经替儿子想好退路, 时间来到亦安过府探望那一天。
“老身有封奏疏, 烦请使者替老身转交给陛下。”秦太夫人从枕头下摸出一封写好的奏疏,交给亦安。
亦安接过,仍然宽慰道, “老夫人请安心养病,这封奏疏下官一定呈到御前。”
“好…好…如此,有劳使者了。”秦太夫人面上带着莫名的笑容, 看起来放松极了。
这封奏疏应该是秦太夫人一早就写好的,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交给圣人。这是亦安自己的猜测, 不然太夫人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反而是等自己到了秦府才说有这样一封奏疏?
亦安将秦太夫人的奏疏放进袖袋, 向秦阁老提出告辞。亦安并不好奇太夫人奏疏里写了什么,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况且太夫人的奏本上也没有出格的内容,秦阁老的父亲早丧,就葬在了滁州老家。秦太夫人的奏疏上就写着,请求回到滁州,以终天年,与夫君同葬。
滁州远在千里之外,秦太夫人要回故里,必然要秦阁老陪同,就此也能避开储位之争。
不过秦太夫人也知道让儿子现在辞官不现实,所以她老人家是故意这样写的。指望借着这个打动圣人。
圣人和文昭皇后伉俪情深,又分离多年,这样的奏本最能打动圣人。
秦阁老不知道亲娘给圣人的走本上写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是母亲最后一次帮他了。
亦安虽不知道太夫人走本上的内容,但瞧见圣人望着奏本的神色,也知道太夫人所求,圣人准了。
而在秦太夫人上了这封奏疏之后,圣人开始频繁召见各部尚书,除了吏部尚书外,其余五部尚书或多或少都见了圣人几次。
说是频繁,因为先前圣人基本不怎么召见各部尚书,有事都是直接和内阁几位阁老沟通。
而在这个时间点,秦太夫人尚在人世。亦安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却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装聋作哑。
而百官也没有多想,毕竟现在议储才是朝廷大事,没准儿圣人是想听听几位尚书的意见,这也是有可能的。
就这样来到十二月,秦太夫人眼看不起,秦阁老便向圣人告假,一意留在家中照看老母。
其实秦太夫人过世前几日,亦安还是去过一次秦府的。为秦太夫人带去圣人口谕,说是卿之所请,圣人已经允准,请太夫人尽可安心。
得了准信儿的秦太夫人再无遗憾,于几日后的深夜,寿终正寝。秦阁老一家都守在跟前儿,老夫人走得很是安详。
只是未能亲眼看到常宁郡主生产,没能亲眼见到五世同堂的景象,秦太夫人到底有些不舍。
十二月十五,秦家满门缟素。
而关于秦首辅是去是留的问题,圣人很快作出回应。
秦太夫人的丧礼就在京城办,让鸿胪寺从重治丧,太夫人丧礼的所有花费由宫里负担。并且圣人派出特使,代表自己前往秦府致意。可以说是给足了秦阁老体面,这也是安慰老臣之心。
而紧接着,圣人就下旨,准了秦阁老奏请,让其扶母灵柩回乡,葬回滁州老家,与夫合葬。
并且为秦太夫人特此超品冠服,墓葬规制也格外加等。
秦阁老八九岁时就没了父亲,乍一听闻圣旨,还愣了片刻?*? ,旋即当着亦安的面儿,嚎啕大哭起来。
“娘啊!……”
秦太夫人病重时秦阁老尚且没有这样伤心,如今太夫人身后哀荣,怎么秦阁老反倒伤起心来?
亦安也是事后听焦清谈起才知道,秦太夫人早年在夫家过得并不好,等秦首辅的父亲死后,家里日子才好过起来。
那时亦安才回过神来,秦太夫人在奏疏里究竟写了什么。也才知道,圣人为什么会望着奏本叹气。
秦阁老是当朝首辅,秦太夫人又是一品的诰命,便是想葬在京城附近,圣人也会让钦天监好好挑一块吉地出来,作为秦太夫人百年之后的安眠之所。
这是对首辅的恩宠,留在京城,虽是守孝,但在朝中的影响力也不会损去多少。京城是国朝的权力中心,只有留在京城,才能被圣人时常看见。
而秦太夫人这样做,却是让秦阁老至少三年远离京城。等到三年之后,秦阁老还能不能重回首辅之位,那就是两说了。
面对突然情绪崩溃的首辅,亦安虽然年轻,但也安慰得体,“太夫人已故,还请阁老保重,为太夫人治丧才是眼下的要紧事。”亦安顺势取出一份秘折来,交给首辅。
“这是圣人给阁老的秘折,还请阁老回乡之后,在太夫人安葬前打开。”话说得这样神秘,可亦安是在所有人面前将秘折交给秦阁老的。
除了秘折上的内容外人不知道外,圣人给秦阁老了一道秘折这件事,在场所有见到的官员是知道的。
或许圣人对秦阁老另有嘱咐?就像当年蒋阁老上疏请为宣宗皇帝追谥一样,让秦阁老也来这么一手?一时之间前来吊丧的官员各怀心思,真正为秦太夫人伤心的,不到三成。
秦太夫人这个年纪算是喜丧,又有多少人能活到八十四岁?除了秦阁老真心为亲娘离去感到伤怀外,又有多少人能和秦阁老感同身受呢?
亦安见此,倒是有了些猜测。旁人不知道秘折上写了什么,可这封秘折是她亲自拟的,里面写了什么她门儿清。
若果真和她所猜不差,那圣人对人心的把控,可真是令人感到恐惧。
亦安除了来宣读圣人对秦太夫人身后事的加恩,再送这份秘折之外,她还是圣人特使,要和鸿胪寺官员一起,将秦太夫人的丧事办得圆圆满满。
旁人对此倒也见怪不怪,毕竟亦安先前已经主持过永襄郡王妃的丧仪,是有经验的。
然而这一回,要亦安出力的地方却不多,她更多的是在一旁看着,还有照看常宁郡主的胎。
秦阁老对亲娘的丧事无比看重,举丧哭灵都是亲力亲为。看秦阁老那架势,亦安都害怕他跟着太夫人去了。
所以亦安在太夫人灵前致祭后,便去陪着常宁郡主。
常宁郡主的胎儿才两个多月,正是凶险的时候。虽然常宁郡主是孕妇,又是皇家郡主,但太夫人的丧礼也不好全程不露面。恭王倒是派人送了丧仪来,但他又不能替郡主服孝。
有亦安在一旁陪护,常宁郡主无疑轻松不少。对亦安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常宁郡主动作幅度更小了。当然这不是亦安的自作主张,而是圣人开过口的,要她多看着常宁一点儿,毕竟是圣人第一个孙女儿,圣人心里岂能不念?
秦阁老扶灵回乡是肯定的,但常宁郡主却不用跟着回去。一来她是郡主,二来有孕在身,一路颠簸之下,只怕腹中胎儿不保。
对于这个,秦太夫人也早有安排,曾孙秦润言留在京城陪护常宁郡主,儿子秦阁老和孙子秦少卿都回老家守孝。
留下曾孙,既是为看护郡主,也是在向圣人表忠心,示意秦家不会就此抽身。但秦润言本人的能量十分有限,他不像秦阁老那样身居要职,又深得圣人信任。再说仪宾不能参政,恭王看重的也是他祖父秦首辅。秦润言在京城,相对来说是比较安全的。前提是他不要掺和进立储里,不然秦太夫人临终前的这一番委屈求全,可就全部化为泡影。
秦润言在灵前守灵,常宁郡主有亦安相陪,便是秦夫人也放下心来,这位一贯是得力的。
秦阁老此时还在为圣人加恩的圣旨难过,难过的是母亲这样保全自己,他却不能开口请圣人收回成命。本朝亦重孝道,子孙后人的前程都在这上面。
不过秦阁老也没打算完全照着圣人的旨意来,到时候在老家怎么行事,那还不是由着他自己来?
打定主意后,秦阁老这才收敛住情绪,又吩咐儿子和长孙在灵前守灵,幼孙也早已与几日前回到京城,这会儿也在灵前。
办完秦太夫人的丧事,秦阁老立刻动身,扶母灵柩回乡。
而在此之前,圣人已经作出了新的人事任命。
次辅白阁老升任首辅,宋阁老递补次辅,户部尚书陈景兴入阁,太傅陆望与刑部吕尚书加大学士衔,入阁议事,拟授阁臣。
这还是圣人第一次在内阁里放这么多位大臣,虽然陆太傅和吕尚书只是拟授,但入阁议事,已是不可多得的殊荣。
此外,工部窦尚书调任户部,原户部左侍郎邓穗代掌工部,暂代尚书之职,右侍郎张蕤升任左侍郎。
之后一连串儿的人事调动,而亦安在其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任命。
沈观潮入京,任大理寺少卿。
“卿回乡后,宜实地考之,若以为合葬不妥,可另择它处,再行安葬。”
——△宗奏疏汇纂纪要【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