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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无言


    陆氏对亦安离宫归家并不意外, 或者说,陆氏从一开始就不觉得在宫里做女官是件好差事。


    陆氏不了解圣人夫的心思,但她知道, 圣人如今年岁已高, 亦安若再留在宫中任职,真要等到改朝换代那一日, 亦安的位置, 很难说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以陆氏的眼光来看,现在从宫中抽身而退, 对亦安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天家这份恩荣,不是谁都能消受的。


    不过陆氏也只是这样想, 亦安要不要退,那是她自己的事,陆氏并未打算直接干预。换言之, 只要亦安不在立嗣这件事上动心思,白家和陆家, 就能保住她。


    陆氏很清楚, 储君这条红线,不是谁都有资本去触碰的。陆氏担心亦安在御前越近,会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来, 那样会给两家带来不可言说的未来。不过幸运的是,至少目前陆氏没有看出这个苗头来。


    在陆氏接到吴秀才突然去世的消息,就意识到亦安可能会回来, 这个猜测不久后就被证实了。


    “母亲……”亦安直到回到家里,送走护送她归家的侍卫后, 直到见到陆氏,面色才唰得一下变得雪白。


    太子是国本, 这种事要么是圣人乾纲独断,通知内阁储君人选已定,要么是放到朝会上,交由百官公议。可圣人的做法却显得独具一格,在未通知内阁的情况下,让女官直接拟诏。但在这之后却让亦安离宫归家,这便让人想不明白。圣人到底是想让亦安对储君人选心里有数,还是单纯借亦安的手来拟这一道圣旨。


    “这是怎么了?”陆氏虽然对亦安归家这件事心里有数,但亦安的反应似乎表明事情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是宫里还发生了别的事?陆氏走近亦安,握住她的手,携着亦安往榻上座。


    蔷薇瞧见姑娘脸色不大好,连忙端了热茶来,并让周围的小丫鬟退出内室。若夫人要和姑娘说些体己话,她们这些人肯定不适合在场。蔷薇将两杯热茶放在案几上,自家也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陆氏的直觉不可谓不敏锐,几乎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亦安这时也反应过来,圣人也许就在看她接下来的反应!那份诏书也许有可能是真的,但圣人并不希望立储的消息从她这里泄露出去。不然当时直接派人宣诏去就是了,又何必当着她的面封存起来!


    亦安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个关节,只是突然被圣人有意立太子这件事砸懵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亦安本来也没有打算对陆氏或者祖父以及父亲说这件事,万一到时候让宫里一勺烩了,那就不好了。亦安只是看见陆氏,心里突然安定了。


    说起来,亦安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这里当做自己真正的家了。这一点,便是亦安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缓过这一口气,亦安回握住陆氏的手,“让母亲扰心了,亦安无事。”紧接着不等陆氏心内起疑,亦安便将圣人让自己归家守制的事说了出来,借此转移陆氏注意力,把之前那一茬揭过去。


    陆氏确实被这件事转移了注意力,魏县令派人送来消息时,她还想过吴秀才的身后事要怎么办。吴家在京城没有亲缘,等找到吴家的远支,吴秀才早就下葬了。


    只是没想到圣人竟会让亦安守制,从来没听说过姨娘的生父死了,女孩儿还要守制的。陆氏这会子自然不会拿以前的契约说事,这件事是圣人定的,便是有契约又如何?


    又不是让亦安认吴秀才做外祖,陆氏不过心里滚过一回,便也算了。真要亦安认吴秀才做外祖,不说陆氏如何想,白成文都不愿意,吴秀才算他哪门子正经岳父?!


    亦安和陆氏说了没一会子话,亦婵和亦宁几个姐妹相携着就过来了。亦安归家的阵仗还是不小的,亦宁又离得近,又请了亦婵几人过来,姐妹们一道来看亦安。


    陆氏这时笑道,“安姐儿刚回来,且要歇息两日,你们姊妹便饶出两日来,权当让亦安缓上一缓。”陆氏鲜少有这样的时候,她这样一说,亦宁和亦婵道了声是,便带着姐妹们退了出去。


    亦谨在一旁悄悄看了亦安一眼,她这段时日都跟在大伯母身边,和亦宁也亲近起来,方才就是亦宁带着她过来的。这会子说不上话,亦谨便看了看亦安,不想目光正好撞上,亦安回以一笑。亦谨面色发红,性子还是有几分内敛。


    等亦宁几人出去后,陆氏便对亦安道,“既是圣人有旨意,咱们遵旨便可。”却是只字不提吴秀才的身后事,就和亦安没有关系似的。


    吴姨娘听到父亲的死讯没多大反应,在知道女儿要在家守制的消息后,反倒落下泪来。吴姨娘没有陆氏那么敏锐的直觉,只知道女儿的前程耽误了。本就指望在宫里的差事能让女儿觅得一桩好姻缘,现在凭空生出这许多波折来,让吴姨娘怎么能心安呢。


    亦安倒是无所谓,她又不是让宫里赶出来的,身上又没背着处分,自是不怕的。亦安现在更关心的是圣人让她拟的那道旨意,也不知圣人打算什么时候在朝上提出来。


    白阁老和白成文对亦安在家守制也没什么别的看法,为官这么多年,父子二人的观点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别去揣摩圣人的心思。凡是试图这样做的人,最终下场都不怎么样。


    心里藏着事儿,亦安面儿上却还和没事儿人一样,甚至还对陆氏惋惜道可惜不能去瞧瞧大姐亦真。


    陆氏对吴秀才的死不以为然,可也安慰亦安,这段日子过去之后,便能去探望亦真。


    亦真在家中养胎,因为亦真有孕,圣人特意给周璋放了假,让他在亦真生产完后再去当差。如此殊荣,仅此一人。


    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谁让周璋家中除了他夫妻二人之外,并无一个能做主的人。


    陆氏不是没有想过将亦真接到家中来,只是这时候亦真的月份也不小了,御医也说过亦真的情况特殊,此时不宜挪动。


    除了御医的话,陆氏还去上阳观为亦真求了一签,结果和御医说得大差不差。陆氏是个听劝的人,于是把将亦真接过府养胎的想法作罢,转而送了一堆药材过去。


    同样为亦真高兴的还有城阳伯夫人,抛开子嗣不说,女儿身边儿总是有人作伴不是?城阳伯夫人对周璋作自己女婿始终不那么看好,但这也是目前看来最好的人选,周璋并不是一个寻花问柳的人,便是在家歇着后,也是一直陪着亦真,并没有外出找乐子。


    城阳伯夫人背后里对丈夫城阳伯叹过一回,“如此,我也该安心了。”


    城阳伯岂不知妻子的心结?宽慰一番后又将长子的婚事提起,借此分一分冯氏的注意力。


    亦安在家守制,对宫里的消息自然没有往日那般灵通。不过白阁老也没有问过亦安宫中是何情况,甚至除过关心了下圣人的身体之外,旁的多一句也没有说。亦安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能把立储的消息透露一个字,就是怕祖父晚节不保,被抓了这个把柄。


    一直到十月初,白成理置办完吴秀才的身后事,宫里都没有传出有关立储的事来,好似圣人只是让亦安拟了一道圣旨,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亦安亲自置办了一份礼物,去拜谢三叔。虽然吴秀才不是东西,但她三叔实打实是替吴姨娘还有亦安忙活过的,这份礼实在该送。


    不过彭氏果然如亦安所预料的那般,对此坚决推辞。不过亦安这时候反倒没有从善如流地将礼物收回去,而是顺水推舟地放到了亦婵处,亦婵可没有练就她母亲那样的本事,三言两语便被亦安挡了回去。


    在家的日子骤然清闲下来,亦安又回到了数年前还是大家闺秀的时候,和家中姐妹好生玩乐了一段日子,虽不能出去,但姐妹们在一处,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江姨娘也似乎忘记了以前对亦安的防备,现在巴不得让女儿住在碧云馆。亦顺让江姨娘说烦了,索性每日都往碧云馆来。亦顺不想每天一睁眼就被姨娘说,你五姐姐好不容易在家如何如何,她只是一个将满六岁的小女孩儿而已。


    许是因为江姨娘最近比较安分的缘故,陆氏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女儿之间亲亲热热,是她乐见的。纵使她有心护着每一个人,但人固有一老,女儿们都长大了,这时候多处处,日后自然会有一份照应。


    陆氏在京城除过掌家外,也时不时过府去探望陆太傅,虽然对生死之事不挂在嘴上,但总归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蒋阁老生前就曾对白阁老几人叹过,世间哪得两全法?白阁老和陆太傅几人无不默然。


    一直到十二月初,亦安在家守制已经过去一半时,宫里依旧没有半点儿动静。亦安几乎怀疑,她离宫之前到底有没有为圣人拟过那样一道立储的旨意?


    亦安都没有怀疑过圣人,而是怀疑起自己的记性来。


    不过在圣人释放出立储的信号之前,另一位熟人先登门了。


    “云长史要见我?”亦安正在教亦顺写字,亦宁捧了话本在亦安安寝之处翻阅,亦婵在摆弄首饰,亦谨被留在陆氏身边,今日没有来碧云馆相聚。


    蔷薇来传话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这样一副和乐景象,夫人必是高兴的。心里想过这一遭,蔷薇回过神来,答亦安的话。


    “禀姑娘,确是云长史过府。”


    亦安让亦顺握住笔自己写,自家去景然堂见云长史。


    第092章 近况


    在亦安这里自然不存在不见外男的说法, 她虽然在家守制,但还是宫中女官,身上有三品的职衔。


    只是亦安不知云长史来意, 按说如今永襄郡王妃已然下葬, 两人再无交集之处。


    亦安先拜见过陆氏,陆氏让亦安去偏厅见云长史。云长史是递上拜帖, 指名道姓要见亦安的。所以陆氏让丫鬟将他迎到偏厅安坐奉茶, 一边又让蔷薇去请亦安来。


    蔷薇在前面带路,领着亦安去往偏厅。


    云长史看着和之前并无多少区别, 气色看着也挺好,不像是遇到难事的模样?亦安心里度过一回, 实在想不出来云长史为何会登门拜访。


    不过亦安面上并未显露出来,而是上前客套了一番,随后分宾主落座。


    云长史对亦安十分客气, 虽然他现在在永襄郡王府是一人之下,但也并未因此骄矜起来。永襄郡王府没有王傅, 王府长史便是品级最高的官员。以往已故永襄郡王妃在世时, 襄助王府内务的是王妃身边的韦女史。如今王妃过世,韦女史在王府权势不如以往,许多外事没有王妃的授权, 也只能交给云长史去办。


    而韦女史也没有想过和云长史争权,单是王府内务,就足够她操心劳神的了。


    双方寒暄过片刻后, 亦安向云长史询问来意。


    云长史完美掩饰了自己内心的尴尬,面儿上一丁点儿也看不出来道, “先前尚书为王妃操办丧仪,世子如今身体好转, 便想起尚书辛苦,特命下官前来致谢。”那院子里摆着的各种礼物原是谢礼,这个名头倒是借得好。


    亦安听了这话心内挑眉,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永襄郡王世子清弱的身影,这位看着和玉人儿一般,竟还能想起这个来?


    亦安自问对世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位是根本不会把心思往这上面想的。好听点儿是不通世情,不好听点儿,那就是不问世事。亦安原先替永襄郡王妃主持丧仪时,王府事务无论大小,都是亲自处理的。偶有需要世子过问的,对方都是请使者处理即可。


    一来世子身体确实不宜劳累,二来,便是去问过世子,对方也拿不出好主意来,这是亦安的亲身经历。最后还是亦安自己拿了主意,才把事情办了下去。


    这样一位玉人儿,又是如何在这时节才想起要谢亦安的?亦安并非贪图这点子谢礼,这和圣人赏赐给亦安的物件儿相比,自然算不得什么。况且距离永襄郡王妃下葬已经过了这些日子,亦安又是未婚姑娘,这要是传扬出去……


    并非亦安自作多情,而是前几日,已故永襄郡王的亲兄长安王,就闹出个不大体面的事出来,让一众御史在御前好生弹劾一番。


    起因是安王因为为文昭皇后修建观庙,圣人又许了他行动自由。这位主儿去郊外庄子散心时,路经清心观时,遇上康定伯夫人带着女儿上香,过后向圣人上疏,想要纳康定伯的女儿为妾,为王府绵延子嗣。


    本朝自仁宗朝以后,宗室子弟婚嫁只在清白人家里选取,已然成为定例,这是一种未曾明言的默契。


    如今安王一开口,要纳的就是康定伯家的嫡女,理由还十分荒谬,康定伯家的女儿看着就是好生养的模样,一定可以为王府绵延子嗣。


    这话听着就荒谬,康定伯家也算殷实,这一代康定伯虽然不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但也不是那等纨绔习性,因此在圣人心里的印象还成,不是那等惹事的勋贵。加之康定伯祖上也是有过开国之功,虽然已经过去十几代,但圣人心里是念着初代康定伯功勋的。


    安王也知道自仁宗后宗室少和勋贵联姻,自家又只能许个妾室的位份。所以便在奏疏里说,便是康定伯嫡女不成,庶女也是一样的,只请圣人可怜他膝下无子,两任王王又早早过世,请酌情开恩。


    原安王妃身故后,安王是娶过继妃的。只是两任王妃均是红颜薄命,没做几年王妃就香消玉殒了。


    本朝宗室娶亲有限制,宗室亲王在第一任王妃病故后,只能续娶一任正妃。若继妃依然在亲王之前过世,则不许再立第三任正妃,只能从妾室里选取一人打理王府内事。


    本朝对宗室既不算严苛,也称不上放纵,明面儿上只能娶两任正妻,对妾室数量也有严格限制。而在这上面,宗室显然是比不过勋贵的。


    不过也有不遵守制度的宗室,例如安王,他的妾室数量早就超过宗藩条例的规定,只是安王一向不把御史弹劾当回事儿。逼急了就去面圣,在御前嚎啕大哭。一哭自己没有子嗣,二哭御史欺人太甚,不把自己这个亲王放在眼里。


    圣人又能拿安王如何?他纳那些妾室都好生供养,从不打骂,也没有传出迫害良家子的名声来,便是抬出宗藩条例来,安王也有一堆歪理。最后圣人索性不管,便由着安王去了。


    不过这一回,不等安王去寻康定伯说话,圣人便先驳了回去。


    “先朝未有之事,朕又岂能开此例?”罕见地,圣人少有地大动肝火,很是严厉地给安王下了谕旨,让他在王府好生闭门思过,最近就不要出门了。


    本来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安王给圣人的奏疏落到内阁里,又让御史看到了。安王说话实在不知收敛,把主意打到勋贵之女身上不说,还大言不惭自己不挑拣嫡庶。这是嫡庶的问题吗?若是圣人应允,此后宗室和勋贵又要掰扯不清,原本两方互不打扰,此例一开,谁知道朝堂上这些勋贵,哪些心思又会活泛起来。


    别看如今宗室不得势,那也得看是谁家的。便是定王和端王这两家,虽和圣人血脉不亲近了,但到底有个永世不降的爵位在。安王不必想,有今天这一出,安王就不必指望圣人同意他纳勋贵女为妾了。


    更不必说圣人的三个亲儿子,虽则大位未定,但不乏有想押注的勋贵,这儿女婚事不是天然的筹码?纵这一代没有合适的人选,但勋贵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故而安王的奏疏流传出去,康定伯自家就上疏请罪,绝口不提安王一句不是,都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只说自己养女不教,失了朝廷体面。


    康定伯夫人也咬碎了一嘴银牙,安王自家都是奔五十的人了,后院里纳了一窝子妾,这么多年连个屁都没蹦出来。可不就是安王自家不成,还想拿她女儿填火坑?!


    但凡安王年轻个二十来岁,康定伯夫人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一旦有儿子傍身,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世子,日后的安王!虽说吃了为妾的亏,但日后亲外孙上位,一样能请封,最不济也能把王府握在手里,做个富贵太妃。


    可眼下安王又有年纪,名声又不好,但凡康定伯夫人动了这个心思,往后儿女婚事都不好说了。


    也不是没有勋贵人家动过这样的心思,可那都是家里眼看吃不上饭,没办法了才行此计的人家。康定伯家不算富贵盈天,可也不差那一笔聘礼。


    再者,看看安王奏疏里说的是甚么话?什么叫她的女儿看起来好生养?这还让她以后怎么带着女儿出门子?要是遇上那等不交好的,开口一句安王夸过你家闺女好生养,康定伯夫人就想一头撞死在安王府门前。


    原本康定伯夫人是不着急女儿婚事的,毕竟才刚及笄没两日,这也是先前康定伯没给女儿报选秀的缘由。当时康定伯夫人还庆幸女儿免去入宫选秀,今日看来,却是悔也悔死了。


    让安王那样一说,岂不是坏女儿家的名节?本朝虽然风气开放,却也不会开放至此,评价别家女儿是否好生养,根本就不像人会干出来的事儿。


    所以御史才会逮着安王一顿猛批,不为别的,他们也是有女儿的人家,可不想自家女儿也被说上一句看起来好生养。


    然而即便是御史这样往死里弹劾安王,还是有勋贵人家寻思把女儿送给安王做妾。名声算什么?饭都吃不上了还在乎名声?!不为别的,安王出手那可是真的大方。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安王还在王府闭门思过,并不知道已经有人盯上他了。


    这一回云长史上门,无风都要激起三尺浪,若不是云长史说是奉了世子的命,指明了要当面拜谢亦安,不然陆氏也不会让亦安去见云长史。虽则亦安是有官职在身的御前女官,但到底眼下是在家守制,又是个姑娘家,安王事在前,怎么能不顾名声?


    不过好在永襄郡王世子一向在宗室里不出名,出名的也是他那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儿。若是和安王一样的名声,陆氏绝对不会让云长史进这个门。


    亦安先是谢过世子,又不经意间提起王府事务不好打理,再提到世子在宗室里的处境。云长史如遇到知音一般,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最近的事都说了出来。


    外人看着郡王府门槛高,但现在世子并未继位成为郡王,且世子本人身子确实不好,王府事务也都交给云长史和韦女史打理,又有个不省事的生母在一旁闹腾,云长史和韦女史实在头疼。


    要不是在前任郡王前任是安王亲弟,分府别居时得了好大一笔钱财,不然就凭世子一个人的俸禄,绝计支撑不到他承袭郡王爵位,王府开支就得捉襟见肘。


    第093章 舞阳


    本朝宗室继承前代爵位, 需要守孝三年。永襄郡王世子情况又有些特殊,他是永襄郡王嗣子,为保永襄郡王妃老有所依, 在永襄郡王妃过世之前, 世子不能承袭郡王爵位,以此作为约束。


    所以在永襄郡王妃过世之前, 世子便只能是世子, 虽然郡王已故,但世子却不能承袭永襄郡王的爵位。


    永襄郡王妃过世, 永襄郡王府人走茶凉,除了舞阳长公主还记挂着好友的身后祭祀, 旁人也关起门只管自家的事,毕竟永襄郡王妃人已经走了,又无亲生子嗣, 永襄郡王府再传一代已到极限,往后能不能再住在郡王府里, 还是两说呢。


    也不是没有人打过郡王府的主意, 只是这样一来首先要过的便是圣人那一关,没有他老人家的首肯,谁敢去操办这个事。


    永襄郡王妃生前就想为嗣子定下婚事, 压着郡王的爵位没往下传,世子又是个性子和顺的,永襄郡王妃不到蹬腿咽气那一天, 也不敢赌世子是不是装出来的和顺。等后来郡王妃想要为嗣子在圣人面前求一求婚事时,却是不能亲眼看着世子妃过门了。


    王府家事难当, 云长史对此深有感触,对着亦安好生倒了一番苦水。


    “不怕尚书取笑, 自从王妃过世,府里也只有舞阳长公主殿下常常过府。”亦安一听舞阳长公主的位号,就知道云长史今日过府,必是世子听了长公主殿下的话,才会有此一行。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亦安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数日前,永襄郡王妃生前最为信重的韦女史,亲自去了一趟长公主府,为的是请长公主出面,好生劝一下世子生母,这样闹下去还怎么得了?


    原来自从永襄郡王妃下葬之后,世子便开始在王府居丧守制。与亦安不同,世子是要实打实守满三年孝的。


    然而世子生母三天两头就要过来闹一通,不是要银子就是要器皿,要不是眼下郡王妃丧期待未过,这位早就闹着要搬进郡王府,享一享太妃的威风了。云长史和韦女史实在不胜其烦,可这位偏生是世子生母,看在世子的面上,也不能将人打出去。


    可这样下去,旁的不说,王府里人心就先?*? 散了。虽然王府有钱,也经得起世子生母这一回又一回的索要。可这满府上下看在眼里,哪一个不在心里嘀咕世子,只怕不是能压得住场面的,因此平日行事里,便多有几分怠慢。


    世子也不计较,或者没心力计较这些,光是应付生母,兼之保养身体,就已经让他应接不暇了。


    韦女史实在看不下去,这才登了长公主的门。韦女史先是去过宗人府,可宗人府的官员只说这是世子家事,宗人府无权过问。韦女史又不能像郡王妃那样给圣人上奏疏,这也是把韦女史逼急了,才行此计,请长公主殿下料理此事。一个不好,或许就会失去世子欢心。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韦女史也想不出更好的招儿来。若世子已然大婚,世子夫人便可以天然地将世子生母拒之门外,已经过继了的嗣子,顶了天每月送点粮米,哪里能容得下世子生母这样闹腾。一府的人心闹腾散了不说,就照世子生母那个无赖样,哪一天再把世子逼死了,韦女史都不意外。


    舞阳长公主知道后冷笑一声,只吩咐韦女史,“你且回去,等那厮下回再来,即刻派人报我。”舞阳长公主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下回世子生母再往郡王府来,一定要提前来报,她好坐在大门口等着。


    果不其然,没过两日,世子生母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往郡王府来。按照仪制,即使她真是世子之母,也不该有那样多的随从。按照宗藩条例,即便是奉国中尉的夫人,也不会如此超额。也不知这位是从哪里招来的这样一批人,各色颜色衣裳都有,看着倒不像是宗室夫人,倒像是戏班子唱戏的。


    韦女史立刻派人向长公主府报信,自家又在王府外拦着,长公主明说不能让其入府,韦女史也只能这样。


    就在双方刚拉扯没有多久时,王府正门外传来嘹亮的声音,“长公主殿下到!”本朝享有长公主尊为位的,只有舞阳长公主一人,不作它想。


    霎时间乱作一团的人马瞬间分开,韦女史带着王府众人向着长公主的仪驾行礼,“拜见长公主殿下!”世子生母那一堆人这才有样学样,参差不齐地响起各种声音。


    着同色衣裳的王府护卫在前,摆开长公主该有的仪仗,长公主仪驾这才通过。


    身着长公主仪制衣裳的舞阳长公主气度不凡,发髻上的攒珠镶红宝石金凤簪展翅欲飞,在日头底下璀璨非凡。


    世子生母发髻散乱,方才韦女史拦着不让进门,这位二话不说,上前就撕扯起来。韦女史对此早有防备,自家应付这位,又让还能使唤动的王府护卫拦着世子生母带来的人。


    这位可是个混不吝,先前云长史好声好气,这位就敢硬往云长史身上靠,说他非礼世子生母,应该治罪。这可把云长史吓出一身白毛汗。对宗室女眷不轨,可是要全家人头落地的。云长史好不容易考出个进士来,还指着做官光宗耀祖呢,差点儿把全家的性命都交代在这位手里。


    自那以后,云长史再也不提世子生母的事,把这一位交给韦女史处理。


    长公主一露面,世子生母望着长公主发髻上那比她脸还要大的金凤簪就出了神。虽说这段日子她在郡王府里要了不少金银,可要打出这样大一枚凤簪出来,那也是不容易的。更遑论舞阳长公主的凤簪上不独有金子,还有品相不凡的红宝和珍珠,再加上别的点缀,更显富贵气象。


    和舞阳长公主一比,世子生母简直就像是唱戏的,身上唯一比那凤簪大的,就是衣裳上用金丝线绣出来的凤凰。


    可任谁也不会说,那绣在衣裳上的凤凰,比长公主头上的凤簪值钱。更何况长公主发髻上的这枚凤簪活灵活现,不像世子生母衣裳上绣的凤凰,透着一股子呆板。


    奉国中尉府又能有什么绣娘,只要绣上去的凤凰大大的,便能让世子生母满意。


    舞阳长公主见这位望着自己发髻上的凤簪出神,心中的厌恶更盛。永襄郡王妃那样好心性的人物竟不长寿,反倒是这种腌臜货平添寿数。


    长公主眼神极好,再一看对方身上的衣裳,更加动怒,借机扬声道,“这样僭越的衣裳也敢穿在身上?简直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还不剥去僭服,押在一旁等候发落!”舞阳长公主一出手,就给世子生母扣上了僭越的帽子。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全看圣人怎么处置。不当回事也就轻轻斥责一番,象征性罚个半年俸禄,不会伤筋动骨。


    可一旦坐实僭越的罪名,圣人又有意惩治,削弱去爵位都是轻的,严重些的,赐自尽都是留体面了。


    舞阳长公主若想把事情闹大,单这一条罪名,就能整出不少花样来。


    世子生母身上的衣裳到底有没有违制?她住的府里是没有绣娘的,以往都是郡王府里按季度做衣裳时,捎带着给那府里也做上。奉国中尉府现在无人主事,别看只是绣娘,多一个人多一张口,便是永襄郡王妃发足了银米,这位还时不时叫穷呢。


    永襄郡王妃又不会真让人去查她的账,左不过几十两银子,就当买个安宁罢了。虽说世子是过继来的嗣子,可若不过继,顶着奉国中尉的爵位,一个月也不过几十石米,就那点儿俸禄,还不够世子喝药的钱呢。


    更何况,若非永襄郡王无子,这个世子又岂能轮到他来做?便是能平安长成,也不见得就能顺利承袭奉国中尉的爵位。


    若非郡王府颇有家财,光是世子一个月开销出去的药钱,就够养活好几个奉国中尉了。


    舞阳长公主一出声,跟着长公主仪驾来的几名健壮仆妇立刻应声,上前将世子生母团团围住,二话不说就剥去她身上的外衣,又将其围在中间,不让旁人看去。


    世子生母这才反应过来,大声道,“我是世子生母,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我要见世子!”这位这段日子过得太得意,显然已经忘记自己在礼法上和世子再无瓜葛。


    不过任凭她叫得再大声,又如何想要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那群仆妇的包围。这些人跟着长公主少说也有十来年了,自然不会把世子生母放在眼里,只听长公主号令行事。


    世子生母没嚷两句,舞阳长公主不耐烦道,“把她的嘴堵上。”闻言仆妇立刻将剥下来的衣裳揉出一小团来,塞到世子生母嘴里。


    世子一向在王府深居简出,今天韦女史又特意嘱咐云长史,请他务必要把世子拦在后宅。这样世子生母即使在府门外闹得再大声,王府幽深,世子也是听不见的。


    云长史很出色地完成任务,将世子留在后宅,所以世子对此时王府门口的大戏一无所知。


    世子生母没了声音,舞阳长公主又把目光望向跟过来闹事的随从。打眼一瞧,舞阳长公主就明白,这些人都是这位使银子雇来的地痞流氓,分明是过来狗仗人势的。


    不然朝廷何时改了制度?这根本与理不通!


    舞阳长公主再次冷哼一声,对手下护卫吩咐道,“这些人在王府门前滋事,立刻将其拿下,先各打三十大板,再交由京兆尹处置。”


    第094章 牵线


    舞阳长公主这样纯粹是杀鸡给猴看, 只有拿人做成例子,那一个才晓得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仪驾两旁的侍卫闻言,立刻倾巢出动, 将这帮人全部捉了起来。


    舞阳长公主这次是有备而来, 打板子的家伙事儿都预备齐全着。


    被世子生母雇来的这些人,原本以为这位是王爷亲娘, 再闹腾也不至于见官, 再者已经跟着来了几回,没想到这一回踢到铁板上了。


    舞阳长公主故意没让侍卫封住这些人的嘴, 因此第一板子下去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忍不住地哀嚎起来。


    这便是故意打给世子生母看得, 这群人都是她雇来的,如今有了这个下场,过后再想雇一批人来, 也要看看自己的屁股能不能受住这板子。


    三十板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真使起力气来, 也是能打死人的。往前推八十年,这些个天潢贵胄哪里还把人命放在眼里。然而如今圣人掌国,蛮横的宗室早就收敛性子, 要不就是一早儿去见太·祖他老人家了。


    舞阳长公主自然不会让自己手上多出这几十条人命来,平白让御史多了弹劾自己的由头。这些人便是投到京兆尹去,按律也会关上个把月。牢里又岂是那么好呆的地方?


    那边儿打着板子, 这厢舞阳长公主也没闲着,世子生母来王府, 必然是有认路的人领着。


    公主手下的女史一个眼神,一个面容白净, 中年模样的男人便被提到舞阳长公主面前。此人眼见长公主发威,自身已经抖若筛糠,几乎站立不住。


    舞阳长公主一个眼神过去,这人倒头就拜,口中连呼殿下饶命。这人元原是永襄郡王府的一个书吏,后被派去做奉国中尉府的管家。不想永襄王妃一过世,这位就投靠了世子生母,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盘。


    舞阳长公主也不与他废话,只道,“念你这么多年亦有苦劳,本宫不加罚与你,你自个儿向世子请辞吧。”前面的最少也挨了三十板子,换到管家这里,舞阳长公主却轻轻放下,连个追究的话都没有说。


    管家喜出望外,连连叩首。


    舞阳长公主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物,一手恩威并施,剥的是世子生母的衣裳,离的却是这一干人等的心。往后哪一个还敢给她出谋划策,且要掂量掂量自己呢。


    等到板子打完,舞阳长公主带来的侍卫立刻将这群人押往京兆尹。别的不说,单在郡王府门前闹事这一条,也能关进大牢里个把月。


    天家威重,即便是没落宗室,到底和圣人一个祖宗。


    舞阳长公主转头吩咐韦女史,“将人好生送回去,莫要让她再出来了。”这便是变相将人禁足看管起来。舞阳长公主虽在宗室里地位崇高,可她依旧没有权力处置一位郡王世子的生母,虽然是已经过继了的。


    但没人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质疑舞阳长公主。韦女史巴不得有人替自己做这个主,连忙点好人,又把世子生母请进轿子里,直接抬了回去。


    世子生母听了一刻钟的哀嚎声,眼泪鼻涕全都下来,一句话说不出来,被架着塞进轿子里,谁让这位就是坐轿子来的。


    “进府,我去看看世子。”舞阳长公主这样大动干戈,自然不会只为这一桩事来。


    韦女史将长公主迎入府内,早有人去通知世子,说长公主殿下到了。


    世子近日身子好转,听说是长公主驾临,便要出去相迎。世子目前还没有继承郡王爵位,品级上自然比不过舞阳长公主。再说长公主也是宗室里的长辈,除过世袭三王外,便是圣人亲子,也得对舞阳长公主礼敬有加。


    还不等世子出迎,舞阳长公主便已经到了。


    世子便请长公主上座。从永襄郡王那里论,世子该称长公主一声姑母的。


    两人寒暄片刻后,舞阳长公主便道,“世子家事,原本本宫不该多嘴。只是永襄身后事,总得顾些体面才是。”这样说,便是有人不顾体面了。


    世子虽然身子清弱,但并不是个糊涂人,舞阳长公主一说,世子已明其意,面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他也是进退两难,生母于他是生之恩,此恩不能不报。然嗣母于他是抚育之恩,此恩亦难报也。


    舞阳长公主见世子面色,心说还不算糊涂,便道,“再说句诛心的话,她这样来闹,早晚教御史在御前弹劾,届时又当如何?你的身子又弱,岂不是成心断你的活路?”


    世子默然,他也知道这位姑母说得在理。可这个两难局面,自己又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


    舞阳长公主对世子的心思不可谓不明白,宗室里这样的事海了去,又不是家家的爵位都能传下去。


    “永襄确实向兄长请旨,求一个嗣子继承香火……”长公主口中的永襄是早已过世多年的永襄郡王,郡王在弥留之际向圣人请旨过继嗣子,希图自己身后,王妃可以有所依靠。而恰好就在那时,同为安王一系的世子刚刚出生不久,作为遗腹子,原本只能在十岁之后继承奉国中尉的爵位。


    可想而知,以世子那孱弱的身体,没有永襄郡王妃的悉心照料,是根本活不到现在的。


    “这桩陈年旧事,王妃大概也向你提过。”永襄郡王妃确实没有隐瞒这件事,世子生母尚在,若是从一开始就瞒着世子,最后也只会养个仇人出来。索性在一开始就对世子讲明,宗法人情,永襄郡王府都是占理的。


    所以世子从知事的年纪起就知道,郡王妃并非自己的亲娘,自己是郡王请旨求来,为王妃养老送终,同时继承爵位的。


    只是嗣母照顾世子这些年,还未等到反哺,便先行去寻郡王了。


    世子微微颔首,语气十分真诚,“母妃待我,与亲生无异。”世子对此心知肚明,但凡郡王妃有不精心照料之处,自己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永襄郡王府在宗室里算是富裕的存在,这些年来郡王妃为嗣子延请名医问诊,开销出去的珍稀药材,滋补食材,就是一笔不菲的天文数字。


    舞阳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这下才是重头戏。


    “如今王妃已登仙境,不求世子为她养老送终,但总该保住她身后的祭祀吧?”这话细论起来,却是诛心之言。按照宗藩条例,除非是犯了重罪,亦或无子爵除,否则该支宗藩的祭祀是一直可以继承下去的。无非是祭祀的地点从王府换到别的地方罢了。


    本朝无子爵除的宗室,牌位都在宗人府里单独安置,每逢年节总少不了香火祭祀。


    舞阳长公主这话,却是在说世子生母总有一日会闹进王府。真等她在王府里扎根下来,那永襄夫妇的祭祀可就难说了。


    世子神色认真,向舞阳长公主保证,他绝对不会让母妃的祭祀断在自己手里。


    只是世子的这一番保证并没有取信舞阳长公主,光是世子这清弱的身子骨,就让长公主对他这一番话没有足够的信心。


    “非我不信,世子身为人子,又如何能弹压得住?届时若闹得不像话,只怕又是一场弹劾。”御史可不管这些,世子生母真个儿不要脸面,一个孝字压下来,哪怕是已经过继出去,这个人情都能逼得世子无处落脚。


    不等世子相询,舞阳长公主又道,“本宫倒是有个想法,可以一解危局。”舞阳长公主本就是为这个来的,自然不会卖关子。


    “世子以为,当日为郡王妃主持丧仪的女官如何?”世子不意姑母在此时提起这位来。舞阳长公主早已屏退左右,为的就是提起这茬儿来。


    回想起亦安的面容,世子不由局促道,“母妃身后事多赖其从中操持,我甚是感激。”当日云长史就提醒世子,事后要好好谢一谢这位正得势的御前女官。云长史已经预见,没有王妃坐镇的永襄郡王府,可能不久就会在成为宗室里默默无闻的一员。


    世子相当听劝,也准备了厚厚的谢礼。只是亦安当时因为郡王妃丧仪之事,婉拒了世子的谢礼。随后王妃丧仪告终,世子又要养病,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舞阳长公主直言道,“世子以为,请她来执掌王府内务,可算妥当?”长公主也不想把话说得这样直白,可那边儿她能压住一时,难不成还能压住一世?世子到底是她生下来的,礼法上这事儿就过不去。但世子妃,也就是日后的郡王妃不同。


    便是日后过门,郡王妃的公婆也只会是已经过世的永襄郡王夫妇,和世子生母在宗法和人情上没有半钱银子的牵扯。左不过就像郡王妃在世时一样,按月送去禄米即可。


    在舞阳长公主心里,这个人选非亦安莫属。一来亦安出身高贵,祖父是当朝次辅,父亲又眼看着要升尚书,娘家势力深厚,能压得住世子生母。万一再从民间选取清白人家的女子,只怕刚过门时还没有历练出来,会被那位欺负了去。


    这王府家事,无非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要是在一开始就受了挫,往后就只能慢慢找补回来。


    舞阳长公主也知本朝自仁宗之后,宗室再无和勋贵联姻的例子。可白家偏巧又不是勋贵,虽是清流世家,却比一般勋贵还要得势。


    亦安本人又做过几年女官,行事是可见的利落,这是舞阳长公主最满意亦安的地方。郡王妃临终前又对她有过托孤之请,将世子托付与她,要不然舞阳长公主怎么会管郡王府的琐事。


    舞阳长公主是知道郡王妃中意亦安这件事的,郡王妃也对长公主透过口风,圣人已经许了她,会给世子择一个出身大族的正妻。


    能在宗室里混出名堂的人,心思都是玲珑剔透的。圣人虽然未曾明言,但那个人选,八九不离十,便只会是亦安。


    又要有才干,又能挑起这一府事来,还要能压得住世子生母。便是世子身子确有些清弱,可又不是不能调养。郡王妃是超品诰命,配亦安也不算辱没她。甚至于,这样一个超品诰命,有多少没落勋贵求都求不来。


    若是这桩婚事能成,亦安纵然有些许吃亏,也全被这个诰命找补回来了。


    舞阳长公主看得比旁人明白,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爵位和钱粮是实打实的。莫说永襄郡王世子只是身子有些清弱,便她是个痨病鬼,也多的是勋贵想把女儿嫁进来,只为这一府钱财的。


    世子被舞阳长公主的快言快语一下说得面泛红霞,他虽然到了成婚的年龄,可往常并未有人与他说过这些。便是永襄郡王妃临终之前,也只是嘱咐他好好把日子过下去而已。


    永襄郡王妃对自己的身后祭祀看得并不那么重,就算真到了无子爵除的那一天,她和郡王的牌位也会放进宗人府安置起来,不会断了香火。所虑者,也只是世子一人而已。既抱了他来,也不好让他自生自灭。


    舞阳长公主看重的也是祭祀,她自然知道这份香火指不定能传多久,可也不忍自己闭眼前,永襄夫妇的牌位就挪进宗人府里去。


    世子一时无话,舞阳长公主也不逼他现在就作出决断,毕竟还在孝期。况且白家那边,陆夫人早就放出消息,要多留几个女儿在身边几年的。亦安又是宫中女官,这一二年里,想是不会提及婚事。


    舞阳长公主对此事能成与否很有自信,一个超品诰命摆出来,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且宗室里又有她和临清,保管委屈不了亦安。


    “世子好生想想,这一府家事,难道真要在你手上败落不成?”舞阳长公主说完便起驾回府,只留世子一人在那里沉思。


    云长史和韦女史送别舞阳长公主后,便去见世子。两人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套了个大概出来。


    私下里云长史和韦女史商议,都道,若是这一位能执掌王府,却是世子之幸,王府之幸。


    韦女史却不那么乐观,“本朝宗室已有百年不曾从清白人家之外选取正妻,且前日安王欲纳康定伯之女为妾,亦被陛下申饬,只怕……”


    云长史却道,“长公主殿下能有此言,必有后招。依我看,便是圣人,也未必没有这个想法……”韦女史陡然想起,先前圣人命亦安来王府为郡王妃操持丧仪,莫非那个时候……


    两人都想起郡王妃曾入宫一趟,难道就是那个时候?不然圣人怎么会专派亦安前来?太常寺有的是官员,人家就是专门儿干这个的!比起亦安来,自然是太常寺的官员更熟悉丧仪典章。


    可圣人偏派了亦安来……


    云长史和韦女史不由深思起来,这也便有了云长史的再一次登门拜访。


    这一回亦安并没有拒绝世子的谢礼,再让人把东西抬回郡王府,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波折来。


    云长史见状,心底自然是心花怒放。他的想法和舞阳长公主不谋而合,或者说,王府但凡有个明白人,都是这样想的。若要辖制那位世子生母,只有亦安这样经过历练的官员之女,才能起到成效。


    换了旁人来,便是云长史有心,也架不住那位胡搅蛮缠。


    送走云长史后,亦安又去了景然堂。


    陆氏听完之后,也没分析出云长史为何而来。因为现在世子还在孝期,陆氏本人也没想把亦安嫁到王府去,百年未曾有过之事,任谁也想不到的。


    就在半个月后,康定伯向圣人上表,自家长女已与景顺伯世子定下婚约,只待景顺候府孝期一过,两家就可举办婚礼。


    陆氏心中,原本的半个女婿候选人,就这样被康定伯夫人挑走了。


    第095章 国本


    转眼到了腊八那日, 亦安和一众姐妹都在明德堂陪着白阁老和顾老夫人,一家子聚在一处喝腊八粥。


    三夫人彭氏尤为高兴,长子中了秀才, 未来女婿中了进士, 女儿的婚期也在明年。眼看年关将近,彭氏再没有什么不顺心的。至于另一个女儿亦婉, 有大嫂陆氏照看着, 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这个腊八白阁老也格外高兴,眼看着自家还能再兴旺三十年, 长孙之后的事他自然管不上,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无论今后谁坐大位,都得重用白成文父子,就算不能像白老太爷这样宣麻拜相, 最少也是一部尚书。


    亦安和一众姐妹陪着祖母顾老夫人坐在一桌,白家的腊八粥熬得早, 里面搁了各色干果、蜜饯, 闻起来就有浓厚的香甜味儿。


    陆氏正和婆婆说亦真的身孕,“城阳伯夫人亲自过府,又有郑妈妈在一旁照看, 娘便安心罢。”亦真产期大概在一月末,城阳伯夫人,也就是亦真亲娘冯氏, 在亦真身孕刚满五个月时就亲自去照顾女儿,陆氏这边放心不下, 更是早早就派了自己的心腹郑妈妈过去。


    老夫人想着今儿是腊八,所以没露出愁容来, 她到底是觉着亏欠了大孙女儿,要不是次子当年闹那一出,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顾老夫人握住儿媳的手,“辛苦你的人过去照应,等亦真生产了,我给她包个大红封。”老夫人自是明白郑妈妈对陆氏的意义,绝不是一般奶娘可比。由此也可以得见陆氏对亦真的重视,操持这一大家子并不省力,却又把身边得力的郑妈妈派了过去。


    陆氏反握住婆婆的手,“娘这话可折煞郑妈妈了,她也是看着亦真长大的。”这话也不错,亦真自小就在景然堂长大,说是郑妈妈亲自看着长成的也不过分。


    彭氏在一旁陪笑,她虽是没有派人过去,可也打点了不少药材布匹,就算说出去,也很拿得出手了。故而彭氏笑得心安理得,却忘了她自家房里几个女儿,从小到大加起来也没有亦真这一回得的多。


    腊八粥喝了一半,管家进来对白阁老道,宫里的公公送腊八粥过来了。


    这是圣人对老臣表示荣宠的一种方式,除去内阁辅臣外,也就宗室和勋贵里靠前的几家能有这份殊荣。


    说话间,宫里来的公公已经直入后宅。


    来的内监还是亦安的熟人,田秉笔。


    田顺义对白阁老很是客气,几个内监抬着一个大食盒进来,陆氏便吩咐丫鬟给每个内监一个精细荷包,里面装着新样式的金银锞子,这是每个年节的固定戏码。


    小内监们笑呵呵接了荷包,田秉笔对这个是不管的,白家又是大户,深受圣人宠幸,这些个打赏他们还是敢接的,不会出事儿。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内监单独拎了一个四面雕龙凤纹饰的填漆食盒,田秉笔和白阁老寒暄完之后,便提着那个食盒到亦安面前,面上含着笑容,“久不见尚书,宫里人可都记挂着尚书呢。这是宋尚食特意为尚书准备的,托我交给尚书。”


    这是明晃晃的开小灶行为,宋尚食是谁?那是专门给圣人调理膳食的,就算是亦安祖父,喝的也是御厨熬的大锅八宝粥。毕竟圣人是不喝的,有宋尚食专门去做。也就是说,亦安和圣人是一个待遇。


    田秉笔这话说得面不红心不跳,亦安却想起那道现在还未宣之于众的圣旨,心里砰砰地跳。圣人一直忍到现在都没有对内阁讲明,到底是想着再考察一段时间,还是说,这道圣旨只是圣人放出来的烟雾弹。


    回想起祖父和父亲在朝上的一贯表现,自觉两位长辈并没有表现出对哪位王爷的倾向后,亦安才笑着答话。


    于是田秉笔顺势对白阁老道,想和亦安说会儿体己话。


    白阁老自然知道亦安在宫里吃得开,虽然心内觉得不妥,可也没在面上露出来。还是那句话,只要不掺和立储,自家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亦安起身,和田秉笔到一旁叙旧。


    已经快六岁的亦顺好奇地看着桌上那个亮闪闪的填漆食盒,闪亮别致的物件儿总是会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田顺义半真半假道,“尚书离宫许久,宫里都快乱套了。”


    亦安自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也玩笑似地说道,“宫里有您和诸位,哪里就缺我一个了?”只要不提到那封圣旨,亦安的神色还是很正常的。


    田顺义旋即叹了口气,“但愿今年能过个太平年。”这话可就太有深意了,谁还能有这个能耐,能不让圣人过个安稳年?


    亦安顺势错过这个话茬儿,又提起别的事来。田顺义也好像没有别的意思一样,和亦安说了有半刻钟,这便向白阁老告辞。田顺义只送白家一家,不必往别家去跑。


    就在亦安和田顺义说悄悄话时,白阁老和白成文对视一眼,父子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交汇在一处。


    田秉笔是掌印焦清一手调·教出来的,便是在御前,也是很有分量的人物。而这样一位往年不大往大臣家里跑的人物,今年却来了,若说是为了白阁老晋为次辅,这也不太现实,毕竟这一位,可是连秦阁老家都少去的。


    而且田顺义的目标很明确,他就是冲着亦安来的。白阁老人老成精,有些话不用当着一众儿孙的面讲出来,白成文就明白了亲爹的意思。


    宫里的腊八粥送过来,也只是图个吉利,味道和白家自家熬的一般无二,只独给亦安的这碗,是宋尚食亲自做的。里面除了各色干果外,还有些许名贵药材的味道,只是被宋尚食巧妙地用各种食材掩盖了药味儿,并不影响腊八粥本身的滋味。


    因只有一小碗,亦安便没有让,这也是宋尚食指明了单给亦安的,顾老夫人和陆氏也不少这一碗腊八粥。


    只是心里都在感慨,亦安可真受宫里看重。虽说这不过是个面子活儿,可也就是这种时候,才能体现出权力亦有参差。


    白阁老当着儿孙们没说什么,只让继续喝粥,落后把两个儿子并亦安叫到书房。


    亦安在腹中早已斟酌好了词句,等祖父一开口询问,便立刻接上了话。


    白阁老和白成文一齐皱了眉,这是圣人对自家的暗示?想过个清净年?如今能让宫里不太平的,只有立储一事。


    可白阁老和白成文都不知道圣人心思,便是想迎合圣意,也怕说错了话。


    亦安三叔白成理看着父兄面色犯难,面上神色是一贯的清澈。尚宝司卿是个纯粹的养老职位,不像其它实权部门,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为官这么多年,白成理愣是没在官场上吃过一点儿亏。早年有父亲白阁老在上面遮风挡雨,如今兄长白成文在礼部任职,那些阴风鬼火也都让白成文受了去。御史也不大乐意从白成理身上找成就感,虽然平时亦有不平,但也很快就过去了。


    这场祖孙三代的会议,白成理纯粹是来凑数的。


    其实白阁老心里也明白,纵然自家不说话,那群御史言官,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日子的。说他们博取名声也罢,为国为民也罢,想要在除夕落个清净,?*? 除非储君人选已定,不然不作他想。


    白阁老看着孙女,有心想问下圣人心中是否已有所偏向,可转念一想,这是坑孙女又坑自家,便把这个念想打消了。


    亦安是心里知道有这样一份旨意,可既然文惠太子都能变成睿宗庄皇帝,又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呢?也许圣人就等着自己把消息透露给父祖,然后在朝上把自家当靶子打呢。


    等到除夕,品级诰命的女眷都入宫领宴,顾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和孙媳按品大妆,一家子往宫里去领宴。


    陆氏把家交给亦婵来管,又让亦宁几个从旁协助。谁让亦安嫂子张氏的诰命也到了五品,可以入宫领宴。不然这个临时管家,自然非张氏莫属。


    亦安几人分工明确,倒也有条不紊。


    几个姑娘在景然堂看着不满两岁的小侄子,把一家子管家支使地团团转。


    不出白阁老所料,除夕这一日,果有御史出列陈奏,请立储君,以早定国本。


    令国公、慎国公等一众勋贵心中腹诽,圣人就不该把这群御史的品级提到五品,这不是成心让人膈应嘛?


    五品是进宫领宴的最低标准,世袭勋贵没有这个限制。便是宗室里最低等的奉国中尉,年节也是能入宫的。


    舞阳长公主听着这些陈词滥调,原本正举杯预祝圣人江山万年,心里吉祥话儿还没说出来,就听御史来了这么一套,当时脸就拉了下来。


    按照平日里,圣人多少也会刺上一两句,御史们也不以为意,圣人可以置之不理,但他们不能不言。


    谁料圣人今日竟然改了性子,对着那位御史道,“卿所言甚是有理,只是不知朕之三子,哪一位可堪储君之位?”


    御史本来习惯性地想接一句臣万死不敢有此念,这是经典台词了。只是刚起了个头,御史猛然间睁大了眼,圣人说了什么?!


    要立太子?!


    一时之间,不仅御史,就连勋戚、宗室,也都被圣人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干哑巴了。


    文昭皇后和睿宗给圣人托梦了?


    万籁俱静之间,只听清脆的一声响起,在殿中格外刺儿。


    众人隐晦的目光望去,原是舞阳长公主手中的银杯落地。


    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就连三王都没有反应过来,好似立储之事与他们无关一样。


    第096章 朝野


    所有人都被圣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搞蒙了, 若说之前圣人一直压着不立储,朝中大臣都能明白圣人的意思,无非是觉得如今的三王没有一个能比得过睿宗皇帝的。


    圣人百年之后固然留名青史, 可以和以往的明君圣主争一争千古一帝的名号。然而子嗣若后继无力, 终归会使这份荣光失色几分。对于一个趋近于完美的角色,人们总是会将注意力放在那些不太完美的点上。


    御史还在愣神, 圣人已经继续言道, “储君乃国之根本,不可轻率, 内阁会同百官,需详细议来。”这时候白阁老等少数几人才反应过来, 一齐跪倒在地,口称陛下英明,吾皇万岁。


    有阁老们带头, 剩下的官员也齐刷刷跪倒一大片。平王与恭王、景王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均有不真实的神色, 他们兄弟三人, 就要有人被立为太子了?


    在这个十分严肃的场合里,有些官员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大不敬的想法,难道圣人是自感大限将至, 这才起了立太子的想法?


    远在金陵的夏御史在不久之后闻知圣人将要议立储君的消息,却并无旁人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只是对着邸报出神片刻,随后将其锁入匣中。


    夏御史所思, 也是圣人的身体。往日邸报均未有圣人身体欠安的信息,就算是这次将立太子, 也没有丝毫提及圣人的身子骨儿如何。


    在夏御史心里,若太子不是睿宗皇帝那样的人物, 则不作他想。睿宗皇帝做太子那时节,天家父子,何等风姿。


    崇元四十二年的第一天,京城是在一片闹腾中度过的。


    因为十五之后才到开印的时候,所以文武百官也只能互相串门,讨论圣人心中,太子之位到底谁属的问题。


    文臣之中,尤其是三位阁老并陆太傅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宋阁老还好些,毕竟刚升入内阁不久,又在三位阁老中势力最小,倒还能留两日清净。


    陆太傅向来为士林所重,又是先太子的老师,这一回圣人重立太子,不知这一位是否还会再次执掌詹事府,成为新太子的臂膀。


    秦阁老是首辅,说不得圣人在新太子的人选上会听秦阁老的几分意见。


    白阁老在内阁时间最久,也说不得对圣人心思揣摩最深。


    这十几天里,百官忙百官的,勋贵中,令国公、慎国公两家的门槛,也被各路勋贵踩烂了。勋贵勋贵,只有讨好了圣人,才能既有勋又有贵。然而奈何现在圣人心思不明,这群人就算是想拍马屁,也一时找不准路子。万一拍错了人,将来新君登基,自家岂不尴尬?


    与勋贵不同的是,几位高位宗室对此反应平平,甚至可以说是冷淡。舞阳长公主与临清公主相约去京郊的庄子泡温泉,好似有意避开。安王在后宅里为子嗣奋斗,端王、定王在一处对弈,对外面的事置之不理。


    定王不见得是真的淡定,可只要他不冒头,定王这个爵位就能安稳传到自家子孙手中。就怕一时站错了队,惹得新君厌弃,最后反倒是自家丢了爵位。安王是真心不在意,一旦他无子,安王这一支在他手里算是断了代,日后祭祀都不是自己的直系后辈,还管圣人立太子的那些闲事?


    而在这十几天的乱糟糟里,亦安在家中,也没能落个清净。看着大大小小的官员接连登门,亦安心中并无对祖父权势的概念,反而心里一直在冒冷汗。


    立太子的诏书是她亲自拟的,诏书上是谁的名字,她也心知肚明。可圣人偏偏要满朝文武议立储君,不就是想看看在文武百官心里,到底更倾向于哪一位皇子嘛。


    放在别的皇帝身上,这就是要明晃晃地挑起党争。本朝是有嫡立嫡,但无嫡不一定立长。所以说平王虽有部分优势,但并不明显。一旦圣人对恭王或者景王有了别的心思,这太子之位,一时之间还真说不好花落谁家。


    这一次圣人立储,看似只在百官中引起动荡,实则百官的家眷,也牵扯在其中。以往年节时,各家夫人也是在交际的,多是为儿女婚事。只是这一年,都很默契地换了一个话题。


    就比如令国公夫人窦氏,虽是借着看望亲家登的白府的门,可和陆氏在一处时,说的却也是立储的话。令国公府虽然富贵,可也并非全然不在意下一任皇帝出自哪家。


    官员们在书房里议论,这些夫人们就在后宅中交换信息,传达的无非也是自家丈夫的观点。清流和勋贵到底不方便在明面儿上走得太近,这些交给自家夫人,岂不正是合意?


    窦氏与陆氏坐在一处,面上神色倒还看不出来紧张,话里意思却也明白,令国公本人的意思,还是看圣人更加中意哪一位殿下。


    “说的是让百官从公计议,可这天下到底是圣人的。便是传给哪一位殿下,岂是我等可以置喙的?”这是令国公的原话,他在御前得宠三十多年,对圣人的心思不说十成十地明白,可他清楚一点,圣人绝对不会看哪一位王爷得到百官最多的支持,便会立哪一位王爷做太子的。若圣人和百官的想法重合,那只能说明,圣人在此之前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若是这样,自然是皆大欢喜。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对朝局安稳也有一定好处。


    可一旦百官与圣人的心思出现分歧,那最后妥协的,则一定不会是圣人。只有大权旁落的皇帝才会受百官辖制。似圣人这等,又岂是文武百官可以左右的?再说百官也并非铁板一块,从这十几天就能看出来,内阁中三位阁老的势力。陆太傅虽然在士林中声望极高,可去他那里的人也有好多转身去了秦阁老、宋阁老处。


    御史之中没有去三位阁老府中议事的,几乎就占了御史台的七成左右。


    京中这样热闹,令国公在家中冷眼看着,以后只怕等不到新君登基,万一哪一天圣人心里不痛快了,一个结党的罪名落下去,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官员罢黜归乡。


    所以无论是哪一位勋贵登门,令国公的态度都是圣意天裁,他只有遵从的意思。


    多少人在背后地里暗骂一句老狐狸,可也对令国公无可奈何。一位中立的勋贵,纵然讨不到下一任皇帝的欢心,可胜在安稳。尤其是当今看到令国公对自己的忠心不二,这好处是当下就能得到的。


    再说令国公长子娶了圣人唯一的女儿,本身就和皇室是亲家,早已立在不败之地。


    慎国公也有样学样,见令国公是这个态度,也表明自家态度。


    这两位这样玩儿,是自家有余财,并不仰仗宫里过活。而好多勋贵、宗室,本就是家中拮据,想靠这一次立储博一把大的,等到日后新君登基,看在自家曾经摇旗呐喊、表过忠心的份儿上,不说从龙之功,当然也谈不上,但也指着这份儿香火情,先把家里日子过下去。


    要是压不对人,自然求着今上圣寿无疆,兴许这事儿就过去了。要是压对了人,那自然是盼着圣人早日龙驭上宾,只等着新君继位。若是拖得太久,谁知道改朝换代那一日,新君还记不记得自家?


    陆氏也对窦氏说了掏心窝子的话,“这一回父亲纵是唯圣人之意是从,可我公公那里,百官却是要一句准话的。”


    和令国公不同的是,白阁老毕竟是掌着实权的内阁次辅,令国公可以不表态,他靠的是祖上的功勋以及圣人的恩宠。便是陆太傅,出仕的目的也是为了报答两代圣人,在立储的问题上可以保持沉默。


    然而白阁老不行,他是完全在圣人一朝出仕,是得了圣人垂青,才会在四十出头的年纪坐上宰辅的位置,可以说是恩隆无出其右。若是在圣人立储的关键时刻含糊立场,只怕会被文武百官戳着脊梁骨骂。背个滑头的名声算是轻的,前朝因为立储之事而落得身败名裂的辅臣又不是没有。


    若是在这个问题上立场不明,暧昧不清,那无疑是自绝于百官,纵是圣人了太子,白阁老日后也别想清净。


    对于部分官员的询问,白阁老给出的回复是,开印之后还要与秦首辅与宋阁老商议,立储是大事,最后还要入宫面圣,不能由内阁或者百官选出一位殿下报给陛下,那样是欺君擅权。


    这话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哪一位亲王,虽然不能令部分官员满意,可白阁老这话确实说到了点上。储君人选不是他们张嘴闭嘴就能定下的,还要请圣人过目才是。


    于是白阁老艰难地挨到十六,等见了秦阁老、宋阁老后,才道,“两位,今日之事如何?”内阁比文武百官更希望早日定下储君人选,可也更不希望自家在立太子的风波之中被波及到。


    秦首辅当机立断,“喊上太傅,我等入宫面圣,总要听一听圣人的意思。”


    白阁老面上神色不动,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对于秦阁老这时候还要捎带上自己亲家的举动,放到旁人身上,这会子早就骂娘了。


    陆太傅虽然位高,但一贯不参与朝政,睿宗皇帝在世时,也只是做过睿宗的老师。圣人把教导下一任皇帝的任务交给陆太傅,本来就是希望陆太傅能培养一个品行出众的继承人。


    便是如今,陆太傅也只是挂着太傅虚衔,并不参与朝事。


    白阁老尚未开口,解围的却是宋阁老,“我等是辅臣,自去面见陛下即可,太傅为先太子之师,这时候还是避嫌为好。”


    第097章 探望


    白阁老心中对宋阁老甚是感激, 也顺势道,“如此也好。”


    宋阁老的理由挑不出错儿来,秦阁老也只能放弃这个想法。首辅倒也不是想拖着太傅一起往坑里跳, 他是想着陆太傅这些年在圣人心里毕竟不一样, 不然当年怎么没让陆太傅做首辅,反而去做了睿宗皇帝的老师?


    如此, 由秦首辅打头, 白阁老和宋阁老相陪,三人入宫陛见。


    为了立储一事而来寻三位阁老的大臣在内阁值房没见着人, 这才从书吏口中得知,原来几位阁老已经入宫去了。


    而正处在立储漩涡之中的三王, 却罕见地没有在一众大臣面前露面。应该说自从圣人在宫宴上流露出要立太子的想法后,三王就一直避居王府,就连三位王妃也是如此, 此后就再没出现在各家宗室女眷的宴席上,也不在王府宴客。


    二十这日, 郑妈妈派人回来传话, 说是大姑娘想见一见家中姊妹。陆氏想了想,便带了亦婵、亦宁、亦婉与亦和前去,留了亦安与儿媳张氏看家。


    一来亦安守制的日子还未到, 二来陆氏恐带那么多姐妹过去,反倒给亦真添麻烦。故而只带四个人过去,她也好照应。


    于是亦安便和嫂子张氏看家, 左不过也是半日光景,陆氏虽然是大伯母, 但也不好在周家久留。虽则周璋这一日避出府外,但到底对亦宁几人算是外男。


    而且陆氏带去的四个姑娘里, 除了亦和将到及笄外,其余三个已经有了婚约,倒也不用太过避嫌。


    为着不能去看亦真,亦安特地托亦宁带去自己做的宝石抹额,“劳三姐转告大姐,我出了制定去看她。”在宫里做女官还有这个好处,亦安平日不常在家,也不让人觉得奇怪。


    亦安算着日子,若是大姐亦真在二月中生产,自己也刚好出制。


    亦宁一看那红宝石抹额就笑了,“抹额上嵌了这么多红宝,也不怕大姐戴了头疼。”亦安做的抹额是用蓝色贡缎打底,绣了吉祥如意的纹饰,又嵌了五枚打成薄片的红宝,看着沉重而已,其实并没有多少重量。


    闲在家里这些时日,亦安又不用做别的事,除了看书之外,又想起亦真产期将近,所以做了这条抹额,打算送给亦真。不想母亲陆氏今日就要带姊妹们过去探望,索性就托亦宁转交,等亦真生产之后,再备别的贺礼。


    亦安在心里庆幸自己手快,不然就得随便装点金银钱币什么的带过去,总不如自己亲手做的抹额贴心。


    “大姐见了这抹额,必是会念起你的。”亦宁接过抹额细细摸了一遍,便叹道。她们姊妹几个自小一处长大,感情自然比别人深厚几分。如今亦真产期将近,亦安却碍于守制不能相见,别提心里有多难受了。


    这时候亦安不免觉得吴秀才死得真有几分不是时候,早不死晚不死,偏生这时候死,真闹得人不能安宁。为了这个,不久前舞阳长公主派人来请亦安去她京郊的庄子泡温泉,亦安都婉拒了。


    这事儿若是传扬出去,在有心人眼里,就是个罪名。舞阳长公主是天潢贵胄,压根儿就没把吴秀才看作亦安的亲外祖,心想有什么大不了的,犯得上为了这个让亦安归家守制?舞阳长公主心里也明白,亦安的好年岁就是这几年,在宫里做女官实在是个体面差事,误了这五个月,之前好不容易造起来的势,不知白费了多少。


    亦安心里也是想念亦真的,故而才用心做了这条抹额。


    然而不论是亦安还是陆氏,亦或者舞阳长公主,都不敢明着挑战礼法。礼法礼法,礼的后面就是法。所以即便舞阳长公主是圣人的妹妹,也不能强行从白家带走亦安。当然不遵礼法的宗室、勋贵也大有人在,不过那些人是不在乎被弹劾的。


    比如安王,明面儿上王府不能有超过规格的妾侍,可安王还是照旧纳妾,丝毫不把御史言官放在眼里。而御史也确实奈何不了这位超品亲王,再说好女色对一位宗室亲王来说,实在是小之又小的毛病,除非哪一天圣人想发落安王,这条罪名才会大了。


    储君人选一直议到二月初,文武百官都没有一致的人选,而这时候又恰逢春闱,于是圣人宣布将议储之事放到后面再议,为国取才先是头等大事。


    群臣也知道议储是大事,不可能在两三天之内出结果,便遵圣人旨意,各自办各自的差事去了。


    亦安父亲白成文是礼部左侍郎,是这一届春闱主考官,范成俊并其余几位官员是副主考。在安排举人们在贡院考试时,几位官员私下里八卦过,也不知今年选出新太子,会不会再开恩科?


    毕竟当年册立睿宗皇帝做太子时,圣人是一口气大赦过天下的。如今再立新太子,虽说比不过睿宗皇帝在世时,可到底也是喜事。


    这几位说小话时也不由羡慕白成文,册立太子这样的大事,礼部又怎么能少的了主官去主持呢?只要这次春闱不出大乱子,如无意外,这位很快就能升作尚书了。


    对于同僚明里暗里的恭喜,白成文倒是很谦和,并没有对尚书之位势在必得的模样。因为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或事,并不能十拿九稳。万一最后坐上尚书位的不是自己,那岂不是成为官场笑柄?


    亦安一出制,就去周家看大姐亦真。要说住在一个坊里就是方便,坐马车不到三刻钟,亦安就瞧见周家的大门了。


    这时候亦真还未生产,太医院的太医说这是正常现象,让城阳伯夫人不要着急。天知道亦真产期到了却没有动静,把城阳伯夫人着急成了什么样子。


    冯氏自觉亏欠这个女儿,若是亦真有个万一,岂不是剜她的心?!


    亦安这回是一个人去的,亦真是真的产期将近,见那么多人反倒对她的精神不好。


    所以亦安早早置办了礼品,刚一出制,第二天就去见亦真。


    圣人对亦安的赏赐很大方,现在白家都单独收拾出一个库房,专门放圣人给亦安的赏赐之物,预备亦安出嫁,给她当嫁妆带过门去。


    有这些金银做底气,也不至于在夫家看人脸色。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有个万一,也有个退路可走。


    亦安登门是送了拜帖的,所以周璋还是像先前那次,避了出去。现在周家有亦真亲娘城阳伯夫人坐镇,还有郑妈妈在一旁照看,再无不妥帖的。


    “五姑娘。”知道亦安要来,来迎她的正是郑妈妈。


    亦安一下马车,就看到郑妈妈等在门外。


    “大姑娘知道五姑娘来,可高兴了。”亦真是个情绪内敛的人,能让郑妈妈说一句高兴,可见是真的表现在脸上了。


    后面车上的绿漪、绿澜指挥小丫鬟抱着礼品下来,一溜儿丫鬟跟在亦安身后。


    亦安上前握住郑妈妈的手,顺势把一个鼓鼓的荷包放在郑妈妈手心,“这些日子妈妈辛苦,大姐多劳妈妈看顾,这些妈妈拿着买点心吃。”真金白银总比好听话更动人心,郑妈妈又是陆氏身边有体面的奶娘,却还肯在周家精心照顾亦真,也确实当得起这一句。


    荷包里装着一枚又一枚的金饼子,是今年京城时兴起来赏赐的物件儿,也只有富裕的宗室、勋贵有这个闲钱。


    亦安手里的,还是圣人赏给她的。还有舞阳长公主、临清公主,亦安收获颇丰。


    “五姑娘还是这样客气。”郑妈妈不比一般人,也是看着亦安长大的,在这些姑娘、少爷面前,自然有体面。


    郑妈妈引着亦安入内,还对亦安道,“大姑娘这几日气色十分好,夜里也好睡,腹里少爷是个体贴性子。”似这样的人家,自然是盼着生男孩儿的。尤其是周璋这样的世袭锦衣卫指挥使,有了男嗣承袭爵位,亦真便无后顾之忧了。


    亦安自己无所谓,却也盼着姐姐能顺遂如意,人生莫要再起波折。


    一直到亦真歇息的内室,整个周家都是安安静静,看起来并不像是没有章法的人家。


    亦真已经到了产期,这会儿正躺在榻上休息,母亲冯氏正在一旁陪着。眼见亦安进来,亦真还想坐起来和亦安说话,连忙被冯氏拦下。


    亦安也快步上前,“好姐姐,可注意身子!”亦安对孕妇需要注意什么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听陆氏教导,再加上亦真又是自家姐姐,更小心几分。


    亦真非要起来,无奈,只能给她身后加了垫子,半靠着和亦安说话。


    果然如郑妈妈所言,亦真看上去气色还好,只是比往日丰腴几分,但并不明显。若不是腹部凸显,看着并不像怀孕模样。


    亦安先是问了冯氏安,冯氏看起来比亦真憔悴不少,正好亦安陪着亦真说话,冯氏便到旁边的暖阁小憩一番。


    亦安伸出手摸了摸亦真的手,抿了抿唇,道,“姐姐辛苦了。”


    亦真摇摇头,“我还想着生产之前是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这孩子这样体贴我。”实际上这并不重要,不过对亦真而言或许有不同的意义。


    “我总是想在生产前见姊妹们一面,这个心愿总算了了。”陆氏先前又带亦谨几人过来,姐妹之中唯一没有见过亦真的,便只有亦安一人了。


    亦安听这话意思不对,连忙道,“我们姊妹往后日日能见的,姐姐不许说这个。”


    亦真轻笑一声,“好好好,我不说这个就是。”


    随后又和亦安说起她腹中的孩子来。


    第098章 温泉


    亦安看得出来, 姐姐亦真对这个孩子还是很期待的。这或许也能说明亦真在周家过得不错,至少亦安从母亲陆氏的话里能感觉到,周璋还是个不错的夫君, 对亦真也算得上是体贴。


    陆氏现在对周璋还是比较满意的, 虽然话少些,但对亦真是真的体贴。便是圣人给他放了假, 也是待在家里鲜少出门, 要么在院子里练武,要么就陪在亦真身边。


    以上情报均由周府常驻临时锦衣卫郑妈妈提供。郑妈妈是陆氏的心腹, 也是看着亦真长大的,绝对不会对周璋有丝毫的粉饰行为。


    亦安心道, 现在这样也好,起码周璋不是个胡来的性子,亦真又有娘家做靠山。只要不出大乱子, 这一生平安富贵算是保住了。


    前二十年纵是在陆氏的照看下不缺吃穿,可亦安明白, 亦真心里并不怎么快活。如今她自家能够当家做主, 亦安心里是替姐姐感到开心的。


    “先前妹妹送来的抹额,我打算坐月子的时候再带。”亦真笑着和亦安说道。亦安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暗道, 还不到一年,姐姐的性子竟然变了这样多,以往是不会这样说的。


    姐妹两人足足说了有两刻钟多的话, 亦安心里算着时辰,唯恐耽误了亦真休息。又恰好在这时冯氏进来, 亦安便笑着笑着起身,把位置让给城阳伯夫人, 自家对亦真道,“姐姐好生歇息,妹妹下回再来探望。”转头又和城阳伯夫人聊了许久,知道亦真在周家确实过得不错,亦安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冯氏的态度变化尤其大。若说亦真成婚之前她是忧心忡忡,而现在则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女儿能嫁个如意郎君,便是后半辈子有了指望。就怕那些成婚前看着还好,婚后才知道恶习缠身的,那样子才是把女儿家的一生都给搭进去了。


    城阳伯夫人是近一个月前才正式搬到周府看顾女儿的,先前是每日来每日回,精神头看着还可以。


    亦安辞别城阳伯夫人,又坐着马车回自家去了。


    按例,亦安出制,要不要回到宫里继续当差,且要看圣人的意思。亦安把该上的奏疏一上,便在家中安坐。


    陆氏还在想着,便是这一回时候到了,也不必着急回宫里去。眼下圣人正要议储,这时候回宫里当差,可不是给自家找不自在?


    不过这件事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圣人手里,陆氏也就是这样一想,她是不想让亦安蹚这个浑水的。


    也许是正在春闱的缘故,所以宫里没有传出话来,亦安也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


    不过没等两日功夫,舞阳长公主又派人来接亦安了。两位公主还在京郊的庄子泡温泉,长公主算着日子,派人来请亦安过去。


    这会要是再婉拒长公主,便是亦安不识时务了。陆氏一想这样也好,左右宫里还没人来传话,先让亦安去陪两位公主,到时候有旁的事情再说。


    陆氏对长公主派来的女官极客气,一面让亦安去收拾行装,一面让蔷薇领着人去花厅吃茶。


    长公主派来的女官说亦安可以带两个贴身的丫鬟去服侍,于是亦安便让绿漪和绿澜跟着一同去,留下绿珠和绿蜡看家。


    绿漪和绿澜听闻能和姑娘一起去温泉庄子,心里都很高兴,只是面上没有显示出来。


    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在庄子上已经待了一个多月,长公主把公主府交给儿子打理,临清公主虽是令国公府长孙媳妇,可有哪个敢让临清公主操持家务?令国公府一向是公主婆婆,也就是令国公夫人本人在打理中馈。


    与令国公夫人相似的慎国公夫人已经快享上了儿媳福,然而令国公夫人却还在打理一府家计。不过也有那不愿意放权给儿媳的婆婆,恨不得把一家子都捏在手里才放心。令国公夫人虽然不属此列,可她也不敢使唤临清公主,所以只能把府里的管家支使地团团转,来给自己空出休息的时间。


    亦安坐着长公主派来的马车前往京郊,心里感慨还是这些天潢贵胄会享受,织锦贡缎做的垫子,马车帷幕上还绣着金线花卉,看起来又气派又富贵。


    公主府女官话不多,亦安便也不多话,安静地坐在马车里。


    出了亲仁坊,马车一路直往京郊去,沿途充满了小摊贩的叫卖声。新年刚过,街上满是烟火气。街道两旁的商铺之内依稀传来人们的交谈声,亦安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不过前世亦安最后听到的声音多是医院之内无奈的叹息声,不像这样仿佛置身于人世间。


    亦安摸着手腕上的碧玺串珠,轻轻抚过每一粒珠子,嘴角抿出一抹清浅的笑。在这方不大的空间里,亦安感受到了恍如隔世般的宁静。


    一直等出了城门,人声才渐渐稀少起来。直到马车上了去往温泉庄子的小路,亦安耳边才真正寂静下来。当然长公主的庄子必然是少不了人照看的,也只得安静这一会儿而已。


    亦安挑起帷幕,这时节还是稍微有些寒冷的,清凉的风拂过亦安面庞,世界渐渐清晰起来。女官并不打扰亦安,见亦安有心观赏风景,还让车夫赶慢一点。


    亦安对女官微笑致意,心里旋即想起一会儿见长公主该说些什么。


    说实在的,亦安并不相信长公主只是单纯地邀请自己来泡温泉。长公主自己的庄子,眼下只有两位公主在,不论是宗室里的王妃,还是勋戚家的各位夫人,没有一个收到长公主的邀请。


    平王世子妃要照看婆婆平王妃的身子,恭王把两个女儿拘在家里。景王妃有孕,景王世子妃也不得空儿。再说现在朝上正在议储,舞阳长公主也实在不想让人以为她看好哪位王爷,索性一个也没叫。


    端王妃和定王妃年纪都大了,这一路车马劳顿,舞阳长公主更不想自找麻烦。这一圈儿望下去,也只有临清公主又有身份,还有空闲,再搭上一个亦安,虽说身份上勉强够看,但到底也有些情分在。


    亦安并没有因为在家里待的时间太久,就丧失了警惕心。圣人对于立储还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这其中还有变数。


    直到马车到了庄子外,女官这才请亦安下车,带着亦安先去梳洗一番,随后才去见两位公主。


    “可算把你盼来了。我和临清在这儿可待闷了,正好请你过来说说话。”舞阳长公主对亦安还是一贯的随和、亲昵,就好像亦安是自家人一般,而不是一个普通臣女。


    亦安也扬起笑容,先对两位公主行过礼,随后寒暄起来。


    和两位公主说话,亦安不说引经据典,也是顺着两位公主说话的,在这上面没必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不多时便逗得长公主哈哈大笑起来?*? ,对着临清公主笑道,“我可太中意这孩子了,可恨我只得一个儿子,不然必是要向圣人请旨讨她作儿媳的。”舞阳长公主这话虽有说笑的地方,可她心里确也是这样想的。亦安在宫里帮着贵妃襄理宫务,又替圣人打理过宗人府的内务,这些舞阳长公主都是知道的。


    宗人府那帮子官员不过是按时按节给各宗室发放禄米,亦安在时总是置办得精心些。这些舞阳长公主不用打听,宫里自先就传开了。


    有些事不是办不好,办事的人有权又肯精心置办,总能看出来不同的。比如这禄米,陈年的还是当年的,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先前宗人府都是只发隔年的陈米,便是有当年的新米,也不肯发给这些宗室。


    舞阳长公主虽然不缺这点子禄米,却着实让宗人府的官员恶心到了。新米压着不发,还不是让这起子人倒腾到自己的口袋里了。虽说陈米、新米都是一样的米,可这两个价钱上却差着呢。别以为她不知道,宗人府的官员靠着倒腾这个,腰包不知道鼓了多少。


    可恨圣人却不甚计较这些,让这些人更是不把寻常宗室放在眼里。亦安襄理时也不计较这些,却是让新米、陈米各半发放的。因为亦安是御前的红人,宗人府的官员也只有照办的,并不敢多说什么。


    亦安本就懂得和光同尘,她既不想开罪宗室,便在自己接手的时候新米陈米各半发放。又不想挡宗人府官员的财路,自己不管的时候便睁只眼闭只眼,大家和和气气的,为着这个犯不上斗个你死我活。


    陪两位公主说了会子话,舞阳长公主便说要去泡温泉,她派人去请亦安来便是用的这个由头,亦安心里也不由升起一丝期待来。


    陆氏虽然在京城也有产业,可这些带温泉的大庄子向来是由宗室勋戚把持着,山头早就被占完了。陆氏自来也不爱这个,便没有花银子置办,只有几个种瓜果的庄子,供着府里罢了。


    可以泡温泉的庄子不多,舞阳长公主能有,还是圣人赐给妹妹的。


    跟着亦安来的绿漪和绿澜服侍自家姑娘换衣裳,脱首饰,又通了头发,还抹了香露在身上。单是这些准备工作,便花了快小半个时辰。


    两位公主和亦安前后脚准备完的,等到周围侍女都退下后,这个不算大的温泉池子才真正开始工作起来。


    池子周围用锦缎屏风围成圈,周围安置着好几个鎏金兽首大香炉,里面燃着银丝炭,还点着梅花香饼,一点子烟气都闻不到。


    更有许多亦安在陆氏身边也少见的陈设,亦安心内感慨,还是长公主会享受。这要是换了她,便是待上两个月也不会嫌闷的。


    第099章 试探


    等真正泡到温泉池子里, 亦安顿觉全身通泰,骨子里的凉意慢慢渗透出去,舒服极了。


    不时还有侍女进来添热水, 对亦安而言, 就好像换一个大点儿的浴桶,不过多了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两位浴友而已。


    舞阳长公主没那么多规矩, 即使是舒舒服服泡着温泉, 也要和临清公主与亦安拉拉家常话。


    只是这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亦安身上去了。


    “说起来亦安将至桃李, 也不知你母亲为你相看什么人家了?”因为亦安现在还没有取表字,又未回宫当差, 所以舞阳长公主直接称名。


    这或许是古往今来共通的话题,婚姻总是绕不过去的议题。若是在亦安前世,她还在医院躺着续命, 根本没有人提这个。今年生辰一过,亦安便年满十八, 这个年纪的姑娘家, 有些已经开始相看起人家来了。


    亦安想起母亲陆氏最近确实在挑拣各家夫人送来的请柬,虽说正在春闱,可三月里也是赴宴的好时节, 夫人交际一向如此。不过亦安却并未听陆氏提起此事,大约亦安是姑娘家,所以陆氏便没有明着说。


    陆氏确实有些想法, 京中除去勋贵之外,各家官员之子也是可以相看的。比如秦首辅的孙子, 虽然秦珂赐婚给了慎国公次子,可她的兄长却至今没有定下婚事。


    首辅长孙如今的年纪也不算大, 将将十九而已,走得也是科举的路子,也在今年的春闱之中。


    只是陆氏所虑者,秦首辅乃是当朝首辅,自家公公又是次辅,内阁之中两位阁老家若是联姻,偏亦安又是宫里的女官,说出去难免有结党之嫌。


    自古官员结党,最方便的莫过于儿女婚姻之事。若圣人不忌讳这个还则罢了。倘若圣人心里有一星半点儿的疑心,两家都得吃挂落。


    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两家不议婚事,只要没有这一桩事,平白会省去多少麻烦。


    可秦家公子本人,却实在是个不错的议婚对象。虽说春闱未定,可他是首辅的孙子,父亲又是光禄寺少卿,真个儿论起来,比一般的勋戚人家可吃香不少。


    两家不说是门当户对,也算是势均力敌了。


    单看父辈的官职,秦少卿确实比不过白侍郎,尤其白成文又是礼部这样的清贵要职所在。但论起祖辈来,秦家却比白家稍强一些。


    如果首辅和次辅家是姻亲关系,这朝中不知多少官员的眼睛都要死死盯着。


    故而陆氏虽有这个想法,可却并未在人前透露出去。尤其现在正是春闱的要紧时候,若是前脚两家传出有意结亲的消息,后脚秦家公子中了进士,白成文不被御史轮流弹劾一个科举舞弊,都对不起他这个准岳丈的名声。


    既然首辅家暂时不能考虑,陆氏便把眼光放在其它人家的公子身上。又要年岁相当,又要门当户对,亦安有宫里的差事,领宫里的俸禄。有些人家看重这个,有些人家却唯恐避之不及,为的还是以后一家子岂不被儿媳妇钳制了去。


    先前同陆氏有意结亲的沈夫人幼子倒是合适,沈大人在盐道上任职,今年的考评是优等。只是沈家在外,真议起婚事来,沈家小儿子还未有功名在身,在这点上却比不上秦家公子。


    亦安不知道母亲陆氏为自己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如今家中女儿,只有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亦谨、亦和且要小她两岁,去年才及笄。


    而且也没有妹妹出嫁在姐姐前面的道理,纵有,也不知旁人背地里会说些什么话出来。


    亦安脑子里转过一回,便道,“这个还要母亲看过再说。”亦安的话虽然坦然,并不见许多羞涩,却是无甚营养的囫囵话。


    舞阳长公主微微颔首,“是要门当户对的才好,这女子后半生如何,可全在嫁娶上面了。”长公主的年纪足足比亦安大出一倍有余,说起这些来却仿佛没有隔阂似的。


    临清公主也道,“若能觅得如意郎君最好……”临清公主自己就是这样,下嫁令国公长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令国公府当家人。


    “如今你在御前供职,眼光可不能向下看,得挑那好的才行。”亦安不意舞阳长公主说起这个来,竟表现得这样开明。便是陆氏,也会说得含蓄些。


    上一个这样直白的,还是亦安生母吴姨娘。


    亦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听舞阳长公主又道,“这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银子和诰命是实打实的。”抛开别的不谈,抓住这两样,日子确实很难过得不好。


    “就好比永襄,虽则郡王英年早逝,却好歹守着王妃的爵位过了这些年,若换了旁的人家,指不定要受多少磋磨去。”说起永襄郡王妃来,确实除过感情上不顺外,旁的再也没有不顺心的。


    不过舞阳长公主这话,倒好像有些不在意丈夫死活的意思。


    亦安是不求相敬如宾,至少也得是相敬如冰,互不干扰那种。最不济还有合离这一条路,白家是亦安合离的底气。若是换了那不重视女儿的人家,亦安恐怕也只有自己挣出一条路来。两家若是门户差不离,那个闲气还是少受为好。


    没得自己在内宅累死累活,夫君却在外面花天酒地。白家的女儿不是作这个的,又不是养不起女儿。父慈子才孝呢,没必要受这个委屈。


    说起永襄郡王妃来,临清公主和亦安齐齐叹上一句。郡王妃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却早早去了。亦安见多了长寿的人,比如白阁老和顾老夫人,这两位可都是已经过了七十的年岁。


    更不用说宫里,圣人不几年就要过八旬庆典,楚贵妃也是奔七十的人。再比如秦首辅之母秦太夫人,令国公太夫人,这两位也都是八十往上的年纪。


    前些年过世的蒋次辅,这位可是九十多了才驾鹤的。


    冷不丁永襄郡王妃在五十出头的年纪去了,确实令人唏嘘。


    过了会子舞阳长公主又问亦安,可想寻个什么样儿的夫君。搞得亦安以为梦回前世,几个室友一起开茶话会呢。


    也是和这两位亲近惯了,亦安玩笑似地说道,“首先性子得好,再者样貌嘛,得是清俊出尘的,最好年岁相当,要是有诰命自然更好。”亦安这话自然是玩笑之语,京城里能同时满足这四样条件的少年郎,压根儿就没有几个。


    性子样貌先不说,年岁相当又能给妻子诰命的,不是恩荫便是宗室,要么就是勋贵里得宠的官员之子。


    亦安自己都明白,圣人如今不轻易给官员之子封官赏爵。便是有那等人家,也是人家父祖的恩荫,可恩荫就那么几个。其中和亦安年岁相当,又没有婚约在身的,根本挑不出一个来。


    可舞阳长公主却把这玩笑话当了真,眼睛里的光越听越亮。这说的不就是永襄郡王世子本人嘛!


    先是性子温文,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窝里横的性子,甚至可以说是软弱。舞阳长公主看好这门婚事,当然是因为世子好拿捏,亦安过门不必受夫君的气。


    再者就是样貌,即便是舞阳长公主本人也得承认,世子的样貌在宗室里也是头等出挑的,旁人在世子这样的年纪,可没有这样惹人怜的样貌,更不必说年岁和亦安相当。


    最后一条便是世子出孝后便能继承郡王爵位,与之相对的郡王妃诰命便是超品,宫里宴饮席位也只在公主和几位亲王妃之下。


    舞阳长公主本就想先探探亦安口风,若是亦安有这个想法,她往宫里去探圣人的口气自然更稳当。永襄郡王妃临终前把世子托付给长公主,其中一层缘由就是想长公主在世子大婚时,充当男方女性长辈的角色,莫要让世子生母坏了大婚,惹得女方耻笑。


    永襄郡王妃不可谓不眼光长远,她早就知道世子生母不堪大用,不然也不会把世子托付给隔了好多层血脉的舞阳长公主。


    眼看世子将要加冠成年,偏圣人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舞阳长公主不由有些着急,生怕亦安这个金疙瘩让陆氏嫁出去。


    现在知道这些,心里便不由先松了一口气。


    临清公主在一旁看着着实有些着急,她都能听出来亦安说的是玩笑话,偏姑母当了真。亦安自家是没往永襄郡王府那里想,毕竟还有两年世子才出孝期,那时候自己说不定已经出嫁了,便没往那处想。


    陆氏即便再想多留亦安几年,也怕流言蜚语,好好的姑娘家,又不是家里有孝要守,难不成还要再出个文妙真人不成?


    若是有人在陆氏面前提起亦安和永襄郡王世子,保管让陆氏打出门去。可偏偏这个人可能是舞阳长公主,陆氏是一点儿脾气都不能有。不然一个蔑视皇家,就够白家上下喝一壶的。


    这厢舞阳长公主探了口风,心下放松,便想着等这阵子过去,自己亲到宫里去问一问,也算不负永襄的托付。


    临清公主说起旁的话题,把这一茬儿错开过去。


    偏亦安的心思没往这方向上想,她哪里知道,舞阳长公主这个天潢贵胄,圣人的亲妹子,竟然会操心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


    在温泉庄子流连了三日,亦安便向两位公主辞行。不是陆氏派人来接,而是宫里传出话来,要亦安进宫当差。


    该来的躲不掉,亦安辞别两位公主,再回了一趟自家,随后便往宫里去。


    春闱方才结束,考官还在阅卷,到处都是忙碌的气息。亦安回宫,恍如昨日。


    第100章 堵死


    换上官服, 亦安再次出现在御前。


    数月不见,圣人依旧精神矍铄,只是面上神情有些紧绷。亦安原以为是春闱的缘故, 落后才听焦清道, 原来是嘉顺郡主的弟弟又病了。


    稚子多磨难,便是坐拥天下的圣人, 也无法让曾孙免受苦楚。


    难怪亦安不见宋尚食, 这会子正在钟粹宫看顾那位殿下呢。


    会试后还有殿试,再加上议储, 偏那位殿下又病了,圣人年岁又高, 精力眼看着不济了。


    亦安刚想完这些,她自己也连轴转了起来。


    先是平王府,平王妃久病, 现下虽不至于到起不来身的地步,但模样也着实看着不太好。亦安接了圣人的旨意, 前往平王府去探视, 然后回宫将平王妃的情况告知圣人。平王府现在是平王世子妃主事,亦安也只和世子妃寒暄几句,便回宫交旨去了。


    景王妃产期在三月里, 眼看着要到生产的日子,偏巧亦安正好在这时候回宫,于是亦安又代表圣人前去探视, 这也是圣人看重儿媳。当然亦安也不是白白过去探视,药材补品是一马车接着一马车送。


    一直忙了数日, 亦安连永昌殿的门都没进去,也不知嘉顺郡主最近的功课怎么样了。亦安可没忘记, 她还是郡主的傅母,便是在家这段时日,也给郡主预备了功课。


    二月二十六当天夜里,亦安姐姐亦真终于发动起来,稳婆早已预备妥当,一直到次日午时末,亦真才生下孩子。


    亦安在宫里得到信儿的时候,亦真已经生完孩子,正在休息,母子平安。听到消息,亦安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给亦真置办一份贺礼。


    没几日,秦首辅母亲感染风寒,各家夫人齐齐前往探病,亦安母亲陆氏也在其中。以往秦家有个风吹草动,也没惊动半个京城的人。而这一回的原因,却是首辅长孙高中的缘故。


    不管旁人有没有这个心,陆氏是想来混个脸熟的。虽然首辅长孙的名次不高,但这一回榜上有名,只要过了殿试,留京还是外放,都只看首辅的意愿了。而本朝殿试,一般是不怎么黜落的,最低也是个三甲同进士。


    陆氏心里明白,先前不来往是因为名次未定,现在尘埃落定,也是时候走动起来了。


    三月里,亦真坐月子的时候,宫里正在殿试。曾孙病情好转,圣人知道这个好消息,连去坐镇殿试的时候,面上都是带着笑的。


    太极殿内,一众学子对着策论奋笔疾书,亦安在一旁看着,深感科举不易。


    随后又到了每三年一次的排名环节,阅卷官们择了几份卷子送到御前,请圣人为一甲排定次序。


    亦安在一旁站着,听几位阅卷官吵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别让这些老先生注意到她。御前会议开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把状元和榜眼定了下来。


    一甲里的探花,圣人在几分卷子里婆娑了好一会儿,才问白成文道,“秦阁老长孙的卷子,排在多少?”方才呈送上来的几份卷子,里面并没有秦家长孙的。


    这说明,秦家公子虽然中了进士,但并未被视为一甲人选。或许是考官们为了避嫌,首辅孙子的卷子,并未放在这里。


    这其实也是秦阁老本人的意思,长孙并非不世出的奇才,能中进士便已不负祖宗,起码比他亲爹厉害。秦少卿能坐到四品,完全是沾了恩荫的光。再者先前亦安兄长中举,闹得御史弹劾,秦阁老不想重蹈覆辙,也是能够想来的。


    圣人虽问得突然,但白成文对这批考生的名次还是比较清楚的,旋即便道,“回禀圣人,六十二名。”


    圣人沉吟片刻又道,“是否还未加冠?”却不是在问白成文,而是把目光望向焦清。


    焦清轻声道,“秦公子今年刚满十九。”


    亦安努力扮演木桩,心思却在想,圣人这话的意思,大有提秦家公子做探花的想法。


    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只是本朝取士,向来只以文章论成败。若是不到一甲的成绩,怎么也不会送到御前来。


    亦安最开始瞧了这一回送来的卷子,拢共不到十份儿,也就是说,除了一甲之外,剩余的几份卷子,最少也是二甲前十的名次。


    若凭空被秦家公子占去探花的位置,那原本排在二甲第十的那一位,便只能排到十一去了。


    若秦润言原本就是一甲之才,阅卷官们便不说什么了,可秦润言偏偏没有那个水平,圣人想提拔他做探花,到底是为什么呢?图他年轻?图他名次低?还是图他长得俊?


    不过阅卷官们也没有与圣人硬顶,毕竟圣人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这不是还没定下来嘛?万一圣人没那个意思,他们倒先跳出来反对,那不是既得罪圣人,又得罪首辅?


    圣人年岁是不小了,可秦阁老方才六十出头,如无意外,这首辅且不知要做到什么时候去呢。


    不过几息,圣人便吩咐田顺义,“去将秦家公子的卷子取来。”田顺义应声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去跑腿的人是田秉笔,但出了一身冷汗的人却是亦安。


    没一会儿,田顺义就将秦润言的卷子取来。


    圣人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底下的阅卷面面相觑时,圣人做了一个十分反常的举动。


    圣人将亦安叫到身前,把卷子递给她,“白卿看看这份卷子如何?”当场一个晴天霹雳,亦安就被钉在原地。


    什么?让她看秦家公子的考卷?这是什么传统相声?她今年还没满十八呢!比秦家公子还要小上一岁。亦安是紫衣女官不假,可没哪个紫衣女官是干这个的啊!今天的事儿要是传出去,首辅次辅捎带着,都得被御史骂烂。


    难道说圣人其实最喜欢的是宋阁老,这回把首辅次辅一齐送走,好给宋阁老腾出位置来?


    白成文顿时感觉到,同僚刀子般的目光扎在自己后背上。


    亦安这下没忍住,目光顿时望向白成文。


    白成文也读出了女儿目光中的含义。


    爹呀,这下可怎么办呀?


    箭在弦上,亦安来不及等亲爹回应。反正圣人这话抛了出来,自己不接也得接。


    亦安故作镇定地接过卷子,心里立誓时头脑风暴起来。这话该怎么说,才能既回答了圣人,又太掺和进科举这件事里。


    略看了看秦润言的卷子,亦安眼前一亮,瞬间想好了应对的话。


    把秦润言的卷子还给圣人,亦安恭敬道,“此人书法尚佳,轻灵婉约处有首辅风采。”这当然是口水话,秦润言师从其祖父,有一两分相似并不是稀罕事。


    亦安本就是因为书法好入了圣人的眼,如今这番对答落在一众阅卷官耳中,更是挑不出来任何错漏。而且亦安也是故意为之,秦首辅的孙子,字迹像他爷爷,这并不过分吧?


    底下的官员都在心里暗道一句滑头,而白成文为女儿的机敏松了一口气。


    圣人点点头,又寻思了片刻,这才下定决心,“首辅是老臣了,长孙又这般年轻,便点个探花吧。”圣人关爱老臣子,这个理由抬出去,百官也没有理由反对。


    事实上只要不是太离谱,百官一向是不愿意和圣人作对的。若是圣人想点秦润言做状元,一众阅卷官是绝计不会答应的。


    这时候死谏,才对得起朝廷和自己的官位。


    殿试一过,便该是这一批进士到各部观政。也就是这个当口儿,四月初一,景王府传出消息,景王妃难产。


    景王妃年岁四十出头,在亦安前世都是大龄产妇,更何况是条件不好的古代。


    实际上四月初一前一日的丑时,景王妃便开始发动,一直到第二天的未时,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消息传到宫里,圣人便命亦安和宋尚食,以及太医院的林太医一齐前去景王府。在此之前,太医院专精此类的几位太医已经在景王府会诊多日。


    亦安到的时候,几位太医还在为该不该用猛药而争执不休,景王在一旁面色阴沉,景王世子满脸焦急,世子妃也面露急色。


    林太医一到,立刻被几位太医拉到一旁。宋尚食对景王和世子以及世子妃示意过后,直接进了产房,她要再看一看景王妃的情况。


    亦安也随宋尚食对景王行礼,随后看向景王世子妃。世子妃和亦安是熟人,对世子示意过后,便带着亦安去偏厅坐着。


    “母妃难产,府里乱糟糟的,还请你见谅。”景王世子妃一脸歉意,她还年轻,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以往府里都是王妃在操持,她也就是这几个月才接的手。


    “世子妃言重了,有宋尚食和林太医在,必会尽力的。”景王妃年纪实在不小,亦安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和世子妃说了会儿话,亦安又去见景王,将圣人关怀的意思传达到位,随后就见宋尚食面色凝重地从产房里走出来。


    那厢林太医还被几个太医缠着不得脱身,等宋尚食一出来,这才连忙往产房里去。


    方才几位太医的话亦安也听见了,无非就是景王妃年纪大了,这会子再不用猛药,恐怕腹中胎儿生不下来。可一旦用了猛药,王妃又是这个年纪,一旦承受不住,孩儿降生之日,就是景王妃自己的忌日。


    治死一位超品的亲王妃,几位太医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可景王妃的年纪又摆在这里,再往后拖下去,只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宋尚食面色沉凝,对景王说了几句话,景王脸色更加不好。


    不一会儿,林太医也从产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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