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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代祭


    追谥文惠太子的事注定不能简办, 光是在宫里,圣人都要在太庙里祭过一回,追封是个大事, 尤其追封的还是皇帝。


    圣人让亦安拟一道旨, 大致内容就是向历代皇帝道明此事。因为文惠太子正式的帝号还没下来,所以圣旨里对这一点并未明说。


    而这件事显然不是一道旨就能完成的, 文惠太子是追谥了, 名分上是定了,牌位要不要进太庙?旁的都可以不提, 文昭皇后的牌位确实是在太庙里,只等圣人百年之后, 这二位是要在太庙里接受历代帝王祭祀的。


    那作为儿子的文惠太子,他的牌位要不要放进太庙里。在太庙祭祀不仅仅是名分的事,这件事的实际意义往往要大于象征意义。纵观历朝历代, 有些人一日皇帝都没有做过,却靠着牌位在太庙里一直供奉祭祀, 而有了皇帝之实。有些人做过实在皇帝, 却因为太庙里没有自己的牌位,而在后世史书里连自己的位置都找不到,其存在被刻意?*? 抹去。等到千百年之后, 又是一桩公案。


    而圣人流露出来的倾向,明显是要把儿子放在太庙里,与历代先祖一同祭祀。然而问题来了, 文惠太子毕竟是儿子,哪里有父亲祭拜儿子的道理, 这在礼法上是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若说追谥可以凭圣人一人之力强行为之,那祭祀这等大事, 势必也要有似蒋阁老这样的重臣提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今四海升平,久不见战事。况且祭祀还排在战事之前,足见其地位之重。


    内阁和礼部官员在议这件事时,明显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礼部尚书宋元升虽已年过七旬,但神思依旧敏捷。方才圣人回转太极宫,他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眼下来到内阁,宋尚书也顾不得那些礼节,直接把这件事提了出来。他也知道,这事是必要办的。只是要怎么办,还是要有个说法的。蒋阁老何等样人?早年为官,安坐中枢二十余载,今日此为,必不是心血来潮,只怕很早之前就有此想。


    然而蒋阁老是不是有意为之,在现在并不是需要被讨论的问题。很明显,文惠太子的牌位要不要进太庙才是要紧事。


    白成文和范成俊两个礼部侍郎本是陪客,这样的场合最后做主的还是宋尚书。奈何秦首辅眼下谁也不想放过,让两人也要一同参议。旁的不说,追封的章程总要议一议。


    这样的大事,只有内阁和礼部自然是不能议定的,像太常寺、鸿胪寺这些,都是绕不开的部门。


    而这时就看出,白阁老在朝中的势力有多深厚了。礼部左侍郎是亲儿子,太常寺左少卿是女婿,亲孙女又在御前拟诏,都是顶重要的职位。要不是礼部和太常寺的主官尚在,白阁老一人几乎就能同时影响到好几个衙门。


    陆太傅做过文惠太子的老师,这种场合不出面不合适,又和白阁老是亲家。


    无论是秦首辅还是蒋次辅,都没有像白阁老这样,在场小一半都是他的人。要说大家都是为圣人效力这是自然,可一个是亲家,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婿,怎么说都撇不清的。


    其实在场无论哪一个人,都知道追谥已成必然,这一回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件事要做到什么程度,最终还要看圣人的意思。


    就在秦阁老几人还没议出个章程时,宫里传出话来,要工部改制文惠太子的牌位。工部窦老尚书,就是令国公夫人的亲爹。


    这件事,圣人已经有决定了。


    既然如此,那还议什么呀,顺着圣人的心意行事吧。圣人不是初登宝位的少年天子,要追谥的也不是没做过皇帝的父亲,而是从出生就是太子的储君。若非文惠太子寿数太短,这天下,原本就是他的。


    于是秦阁老很快做出反应,和礼部等官员联名上奏,附和蒋阁老的提议。直觉告诉首辅,在这件事上和圣人抬杠,绝对落不到好下场。


    圣人的反应十分之快,秦阁老的奏章刚上去,圣人的批复就下来了。


    对于秦阁老等人的识相,圣人表示十分满意。不仅如此,圣人还为文惠太子亲定了庙号和谥号里的最后一个字。


    此后本朝史书,便不能称其为文惠太子,而是宣宗庄皇帝。至于庄字之前的谥号,不过堆砌词藻,交给礼部详议即可。


    事情到了这一步,许多官员心里咂摸出味儿来,对蒋氏兄弟的讨伐声骤然小了下来。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像是圣人授意,蒋阁老不过是点了这个火星子而已。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现在把蒋氏兄弟骂得像缩头乌龟一样,焉知圣人看在眼里,会不会给自己记上一笔?


    不用圣人催促,没两日功夫,工部就做好了宣宗皇帝的牌位。


    而祭祀是始终避不开的话题,圣人在前两日就大祭过太庙。群臣以为圣人这样做,就是想含糊过去。毕竟亲儿子的牌位已经安置进太庙,其余不过是小节而已,总要顾及三王的。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圣人并没有打算糊弄过去。宣宗的牌位刚入太庙,圣人就派人替自己前往祭祀。


    说到底也没有亲爹祭拜儿子的道理,圣人便用了个折中的法子…遣官代祭。


    历朝历代都有遣官代祭之说,皇帝身子不适,或者不想前往祭祀时,往往会让亲信大臣代替自己,到太庙或者天坛告祭祖宗。


    这事本来也是寻常,只是圣人遣官代祭的对象,让满朝文武差点儿没绷住。


    也不是别人,正是亦安。


    亦安:奉命行事,勿扰……


    虽是代祭,但该用的仪仗器物是一样不少,该行的礼节是一个环节也没落下。甚至亦安在前几日就斋戒净心,为祭祀宣宗皇帝做准备。


    是的,亦安比外廷官员还要更早知道这件事,自己被圣人选定,要代表圣人再进一次太庙。


    纵观历朝历代,上一个这么有权势的女官,还是南北朝时的陆令萱,这位还是皇帝乳母。再往上倒几代,便是汉朝时代替安帝祭陵的伯荣,这位还是安帝乳母之女,权势如此通天。


    亦安只是御前女官,尚且与皇家没有亲近到那个份儿上,却被圣人委以如斯重任。


    而在外廷官员看来,女官染指祭祀,是越权的表现。这一回朝野喧嚣,仿佛亦安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亦安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拒绝圣人,虽然没有在朝堂上经过历练,但亦安有着惊人的政治嗅觉。代祭之事不可避免,与其得罪圣人,不如得罪群臣。


    圣人别的不说,还是很能为下属扛事的。


    先前的蒋阁老,这次的亦安,圣人都回护了。


    第082章 尚书


    虽是代祭, 且亦安祭祀的只有宣宗皇帝一人,但该有的礼制一样都不少,比之圣人亲自主祭也不遑多让。往小了说这是圣人不愿意亏待儿子, 往大了说, 亦安已有僭越之嫌。


    事儿可大可小,要是满朝文武在这件事上和圣人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 是不会有人拿出来说嘴的。但是显然, 群臣愿意追谥文惠太子,却不愿意看到女官干政的苗头。


    明明女官辅政才是古来有之, 父追子才是亘古未闻,群臣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又或者说, 百官们对活人要比对死人严苛得多。死后哀荣再隆,也不不过活着的时候手握权柄。


    亦安且没有先太子那样的人望,手下也无得力的属官。父、祖为避嫌也不能在朝中过分奥援, 这使得亦安的处境,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安全。


    亦安进太庙的第二日, 便有御史在朝上发难。


    不比夏御史直言不讳, 这位王御史说话含蓄得很。可在圣人听来,却尤为刺耳。


    “唐之上官氏,北齐陆氏, 南汉卢氏,古来女祸误国,谄媚君上。陛下圣明天子, 当深思以用之。”这话还好,没点着亦安的名字说。


    不过亦安自认为她还没有陆令萱和卢琼仙那样的威力, 便是上官婉儿也有所不如,前两位是实打实地操切权柄, 势倾朝野。上官婉儿在武皇一朝崭露锋芒,在中宗一朝也能继续得到重用。而亦安目前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圣人看重,在下一朝能不能继续如此,还是个未知数呢。


    圣人还是用一句话就把王御史干哑了。


    “卿以为朕是唐中宗、后汉主?”王御史连忙跪倒在地,频频叩首,“臣万死不敢有此念!”唐中宗平庸之才,后汉末帝更是荒淫无敌,岂能与今圣相提并论?再者王御史本意只是劝诫圣人,不可步前人后尘,并未有此大不敬之意。


    圣人目光凝视满朝文武,“朕用之人,岂会不明?”说着,圣人就让随时侍的秉笔太监田顺义将亦安之前所呈奏疏取来。


    “朕本不欲于此事上大动干戈,既然诸卿不信,朕亦不能强求。此乃白卿先前所奏,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在田顺义去取奏疏这段时间,满朝文武顶着圣人的凝视,俱默不作声,只把目光望向最前面的白阁老和白成文。


    亲祖父和亲爹都在朝上,这会子怎么哑巴了?


    群臣心中有所猜测,这怕不是和之前的蒋阁老一般路数。蒋氏父子为谋己身,在新太子未定之际请封先太子,摆明是讨好圣人。而今圣人这般重用一个女官,是否也是对白阁老的回报?


    以白成文现在的年纪,做左侍郎绝对是重用。再往上升尚书,就是格外格外的提拔。可白成文年前才就职侍郎,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便是圣人想要破格提拔,也不好立时抬成尚书。


    所以便提拔白阁老的孙女,反正都是一家人,说出去也是皇恩浩荡的体面。群臣之中不少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这是圣人和内阁之间的幕后交易。


    只是白阁老本人和白成文以及亦安不这样认为,须知先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这时候风光够了,难道下一朝就不活了?


    “朕今日行此事,乃是为绝非议,卿等不必介怀。”圣人毕竟是四十年天子,方才一番话语,好多官员两股战战,几乎在朝上站立不住。便是三王,额间也多了两滴虚汗。


    圣人说话的间隙,田顺义已经将奏疏取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宣读起来。


    直到田顺义读完,满朝文武寂然无声。若非是早就预料到了有今日,是绝不可能在去年就给圣人上这道奏疏的。


    可一个未满二十的姑娘家,真的有这份心智吗?


    可话又说回来,这般年纪的男子尚且还在苦读,一介白身而已。亦安却已经是受圣人看重的女官,甚至代圣人进过太庙,怎么也不能以寻常女子待之。


    “如此,诸卿可安心否?”圣人面上带着笑,似乎对今日早有预料。


    王御史无奈,只能叩首称是。


    原本一场风波不小的弹劾,因为圣人明确的回护和亦安早有预备的奏疏,就这样消弭于无形。要是亦安没有提前为自己开脱申辩,只怕这时候不止是她,就连祖父和父亲,都要被满朝御史追着骂了。


    亦安这次看似全身而退,其实暗藏风险,但凡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不会像今日这般轻松。


    还没等这件事的余韵落下,三月中,强撑病体的多年的蒋阁老病逝,终于走完了他漫长而顺遂的一生。除却人生最末几年,蒋阁老可以说是生在太平,亡于盛世。


    消息传到宫里,圣人默然良久。旋即让亦安拟旨,追封蒋阁老太傅衔,葬礼加等,算是尽最后一份哀思。


    亦安作为圣人使者,亲往蒋府致祭。直到这时,亦安才察觉出,蒋阁老生前为何要提为宣宗皇帝请封。


    即便是蒋阁老死在位上,圣人能看在蒋阁老多年辛劳的份儿上荫封其子,可随着蒋阁老身死,四个儿子都要守孝这是毋庸置疑的。再有尚可的官职,都得守孝三年。


    而朝廷是不会空着位子,等蒋阁老的儿子守孝期满的,朝廷也得用人。按正常流程走的话,蒋闻德兄弟几人守完孝后,很有可能回不到原本的职位上。而蒋阁老在这时候上疏,则很大程度上能保证,三年之后四个儿子起复时依旧能回到相应的位置上。


    蒋阁老自己也在赌,赌圣人至少还有三年的寿数。不提蒋阁老的豪赌,圣人看着确实是身体康健的模样,很难说不能再干上几年。


    不论蒋阁老心中想法到底为何,这位为官几十载的老人到底走完了他漫长的一生。


    蒋阁老四子扶灵回乡后,四月末,亦安终于完成文昭皇后列传,将修改过的定稿呈送圣人御览。


    圣人看后,抚摸着那一沓宣纸,目光深处有水光闪动。


    五月,亦安生辰这一日,圣人正式加封亦安为女尚书,彻底将亦安的品级提到从二品。父亲还是侍郎,女儿却已经在宫里做尚书了。


    不仅如此,圣人还得亦安放了半个月的假,让亦安回家与家人团聚。并且在朝上警告了想要对此事提出异议的官员,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满朝文武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和圣人抬杠,于是亦安升作女尚书的事不了了之。


    而在亦安回家休假之前,永襄郡王府传来消息,郡王妃病势愈重,已经有了下世的光景。郡王妃本人想要入宫面圣,这件事被圣人同意了。


    而作为宫中女官,这件事本该是亦安负责的。但不巧的是,郡王妃入宫那一日,正是亦安的假期。所以亦安本人也不知道,永襄郡王妃和圣人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支撑着郡王妃,进这一趟宫的。


    第083章 病逝


    亦安难得有半个月的假期, 一回家便脱去官服,久违地换上家常打扮。


    陆氏对亦安还是和以前那般无二,并没有因为亦安做过女官便待她格外不同。


    几个姐妹也和以往一样。最小的亦顺现在也已经跟着女师傅上起学, 只是对不常在家的亦安只保留了一点印象。


    江姨娘还是那副脾性, 对吴姨娘爱搭不理,却会让女儿常去碧云馆走动, “你五姐姐以前很疼爱咱们顺姐儿的, 下了学记得去碧云馆转转。”江姨娘自然不会给亦顺讲自己当年的“光辉事迹”,也不愿意说亦顺当初在碧云馆住过一段时日, 只肯对女儿说亦安以前待她很好,让亦顺多去碧云馆。


    一旁的微雨听着江姨娘乱扯, 心里就先替亦顺尴尬起来。幸好五姑娘是个大气的,要是换个人来,未必肯下那么大的力气待九姑娘。


    江姨娘让女儿和亦安亲近, 为的还是当初亦安初封女官时,圣人给的那些赏赐。江姨娘入府这几年不是没见过世面, 可那几车的赏赐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便是陆氏能拿得出来,三夫人彭氏不见得就能拿出来。


    能得这样的赏赐,说明亦安在宫里很受圣人看重。江姨娘心思活泛起来, 要是女儿能和碧云馆打好关系,以后说不得能沾点儿实惠。江姨娘这样,也算是不忘初心了。


    亦顺也对当年的事记得不太清了, 只知道亦安确是她的姐姐,还对她特别好, 刚见面就送了她一块水头极好的翡翠挂坠。成色好这话是江姨娘说的,亦顺现在还跟着师傅进学, 还没有到分辨穿戴的年纪。


    这枚挂坠现在就佩戴在亦顺身上,亦安原话是这样说的,“没想到我们小九都这般大了,姐姐不常回家,拿这个给小九玩儿吧。”说着亦安就解下了身上戴的一个坠子。这是亦安见亦顺望着自己有些怯生的模样,才拿了这个出来。


    亦顺还是小孩子的年纪,见了这样精致的小首饰,亦安说话又和气,也渐渐不怯生了。陆氏瞧着女儿之间如此,也乐得舒心。如今亦顺在小院子单住,只日日往江姨娘处探望,和亦和一般无二。


    因亦安回来而特意过来的亦和、亦婉几人,见亦顺得了枚吊坠,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不好的颜色。都是一家子姐妹,公中发的又是一样的首饰料子,陆氏也不曾薄待姑娘们,也不曾因亦顺是最小的孩子,就格外厚待她。府里的姑娘,都是按着一样的例子来。余下的便是各自的亲娘贴补,这个陆氏是不管的。


    以往彭氏掌家时,石姨娘和杜姨娘能拿出多少私房来给女儿添补?还是这两年里陆氏重新掌家,两个姨娘手里宽泛些,才让亦婉、亦谨、亦柔姐妹身上添了颜色。


    可要说彭氏苛待?如今尚德赴沧州赶考,家里请的夫子却还未闭馆,学生也只有尚信一个。尚惠年纪太小,便是今年年底,才能说开蒙的事。白家虽重举业,也不会让孩子三岁读书。


    白家请坐馆先生也是有要求的,非举人不聘。一般都是做过翰林的老夫子,致仕后闲着无事,白家藏书又丰,来白家坐馆,图的也不是那几十两的束脩。


    姐妹们坐着一处说笑,亦安单给了亦顺一枚坠子,也没人说亦顺什么。亦婉、亦和心里都明白,五妹妹/姐姐没亏过任何一个姐妹,便是在宫里不能时常相见,哪个姐妹生辰时,都会有一份礼物送到。人虽未见,这份心意却难得。


    再者亦安的东西要么是先前在家里陆氏置办的,要么是做女官后圣人赏的,她完全有权力处置。


    “安姐儿难得回来,你们都别在我这里拘束了,到碧云馆去,让安姐儿招待你们。”陆氏也是从姑娘家过来的,知道姑娘们都爱做些什么。


    亦安回来先拜见老太太顾氏,又和陆氏、彭氏见礼,最后才和一众姐妹聚在一处。


    “那我们就不叨扰母亲了。”第一个回应的是亦宁,起身笑着对陆氏撒了一回娇,这才挽着亦安的胳膊走出景然堂。


    “我们去五妹妹那里,让她请咱们吃宴。”还不等出景然堂,亦宁先乐呵起来。


    “三妹说反了,该是咱们出钱给五妹接风才是。”亦婵还是一副爽朗模样,和母亲彭氏近日来的愁云满面形成鲜明对比。


    亦婉、亦谨听了俱一愣,随后笑着附和,“很该这样的。”两人庆幸,幸好手里有钱,不然这份子还真不好出。几个姐妹摊一摊,十几两银子还是出得起的。亦柔当初年纪尚小,对当年的事已经记不太清了。


    亦宁失笑,“好好好,说不过你们,咱们安丫头现在可是财主,你们就替她省这几个银子罢~”这话要是不认识的人说,保不齐当场亦安就能冷了脸。


    可亦安恰好是和亦宁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几个姐妹的脾性都深知。便是不太熟悉的亦婵、亦婉,也没有一个是坏性子的。


    亦安当即笑道,“财主说不上,不过闲钱确有两个,怎么好让姐妹们破费?”亦宁当即笑得直不起腰,“瞧瞧,安丫头都发话了,你们还不赶紧让她请客?”


    “我还带了宫里的两坛好酒来,就看三姐姐敢不敢喝了。”亦安回家,自然是带了赏赐回来的。圣人不是抠搜的性子,亦安又有功,就更不心疼赏赐了。江姨娘为什么赶着亦顺过来?还不是让那一车又一车的赏赐给刺激的。


    “有什么不敢的?只管抬上来就是。”亦宁故作豪气地一开口,惹得姐妹们都笑起来。这两年里,不独是亦和,就连亦柔都知道,三姐姐是个好酒,但又无多少酒量,是个辄饮即醉的人物。


    姐妹们欢笑着拥着亦安回到碧云馆,才一到院子里,亦安顿觉空间狭小起来。在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一回来感觉哪里都小了不少?甚至从碧云馆到景然堂,亦安都觉得没有多少路程。


    在宫里亦安不仅锻炼出了眼界,连脚力也一并锻炼出来了。虽然圣人给亦安配了轿子,但宫里坐轿还是太张扬了些。亦安后来三头跑的次数降下来,便不怎么坐轿了。


    也许这并不是亦安的错觉,而是她们姐妹人数确实不少。绿漪四人指挥丫鬟们布置了一会儿,才堪堪在内室摆开了座椅。


    “五姐姐能给我们说下宫里的趣事儿吗?”亦和脆生生地笑道,面上满是好奇。两年前那个娴静的女孩儿,终于让陆氏养得性子放开了些。陆氏让女孩儿们都到亦安这里来,这便是原因之一。皇宫大内对这些女孩儿而言,还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白家进过宫的姑娘,就只有大姑娘亦真和五姑娘亦安。亦真又是那样安静的性子,亦和几人就算好奇,也不会在那时候去问。还是这几年亦安在宫里过得着实不错,亦和几人才对宫里好奇起来。


    听亦和说起,亦宁和亦婵也一脸好奇地望过来,亦安便笑着应下来。


    在讲故事之前,亦安先吩咐绿漪和绿澜,“把水榭收拾出来,我要请姐妹们吃宴。”这样的事,便是报给陆氏,陆氏也不会拦着。绿漪、绿澜当即笑着领命而去。


    碧云馆里顿时空了一大半儿……


    现在亦安正是风光的时候,连带着碧云馆的丫鬟在外面都比别的院里丫鬟有体面。纵不好越过明德堂和景然堂,却也只在这两处之下。虽亦安不在家里,府里各处也不敢轻慢碧云馆的丫鬟。


    还是亦安以前管得好,绿漪、绿澜也没有借着亦安的势头胡闹,不然陆氏头一个容不下这样的丫鬟。


    绿澜领了差事,脚下都要生起风来。不为别的,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可得让姑娘们舒心了才是。府里几位姑娘都在,这回可不能出一星半点儿的差错。


    亦安不在的这两年里,府里姑娘们也时常聚在一处宴饮。陆氏在这上面并不拘束儿女,府里女孩儿们过得很自在。


    所以绿澜想着,自家姑娘好不容易做一回东道,万万不能因为招待不周折了面子。因为她和绿漪兵分几路,先报过陆氏,再去收拾水榭。绿澜拿着亦安早就拟好的单子,去大厨房里耳提面命,比陆氏身边的蔷薇还要威风几分。


    当然银子也一水儿地花了出去,大厨房里见了真金白银,又是五姑娘身边得力的丫鬟吩咐的,哪里还能不尽心?曹妈妈看到绿澜,就好像看着自己亲闺女儿一样,忙上前笑道,“姑娘只管放心,有我盯着,一定不会出篓子的!”曹妈妈也借着亦安的光,在大厨房里很有地位,早就不是昔日的吴下曹婆。


    “有妈妈照看,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我们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咱们难免上心些。”熟人见面,绿澜自然语气软了三分。可也把该说的都说了,万不能出差错的。


    绿澜走后,大厨房就有人嘀咕,“以前没见绿澜姑娘这样翘起来过啊?”


    曹妈妈横了一眼,啐道,“你有那样的主子你也翘。”不过稍后又补了一句,“哪个敢借着主子翘尾巴?大夫人那关就过不去!”陆氏管家宽严相济,于情上宽松,于理上极严。敢打着姑娘公子的旗号行事欺人,那纯粹是不想在府里待了。


    不说大厨房那里热火朝天,九个姑娘合在一处,这饭食反而好做了。


    这厢几个姑娘们都听亦安讲在宫里的见闻,便是对这些不甚感兴趣的亦婵和亦宁,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想来宫里是极讲规矩的?”听了半日,亦婉总结道。


    亦安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宫里是极重规矩的地方。只要照着规矩做事,便不会出错。”可亦安也不能说圣人是最不讲规矩的那个人,这话谁也不敢说。谁敢说圣人身为天下至尊,却是个苦了半辈子的老人?坐拥天下的圣人,是和苦字不搭边儿的。便是亦安也知道,圣人心里,多半是不快活的。只是还没到那个世里,心里还有牵挂。


    亦顺睁着大眼睛,小声问道,“那姐姐能带我们去宫里玩吗?”亦顺还以为亦安能带她进宫去玩,只是心里莫名觉得不会成功,所以只是小声问道。


    亦安摸了摸亦顺的头,“宫里是圣人的天下,没有圣人允准,姐姐不能带亦顺进宫去的。”说着,亦安索性把亦顺抱进怀里,“再说宫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只是地方比外面大些。等九妹年纪大些,便能去外面玩儿了,比在宫里可要自在多了。”便是亦安有圣人特准,也要遵守宫里的规矩。虽是体面风光,可到底不如在家时自在。


    皇宫就好比一座巨大的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如今里面的人或许不想出来,但亦安知道,这都是当今圣人的缘故。要是哪一日改朝换代,保不齐宫里的人就真想出去了。


    亦顺要是知道姐姐做女官也不能时常出宫,估计就不会对未知的地方产生好奇。在家里好歹还能跟着陆氏出门交际,去寺庙道观游玩。宫里虽地方大,景致多,但地方是固定的。这些时日下来,亦安早就走熟了。


    说笑过一阵后,到了午膳的时候,绿珠便过来请一众姑娘动身。


    亦安又和姐妹们转到水榭去,如今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在水榭用膳,也是借着水汽驱一驱暑气。方才在碧云馆里没有见一块冰,姐妹们也很体贴,没有一个喊热的。在水榭里一坐,俱通泰起来。


    眼见真的上了宫里的御酒,亦宁反倒犹豫起来,“不会真喝醉吧?”亦宁对自己的酒量,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不过不多。


    这话惹得一众姐妹直笑起来,亦安不由失笑道,“这酒度数极低,姐姐只管放心喝就是。”这酒是宫里特意给几位娘娘预备的,便是钟粹宫娘娘这样的年纪,也能吃上几杯。难道亦宁的酒量,连楚贵妃也不如?


    还真不如…


    亦宁饮过两杯酒,面上飞起红霞,对着姐妹们嘟囔起来,“真是遍插茱萸少一人,要是真姐姐在就好了。”亦安回府,也曾给亦真去信。因为周家就在亲仁坊里,回来也不费事。


    不过信是周璋回的,说亦真身子有些不爽利,已经请了太医过来看诊,等过几日好些了再回。


    亦真性子内敛,便是真的有些不爽快,也不会让周璋代为回信。亦安还想亲自登门去探望,被陆氏给拦了下来,说她前几日已经去探望过,没什么大问题。


    在陆氏隐晦的言语中,亦安这才听明白,亦真兴许是有身孕了,只是眼下还不太明显。所以陆氏这般放心,是因为亦真是可能有孕,而不是她受了什么委屈。


    虽然闹了个乌龙,但亦安也放下心来,同时也为亦真感到高兴。周家那样的情况,有身孕对亦真而言,到底是好事。


    为着这个,亦安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厚礼,只等着周家传出消息来,好立时送过去。


    若亦真当真有孕,现在月份还小,太医便是圣手,也不肯把话说实在了。万一最后是个乌龙,可一下子得罪四拨人。周璋和陆氏不算,圣人和城阳伯夫人,哪个是好相与的?


    这个消息,陆氏口风紧,一直没透出去。现在还没确诊便传喜信,没来得让外人说自家轻浮。非得等到消息实在,才往外说不可。便是亦宁,陆氏也是瞒着的。


    亦宁不知道这事儿,所以这时候伤感起来。


    亦婵打趣她道,“大姐姐这是出门了,难道三妹也想嫁人了不成?”她们两人俱是定了亲的,所以说这个话没有多少忌讳。


    同样定了亲的亦婉隐晦地瞧了亦婵一眼,心道母亲那里都快火烧眉毛了,二姐姐还稳如泰山。往日里怎么没瞧出来,二姐姐还有这般沉稳的模样?


    亦婉口中的母亲,自然是亦婵的亲生母亲彭氏。能让彭氏发愁的事,自然是女儿的头等大事,和顾家儿郎的婚事。


    这件事不久后亦安自会知晓,还是彭氏亲自告诉亦安的。


    “看来以后得先吃宴再饮酒,这一桌子好菜还没打动,三姐姐就先醉倒了。”亦安也跟着打趣道。


    因怕亦宁真喝个好歹出来,姐妹们说笑着怎么也不让亦宁再喝。亦安心里还纳闷儿,贵妃娘娘都没醉过,怎么到了自家姐妹这里,先醉倒一个?


    亦宁要是知道这个,准得羞得满面通红,酒量竟如此不济。不过楚贵妃到底比亦宁多上几十载春秋,没准儿老人家的酒量也是这几十年里练出来的也未可知?


    虽然亦宁醉得早些,但神智还在,硬是和姐妹们玩乐到最后,才让紫嫣几人扶了回去。


    亦安让姐妹几人各自跟来的丫鬟看着自家姑娘上了软轿,这才带着绿澜几人往碧云馆走回去。直到这时,亦安也不由怀念起从前来。


    “姑娘不知道,方才我去大厨房放赏,那些人有多殷勤。”亦安做了女官,绿澜在这上面也大方起来。


    “呦?难道先前谁给我们绿澜脸色瞧了?说出来,姑娘我替你做主。”虽然今日多喝了几杯,可亦安的面色和往日一样,丝毫瞧不出来饮酒的样子。


    “姑娘说什么话,谁敢给咱们脸子瞧?只是看着比往日笑得深了些,嘴倒是和以前一样甜。”陆氏虽是待几个姑娘一样,然而府里人千人千面。虽说不敢给姑娘们脸子瞧,可待哪个院子姻亲,待哪个院子平常,这些便是陆氏,也做不得主。


    即就是陆氏耳提面命,这些人在亦婉、亦谨面前,也不过是平常微笑。要说冷脸自然没有,可也没有多热情。三房?*? 主母彭氏都拿姑娘们当透明人,就更别说隔了院子的下人。


    亦安轻笑,“没受委屈便罢,可也不许借我的势欺负别人。若我知道了,往日的情分,可就作罢了。”亦安入宫之前便提过,现在不过是补个预防。人心难测,要不是她时时警醒着,还不知道会因为圣人的格外器重,作出什么样的事来。


    都说乱花渐欲迷人眼,在亦安看来,这权势就好比那乱花,稍不注意,便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折来。


    所以亦安也不希望身边的人借自己的名号作出什么事来。到底处过一场,亦安还是希望彼此之间能有个好结果。在知道自己要进宫做女官后,亦安便把给院里人都安排好了。


    几个大丫鬟到了年纪要出门子,都有一份添妆。跟了亦安这些年,落一个有始有终。没有为亦安,让这些人不出门的道理。


    绿澜又笑,“姑娘放心,谁敢有这个心思,我头一个饶不了她。”绿澜还是以前的性子。


    到底喝了些酒,在绿漪几人服侍下,亦安净面后便歇息去了。


    直到酉时末,亦安才将将转醒。


    绿蜡捧了杯温温的蜂蜜水来,喂亦安喝了半盏。亦安这个喜好,便是后来的几个丫鬟,也是知道的。


    “夫人那边可有事?”润过嗓子后,亦安便问道。


    一旁收拾首饰的绿珠便奇道,“姑娘真是神了,一刻钟前夫人身边的蔷薇还来问姑娘有空儿没,说是三夫人有事想请姑娘过去一趟。见姑娘睡得沉,便又回去了。”


    亦安起身道,“挽个头发,我去母亲那里瞧瞧。”要是有大事,蔷薇肯定会叫醒亦安。可这里面又牵着彭氏,亦安也不好让长辈久等。


    只最后走的时候点点绿珠的额头,“真是把你们惯坏了,三婶婶有事还不叫醒我?”绿珠腾地一下红了脸,“是蔷薇姐姐不让我们喊姑娘的,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听绿珠话里的意思,是知道是什么事儿的。可之前在水榭时,亦婵一句都没有提过……


    亦安没有多想,便带着绿漪直往景然堂去,路上问也是一样的。谁料绿漪口风死紧,只道,“姑娘去了就知道,真不是什么大事。”


    “好呀,一个个都和我打起机锋来。”连绿漪都是这样,想来真没有大事?


    亦安过去的时候,三夫人彭氏还没走。亦安大嫂张氏今天回家探望母亲,陆氏只能陪着妯娌喝了一盏又一盏的好茶。


    自从彭氏进门,陆氏就没见过弟妹有这样执着的时候。亲女儿亦宁到现在都没醒,说明酒劲儿没过,不然陆氏都想让蔷薇去碧云馆叫醒亦安。


    亦安之所以醒了后就往景然堂赶,也是因为蔷薇留了话,如果姑娘醒了就请往景然堂来一趟,三夫人等着呢。


    亦安便是回府见亲娘都没这么匆忙过,亦安见吴姨娘,都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少有这样简朴的时候。


    到了景然堂,亦安直入内室。


    彭氏神色之中确实多了几抹愁绪,不过不重。


    亦安想起之前刚回来时,三叔母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时候亦安还没有多想,现在想起,只怕那时三叔母就有话想对自己说了。


    彭氏笑着和亦安寒暄几句,随后道明来意。


    亦安听着心里眉头一皱,要说确实不算大事,只是听着有些离奇。


    什么叫今年一整年没有成婚的吉日?


    亦婵和顾铭琅的婚事,两家原本说定了是在崇元四十一年办,不拘什么日子都行。可等彭氏让丈夫去请钦天监监正测算吉日良辰时,却被告知今年一整年都没有适合两人的好日子。


    要知道白成理虽是五品官,但他父亲可是白阁老。似这样的人家,又是已经说定亲事,测算吉日也是走个过场,不会不给面子。


    谁知这一回竟真的没合出好日子,钦天监监正犯不着为这个开罪阁老。


    亦安问道,“那可曾请监正说过有合适的日子?”亦安和钦天监监正也算相熟,对方在宫里也给圣人算过各种日子。像临清公主出降,平王世子和景王世子大婚,就是这位监正给测算的日子。


    彭氏点头,“说过,明年六月是好日子。”问题就在这里,彭氏觉得六月太晚,亦婵是姐姐,她那时候成婚,后面的亦宁也得跟着晚出嫁。


    还有一层,若是顾铭琅科举得力,明年六月,都已经是有官身的人。彭氏是怕两家婚事出岔子,若是顾家反悔,想要给顾铭琅说一门更好的婚事,这可如何是好?


    彭氏明显是杞人忧天,且不说两家已经交换过信物,便是退一万步,还有老太太在呢。顾老夫人绝不允许娘家人这样下她的脸,娘家人这样行事,让她以后怎么有脸出门?


    说深一层,这不是儿媳信不过婆婆嘛?!幸而顾老夫人没有往这一层想,不然可有彭氏受的。


    知道事情缘由后,亦安便劝道,“那位监正,听圣人身边的焦掌印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故意为难。”有了焦清的认定,先把监正摘出去。万一彭氏不信这个,一定要在今年给亦婵完婚,也不必牵扯到宫里。


    亦安原本是不信这些的,可她实打实有上一世的记忆。于是便学起孔夫子那一套来:敬鬼神而远之。


    彭氏也没有说钦天监监正不学无术的话,相比于亦安,彭氏显然更信服这些,“虽说明年成婚也不晚,可我想着到底不如秋闱前办了安心。”彭氏再怎么样,有这一点好,说话不拐弯,也不往旁人身上扯。若她说一句不想耽误亦宁婚事,陆氏立刻就要端茶。


    若是为这个就更好劝了,“叔母只管安心,顾家儿郎是祖母瞧过的,人品自是有保障。再说秋闱,便是真能得中,和二姐姐有婚约在前,也不会被挑做驸马、仪宾去。”皇家不至于这么不讲究,如今宗室里的未婚女子,也只有恭王长女快到年纪。其余的都是偏远宗室,便是议婚,也万没有从新科进士里挑拣的,三甲的也不行。除非是圣人点头,不然这样的事只能是特例。


    亦安没见过顾铭琅,自然不会为他的人品打包票。亦安信得过的是祖母顾老夫人,这一位的眼光再错不了。


    彭氏依旧有些犹豫,亦安索性道,“如若不然,亦安回宫时再请监正测算一回,看看今年可否真无吉日?”按说钦天监监正这样的人物,是不会有失误的。便是真有个万一,也不会自砸招牌。要是真有人想请他算第二回,除非那个人是圣人,要不然多半会吃闭门羹。


    亦安敢开这样的口,无疑是有把握的。不过还是借着自己在圣人面前的脸面,和那位监正的私交,却是不多的。


    钦天监主要为皇家服务,也会接一些官员家的外快,无非是婚丧嫁娶这些事。


    彭氏要是和钦天监监正有这份私交,也不会求到亦安这里。亦安话音未落,彭氏便一口应了,满口谢道。彭氏不止口头上谢,还备了一份礼物。她也知道这事有些难办,偏巧亦安又在宫里做女官,没办法了才来问一问。


    其实如果彭氏不把钦天监的话放在心上,她想什么时候嫁女儿,难道外人还能说过什么?可偏巧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不止钦天监监正如此,凡是京城说得上名号的大师,无一例外都说今年不合适。


    彭氏差点儿想请人做场法事来化一化,被白成理拦了。这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又不是没有合适的日子。


    顾家那边倒是没说什么,也没有说非要在今年成婚。只说如果明年合适的话,钦天监监正给出的吉日正好。若秋闱不中,自然无事。若秋闱一过,春闱再中,六月也该授官,正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彭氏一片慈母之心,想在这之前便把婚事做定。可在亦安看来,若顾家人真的反悔,便是亦婵已经嫁过去,后面的日子一样不好过。


    亦安再三推辞,她不缺这份礼,亦婵和自己是一家子姐妹,安安三叔母的心而已。


    最后在陆氏做主下,这份礼到底还是收了。彭氏见礼送了出去,面色可见得和缓下来。陆氏还得亦安打趣,“若不收下,你三叔母恐怕睡觉都不安稳。”在彭氏的认知里,只要收了礼,就必是肯办事的。连礼也不收,便是可与不可之间。


    亦安失笑,不过还没等亦安回宫,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下来。


    六月初三,永襄郡王妃病故。圣人下旨,让亦安以女官身份,到永襄郡王府操办丧事。


    至于永襄郡王世子?因为在郡王妃榻前侍疾,早早儿就病倒了。


    亦安还在家,当着众人的面儿接了旨。转过身一瞧,陆氏脸都憋红了。


    第084章 圣意


    陆氏可不是满脸红光, 那纯粹是让气的。


    哪里有让姑娘家到别家主持丧礼的?女官也没有就这个道理!说破天去,亦安现在也只是十七岁而已,还是没嫁人的未婚女子。便是真有打理丧事的, 一般也是给人做儿媳的, 才会上手这样的事。


    可亦安和永襄郡王妃有什么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说亦安是永襄郡王妃的儿媳妇?陆氏: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陆氏最想不明白的地方,要不是这道旨意是圣人下的。陆氏都想问问, 是不是自家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 要拿亦安一个还不满二十的姑娘来开刀?


    本朝自仁宗皇帝始,二十还没当娘的姑娘一抓一大把, 这个还没二十呢,就要主持丧仪去了?!


    若说规矩, 亦安是宫中唯一有正式品级的紫衣女官,永襄郡王妃又确系宗室女眷,由亦安去主持丧事也合乎法理。


    可有一样儿, 它不合人情啊?永襄郡王是安王一系,如今的安王又不是死了, 人家活得好好儿的, 按理说给永襄郡王妃操办丧礼再合适不过。


    不过说到安王,就不得不提那个已经授首的术士,此人告诉安王, 若想得子,自此要避讳丧事,不能沾染黄泉之气。


    安王有没有沾染黄泉之气不好说, 这个术士却已经早早踏上黄泉路了。


    当时焦清和亦安搭班子去安王府时,也曾告诉过亦安一桩趣闻。前些年宫宴上, 圣人曾对安王说过玩笑话,若哪一日他龙驭上宾, 难道安王不会来奔丧吗?


    本来圣人只是想借机敲打一下安王,让他不要过分听信术士之言。


    谁知重头戏来了,据焦清本人回忆,安王当时默不作声,只对着圣人嘿嘿一笑。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被镇住了,舞阳长公主想打个哈哈都没站起来。


    虽说安王后来找补了一句陛下万寿无疆,但据舞阳长公主等多位宗室后来回忆,安王当时的神情,分明是:在我没有儿子之前,不会去给任何人吊丧。


    安王的亲王爵位当时没和那个术士的人头一齐落地,这让亦安感到大为震惊。


    圣人过后也没为难安王,为这个和安王计较,那才是折自己的寿呢。


    不过话说回来,安王现在还在督造观庙,至少还要小半年才能完工。这时候让安王抽身过来办主丧,估计安王也会借口推辞。


    没有安王,难道这个丧事还不办了?偏偏永襄郡王妃的嗣子,如今的永襄郡王世子又病倒了。王府里主事的就这一位,长史虽说管着一府内事,可丧事这样的大礼,却不是一个长史就可以擅自过问的。


    圣人下这样的旨意,陆氏还不敢说圣人这是老糊涂了。亦安虽是女官,但也官居二品,到永襄郡王府主持丧事,大面儿上也不能说不合适。


    来宣旨的是田顺义,亦安的老熟人。


    “尚书预备着往郡王府去吧,圣人已经吩咐了,只等尚书过去主事。郡王世子有些不大好,也劳尚书照看些。”永襄郡王妃过世,这位算是品级较高的宗室女眷。郡王妃的丧礼,是有仪制的。


    田顺义还对亦安透露,“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尚书只要过去看着别让出乱子,一应事务只管吩咐那边府里长史就好。”圣人也没指望亦安能管得有多好,他让亦安过去只是做个面上功夫,给外人看而已。


    至于为什么非要亦安去,圣人自有他的道理,却是不好对外人言。


    因有这句话,亦安便安下心来。待送走田顺义,他给亦安送来了好些东西,都是一会儿要用的。用蓝绸盖着,底下隐隐透着白色。


    等亦安回过身一看,就见陆氏面色通红。


    这绝对不是高兴的脸色,亦安忙劝道,“母亲顺气,这是圣人的安排,我等只管听从便是。”又不是让亦安去干抄家的活计,她本人对此倒没有什么反感。


    田顺义这一趟来的急,也只是给亦安传话。所以没让摆香案,只有亦安在景然堂接了旨。


    所以顾老夫人和彭氏暂且不知,陆氏是第一个知道的。


    亦安给蔷薇和月季使眼色,让两人赶紧把陆氏扶到内室,外面还有跟着田顺义来的女史,等着一会子和亦安一道去永襄郡王府呢。


    陆氏坐到内室,还没等蔷薇端来茶水,自家先往小案上拍去。嘭的一声,内里的小丫鬟们都吓坏了,从来没见过夫人发这么大的火。


    亦安刚和女史说完话,没等跨过门就听到这声巨响。亦安连忙快走两步,就见蔷薇的手垫在陆氏手下,一脸心疼道。


    “夫人千万别生气。”细论起来,这是不是对圣人不满也不好说。


    陆氏深呼一口气,面上绯红一片,还是给气的。


    亦安接过月季端来的热茶,亲自捧了过去。


    “事已至此,母亲万勿着恼。要是伤了身子,女儿更不安了。”亦安的冷静也让陆氏回过神来。


    陆氏望着亦安,面上神色莫名,“我的儿,怎会让你去做这样的事?是不是其中另有情由?”陆氏不是一般人家的主母,也是在宫里做过两年女官的。对宫里的事还是知道大半的。


    便是宗室里有品级的女眷过世,她们这样的女官,至多也是往府上吊唁一番罢了,再没有在别人府里主持丧事的。


    甚至陆氏都在想,圣人这样,该不会有让亦安做下一任永襄郡王妃的打算吧?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旋即就被陆氏否决了。不说太宗皇帝之后再无这样的例子,说起来也是不合礼制。难道她们家有什么让圣人忌讳的地方,至于用她家的女孩儿去填那个火坑?


    便是永襄郡王府还能再传一代,这样的婚事在陆氏看来,也是极其不合适的。如果永襄郡王世子身体康健那还则罢了,只看他如今病得起不来床,连自己嗣母的丧事都无力操办,陆氏便不会教亦安嫁进这样的人家去。


    陆氏活到这么大,还没让人说过她卖女求荣。便是真嫁给永襄郡王世子,又有什么荣好求?可笑至极。


    便是郡王妃这样的尊贵,都没让陆氏心动过。谁还能说陆氏不看重女儿?


    可圣人这样的旨意,让陆氏也难以拒绝。不去便是抗旨,陆氏也做过女官,深知君命不可违的道理。


    亦安握着陆氏的手安慰道,“田秉笔方才说了,圣人只是让女儿过去照管照管,并非一应事务都要亲自操持。女儿在宫中是品级最高的女官,郡王世子又确实无力主持,圣人有这样的想法也实在正常。”这件事只能往好里说,难道还能说圣人做事不靠谱?


    便是陆氏有再多想法,也只能咽下不提,只嘱咐道,“若有什么不趁手的,一定要打发人回来说一点声。”不一会儿又道,“要不让郑妈妈和你一道去?”郑妈妈也是经过事的,当初陆氏母亲离世,郑妈妈也在一旁经手过些事。


    陆氏算是病急乱投医,亦安稳稳神又安慰道,“母亲莫急,郑妈妈年岁大了,郡王府到底人多些,郑妈妈跟过去女儿不放心,且这与礼不合,还是让郑妈妈留在母亲身边吧。”陆氏张口就想反驳,你一个姑娘家过去就与礼相合吗?只是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来,只伸手摸了摸亦安的头发。


    “要是有什么难处,千万别藏在心里。咱们家虽不是手握铁券的簪缨勋贵,可也不是寻常官宦人家可比。”


    要不是消现在场合不对,亦安都想给陆氏撒个娇,把这茬儿错过去。


    “母亲放心,若有难处,圣人也不会不管。”这是亦安的底气。抬出圣人来,也是为安陆氏的心。


    圣人在陆氏这里确实管用,可陆氏听到两个字眼儿,就浑身不自在。等亦安到永襄郡王府以后,陆氏想到半夜,也没想到自家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圣人。


    连带着办完公务归家的白阁老祖孙四人,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得罪圣人的地方。


    白阁老率先做了自我检讨,“先前蒋文忠公上疏为宣宗皇帝请封,我等虽非首倡,却也并未阻拦。”


    白成文紧随其后,“一应礼制均按最高标准,礼部上下无一人懈怠。”


    白尚仁最后总结,“宣宗皇帝实录均由我亲自校对,绝无一丝疏漏。”


    能让圣人行为反常,也只有这一件事。若说还有别的,先皇后算一件,可亦安在那件事上是有功的,事后圣人的封赏也说明了这一点。


    三人的目光落到白成理身上,白成理磕磕巴巴道,“尚宝司近来无事发生……”一个养老部门,能有什么大事?!


    白家人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来个子丑寅卯。


    第二天,更让人惊讶的事来了。


    蒋次辅去世数月,内阁缺员。但群臣认为这并非大事,便没有请圣人增补阁员。阁老一多,六部权力就弱。


    而没等大臣提起,圣人便先提起。


    百官并没有等到让他们推举阁臣的明令,而是一封早就拟好的诏书。


    白阁老升任次辅,礼部尚书宋元升入阁。礼部由白成文以侍郎暂管。


    细看这道圣旨不难发现,这还是出自亦安的手笔。再一看落款,一月之前就已经写好了。


    至于亦安为什么没有向祖父和亲爹透露只言片语?一是因为被弹劾怕了,二是因为这是圣人恩典,但还未降旨。若亦安嘴快说了出去,惹得圣人心生反感,倒是给自家招祸。


    亦安索性只当自己不知道,圣人压着旨意一日不发,亦安就当没有这一回事。


    君心难测,亦安谨慎惯了,还是别触这个霉头为好。


    第085章 分工


    有些人距离权力核心太近, 往往会产生错误的认知,认为自己也能去掌握权力。亦安从不这样想,她确实是御前女官不假。可亦安从来不敢打包票, 说自己一定能揣摩明白圣人的想法。


    很多时候亦安只是照圣人的命令拟旨, 而不去细究这背后有何深意。有时候想得越多的人,反而死得越快。尤其是在御前行走, 只看焦掌印就知道, 几十年如一日,圣人的心思除了想让臣下知道的除外, 一丝一毫都没有多余的。


    接到圣旨当日,亦安便换好官服, 去明德堂向老夫人顾氏辞行。这件事瞒不住,宫里内监来过一趟,消息早就传遍内院。除了几个姨娘处消息不大灵通外, 三夫人彭氏一早就到明德堂等着了。


    彭氏倒也不是怕托付给亦安的事办不成,而是一个姑娘家去操办丧礼,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顾老夫人很冷静, 面上神色未变,端着茶盏的手都没哆嗦一下,只嘱咐亦安照看好自己, 莫要劳累到。


    待亦安带着两名女史离开后,顾老夫人才唰地把手上夫的茶盏摔了出去。清脆的碎瓷声扩散开来,于静谧之中添上几许波折。


    这时候陆氏反而劝道, “娘切莫动怒,其中内情如今尚不可知, 稍后儿媳便让人去打探消息。”旨意是宫里传出来的,偏生亦安是在家休沐, 要想知道事情到底如何,还得走一走勋贵的路子。


    陆太傅虽然受圣人看重,但陆家在宫里并无消息渠道,除非陆太傅亲自入宫去问,不然陆家也不知道圣人心里的想法。而陆氏首先想到的就是,已经和亦宁定下婚约的令国公府。令国公夫人窦氏和陆氏是知交,便是有个不好开口的话,也能暗示一二。


    只是还不等令国公夫人那边有回信,第二日圣人的又一道旨意就把白家人弄了个措手不及。


    卡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升作次辅……


    若是早上十来年,还能赞一个年富力强。如今白阁老都是年过古稀的岁数,说句难听话,又能做几年次辅?除非像蒋阁老一般,活到近九十才驾鹤。不然次辅这把交椅,只怕也做不了几年。


    而新补的宋阁老更是年迈,本来都打算向圣人提交致仕夫的奏本。冷不丁一入阁,只能将此事暂且放下。


    夹在这些事里,亦安在永襄郡王府主持丧礼反而不那么显眼了。


    白次辅和宋阁老不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白成文这是要得重用了。不然圣人为什么不调别人来做礼部尚书,反而要让白成文暂管?不就是因为白成文还没做满三年侍郎,就算是超擢,也要有个由头才是。


    等今年秋闱一过,主持过一届秋闱,便算是有了政绩,那时便可升做尚书。


    就连白成文自己都有所察觉,怎么会这么巧?宋阁老前几日才提了想要致仕,今天圣人就颁了旨意?


    不论白成文怎么想,百官都已经把他当作“准尚书”来看。


    亦安到永襄郡王府时,发现王府并非一副乱糟糟的景象,在云长史和先亦安一步到的鸿胪寺少卿的调度下,显得十分井然有序。


    除这二人之外,亦安还看到两个“熟人”。


    顾铭琅与魏怀成……


    做两人作为国子监监生,这时候被派来做壮丁,等会子讣告写好后,便由选定的国子监监生前往各个王府报丧。


    永襄郡王妃品级不低,除了端王、定王、安王府外,平王、恭王、景王府也是要去的。


    亦安换过丧服,这才向云长史和孙少卿走去。


    “白尚书。”看见亦安,云长史放下心来。这外面的事他能和孙少卿商量着料理,可里面的事,他终归是男子,总不能让郡王世子撑着去接待来吊唁的各府女眷吧?


    “云长史,现下情况如何?”亦安和孙少卿互相颔首示意后,便问起具体情况来。说起来亦安和孙少卿算是半个“熟人”,对方是崇元二十一年的进士,而当年主持春闱的正是时任礼部尚书的白阁老。真论起来,孙少卿算是白阁老的门生。


    这也正是为何,孙少卿和女官共事而面无异色,他怎么会为难座师的孙女?


    “王妃仪容已收拾妥贴,含物等俱已安放,明日行小殓。已请了钦天监监正过府,测算停灵日子。”严格来说不止停灵,府里相冲的属相,出殡等等,都要请人测算。


    不过既已请了钦天监监正,亦安便不多话。她并不想在永襄郡王妃的丧礼上显什么能耐,这是皇家女眷的丧礼,按照规矩来即可。


    “既这样,内里事就请尚书多费心,我与少卿处理外间事宜,若有旁的事,咱们再聚在一处商议。”云长史和亦安说这些话时,俨然没把躺着的郡王世子算在内。这位只要把身子养好,云长史就阿弥陀佛了。


    正在这时,顾铭琅向亦安几人走过来,“禀长史,学生等已将讣告抄写完毕,是否现在就往各府报丧?”这是正常流程,因郡王世子病倒,这件事只能来问云长史。


    云长史与亦安、孙少卿对视一眼,后对顾铭琅颔首,“如此便麻烦你等骑快马去各府报信。”郡王妃是未初三刻左右过世的,亦安是申时末到的王府。便是今日去各府报丧,各府来吊唁,最早也要到明日了。


    顾铭琅目不斜视,把云长史的话说与一道来的同窗,几人到府外骑上快马,往各处报丧去了。


    “这翰林院的怎么还不来?祭文可得这帮人动笔才是。”云长史心里盘算着各类事宜,祭文也算是头等大事,不能马虎的。


    亦安适时提起,“圣人旨意,郡王妃有遗言,让本官来写祭文。”亦安和郡王妃并不算熟稔,只是这是郡王妃的临终请求,圣人也不好驳了她。方才田顺义就告诉亦安,这回让她来主祭,就是郡王妃进宫求来的。


    孙少卿闻言愣了下,旋即道,“尚书文采过人,倒也合宜。”孙少卿自然不会和亦安昌反调。


    等把所有事务分了个大概后,亦安带着两个女史直入后堂,外间灵堂已经布置好,内里郡王妃的尸身正停放在她生前所居的院子里。


    亦安先是看过郡王妃尸身,确认郡王妃是因病离世,而非意外死亡,这才安下心来。亦安对死人并不避讳,她前世多病,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见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虽不至于麻木,也比旁人多几分韧性。


    跟来的女史面色发白,举止倒还没乱。能做到女史,自然有两把刷子。只是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对生死格外敬畏。两人见亦安格外平静,也渐渐放下心来。


    永襄郡王妃身上的衣裳已被换过,是王妃身边的老人换的。不然再过些时候,郡王妃身子一僵,这衣裳就不好换了。


    验过永襄郡王妃的尸身,亦安对着永襄郡王妃行礼,“王妃莫怪,上命所差,下官冒犯了。”随后永襄郡王妃身边的老人哽咽着对亦安道,“我们王妃的身后事,就托付给您了。”亦安入府主丧,郡王妃生前交代过身边的心腹,让她们凡事都要听从亦安号令,万不能借着是她以前得用的人,就对亦安轻慢起来。


    而这一切亦安还不知道,只当自己来这一趟是永襄郡王妃求了圣人,她只是出一趟外差罢了。


    亦安颔首,“圣人有命,令我操持,岂敢不用心?”随后亦安让这位名叫琴瑟的女史把府里下人都召集过来,各自分派差事。同时又安排跟自己来的两名女史,“带人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咱们只怕要在这里等到出殡。”圣人旨意让亦安主丧,自然要图个善始善终才行。


    永襄郡王先郡王妃一步离世,他的葬所早已修建完毕。如今郡王妃过世,只需将两人合葬便可。永襄郡王生前有言,必要和妻子死后合葬的。郡王妃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在这上面倒没有别的顾忌,只要请钦天监监正算出下葬的吉日就行。


    说菩萨菩萨到,亦安刚安排完内里事宜,府里侍女便报,说是钦天监监正到了,正在和云长史说话。


    亦安快步出去,与梁监正见礼。


    钦天监监正是个仙风道骨的文士打扮模样,看着只有四十岁出头,实则这位监正已是快六十的人了,只比亦安祖父白阁老小几岁而已。


    “有劳监正。”亦安对梁监正很是礼貌。


    梁监正抚须颔首,问了云长史郡王妃升遐的具体时刻,随后点出相冲的属相,让这些人暂时避出王府。


    幸运的是,亦安的属相并不在其中。不然若是冲撞了,只怕不好继续留在郡王府。


    同样幸运的是,郡王世子的属相也不相冲,不但还得换个地方养病。


    在这之后梁监正又算好了停灵日子,以及何时出殡,正式下葬的日子。这些不止要告诉云长史和亦安,梁监正还要向圣人上奏本。


    等亦安写完郡王妃的祭文,才抽出空暇来,去探望养病的郡王世子。


    郡王世子看着并无多少病气,只是面色格外苍白,衬得面上如冷玉一般,眼眸却温和有神。


    “下官拜见世子。”这样的病弱美人,便是亦安先前见过世子一面,也不由得被晃了下神。


    真个儿是我见犹怜一般的人物……


    亦安心里感叹一回,并没有起别的想法。眼下正值郡王妃丧期,亦安要办的头等大事便是这个。


    “有劳你多费心了,我不中用,诸事便托付给你了。”明明只见过一面,郡王世子却对亦安很放心的模样。


    轻声细语地,和天上的云霞一般,又好像雨夜里的小花儿,压弯来了枝叶。


    亦安依礼应答,随后退了出来,嘱咐小厮好生照看。


    第086章 吊唁


    丧仪诸事办好了或许是个加分项, 有被提拔的可能。不过亦安现在算是官至极品,已是升无可升。若永?*? 襄郡王妃的丧礼出了什么岔子,倒是能吃个瓜落儿, 把品级降一降。


    但凡圣人觉得亦安品级过高, 丧仪都是一个横竖能挑出毛病的差事。不止丧仪,一应祭祀礼节但凡有一处不精心之处, 都是能拿出来说嘴的。


    不过圣人不至于这样, 亦安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回护尚且来不及, 让亦安主持永襄郡王妃的丧仪,圣人更多的是想表示自己对亦安的看重。毕竟也不是随便哪个官员都能来主持一位郡王妃的丧仪, 尤其永襄郡王生前和太子比较亲近,郡王妃本人生前和先皇后的关系也十分要好。


    亦安当日忙到亥时末才将将把一干事务梳理清楚,剩下的只要按照流程走, 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巧的是来替郡王世子看诊的林太医此时尚未就寝,也被亦安请来相询。


    “劳烦太医这会子过来一趟, 本官有些事想要询问太医。”亦安让王府侍女把沏好的茶水端上来, 对着林太医轻声道。


    “不知尚书有何事相询?”林太医的年纪有三个亦安多,但品级却比亦安低上好几级。这是因为太医品级最高不过五等,除却当年替先皇后看诊的奚太医是以二品尚书衔荣修之外, 再也没有太医能在生前到达二品。


    其实林太医心里也有几分猜测,眼下不过是说场面话而已。请他过来还能为谁?除了郡王世子不作他想。


    没错,亦安想要问的正是永襄郡王世子本人的情况。虽说林太医有可能比亦安更早回宫去向圣人交旨, 但若日后圣人问起,亦安要是对永襄郡王世子的身体一问三不知, 到时候场面难免会有些尴尬。


    亦安也并不是要林太医对她合盘托出,只要知道大概情况, 到时候能在圣人面前有话说就行。亦安毕竟不是正经的太医,也不敢对郡王世子的身体情况打包票。


    林太医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老太医先是啜了口热茶,他前几日就来了。除了世子之外,郡王妃的身子也是日见不好。永襄郡王府一向和宫里走得近,太医院的太医这段日子也过来得格外勤。


    “世子的身子一向比较清弱,近来又劳累过度,静养些时日便可无妨。”病人的身体状况至多只能向病人家属透露。可现在郡王世子明面儿上的长辈俱已过世,亲生母亲倒是还在,只眼下并不在一处。亦安也不指望那位能出来挑起这副担子,若真能让那位出来,圣人又何必指了自己来主事?


    林太医说的大多是片儿汤话,不过也露出几分郑重来。现在是郡王妃的丧仪,世子是嗣子,这时候本该出来主事。林太医却说最好静养几日,很显然已经到了不能劳累的地步。


    亦安心里把林太医的话转过几回,品了又品,决定这时候还是听医嘱的好。大事上自己跟郡王世子走个过场,小事上自己拿主意就行。要是真把郡王世子累出个好歹来,亦安这个奉命主持丧仪的人,可是要第一个被问罪的。


    现如今亦安就好像手里捧了个热山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烫到手,却又丢不得。只能心里祈祷,希望郡王世子有这个福气,赶快好起来。


    “有劳太医费心看顾几分,眼下已是宵禁时分。太医是想在府内歇息,还是我派人用太医回去?府里已经为太医收拾出了住所,全看太医心意。”亦安在林太医来时便问过府里人,太医一般是不会在王府过夜的。只是眼下情况特殊,永襄郡王世子的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变故,这也是林太医今日留到现在还未走的缘故。


    “若是能在王府就近看护最好……”林太医知道永襄郡王世子的身子眼下离不开人。这会子王府里正闹腾,林太医都做好了自己回太医院的准备。虽有宵禁,可他也有宫中腰牌,是不担心被巡逻的禁军扣押的。


    而在这之前,无论是已经病入膏肓的郡王妃,还是已经病得起不来身的郡王世子,都不曾为来看诊的太医安排住处。


    亦安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我已让人为太医收拾出歇息之所,还望太医不要嫌弃。”郡王府正在办丧事,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留人家太医过夜的。


    只是事急从权,连亦安都不得不住在王府里。郡王世子又是这么个情况。说句不大好听的,便是突然之间有个什么急事,一时半刻也找不来太医啊。


    “既如此,有劳尚书操持,我这就回去替世子再拟几个方子。”永襄郡王世子的情况比较复杂,林太医自己也不敢保证先前的方子一直适用,只能根据世子等的身体情况来不断更改药方。


    “太医辛苦,这是世子托我转赠给太医的,万望太医收下。”一旁的侍女闻言拿了个精致的金线荷包出来,看起来薄薄的,好像里面没有什么东西。


    林太医见惯了这些,知道里面装的是银票。像郡王府这样的人家,若不拿出一托盘银子来打赏,那便只能是银票了。永襄郡王府目前看来还是富贵的,看不出来有衰退的迹象。不过郡王妃一去,这一府日后的前程,还真不好说起来。


    不过让林太医感到稀奇的是,这个荷包可能不是郡王世子特意准备的。林太医这几日常往郡王府来,若说打赏,早就该打赏了。偏这位方来,世子好像开了窍一样,知道打点太医了。


    即便永襄郡王世子不打赏林太医,林太医也会遵圣人之命为其诊治。不过这类事全看太医良心,郡王妃一去,永襄郡王府基本和宫里就断了联系。世子本人又在宗室里无甚交际,还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便是林太医轻慢,日后真有了好歹,旁人也不会怀疑是林太医未曾用心看诊,而是永襄郡王世子自己的缘故。毕竟世子的身子不好,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


    “这……”林太医并不缺这些打赏使,圣人就不是个对属下苛刻的性子。且这几年来圣人愈发看重老臣子,林太医在太医院供职二十余年,光是年节拿的赏赐,便比一年的俸禄还要高。更不用说太医院的轮值太医,比其他太医每年要多拿许多赏赐。


    “世子的身子全赖太医调养,还请太医一定收下。世子让我代为致谢,日后世子若好,还有重谢。”这也不像世子能说出来的话,林太医心里咂摸过一回,也回过味儿来,估计是面前这位的手笔。


    这是怕自己不尽心啊……


    林太医心中哂笑,却也明白亦安的顾虑,永襄郡王世子确是不能在她手上出纰漏的,至少这段时间不行。若是永襄郡王府先没了郡王妃,而后再没了世子,主持王府事宜的亦安头一个跑不了,最轻也要降级罚俸。


    这是有理也没处说去,谁让你摊上这样的差事呢?总不能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


    林太医自认不是那样的人,便是郡王世子不打点,他也会尽力为其看诊的。别看郡王世子品级不低,可其本人却没有实权。便是林太医不用心,世子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如今宗室里又富贵又能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的,除了舞阳长公主外,也只有临清公主和几位亲王了。


    不过林太医很给亦安面子,便是心里清楚这未必是世子吩咐的,也收下了荷包。


    “老朽年迈,这便下去安歇了。”和亦安说完世子的身体情况,林太医便提出告辞。


    亦安让身边的女史亲自带着林太医去客房,自己则处理了一些收尾的事。明日各府女眷就要过来致祭,在这上面万不能失了礼数。


    现在的亦安并没有意识到,明日会有多少人因她而来。


    待林太医走后,亦安对另外一位女史说道,“记下给林太医置办的东西以及打点的钱财,过后把账本给郡王世子过目。”这份银子当然不可能由亦安来出,刚接过王府内务,亦安顺手就让人把内库先封了,凡是银钱支取,以及各种器物摆设,都得她一一看过后才能布置。


    便是不想干预王府内务,这也是不得不为之的事。别到时候丧事一结束,会账的时候闹出好大一笔开销来,那到底支不支银子?别说永襄郡王府有钱这种话,回头再让御史弹劾亦安中饱私囊,贪了王府的银钱,那才是没处说理去。


    所以亦安头一件事,就是握住了王府的财政大权,至少不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篓子。得益于昔年陆氏的教导,亦安管理起内务来并没有遇到多少困难。


    而王府几个管事见亦安竟然真的井井有条地处理内务,连今年京城的米价都烂熟于心,一个个儿都被震住了,一点幺蛾子都没敢冒头。


    以前永襄郡王妃管得严,现在亦安接过手来还是严,在这个最容易闹亏空的时日里,愣是一点让儿毛病没出。


    当林太医在客房歇下时,发现热水巾帕各色器物都预备齐全,甚至还点了安神的沉水香,他前几日给郡王妃看诊时都没闻见过,这会子自己倒是用上了。


    心里感叹过一回,林太医便歇下了,没有再想其它的事。他的年纪委实不算小了,这助眠的安神香对他确有好处。心里承了亦安的情,林太医没有任何负担地休息了。


    亦安理完手上所有的事,也浅浅地休憩去了。


    第二日,亦安早早起来,先是在郡王妃灵位前祭过一回,又安排府中事务。刚上过一回香,便有来报,说两位公主到了。


    现在这时节,能被称为公主的,只有圣人的妹妹舞阳长公主,以及圣人的女儿临清公主。


    “下官见过两位殿下。”临清公主这时候早已出了月子,身子养得和以前一般无二,一点儿看不出来是生育过的模样。


    “有劳你了。”舞阳长公主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神色和语气低落些许,永襄郡王妃和她是老熟人了,两人一向走得近。郡王妃这一去,才让舞阳长公主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有了年纪的人,不再年轻了。


    指不定哪一日呀,就往那个世里去了。


    “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昨天累着了?”临清公主心细,亦安虽然年轻,却是一熬夜就会显在面上的体质,难怪临清公主会说她面色不好。


    “多谢公主关爱,下官无妨。”亦安领着两位公主到永襄郡王妃灵前致祭,把这一茬儿揭过去。


    临清公主还没和亦安说两句话,又有人来报,说平王世子妃和景王世子妃来了,还有清河郡王妃。


    这三位什么时候走在一起了?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对视一眼,没有想明白。这倒不是说两位世子妃关系不好,而是两人根本就不太熟。景王世子妃是新妇,成婚才将将三个月,又和景王世子在一处,没怎么和宗室里几位女眷见过面。


    便是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对景王世子妃和清河郡王妃都是不熟的。


    唯一和这几个人都熟悉的,就只有亦安本人了。


    平王世子妃和景王世子妃是真不熟,景王世子妃和清河郡王妃是同一届选秀出身,平王世子妃是当时就近在京城选的清白人家的女儿,没有正式的选秀。择出来几个容貌不错家世清白的,送了八字到钦天监,由钦天监监正合出来八字最相宜的一个。


    这便是平王世子妃。


    其实看站位就能看出,本该两位世子妃最近,但景王世子妃明显和清河郡王妃更亲近些。明明两位世子妃是正经妯娌,清河郡王根本不是当今圣人一系。


    亦安也只当这几位是结伴而来,一边命侍女快去准备茶点,一边亲自迎出去。谁让她只是女官,而不是永襄郡王府正经的女主人。况且又是圣人亲自点了来主持内务,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下官见过世子妃、郡王妃。”按理来说这三位都是郡王妃,只是平王世子和景王世子是已经确定了世子的继承人身份,很有可能便是下一任太子。


    不过现下亦安并没有这样想,她这样称呼纯粹是因为前两者是实实在在的世子妃,清河郡王非端王世子,所以只能称其为郡王妃,这便是规矩。


    有时候按照规矩办事,会省去许多麻烦。


    “这才多少日子没见,这般多礼?”景王世子妃和清河郡王妃一左一右扶住亦安,语气明显很是亲近。


    受过宫中的教导,两人自然不会说什么怎么让你来这里的话,便是心里这样想,嘴上也是万不能说的。


    平王世子妃不意妯娌和清河郡王妃待亦安这样亲近,只是亦安左右位都被占住,平王世子妃便对亦安微微颔首示意。


    亦安行了半礼,带着三人到永襄郡王妃灵前致祭。


    平王妃多病,这次平王世子妃是代表整个平王府来的。景王妃昨天刚进宫看过婆婆,今儿便没来,让儿媳代自己,也替景王府致意。


    端王妃是真的年纪大了,便是不忌讳生死,也让端王世子妃死命拦住了。本来阴间里含糊着,别去了这一遭,让阎罗殿知道了端王妃的寿数,添点儿小病小灾什么的,端王妃到底不年轻了。


    待祭过一回后,景王世子妃和清河郡王妃左一句不离亦安,右一句不离亦安,便是两位公主和平王世子妃都看出来,这两位怕不是来吊唁的,而是冲着亦安来的。


    亦安自己也很奇怪,明明之前只是点头之交,至多有个半师之谊,可那是为天家做事,实在是自己的本分。亦安并不觉得自己尽心尽力的教导,能换来这样的真心。


    在这之后亦安几人才知道,景王世子妃和清河郡王妃待亦安格外和善的缘故。这两位嫁进王府时,天家给的聘礼和嫁妆都是亦安置办的。


    这样的差事,清白人家选出来的女儿,按着规矩来也不过是那些财物,大差不差的,也没人会说什么。反正大婚的规制在那里,按着规矩来就是了。只是精心不精心,也是能看出来的。便是摆设器物,同一种窑口,也能分个三六九等来。


    偏亦安接过差事,便想着尽善尽美。在规制内,挑的都是最好的。下聘时的定礼,成婚时的器物,样样都挑不出来毛病。


    景王世子妃和清河郡王妃也是后来才知道,不是所有人的婚礼都能这样的。尤其是清河郡王妃,比她大上好几岁的妯娌,端王世子妃就曾说过,弟妹这是赶上好时候了。不知道哪个神仙操办的,比她自己当年还要精心些。


    清河郡王妃初嫁进端王府,还以为是嫂子和自己客套呢。结果到世子妃房里,把前几年的老物件翻出来一看。


    嘿,还真是!


    除过皇宫里全是官窑瓷器外,各个王府大多是官窑和民窑混着用。端王因为管着内务府的缘故,王府里从来不缺精美瓷器使。


    端王妃本来都想好了,小儿子成婚后自己多贴补些。小儿媳妇又不是高门出身,嫁妆又是皇家按规矩置办的,不逾制就行了。


    没想到过府一晒嫁妆,竟是样样儿不差。端王妃原来给预备的摆设器物,最后匀给了端王世子妃一半儿。


    本来今儿该是端王世子妃带着妯娌过来的,然而端王世孙前几日有些不好,端王世子妃要照顾儿子,便只能让清河郡王妃自己过来了。


    除了这几位之外,各宗室女眷也陆陆续续往永襄郡王府赶。


    恭王的两个女儿尚未成婚,来致祭的是恭王妃本人,虽带着两个女儿,也不让女儿多说话。


    亦安虽是女官,但干的却是接待各府女眷,又要领着去灵位前致祭,干的是正经王府女主人的活计。亦安忙碌的背影落在舞阳长公主眼中,自然又是别样的感觉。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永襄郡王妃的丧仪,舞阳长公主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其实是有些不大痛快的。


    而不痛快的原因在于,永襄郡王妃虽有嗣子,但是眼下却病倒了,不能出来主持丧仪,此其一也。其二便是有些关系远的宗室女眷推脱身子不爽,只派人来送一份礼,自己并未到场。


    舞阳长公主心里啐道,就这还是皇家精挑细选出来的?什么玩意儿?!实则舞阳长公主心里想的还是景王妃,平王妃是真的病了,端王妃和定王妃是真的年纪大了。安王妃过世多年,连恭王妃都亲自来了。景王妃今年的四十岁整生辰还没过,怎么就来不了了?便是不论交情只论爵位,往外是叫一声王妃,很该来送最后一程的。


    让景王世子妃一个刚过门没多久的小姑娘来,亏她想得出来!舞阳长公主显然忘记了,她眼前这个忙里忙外的身影,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


    有人把生死事看得极重,这也是千百年来形成的风俗,无甚好说的。


    这一点勋贵人家就做得强些,至少面子上顾全了。


    广顺伯世子夫人还对亦安道,虽然她们搭不上手,但各府女眷还是能帮着周全一二的。


    虽然亦安已经安排妥帖,但还是承了广顺伯世子夫人的人情。而广顺伯世子夫人为什么会对亦安这样客气,还是因为她女儿和陆家定下婚事的缘故。正所谓爱屋及乌,广顺伯世子夫人已经打听出来,亦安是自小养在陆氏跟前儿的,和从陆氏肚子里托生出来也不差什么了。


    亦安:喵喵喵?


    亦安这几年在宫里供职,并不知道母亲陆氏在外宣扬她是自小养在身边的。而陆氏这样宣扬的目的也很明显,给亦安说一门不错的婚事。


    临清公主也对亦安道,她来时婆婆嘱咐过她,让她多看顾些。令国公太夫人也是上了春秋的人,难免有些小病小痛,令国公夫人要侍疾,便让儿媳代自己致祭。临清公主的身份是够的,既是宗室女眷,又在勋贵家做媳妇,很能吃得开。


    有这几位,再加上城阳伯夫人,永襄郡王妃的小殓礼办得很成功。王府内运转地也是井井有条,不论是宗室女眷还是勋贵女眷,对亦安的认知都有了一个新的提高。


    这是个十分能管家的人才呀,永襄郡王府这大摊子事儿,硬是一点儿毛病都没出。


    来致祭的各府女眷都有座位坐,每个人都有热茶点心,不会出现干等着的尴尬场景。时时有人看着添茶倒水,去更衣也有专人领路,不会让人冲撞了去。府里看着忙碌,却一点儿也不混乱。


    而亦安本人,也把来致祭的各府女眷在心里过一遍,每个人的容貌身份,都记得差不离。


    第087章 才干


    永襄郡王妃在宗室里品级不低, 仅次于几位亲王妃,又和宫里走得近。一连几日,宗室勋贵, 文臣武将, 便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各家夫人也会过来走个过场。不为旁的, 舞阳长公主都亲自来了。


    这位殿下素日只在宗室里交际, 外人想要和舞阳长公主搭上关系,可不是一般的难。再说丧仪, 虽是为过世之人的体面,但却是在世之人操办的。有活人的地方就有交际, 这是谁也不能避免的。


    虽说在这种场合是不能论交情的,但混个面熟也好。


    一些只在宫宴见过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的宗室女眷,很是在永襄郡王妃的灵位前伤心了一回。说句不中听的, 比自家人去了还要难过上三分。


    舞阳长公主对此心知肚明,不过她也懒得挑破。她也不嫌这样的哭声聒噪, 就当是送送永襄王妃。但愿她能早登极乐, 和郡王在那个世里团圆。


    另一边接待男客的云长史和孙少卿也忙得焦头烂额。别看平日里有没有这个郡王世子,郡王府都能运转。可偏到了这时候世子躺倒,就显出没有他的不便来。


    说到底云长史只是王府长史, 寻常有郡王妃在后面撑着,还能管一管王府内事。这几日来吊唁的男客不是往日和永襄郡王亲近的宗室,就是官品不低的官员之子。


    按理说永襄郡王世子很该出来见一见人, 可林太医说了,世子的情况最好是要静养, 也莫要让人扰了清净。


    林太医对亦安说的和对云长史说的话分外不同,嘱咐云长史的话也有几分严厉。这却是林太医不想横生枝节, 世子的身体本就清弱,要是云长史执意请世子到前面见人,最后再病倒了,就不像现在这样好治了。


    实际上云长史也没想过请世子出面主事,现在郡王府唯一的指望就是世子。云长史宁愿自己替世子躺在那儿,也望着世子能赶快好起来。不说主事,好歹能吩咐人拿个主意。要不是亦安麻利地接过府里内事,云长史都不敢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郡王府若是数日无主,那会乱成什么样子。


    往日里有郡王妃压着,府里人做事倒还尽心。可云长史也明显感觉到了,王妃病重这段日子,府里规矩是不如以往了。


    云长史生怕这段日子出个什么幺蛾子,要知道世子明面儿上是不管事的,那最后会被问责的是谁,那还用说嘛?


    所以云长史做事格外尽心,他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安王府新任苏长史带着奠仪前来致祭,与云长史客套过几句话后便提出要见一见世子,回去对安王也有话讲。


    若是旁人提这个,云长史还有话回,推过去便推过去了。可安王和已故多年的永襄郡王是亲兄弟,按着血缘亲疏来讲,世子确是该见一见苏长史的。


    苏长史是自谷长史后,圣人指给安王的新长史。比之谷长史,苏长史为人更圆滑,劝诫安王时也更不着痕迹。


    不过苏长史显然也有自己的短板,在安王没有明显和宗室结交的前提下,苏长史本人对这些天潢贵胄的了解并不多。像几位亲王生辰,苏长史询问安王该置办哪些礼物,安王也只会让他自己拿主意,他还忙着修观建庙,丝毫没有提供诸王偏好的打算。


    不得已苏长史只能自己摸索,安王在钱财上倒是大方,这也给了苏长史发挥的空间。礼品的价值上去了,对方总该不会挑刺把?


    这一趟苏长史本想劝安王亲自来一趟,说到底永襄郡王妃是安王亲弟妹。虽说永襄郡王过世多年,但到底是亲兄弟,来送弟妹最后一程,也是合乎情理的。


    不过先前在别的事情上都能打哈哈的安王这一次态度格外坚决,就是不去。偏生他理由还找的让苏长史劝不了他,为先皇后祖孙三人修建的观宇即将落成,最后一点收尾的差事尤为重要。


    苏长史无法,只能备了厚厚的奠仪,自己一个人过来。面儿上还得为安王找补,“王爷近来忙于工程,为先皇后祈福,正在闭关斋戒,却是不好前来。”总不能是安王避讳这个,心里还是信先前那个被斩术士的鬼话吧?


    要是这回再让御史弹劾一本,苏长史心想,安王从此能避居王府不出来都算是好结果。不过安王本来就深居简出,要不是先前那一遭吃了挂落,这会子指不定还在内宅里为子孙后代奋斗呢。


    云长史比之苏长史而言,明显更加熟悉一众宗室。对于安王本人的脾性,则更是了解。


    苏长史既然提了想见一见世子,他毕竟是代表安王来的。云长史心思电转,转瞬间就反应过来,对苏长史道,“世子将养身体,太医嘱咐不能见客,还望长史海涵。陛下将本府事交与内尚书处置,不若长史与内尚书相见,也是一样的。”反正安王不曾前来在前,且云长史的理由更加站得住脚,这可是有太医背书的。


    这便是要请亦安出来说话,苏长史心里一噎,又想到自己是来代安王致祭的,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与谁见面都是一样的。


    于是苏长史便颔首,请云长史去请亦安。


    亦安这边正陪着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今天来的基本都是宗室女眷,广顺伯世子夫人和城阳伯夫人是为亦安来的,受了陆氏之托,怕亦安忙不过来。


    不过两位夫人一看,亦安明显游刃有余,于是也不多管闲事,祭过一回后便坐着喝茶了。


    虽是丧礼,亦安却也说干了嘴唇。一般都是女眷们哭上两句,亦安就要宽慰两句。不过据亦安来看,这里面真正为郡王妃伤心的,还是她往日里相熟的人,换言之就是几位牌搭子。至于只在年节宫宴上见过几回的女眷,便是伤感,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不过亦安只是女官,没有立场要求旁人真正伤心,就连她自己也是领了差事才过来的。按照正常流程来讲,亦安才是最不该出现在这个丧礼上的人。关系实在不搭边儿啊,人家宗室里关系再远,说出去也是一家子。亦安这样奉旨办差的,比之宗室女眷,尚且要再远一层。


    唐女史来请亦安,同时也说请来人是谁。


    亦安转过一回便也明白,安王这是心里还存着忌讳,不肯登丧门。这些事也不过是走个流程,亦安对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说明后,便径直向外院走去。


    也不只是哪位夫人在亦安走后小声道,可真是能干呀。这样能干的女孩儿,也不知日后会落到谁家去?


    不过也有不同意见,这样能干的女孩儿要是做了自家儿媳,那岂不是一家子都要被她辖制了去?这女子啊,太过要强也是不美。


    舞阳长公主轻声道,“圣人慧眼,有她操持,本宫也算安心了。”旁人不意长公主殿下竟然这样给亦安颜面,也都说起亦安的好话来。


    这段插曲亦安并不知道,她随着侍女前往外院,府里小厮、侍女见了亦安,俱停下手里的活计对亦安行礼,待亦安过去后再做起自己的事来。仿佛在这一刻,亦安才是王府主事人一般,明明世子才是正经主人,这会子却一点存在感都无。


    云长史请苏长史在偏厅安坐,亦安到时,两人正相坐饮茶。


    见亦安到了,苏长史放下茶杯连忙起身,很客气地和亦安互相见礼。苏长史这般客气,为的不止是亦安是圣人看重的女官,她背后还有整个白家。白次辅自不必说,白侍郎掌管礼部,眼看不日便要升任尚书。有多不开眼的人,才会对这样的人物不假辞色。


    亦安对苏长史也很客气,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品级比苏长史高就轻慢对方。


    苏长史又把对云长史说的话对亦安又讲了一遍,亦安对此不置可否,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强行请安王过来,能这样做的只有圣人。


    可真这样做,那就是撕破脸了。且这时候正是永襄郡王妃丧仪期间,为这个影响郡王妃身后事,也是亦安不愿意看到的。再说安王自己心里都过得去,亦安更不会说什么。比起安王和永襄郡王妃,亦安才是那个外人。


    亦安说了和云长史差不多的话,两人心照不宣地把这一茬揭过去。苏长史本就是来走个过场,虽然没有见到世子本人,但好歹传达出了安王府没有自绝于宗室的意思。


    等送走苏长史,亦安又回到内院,舞阳长公主知道是安王府的人,不由冷哼道,“安王也太糊涂了些,自家人的金玉良言不听,反倒被一个妖人的胡言乱语所迷惑,真是给宗室丢脸。”其余宗室女眷一字不敢言,也只有舞阳长公主有这个底气说这样的话,她是圣人的妹妹,真要闹将起来,在圣人面前谁能争过长公主殿下?


    舞阳长公主性子一贯如此,但也习惯了安王的不着调,虽然心里气恼,但也知道就算自己亲自过去请,安王也能说出一大堆不去的道理。这个滚刀肉一般的性格,要不是看在往日的情分,舞阳长公主说什么也不会轻轻放过。


    就连舞阳长公主自己也说不清楚,安王这些年忽然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多年无子,舞阳长公主这些亲近的宗室哪个没表示过关心?就说永襄郡王妃,也搜罗了不少名贵药材送过去。实是指望安王能有自己的血脉,别的不说,百年之后总有人祭祀不是?


    就算这样,安王在子嗣事上执迷不悟,外人也不愿多言。能在子嗣事上看开的都不是一般人,可像安王这样一意不回头的也是少有。


    要不是圣人看在往日安王算是公忠体国的份儿上,光是御史参他那一本意图魇镇,换个多疑的皇帝,就能要了安王的命。


    舞阳长?*? 公主旋即又道,“瞧着吧,等到日后我若走在他前面,那也是不会来的。”舞阳长公主虽是气话,也确实有几分伤心。端王、定王、安王这些永世不降的亲王,本来在宗室里地位颇高。舞阳长公主又是圣人之妹,一向走得比较近,往日里也有过亲近日子。


    故人一夕之间变了模样,舞阳长公主是想不明白。不过这样的话也不算什么,毕竟圣人当初也说过类似的话,安王当着宗亲勋贵、文武百官,不也一样不发一言嘛。


    临清公主劝道,“姑母不必伤感,安王总有明白的时候。”临清公主对安王能醒转过来不抱希望,不过是劝长公主看开些罢了。兴许到了人生最后一刻,安王也不会想开的。


    舞阳长公主说过这一回,自家也看开了,之后绝口不提安王,好似根本没有这一回事似的。


    永襄郡王妃的丧仪有序进行,这些不过是其中的插曲。


    小殓之后几日大殓,世子照旧起不来身,林太医说这是发散之前积攒的病气,等全排出去人就好了。


    亦安望着世子苍白如玉的面色,对林太医的话抱有几分怀疑。不过据世子自己讲,他的身子确实比前几日强上些许,亦安就没有多说什么。林太医在这方面算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便是宋尚食也称林太医和自己不相伯仲,她自家更擅调养,林太医精于医病。


    大殓之后,钦天监监正已算好了停灵日子,只等出殡日一到,届时将永襄郡王妃与永襄郡王合葬,这件事便算有了结果。


    越是往后,亦安越是慎重。九十九步都走了,自然不愿意在最后一步出岔子。


    在这之前,陆氏还特意上门吊唁,主要还是为了看亦安。


    虽然令国公夫人对陆氏再三保证,亦安在永襄郡王府没有被难到。但苦陆氏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得亲眼看过才能安心。


    名头都是现成的,又不是只有宗室和勋贵才能去吊唁。像白家这样的人家,送一份奠仪过去已是不失礼。而陆氏亲自登门,更显郑重,还有什么好挑理的。


    直到见过亦安本人,陆氏才真正放下心来。说句不亏心的话,亦安的气色确实没什么变化。这些时日虽是连轴转,但宫里也赏赐了许多补身药材。


    亦安自己的药也没停,借着给永襄郡王世子熬药的功夫,亦安自己那一份也熬得了。加之宋尚食时不时还为亦安烹调药膳,这只是有圣人和先皇后等少数几人才有的待遇。


    陆氏亲自来,少不得要与亦安寻个清净地方说话,亦安便请临清公主代为照管下。舞阳长公主在宗室里辈分最高,开口替临清公主应承下来。“你只管去,这里有我和临清呢。”舞阳长公主自己也清楚,再没有拦着人家母女不让相见的道理。


    因着这一遭,白家女儿的婚事都好说不少,这是后话。有陆氏这样的嫡母,白家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


    第088章 复旨


    亦安带陆氏来到偏厅, 熟练地吩咐侍女上茶点,落在陆氏眼中,亦安这分明是在郡王府混熟了。


    陆氏心中庆幸, 幸好亦安是奉圣命而来。陆氏只盼日后莫要再与此类事有所牵扯, 所谓登高必跌重,宁肯舍了这份富贵, 也不要搅进这一滩事里。陆氏是做过女官的, 心里对宗室和勋贵家里那点子事门儿清。


    有些人家是传承久了养出富贵习气,这倒算是好的。有些人家, 那阴私事根本就不敢往外道。


    眼看着亦安游刃有余,陆氏便放下心来, 便也没嘱咐旁的,只让她照顾好自己,有事便送信回去。


    谁也没有想到陆氏会专为亦安跑这一趟, 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是。


    亦安送走陆氏,又回到灵前, 继续操持奠仪。


    本来事情好好儿地, 永襄郡王妃的大殓操办停当,眼看就要到出殡的日子,却突然斜刺里蹦出一个人来, 差点儿让亦安多日操持功亏一篑。


    出殡前两日,永襄郡王妃生前最为倚重的韦女史来寻亦安。


    “尚书,奉国中尉府那边派人来信说, 府里这月的俸米还没送过去……”韦女史素来精明干练,这会子却明显有些犹豫。


    这里提一嘴, 本朝宗藩条例,无论是亲王、郡王还是各级宗室, 都是由宗人府发放禄米,一般都是按月支取。据宗人府官员说,这是老祖宗手里传下来的规矩,为的是防止出现有宗室饿死的惨剧。


    来吊唁过的宗室,亦安心里都有个大概印象,奉国中尉府更是数不胜数的存在,不论是哪支宗藩,都会传下来几个。


    而能让韦女史这般犹豫的,只有一家。


    那便是永襄郡王的生母,原安王一系的最后一位奉国中尉的侍妾。


    因永襄郡王世子出生时那位奉国中尉已然过世,且已有过正室和继室夫人。故而永襄郡王世子的出生,并未给生母带来名分上的晋升。


    而在世子过继之后,永襄郡王妃上疏圣人,愿以辅国公夫人的份例供养世子生母,只是名分上仍是奉国中尉侍妾,并未得到任何晋封。


    所以现在名义上安王一脉,现只有永襄郡王府一个支系。


    而正是由于这份特殊,世子生母现在所享有的份例,一直是由永襄郡王妃私人所出,并不走宗人府的账。


    “我依稀记得,先前看宗人府的账目,每月给那位好似是按时拨给禄米的?”亦安望向韦女史,语气略有疑惑,但目光却是肯定的。


    先前亦安在宫里,除却替楚贵妃襄理宫务外,也看过内务府、宗人府、理藩院的账目。虽则内务府和理藩院是交给两位亲王打理,但圣人并不是全然不顾的。尤其是圣人亲自掌握的宗人府,更是重中之重,所以亦安对宗人府报上来的账目格外清楚。


    不过亦安也只是清楚而已,至于宗人府是否是按着账目发放各府禄米,这却是亦安管不着的事。亦安只能保证圣人垂问时报出具体的数目,而不是去宗人府核查是否属实。那便是越权,不仅会得罪宗人府的官员,在圣人面前也不好交差。


    所以现在的情况很有意思,要么是宗人府克扣了这位的份例。虽则奉国中尉已然过世,但这位毕竟生育了世子,有些规矩是可以松一松的。现在奉国中尉府只有她一人居住,便是拨给禄米,一月也不过几石米而已,宗人府是圣人亲掌,不至于连这点都要克扣。


    韦女史望向亦安的目光满是赞赏,“尚书好记性,宗人府是如数拨给的。”所以说,即便永襄郡王府这边因事断了给那边的供给,那位也不会没饭吃。再者,永襄郡王妃这些年都是按着辅国公夫人的待遇给那边禄米,难道一纹银两也没有攒下来不成?


    亦安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搅和到这摊浑水里去。


    “既如此,那便按照王妃生前的安排,把这个月的禄米送过去。至于往后,等世子身子好转,便请世子自决之。”说到底那位是世子亲娘,和亦安素无干系,对方是个是什么样的人物,亦安无意点评。


    现在是永襄郡王妃的丧期,亦安只管把郡王妃的身后事办好,这些自然有该操心的人去处置。至于那位为什么会派人过来传这个话,亦安一点也不想知道。即便世子生母想要搞事,也不能打着这个由头来。


    亦安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这件事恐怕不会这样平静下去。那边有郡王妃生前派去的人主事,现在这样,不是已经对那位表了忠心,就是过世的郡王妃已然压制不住这位世子实际上的亲娘。


    韦女史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目前名义上主事的人是亦安,调拨王府财产也得经过亦安的手。


    现在只要平平稳稳度过丧期,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当日下午,在王府进行丧事时,亦安调拨出一队人马,把这个月的份例送到奉国中尉府,经办这件事的人正是韦女史。


    而没等过上两日,那边果然如亦安所想,再次闹出事端来。


    出殡前一日,嘱咐过韦女史对那边多多留心的亦安,便见到了面有急色的韦女史。


    “尚书,那位过府来,说是要拜祭郡王妃。”都不必韦女史细说,亦安就能品出来其中深意。


    拜祭?谁拜祭?说不好听点儿,那位现在也还只是原奉国中尉的侍妾。上门拜祭?无有品级无有诰命,拜的哪门子祭?


    说那位用心不良倒是有个说法,无非是趁着郡王妃新丧,想借着世子生母的身份搞点事情出来,最好能让朝廷认下她这个世子生母,也过一把王太妃的瘾。


    “人现在到了何处?”亦安两日前便猜测那位必有后招,让韦女史多多留心,最好安排几个人沿途守着。


    “说是已经出了中尉府,往咱们府里来了。”韦女史一着急,把亦安也当成了郡王府的人。谁让亦安现在主事,韦女史没把她当成王妃本人就不错了。


    这样说来,原先郡王妃派去的人已经不足以压制这位世子生母。想来也是,郡王妃再有名号,如今也是管不了事。可这位却还活着,又有一个即将成为郡王的儿子,哪头重哪头轻,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本能。


    亦安垂眸,看来那位是连永襄郡王妃的丧期都忍不过去,现在就想来要个名分。这确实是最好的时机,碍着郡王妃丧仪,这里谁会和她硬顶?她到底是世子生母,便是无人顾忌这位,也得顾忌日后的永襄郡王。


    想了片刻,算了算教程,亦安便对韦女史说,“这件事已不是你我能管的,随我去见舞阳长公主殿下。”没错,舞阳长公主这几日依旧在郡王妃灵前。


    亦安不想介入这种事情中,她原本只是圣人派来主持丧仪的特使,并不像掺和进永襄郡王世子的家事中去,这是两头不讨好的差事。


    索性现在有比亦安更有资格处置这件事的人在,亦安直接带着韦女史去找舞阳长公主。


    听完亦安轻声回话,舞阳长公主眉头一皱,森然道,“永襄身后大事,岂容她这样放肆?!”那位但凡真心实意来拜祭,就不会选在出殡前一日,这不明显来搞事的嘛?


    说完这个,舞阳长公主当即斥责韦女史,“你是永襄生前最为信重的人,怎么连这点子事都处置不好?她一个没有品级诰命的侍妾,如何能指使动那一府里人?”还不是永襄郡王妃离世,那位又是世子生母,大家都是干差事领俸禄的,自然不愿意开罪那位。不看僧面看佛面,永襄郡王世子再不得势,那也是日后板上钉钉的郡王,发落府里人,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舞阳长公主让韦女史带人半道拦住,让那位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还对韦女史道,“你且用心办差,便是世子容不下你,本宫的长公主府,还是有你一口饭吃的。”这便是舞阳长公主,便是指使人做事,也会给对方留出退路来。若是舞阳长公主什么都不管,只吩咐韦女史做事,便是碍于身份韦女史不能说什么,也不会这样尽心。


    有了舞阳长公主背书,韦女史领着府里人风风火火拦人去了。郡王妃生前待她不薄,替王妃争一把身后安宁,韦女史是乐意的。便是没有舞阳长公主那句话,她也是宫里出来的女史,还怕日后没有饭吃?


    因为亦安的先见之明,所以事情并没有演变成话本子里的那样,世子生母大闹世子嗣母灵堂。


    舞阳长公主吩咐完韦女史,转头说起亦安来,“你这性子也太和软些,这样的事何必来回我,自己做主就是……”话说一半,舞阳长公主蓦然地想起亦安只是宫中女官,虽有品级,但也只是圣人使者,并不能干预各府家事,便止住话头,只说让亦安好生主持丧仪,此类事有她做主。


    亦安轻声应下。


    除过这个插曲外,永襄郡王妃的丧礼再无人打扰。


    出完殡后,永襄郡王妃的灵柩在皇家道观停灵,等着吉日一到,便和永襄郡王合葬。


    亦安于是回宫交旨复命,等着合葬那一日再来主持仪式。


    圣人问过亦安一回,便让亦安下去歇息。


    安王为先皇后几人修建的观宇即将完工,亦安又有一桩差事,在观宇完工时,她要代表圣人前往初祭,日后殿前供奉祭品,便由宫中拨给。


    看在安王已经出了二十多万金的份儿上,圣人并没有让安王再出这一笔银子。


    亦安在宫里躺了两日,便接旨往宫外去查看工程进度。


    与此同时,亦安兄长尚仁为先太子所修实录也即将完成。本朝新科状元在翰林院供职,新进一篇治理地方杂务疏,圣人看后龙颜大悦,加封其为翰林院侍读学士。


    第089章 守孝


    从六品提升到五品, 看似只迈了一个小台阶。但从青衣换绯衣,对多少官员而言是一辈子也难以改变的跃升。


    尤其是新科状元年不过三旬,圣人如此, 算是超擢。朝中纵有老臣觉得不妥, 可到底也没表示反对。他们这些人老了,总是要给年轻人让位的。


    九月, 为先皇后修建观宇落成, 圣人遣亦安前往致祭,殿内供奉数盏长明灯, 此时香火气还不十分浓厚,灯油的气味散布殿内各处。


    “臣亦安谨拜……”亦安身着女官服色, 面容虔诚地供上第一炷香。殿内有专门的修士看护,从早至晚香烟不息。


    不知是不是亦安的错觉,崇元四十一年好似格外忙碌。前两日才托了人送信归家, 钦天监监正说本年确无好日子,若三夫人执意嫁女, 便自随心意。


    为着这个, 陆氏劝了又劝,“咱们家的姑娘,不急着今年就出门子。”好说歹说, 总算是劝好了彭氏,将亦婵的婚期定在崇元四十二年的六月。


    定在六月,一是不匆忙, 二是亦真那时已经坐完月子,可以回家参加妹妹的婚礼。一家子姐妹成婚后各奔东西, 很难有再聚在一起的时候。


    春闱一过就成婚,便是顾铭琅明年不中, 婚期也不会再拖下去。


    而亦宁的婚期则定在八月,一年之内嫁两个女儿,也不好挨得太近。隔过一个月去,也不至于所有事情都堆在一处。


    九月末,宫里接到喜信儿,年过四旬的景王妃再次有孕。如无意外,这将是圣人最小的孙辈了。


    景王妃这般年纪,还能再次有孕,不止她自己惊愕,就连焦清也再三问过报喜的人,别把景王世子妃和景王妃说混了。


    报喜的人连连保证,说是世子妃并未怀有身孕,有孕的正是景王妃本人。


    圣人微微颔首,便让亦安替自己前去王府探望。景王妃这一胎毕竟上了岁数,圣人对儿媳并不吝啬,点了许多名贵药材,让亦安带着前去王府。


    亦安到景王府一看,往日沉静的景王难掩喜色。景王和王妃感情不错,膝下又只有一子,这回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王府的大喜事。


    给景王妃道过喜后,亦安顺道探望了景王世子妃,世子妃对婆母有孕倒是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望向自己的肚子微微叹息。世子妃对景王世子没有吐露的心声,倒是隐约向亦安说了两句。


    大意无非是自己这样年轻,也不知何时才能怀上第一胎。


    平王世子妃比景王世子妃早几年成婚,如今膝下依旧无有子息。上次亦安见到平王世子妃时,对方已经隐约表示想再给世子纳两个妾。


    看来无论是谁,都逃不过子嗣这一关。


    两位世子妃虽是皇家认证过的好儿媳,却也会为了子嗣发愁。平王世子妃如此,景王世子妃也是如此。


    亦安也只能轻声安慰,“儿女缘分,说不准哪一日就到了,世子妃成婚不过半载,莫要伤怀。”说句不好听的,没准儿景王世子妃说这句话时,身上已经有孕,只是暂时看不出来罢了。


    想想也有可能是自己着急了,景王世子妃收敛情绪,又问起亦安来。


    亦安自然说自己一切都好,事实也确如亦安所讲,在圣人的庇佑下,她确实过得很滋润。


    此时正值秋闱,亦安祖父白阁老和父亲白成文都投入其中,为国取才是大事,这时期连请立储君的奏疏都少了许多。


    而亦安不知道的是,一个和她有关却也无关的人,正在进入圣人的视野。


    “吴氏…今年的秋闱已然入场?”圣人这话看似是在问焦清,实则圣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焦清敛眉,轻声道,“禀圣人,吴氏确已入场。”


    圣人口中的吴氏,便是亦安血缘上的外祖,也就是生母吴姨娘的亲生父亲。


    听到焦清肯定的回答,圣人微微沉思片刻,便吩咐道,“点个榜尾,名次不必靠前。”实际上圣人这话已经点明,吴氏即便中举,也只能是最末一名。


    圣人要用亦安,自然要把她身边的隐患清除干净,吴秀才便是其中之一。据锦衣卫报上来的消息,这位可是敢在白侍郎回京之初就登门的存在。若是不尽早处置,迟早是个祸患。现在就敢登白家的门,知道外孙女儿发达了,还不坐到人家门口儿去?


    要说吴秀才真是有辱斯文,焦清知道吴秀才是靠卖女儿才维持住了这么多年在京城的开销,对吴秀才极为不齿。像焦清,那是家里孩子太多养不活,这才送进宫里求一口饱饭,哪里像吴秀才这样,为了自己快活,连妻女的死活都不顾。


    焦清也是赞成圣人的安排,只是嘴上还要劝一劝,“范侍郎主持乡试,是否要让其心里有数?”这一回乡试是白成文和范成俊搭班子主持。圣人总不能把白成文叫过来,说他老人家想给卿家姨娘的生父开个后门,这算怎么回事儿?


    圣人微微摇头,“范卿家做事一向不问缘由,此事底细,不必告知。”范成俊素来便是这样的性子,圣人吩咐什么他做什么,不问圣人心中想法,只把自己当作办事的工具。


    又是一年金桂飘香,这一年京城乡试放榜,吴秀才照例前去观榜,这一回他自觉答得信手拈来,本场主官看过他的卷子,也对他分外和蔼。


    吴秀才不由想到,自己多年不中,难道便是为的今日一朝而起,直入庙堂?


    怀着这样的美梦,吴秀才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从最上首开始找自己的名字。


    一直看到最后也没有发现,吴秀才脸色逐渐僵硬,随后不死心地又去副榜寻找。


    终于等吴秀才即将绝望时,终于在末尾看到自己的名字。


    “噫!我中了!”说完这一句,吴秀才整个人挺直了向后倒去。


    周围来观榜的秀才见这老秀才神色激动,面上倒也没有意外之色。毕竟每年都有激动到厥过去的秀才,看这老秀才这般年岁,应当已经下场十几次,如今终于中举,激动地晕过去也可以理解。


    不少观榜的秀才上前,想把吴秀才扶到一旁歇着,往起一搀就觉得不对劲儿,怎么身子好似软成泥一般了?


    不好,死人了!


    首先过去搀扶的秀才一惊之下,猛地蹦到一旁,吴秀才的身子又软了下去。


    断…断气了?!


    好巧不巧,放榜不远处就是万年县的县衙,腿脚快的秀才一溜烟儿跑过去报信。


    魏县令今日正在办公,听说有新进举子猝死在榜前,自家就先吃了一惊。魏县令自己就是意举人身份出仕,历朝以来读书人的地位都不低。更何况本朝国安民泰,有点儿钱的都会供自家子弟读书。好不容易考到举人,有了做官的资格,这下要真没救过来,那可真是多年供养皆成虚谈。


    这不是小事,便是不干魏县令的事,也得他暂且出面管一管。魏县令一边吩咐差役去请大夫,一边亲自跟着来报信的秀才回去。


    “可莫要看错了,许是闭过气去了?这也是有的。”万一是痰迷心窍,堵住了喉咙那还好说。要是真过去了,要处理的地方可就多了。


    那秀才就快对天发誓了,“学生不敢妄言,那老先生确是没气儿了。”他是看着众人把吴秀才放到一旁没叫起来,这才撒腿赶来报信的。


    魏莫钤这时候还没意识到当事人是他的老熟人,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等魏莫钤带着那秀才坐着轿子赶到,周围的秀才还未散去。有了这么个变故,甚至都没人怎么去看榜了。


    魏县令到底为官多年,先让跟来的差役把吴秀才周围围起来。因确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倒地的,可以排除谋杀的可能。


    大夫和县衙的仵作都在魏县令身后赶到,故而魏县令先一步瞧见了吴秀才。


    虽然只见过那一回,但魏县令调查过吴秀才的背景,对他有些熟悉。别看吴秀才多年不中,人可是个讲究人儿,穿着当季时兴的衣裳。不是知道他那点儿破事的人,从外表看去,都会以为吴秀才是个颇有家资,确屡试不第的老先生。


    尤其今日来看榜,吴秀才虽说不是一身锦衣,但也穿得一身簇新。魏莫钤乍看之下,瞬间便认出了这位。


    魏县令心里嘀咕一句,还真教这老小子考中了?吴秀才留给魏县令的印象太差,他当年家里穷得三餐只有糙米食用,都没想过卖儿卖女。这厮靠着卖女儿过了这么多年逍遥日子,还以白侍郎岳丈自居,着实让魏莫钤不齿。


    不过吴秀才为人再不堪,也还是人命一条。魏县令让请来的大夫赶紧看看还有没有救,若是确认救不回来,再让仵作验尸。


    甭管吴秀才怎么死的,他现在榜上有名,是正经的举子。这件事魏县令做不了主,等大夫看过确已断气无误,魏县令便让差役拿板将人抬到县衙后的停尸房。今天是放榜的大日子,便是死了举子,这榜还得照样放。


    魏县令回到县衙后,一面让人去上级那里报信,一面又给白家送信。据魏莫钤所知,吴秀才算是举目无亲,现在只一个人过活。


    虽说小妾的父亲不是正经亲戚,但天理有时候也要看人情。更何况吴举人刚刚中举,明面儿上的身份至少进了一层。便是白侍郎正经的岳父是陆太傅,可吴举人这边毕竟无有亲缘,总不能让官府给他操办后事吧?


    魏县令头不头疼且不提,主管本场乡试的范侍郎是真头疼。圣人透出风儿来要这个老秀才中举,他身为臣子不好违圣人的意。且圣人通情达理,只让擦着边儿过。


    虽然范侍郎不知道圣人心里的想法,但逢迎上意谁不会啊?没想到逢迎出麻烦来了!


    本来死个举子,也掀不起多大波澜。为着没中举,投缳、跳河、服毒,一头碰死的多了去,偏这屋举人是圣人点过名的。那这件事就不能轻轻揭过。


    心里细想了想,范侍郎把这件事写了奏疏,给圣人上了个密奏。往上交奏本的时候,范侍郎心里还在想,又不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居然还劳动他上密奏。吴举人这一死,可算把他死明白了。


    范侍郎不知道吴秀才和白成文的关系,所以两人离得虽近,但范侍郎并未去寻白成文。


    本来今日放榜,圣人还在想明年能出多少可造之材。要是和往年一样,那真是国朝之幸,说明本朝人才济济。往年的一甲,现在有两位已经坐到五品官位,剩下那位眼看着也要着绯衣,这谁看了一眼不迷糊?


    范侍郎的密奏刚上,圣人还在想是不是今年科举有什么疏漏,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若不是大事,范成俊一个堂堂礼部侍郎,犯得着上密奏?


    圣人转念又一想,今年主持科举的是白成文,白家人应该不会出这样的纰漏才是?怀着疑惑的心情,圣人打开密奏。


    一旁的焦清瞧着圣人的脸色,也在想范侍郎会说些什么。无论是圣人还是焦清,根本没把事情往吴秀才身上想。


    怎么安置吴氏,圣人早已有了明断。点个三甲同进士,远远儿打发到外地做官。老死他乡,这件事儿也就算结了。


    所以圣人难看的脸色在看完奏疏后依旧没有好转,反而是把奏疏当着焦清的面儿摔了出去。这让焦清意识到,事情恐怕有些不好处置。


    等捡起奏疏,圣人才道,“吴氏身亡,这件事该如何处置?”焦清是圣人心腹,这件事也只有焦清和范成俊等少数人知道。


    焦清听到是吴氏死了,心里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圣人有意抬举,这位却还死在了放榜之日,真是晦气。


    不过焦清到底是圣人身边服侍多年的内监,一瞬间就转过弯儿来,对圣人道,“眼下白侍郎主持秋闱,不若让尚宝司卿代为操办?”焦清比魏莫钤更了解吴家情况,知道这家也挑不出来什么亲戚。


    所以吴氏的身后事,只能找白家来操办。可白成文是圣人倚重的礼部侍郎,眼下暂且离不开他。


    圣人微微颔首,表示焦清的提议很是中肯。不过让圣人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亦安。


    按理吴氏不是亦安正经外祖,便是人没了,也和亦安无有关系。可圣人不想让人日后拿这件事出来说嘴,他推出来的这个人,必须是各方面都无可指摘的。


    良久,圣人终于道,“去钟粹宫,朕有诏。”亦安今天在钟粹宫陪楚贵妃盘账,圣人是知道的。


    第090章 考验


    焦清派人去钟粹宫请亦安, 亦安只当圣人有旁的事,便跟着来传她的内监赶往太极宫。


    田顺义还宽慰亦安,“不是什么大事, 尚书不必着急。”亦安的步履比平日要快上两分, 所以田顺义才这样说道。


    等亦安到太极宫后,才知道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她姨娘的亲爹没了而已。


    亦安对吴秀才本就没什么感情, 乍闻他的死讯,面上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旋即亦安反应过来, 圣人特意告知此事,她一点儿伤心的意思都没有, 是不是不太好?甭管亦安怎么看吴秀才,他毕竟是吴姨娘亲爹,在这个孝字当头的古代, 还是要有所表示的。


    片刻间,亦安硬挤出一抹悲色, 让一旁关注着她的焦清看了个正着。亦安神色转换地再快, 也瞒不过这位在御前侍奉四十年之久的老人。不过正巧焦清对吴秀才也无甚好感,所以对亦安的反应权当没看见。


    圣人当然不仅仅为了通知亦安这一件事,毕竟是亲爹死了, 圣人的意思是让亦安回去陪陪吴姨娘,权当守孝。


    当然,吴姨娘作为被吴秀才卖出去的女儿, 按理说和生父血缘已绝,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 她是不必为吴秀才守孝的。而作为吴姨娘的女儿,亦安更是没有替吴秀才守孝的道理。她明面儿上的外祖是陆太傅, 要守孝也该是为陆太傅守。


    扯远了,亦安明白圣人的意思,是让她回家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日子不必在御前侍奉。


    若是旁人说这话,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可这话是圣人说的,就不能不认真对待了。


    亦安应声后道,“臣这便将两位殿下的功课备好,随后归家。”是的,现在亦安的学生不止郡主一人,还加上了她年将六岁的弟弟,现在正是开蒙的年纪。


    焦清心里暗道吴秀才死得晦气,连殿下的功课都耽误了。


    这两位的功课都是圣人亲自看过的,郡主和那位殿下每日描摹的字帖,是亦安亲手写就,虽不像名家法帖那样名传四方,但圣人是赞过的。


    风骨内藏,不显锋锐,却又有一股心气儿在。


    圣人私下里也道过,便是在翰林院里去寻,也不定能找出比亦安更适合给曾孙开蒙的人。难得的是亦安既有这个耐心,又肯纠正错缪,并不一味顺着两个孩子。


    天潢贵胄嘛,只要不是睁眼的瞎子,得过且过也就是了。


    可圣人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既对曾孙怀有期望,不愿意他像个寻常宗室一样是个草包,没有内秀可言。可圣人也怕这孩子肩上的担子太重,落得和文惠一样的结局。


    圣人这些年的阅历,足够他看出来亦安是真心地在教两个?*? 孩子,并不是应付差事了事。亲手写就的字帖,每一篇经义都是特地准备的。


    也正是因为亦安的用心,所以圣人格外抬举她,以及亦安身后的白家人。亦或者说,因为亦安,圣人把压着没给白阁老的待遇,终于给补上了。


    圣人微微颔首,这时候田顺义来报,礼部范侍郎到了。范成俊的奏疏一递上来,圣人一面去让人传亦安,一面派人去召见范成俊。算着时间,两人正是脚前脚后的关系。


    亦安便先退下,先去为自己的两个学生准备功课。圣人召见范侍郎,若有机密事,亦安等人还是要避让的。


    亦安前脚走,范侍郎后脚就进殿了。


    范侍郎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实际上心里已经在淌汗了。甭管吴秀才有没有真才实学,他是圣人点了名让过的,现在人突然一下子没了,这让他到什么地方说理去?!


    虽然范侍郎有逢迎君心的意思在,但他人又不傻,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吴秀才必然有特殊之处,不然圣人犯不上过问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范侍郎看过吴秀才的卷子,通篇的腐儒味道。便是圣人破格提拔,也绝不会用这样的人。如若不然,又怎么会只是堪堪挂榜,早就高中了。


    此人必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现在人已经死了,范侍郎只能认栽。本想着逢迎君上,没想到把事情搞砸了,范侍郎心内后悔。


    圣人也没和范侍郎打哑谜,直接道,吴秀才此人乃是内尚书亦安生母之生父。按制,内尚书该守制多久?


    这个关系让范侍郎头一下没反应过来,旋即便想到,如今在宫里任内尚书的,可不就是白次辅的孙女!这位不是陆氏亲生,却很得圣人看重。


    范侍郎压根儿没把这件事往科举舞弊上想。怎么着?为这事弹劾内尚书,那圣人不就成此案帮凶了?!这件事根本不能往圣人身上扯!范侍郎冷汗差点儿下来了。


    再者圣人问的是内尚书要守制多久,根本不关心吴秀才身后事。


    可问题是,这位生母就是妾室,连她自己都不必按制守孝,遑论再远一层的亦安呢?


    范侍郎心里把圣人的话咂摸过一回,心想圣人这是必要他说出个时限来。不然召他进宫又是为何?范成俊本就是礼部右侍郎,又是经手这件事的人,让他拿出个章程来,是最容易的。


    首先范侍郎自己必不会将此事外传,若是传扬出去,圣人是天子自不会有人追究,可他只是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到时候官帽不保都是祖上积德,科举舞弊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其次,这件事真摆到明面儿上去论,也还不了范侍郎自己的清白。圣人是口头授意,连个字条都没给范侍郎留下。便是范侍郎真的在朝堂之上将这件事和盘托出,文武百官一看吴秀才的名次,也得先考虑是不是范侍郎自己失心疯了,去攀咬当朝次辅。


    说出去也没人信啊!圣人费这么大劲儿,就为了提拔一个末流举人?说不好听点儿,圣人真要格外提拔,直接赐官不就行了?难道满朝文武还会为了一个虚衔,去和圣人较劲不成?


    把这件事说出来,左看右看都对范侍郎没什么好处。一下子得罪三拨人,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


    现在摆在范侍郎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那就是继续逢迎圣人,以圣人的心意行事。


    心里把圣人的意思揣摩了一回又一回,范成俊这才打好腹稿,试探着说道,“以内尚书之例,似服小功即可?”范成俊拿不准亦安在圣人心中是何等地位。按说亦安是本朝唯一一位进秩三品的女官,吴秀才又只是她生母的生父而已,从白家女的身份上讲,这位是可以不必服丧的。


    不过圣人都这样说了,范侍郎自然不会违背圣意。服小功是第四等的丧仪,需要服丧五月。这也是饭食旁对圣人夫的试探,若圣人觉得这个期限合适,那自然皆大欢喜。若圣人觉得时限太长或者太短,范侍郎也有补救的余地。


    从这一点上看,范侍郎不愧是为官多年的老手,这分寸的拿捏属实是炉火纯青。


    圣人对范侍郎的建议也十分满意,赞道,“范卿真乃朕之肱骨,此议甚为妥当。”圣人夫的表态让范成俊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同时也让他内心微微激动起来。圣人的意思,必是要重用白氏,白侍郎升作尚书,看来是铁板钉钉的事。


    若放在以前,范成俊还不敢十分肖想自己能顺迁到左侍郎的位置。可如今他为陛下做了这些密事,也算得上是半个自己人了吧?


    圣人微微颔首,又勉励了范成俊一番,这在外人看来可能是画大饼的举动,更是安了范侍郎的心。因为这个画饼的人不是旁人,就是圣人本人!


    况且圣人对范侍郎也不算是画饼,在白成文升作礼部尚书后,范成俊确实如愿递补成了左侍郎。


    圣人让范侍郎退下,吴秀才一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范侍郎巴不得这件事儿从未出现过,吴秀才在一日,就证明他确实为逢迎圣意作出过违心之举。现在好了,吴秀才一死,这件事就相当于一桩无头公案,无从查起。除非圣人哪天把这件事翻出来,那便是躲不过去了。


    不过圣人鲜少有这样钓鱼执法的时候,是以范侍郎在退出太极宫时,心里还在算自己…不,是白侍郎何时能够升作尚书。


    范侍郎走后,布置完功课的亦安又再次来到太极宫,向圣人辞行。这是宫中惯例,亦安不过依惯例行事。


    不过圣人却又对亦安道,“白卿离宫前,还需再为朕拟诏一道,以备后用。”


    亦安以为是与往日类似的诏书,便如以往一般,坐在圣人下首的案几前,展开圣旨,手中提笔,静听圣人旨意。


    开头一如既往是老格式,然而亦安越往下写,便觉得越不对味儿。


    “国本久悬未定,朕以四海苍生为念,决意立口口为储君,以安天下民心……”亦安心里冷汗冒了一身,好悬没有写错字。不然这道圣旨说不得,还要重新拟写一遍。


    圣人这是终于下定决心要立储君?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是她来写这封奏疏?为什么偏偏是她离宫之前?


    内阁知道吗?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对她的试探?亦安将圣旨呈给圣人,即使她内心充满疑问,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表露出来。


    而圣人也好像只把这当作寻常奏疏一般,并未有旁的言语。


    亦安对着圣人行了拜礼,随后离宫归家。


    望着亦安远去的背影,圣人轻抚了下圣旨两侧的玉轴。这是圣人对亦安最后的考验,如果亦安能通过这个考验,那么她将得到皇室最丰厚的恩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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