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处置
不出亦安所料, 安王斋戒的宫室外果然守着二十来个卫士。
看来安王对这次斋戒很重视,除过带甲兵的卫士外,满府邸的仆役也大多集中在这里。
不过在圣人御剑之下, 谁也不敢阻拦亦安等人。
伏地而跪的卫士心中默念, 王爷啊,不是咱们不出力, 实在是天威降临, 我等也无能为力。
就算安王在银钱上一向宽松,可安王的钱都是圣人给的。为了安王和圣人使者作对, 那得是多蠢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府里上下并不缺明白人,安王如此行事, 迟早有一日会失去圣心的。只是这些明白人并不如那个术士得安王看重,故而只能从命。
“速请安王殿下出来接旨。”亦安对看着像领头的卫士道。
那卫士在亦安的目光下把头低了下去,闷声道, “王爷闭关前吩咐过不许有人打扰,我等不敢擅入。”虽然这些卫士不敢为安王对抗圣人, 但同样也不敢为来传旨的亦安去打扰安王。
安王性子并不暴虐, 但也要看什么时候。似这等求子的大日子,眼下天使还在,安王自不会发作。可等天使一走, 这些背了安王之命的卫士,可不得由着安王揉圆搓扁。
所以这些卫士跪倒在地,听见亦安的话也并不敢有动作。
亦安轻笑一声, 直接对一旁的麒麟卫副指挥使道,“将王爷好生请出来, 不可冒犯。”亦安着重把好生两个字咬了又咬。
副指挥使也是个孔武有力的中年人,看着才三十出头的模样。
刘葆应声后, 就领着几个麒麟卫士破门而入,丝毫不顾忌这是安王府邸。
这便是圣人亲卫,可以对非圣人之外的所有人不假辞色。本朝圣人又是个说一不二的圣明天子,手下人只管依命行事。
刘葆等人入内后,不多时便听一声怒吼传了出来。
“放肆!你们是何等人,也敢惊本王的驾?!还不滚出去,耽误了吉时,本王要你们不得好死!”安王这会子还不知道圣人派人来坏他的“好事”。急怒之下的安王并没有细想,这些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闯他的王府。府里那些卫士又怎么不上前拦着,就让这些人找到自己斋戒的场所?
不过安王很快就顾不上生气了,他的魂儿就快被吓升天了。
“你们放开本王!”在刘葆等人的“好生”相请下,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很快就被架了出来。
亦安先前从未与安王见过面,只见过其余几位王爷。和亦安想象中的不一样,与端王、定王的富态不同,安王本人很是清瘦。这一身道袍,看着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人不可貌相,亦安面色不变,对脚上云头鞋都挣扎掉了一只的安王道,“圣人有旨,还请安王殿下跪接圣旨。”安王原先看见焦清和亦安便是一愣,这个穿紫服的女官是谁安王并不清楚,可他认识焦清啊!心思电转,安王便知道这回圣人不满了。
再一听亦安这话,安王很麻利地就跪了下来,“小王接旨。”除过子嗣事外,安王还是十分清醒的。不然就算安王府有再多的金山银山,也扛不住坐吃山空。
亦安展开圣旨,缓慢而有力地宣读起来。
还没等亦安读到一半,安王额上便满是冷汗。圣旨劈头盖脸就先骂了安王一顿,指责他罔顾国法,行此强抢秀女之事。圣人说这些女子是秀女而非民女,便是要从重处置的意思。强抢民女,凭安王的爵位还能落个从轻发落,强抢秀女,意思都不一样了。
安王听出了圣人对他的不满,这会子哪里还能去想什么子嗣。若是失了圣心,这个爵位能不能保住,那还是两说呢。
“小王知罪!小王知罪!”还不等亦安宣读完旨意,安王便作出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直说自己求子心切,一时犯了糊涂,还请圣人原宥。
亦安都听笑了,到这时候安王还护着那个术士。可见妖人蛊惑人心,其害不浅。这事儿安王和这术士是一半一半的责任,安王好歹还有个王爵护身,大不了把俸禄削一削,躲在王府里还能做个自在王爷。可这术士身无凭仗,只靠着蛊惑安王就能操纵大半个王府。
因为端王、定王、安王是太·祖嫡出,所以圣人并没有让锦衣卫对这几个王爷严加监视,那术士行事隐秘,从不在人前与安王说这些,倒让他逍遥这些时日。
读完旨意,亦安这才对安王笑着说道,“殿下自该向圣人请罪,然不该殿下承担的事,也不会由殿下承担。”亦安话音刚落,薛璘父子便提着个衣裳凌乱的术士过来。那术士口中鲜血淋漓,被丢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副张着嘴说不出话的模样,看向安王的目光满是哀求。
迎着亦安疑惑的目光,薛骧解释道,“这妖人原想由密道走脱,我等为防他逃走,不得已便卸了他的四肢,又卸了下巴,并未伤及性命。”按照圣人本来的意思,是要当着安王的面儿把这个蛊惑人心的术士乱刀砍死,以儆效尤。
还是亦安和焦清劝了又劝,这才改为拿到镇抚司去问,问完了再杀。焦清是担心在安王面前杀了这个妖人,要是把安王惊出个好歹,传扬出去对圣人的名声不好。强抢民女在宗室里一向不是大罪,但若安王有个一二,外人难免会说圣人苛待宗室。
而亦安则是除此之外,也不乐意见到这等人死在自己面前。要死也该死在镇抚司诏狱里,在这里平白污了人眼。
薛璘只让安王看过一眼这个术士,便让儿子把这人拖走,送到镇抚司去。
薛骧又让两个麒麟卫士把人架出去,自己依旧跟在父亲身后。
安王这下才是真的被震慑住了,富贵了一辈子的人,连血都没见过。猛的地这样来一下,是有些受不住的。
要不是身边的卫士下死力扶着,安王早就瘫倒在地了。
亦安和焦清对视一眼,安王这样也不好让他这样,便让王府卫士就近抬到阁楼里歇着。
“被安王掳来的几位姑娘现下何处?”圣人给安王这件事定了性,也已经作出处罚,亦安只是执行圣人命令而已。
被亦安问到的谷长史连忙道,“就在此处不远的摘星楼里安置。”亦安轻呼一口气,“带我过去。”这便是圣人让亦安来的缘故,亦安除却是御前女官外,还有一个现成的女子身份,能更好地安抚这几位姑娘。
亦安让薛璘维持秩序,自己带着薛骧等人前往摘星楼。
被掳来的三位秀女和亦安是旧相识,在宫中选秀时,亦安作为女官,是替圣人考察过一众秀女的。所以一见亦安前来,几位秀女都放松下来。
“学士!”其中一位秀女见到亦安,直接扑到亦安怀里,泣不成声。多日来的惊惶不安,此刻终于消散了。安王给的银钱再多,可宫中妃嫔好歹都是有名分的,安王身边的姬妾却连名分也无,还不是说发卖就发卖了。
虽说安王眼下无子,谁能生下唯一的世子,谁就能安享荣华富贵。可这份富贵,自家真能接住吗?安王久无子嗣,若那术士真有妙法,安王府何至于如此冷清?
其中一位姑娘倒还镇静,与亦安一道安慰另外两位姑娘。
“姑娘们放心,圣人说了,你们的婚嫁自有朝廷安排,不必为此忧心。”此话一出,便是先前镇静的那位姑娘,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被安王掳来并不算最难过的,难过的是出去之后,有了这一遭经历,自家婚事却是不好说了。原本踏破门槛的那些人家,便是看在安王的名号下,也轻易不会再登门了。
不过这回有圣人作保,三人俱都安心。
亦安让薛骧几人准备马车,又让备好帷帽。
“劳烦薛百户护送我等……”薛骧虽然年少,但自小受其父教导,薛指挥使本人也打过包票可以放心用,故而亦安将此事托给薛骧。
薛骧点头,请亦安几人上马车,自己在一旁骑马相随。
亦安劝圣人索性好人做到底,让她护送几人归家,再宣一番旨意,明面儿上把安王带来的影响抹去。只说天家操办婚事,安王一个字也不要提及。
至于安王给各家的那一百两金子,一半留作家用,另一半则放到姑娘的嫁妆里,圣人又另外有所赐,算是对姑娘们的补偿。
等送完几位秀女,亦安坐着安王府的马车,直接进宫复命。焦清在此之前已经回宫,对安王府众人的处置也已经下达。
谷长史外贬,到沧州去做县令。一身绯衣变成青绿,安王不听劝诫,到底有他一份过失。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谷长史千恩万谢赴任去了。圣人甚至没有抄他的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便是做个知县,也足够富贵后半辈子了。
王府护卫队全部解散,圣人另外抽调别处卫士,给安王补齐了护卫。这下就相当于把安王放在圣人眼皮子底下,让他再难有所动作。
至于那个术士,在镇抚?*? 司招供之后,就直接被处死了。安王闻知这个消息,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出来。他自家还在惊吓之中,如何为旁人求情?
而对于安王本人,圣人却一直没拿定主意该如何处置,这也给了安王机会。
十月末,安王进宫陈情,先是哭着说自己被人蒙蔽,然后又提起先皇后和先太子,说自己愿意拿出二十万两金,为先皇后和先太子以及太孙修观建庙,年年祭祀。
先皇后和先太子以及太孙的牌位一直在各处道观寺庙供奉,单独修观祭祀却是从来未有之事。
凭借二十万两金,安王免于其余惩处,保住了自己的亲王爵位。
十一月里,清河郡王大婚。
十二月初,永襄郡王妃病重,圣人以亦安作为特使,前往郡王府探望。
第077章 初见
说起来, 已故的永襄郡王和现安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因为当年安王兄弟和先皇后、先太子颇为投契的缘故,永襄郡王过世后,在先太子的运作下, 现永襄郡王世子过继, 才让永襄郡王免于绝嗣的处境。
而从根子上论起来,还是安王府有财。自老安王时起, 就和圣人走得近。王位传到现安王手里, 安王与弟弟永襄郡王,一个负责出钱, 一个负责和宫里打交道。
要不是因为安王行事太过放肆,光是凭与先太子的情分, 就能保安王一世富贵。
因为有个有钱的亲兄长,又和宫里关系亲近,所以永襄郡王的郡王府修建得格外精致。不仅规制没有逾越, 而且看起来就像是个缩小版的亲王府。
安王为人不羁些,对亲弟弟还是够意思的。当初永襄郡王建府自立, 独安王就给了弟弟十万两金作零用。
只是世事无常, 比安王还小上几岁的永襄郡王,却比亲哥哥还要更早离开人世。
亦安带着圣人旨意,以及一大批珍贵药材, 于本月初,登了郡王府的门。在未入门前,亦安就注意到, 郡王府门前还停着长公主制式的车架,宗室里能称一句长公主的, 除了舞阳长公主还有哪个?
“奉陛下旨意,特来探望王妃, 还请通传。”这是慰望,又不是抄家,自然不能像去安王府那样。
圣人似乎忘了之前自己说过的话,这身紫服自从穿到亦安身上,就没再下去过。而亦安之前穿的那身绯色官服,不知为何竟裂了口子,根本没法儿再穿下去。偏丁尚服又说赶制一件官服需要时日不短,又没有特别合身的,让亦安先将就穿着。
亦安没管过尚服局,对尚服局到底还有没有存货不清楚,只能是丁尚服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丁尚服咬死了说暂且没有,亦安也不能真的去盘尚服局的存货吧?即使亦安真的去了,也会发现,还真是没有和自己尺寸差不多的官服了。
卫士进去通传没多久,就见其快速折返,“世子殿下请使者入府。”世子正在郡王妃安寝处,永襄郡王妃这会子正在养病,便由世子代为应承了。
于是亦安便带着一众内监、宫女入府,为亦安引路的是郡王府长史,姓云,进士出身。
“王妃正在养病,还请尊使见谅。”永襄郡王府现在是云长史主事,且郡王妃与世子比之安王,还要更好服侍些。但云长史面上愁容,丝毫不比已经赴外任的谷知县少。
对云长史而言,郡王妃和世子确是和善人,只是世子那位生母着实不是个好相与的,虽不与王妃住在一处,但时不时打发人过来要东西,兼之又有别的事,云长史可谓诸事缠身。
旁人或许还舍不得这份权,云长史却巴不得世子赶快成婚,到时世子夫人过门,他好把这一摊子事儿交割出去。
亦安不知云长史心事,跟着他前往拜见永襄郡王妃。
到仪门外,云长史对亦安轻声道,“前面就是王妃所居院落,舞阳长公主殿下今日来探望王妃,也在内室里。”永襄郡王妃是舞阳的的牌搭子。当初永襄郡王过世,舞阳长公主担心郡王妃过于伤心,两人交情又好,长公主便时不时过府探望。这一来二去,永襄郡王妃便成了舞阳长公主的牌搭子。与定王妃、端王妃时常去舞长公主府,四人一处抹牌。
因有这份交情在,故而舞阳长公主此时前来探望,实在是很正常的事。定王妃和端王妃因为府里事脱不开身,又不像舞阳长公主这样时时都有空闲,便俱托了长公主,请她一道探望。所以舞阳长公主虽是一个人来的,却带了三份儿礼。
一进仪门,亦安远远就瞧见梅树下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穿着白色狐裘的人。
虽还是十一月里,但永襄郡王府的梅花开得早些。此时满树白梅之下,院里又落了雪,白雪白梅白衣人,确是一副好风景。
“世子在此,我为尊使通报。”云长史小声道。永襄郡王妃知道有使者降临,特让世子出来相迎。
亦安微微颔首,云长史便向永襄郡王世子走去。院子里进人的东京是瞒不过人的,在云长史走过去时,永襄郡王世子便转过身来。身上白狐裘落着的白梅花瓣随之而落。
“世子,圣人使者到了。”云长史低声对永襄郡王世子道。
亦安目力极好,远远就瞧见了世子容貌。
乍看之下,可谓惊为天人。旋即亦安便回转过来,重回淡定心境。
永襄郡王世子的容貌,确实比旁人更盛些。
貌如潘安,身似卫玠。虽然亦安不知这两位史书中的美男子是何模样,但用来形容眼前的这位世子,却是丝毫不会有夸大之嫌的。
永襄郡王世子容貌清雅,眉眼处又有一丝清弱,面色比之身上狐裘,还要白上一分。难怪云长史愁容不展,这位世子,看着确实不大康健。
初见时的惊艳已被亦安悉数压下,这世间容貌盛者何止永襄郡王世子一人。便是亦安,也是世间难得的好相貌。且清雅之中又有一丝仙气,更无病弱之象。
再者亦安是到郡王府办圣人差事的,郡王世子再是个水晶一样的美人模样,和亦安又有什么关系?
亦安缓步上前,对永襄郡王世子行礼,“下官见过世子殿下。”亦安目不斜视,并不在世子面上停留半分。
“有劳使者前来探望。”世子声音清透,有珠玉相击之感。
只是这份清透中难免含着一丝弱气,不必亦安,同样清透,底气却透着一股子生机十足的范儿。
“圣命所差,不敢居功。”亦安与世子客套两句,便由世子带着前去拜见永襄郡王妃。
路上亦安还在想,看来安王一系出美人儿的概率很大。便是郡王世子这样过继来的,都能依稀看出祖上的美貌来。
至于旁的,亦安不是背后议论人的性子,只是出于对郡王世子容貌的赞叹。
亦安始终落后郡王世子半步,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梅花香气。所以亦安并未看到,世子面上那一抹薄红,以及对方微微发烫的耳根。
先前亦安还在为郡王世子的容貌所惊,殊不知世子也是一样的感受。亦安自身的容貌,再加上紫服的衬托,更显得亦安周身气质清贵出尘。
亦安本身就是美人般的样貌,只是亦安自身并不着重打扮。在宫里没有时间让亦安梳妆,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打扮。顶了天就是涂个面霜、口脂,整日往返宫室之间,闲下来又要为文昭皇后修书立传,亦安便没有时间捯饬自己。
可就是这样不施粉黛的打扮,也让永襄郡王世子红了脸。方才和亦安说话,一直不敢看她的正脸,只好去看官服上的纹饰,以此分心。
古语有云,君子非礼勿视。虽是宫中女官,但到底还是未曾婚嫁的女子。永襄郡王世子心里有了顾忌,行事愈发君子。
沿途往来侍女举止之间寂然无声,郡王妃久病,听不得太大的动静。
永襄郡王妃半靠在榻上,旁边陪坐的正是舞阳长公主。
“下官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郡王妃殿下。”按品级来讲,长公主确实要比郡王妃稍高些。能被舞阳长公主平起平坐的宗室女眷,除了宫里的楚贵妃外,就只有定王妃和端王妃了。
“在我面前还行那些虚礼作甚,快起来吧。”郡王妃久病,长公主在她身旁,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世子在一旁侧立,无事并不开口。
亦安行完礼,随后代表圣人又慰问了永襄郡王妃一番。
郡王妃是个看着温婉秀丽的妇人,在亦安看来,王妃确实病得沉了些,说话都有些费力。所以都是亦安和舞阳长公主在谈,郡王妃时不时微微颔首,表示她也有在听。
因郡王妃确实身子不好,所以舞阳长公主越过她,安排了亦安就近坐下。世子坐在远处,也听着亦安三人谈话。
“你只管安心养病,太医都说了,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就能好起来了。”舞阳长公主摸着郡王妃的手,宽慰她道。
郡王妃微微点头,稍后便把目光望向亦安。亦安不明所以,只好大方地回视郡王妃。
不久后,只听郡王妃微微笑道,“我和天使初次见面,特备薄礼,还望不弃。”说着,舞阳长公主便替郡王妃从身边摸出个紫檀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支水头莹润的白玉镯来。
单从镯子来看,这可不能称为“薄礼”,便是宫中珍品,也不过这样了。
亦安只是替圣人宣旨,代表圣人前来慰问。要是收了郡王妃的见面礼,怎么想怎么怪。
然而舞阳长公主在旁力劝亦安收下,郡王妃又让亦安近前来,亲自把镯子套到亦安腕上。
舞阳长公主拉着亦安陪郡王妃说了好一会子话,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亦安才有机会提出告辞。
郡王妃对亦安微微一笑,随后对世子道,“遇儿,替我送送使者。”世子还未加冠,所以郡王妃喊的是世子名字。
世子应是,随后送亦安出府。
“世子留步,下官告辞。”刚出仪门,亦安便对世子这样道。
世子薄唇微抿,对亦安道,“使者路上小心。”世子确是没有和女子打过交道。府里侍女不算,世子身边都是小厮在伺候,为着世子身子清弱,长到十七,身边连通房都没有。
亦安对世子微微颔首,随后离去。
内里,郡王妃对舞阳长公主道,“若得此人,我无憾矣。”
第078章 议论
舞阳长公主知道郡王妃心事, 永襄郡王还能再传一代,这是圣人恩典自然不提。
郡王妃所虑者,乃是自己百年之后, 王府由何人主事。虽然郡王的爵位是铁定传不下去, 但这份家财却不会随着爵位的降等而烟消云散。眼下王府富庶自然无所忧虑,但若接掌王府的人不会打理产业, 那她和先郡王半生心血, 岂不付诸东流?
世子眼看是不成的,身子着实清弱些。别看郡王妃现下病笃, 但一月之间,还是世子用的养身药材更多些。就和那琉璃盏一样, 捧在手心里倒还罢了,若搁在外间,不说风吹日晒, 便是静置一段时日,也会失去光彩。
这样一个需要精心呵护才能保全的人物, 又如何能把一府之重担交到他手上?
所以永襄郡王妃便想到了日后的世子夫人身上。世子身子弱不打紧, 只要能有一位精明强干的世子夫人,王府的招牌就倒不了。
按说郡王妃和世子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宗法将两人联结在一起。永襄郡王妃大可不必对世子这样上心。
虽说不是亲生, 但世子却是一出生就抱到郡王妃膝下养着的。世子生父在其出生三月之前就已病逝,那时永襄郡王也早已过世,宫里一合计, 便让其过继到郡王妃名下,充作世子教养。
本来不过继, 世子原本的爵位也只是奉国中尉,已是降无可降。日后成人不过领些禄米, 哪里还能像如今这样,好医好药地将养着。宗室爵位传到奉国中尉这一级,还能有多少家财给后人留下?事实上到世子这一代,府上早就山穷水尽了。世子生父与其说是病逝,不如说是心中忧虑成疾,给愁死的。
所以过继一节,至少在绝大部分外人看来,对世子是个极好的机遇。由奉国中尉之子,一跃成为郡王之子,将来还能承袭郡王爵位,实在是运气好极。
若不是这时好时坏的身子骨,其实也有不少勋贵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只是本朝旧例,宗室王妃一概由民间女子选出,这也是有些勋贵意动,但迟迟没有行动的缘故。和皇家结亲,是要上表请示的,万一被圣人以祖宗未有之事驳回,那可是掉面子的事。
再者还是为了面子,虽说有些勋贵已是坐吃山空,可还是要脸面的。把女儿嫁给永襄郡王世子,看着是门当户对,实际上和卖女儿没有区别。
即便是郡王妃之尊,也有顾忌国法、名声的人家。
世子的婚事成了郡王妃的一块心病,如今她尚在,先郡王还有人祭祀。等她百年之后,就世子这个身子骨,难道要先郡王绝嗣不成?
舞阳长公主心知郡王妃有这样的心事,亦安又是明面儿上的能干,再加上还未许配婚事,郡王妃动心思是很正常的。
只是舞阳长公主也不想泼好友冷水,便是让她作媒人亲自上门提亲,只怕侍郎夫人也不会应允。便是白阁老,也不见得会答应把孙女嫁过来。
白家本是清贵文臣世家,一向不与勋贵外戚联姻。白阁老本人又极爱惜羽毛,轻易不肯和勋贵有所勾连。看看白阁老膝下儿女的婚事就知道,当初不是没有勋贵想和白家联姻,在文妙真人事前,有不少勋贵都想把女儿嫁给那位探花郎,并且许诺了丰厚的嫁妆。
要知道不是所有勋贵都能出一座四进的大宅院给女儿作嫁妆的,这还是其中之一而已。然而白阁老还是为次子求娶了国子监祭酒冯学士的女儿,为的就是和勋贵外戚划清界限。
然而现在白阁老的长孙女嫁给周璋,这位圣人看中的新贵。二孙女许给妻子娘家侄孙,也是大族出身。三孙女侄许给了令国公次子,令国公府可是铁杆儿勋贵。四孙女看着是许给了县令长子,但魏家身后到底戳着一个荣康郡主,也是不可小视。
自亦安以下,白家剩下的女孩儿倒还没说上亲事,一是现在年纪相宜的只有亦安,亦谨还要一年才及笄,底下的妹妹更小。
郡王妃私心里,亦安出身又好,还在宫里做过女官,是受过历练的。若真能说给世子,那她也就安心了。
这样想着,就听舞阳长公主道,“此事倒也不难,只要圣人能做主赐婚,便是白家不乐意,也只能接旨了。”这主意听着是有些损,可话却也在理。只要圣人能开金口赐下婚事,便是白家人再不乐意,也只能叩谢天恩。
就看白家这一辈的女孩儿,已经结下婚事的,和勋贵搭边的,就有一大半儿。白阁老纵是不愿意和勋贵外戚扯上关系,也只能咬牙认了。
不说白阁老,就说陆太傅,幼孙的婚事原本是想择个他可意的姑娘。可还没等到那时候,圣人就赐了婚事下来。陆太傅这么多年的大儒名宿,不也恭恭敬敬地接了旨?
郡王妃听着眼前一亮,气色陡然好转起来,“殿下可有主意?”舞阳长公主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能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有成算的。
舞阳长公主便笑道,“我看圣人极看重那孩子,必是要给她寻一门合适的婚事。若论品级,哪个还能高过郡王妃去?只是遇儿那孩子的身子,着实弱了些……”这话也不假,郡王妃本身只比亲王妃差一级,但比一般的诰命夫人要高许多。
便是令国公夫人见了永襄郡王妃,那也是要行礼的。天家人本就尊贵,这是为着尊崇国姓。更不用说郡王品级本来就高,比下面的镇国公、辅国公要高出不少。皇室公爵倒和外姓国公品级一样,两家夫人是平辈论交。
若从身份上看,阁老的孙女,侍郎的女儿,配郡王世子倒也相当。只是这两个就好像不相干的河流一样,少有交汇的时候。
所以舞阳长公主才会提到圣人,凡事只要圣人开口,便是必成的。
郡王妃这下倒是踌躇起来,亦安是御前得脸的女官,又是高官之女,本朝旧例,宗室子只能在民间选取清白女子为正室。便是她肯上表,圣人也未必应啊。
舞阳长公主看出了郡王妃的为难,不由劝道,“此事尚未开始,你怎么反倒灰心起来?再者这回选秀,圣人不是没有给世子赐婚?再过两年世子加冠,总要成婚的。那孩子又和世子年岁相当,便是舍去老脸求一求圣人,有这样一个儿媳替你打理家计。日后你和永襄百年之后,也有人操持祭祀不是?”
世人看重者,无非是生前死后,生前既已不可求,那唯一重者,便是死后。
舞阳长公主的话说到了郡王妃心坎儿里,她现在还在苦撑,不就是担心自己一旦撒手,这府里无人主事。世子又和宫里不亲近,便是有这万贯家私,也有钱办不成事儿的时候。
因着这次选秀未给世子定下婚事,郡王妃自家先疑心起来。莫不是圣人看着世子身子不好,便想把婚事拖上一拖。届时若世子真有万一,顺理成章地就能把郡王府收回去,不拘给自己的哪一个孙子用。
舞阳长公主的话让郡王妃定下心,就算圣人真是这样想的,她也得上表为永襄争一争,别到了百年之后真的无人祭祀。
实则舞阳长公主心里想的是,便是这桩婚事真的能成,白家也是不吃亏的。纵然世子身子看着不大好,可到底有个郡王妃的位子在。
丈夫死得早又如何?永襄郡王妃自先郡王走后,不也过了二十来年的富贵日子?只要有郡王妃的金册在,便是皇家认可的超品诰命。
没有亲生子又如何?皇家最不缺的就是过继。到时候和郡王妃一样,过继一个孩子到名下,和如今一样,只封世子。不到撒手人寰那一刻,爵位到不了世子身上,他就得孝敬嗣母一辈子!
舞阳长公主私心想着,凭圣人对亦安的看重,若此事能成,自家再和临清在圣人面前求上一求,让永襄郡王的爵位再传一代。这样既安抚了白家,也给了亦安一个交代。
永襄郡王府不是一般的富贵,便是守着郡王妃金册过一辈子,也不会有人慢待郡王妃。说不准没有丈夫,这日子反倒清净起来。舞阳长公主就是如此,驸马去后,她愈发松快起来。
这时候世子回来,对郡王妃道使者已经送出。舞阳长公主便适时结束这个话题,又关心起郡王妃的身体来。
至于两人合不合意?这样的婚事对双方而言都有好处,哪里又去寻十全十美的婚事?能不能成且不一定呢。
舞阳长公主走后,郡王妃看着面前清俊又带着几分弱气的世子,温声问道,“我的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对婚事可有什么心里话?”虽说本朝大多晚婚,可也有十七八岁就有孩子的。郡王妃心里是想把世子当作大人看的,可他这身子,着实让郡王妃不得不为他操心。
听郡王妃提起婚事,世子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亦安身着紫服,轻声细语的模样,面上闪过一抹绯红,为自己的孟浪懊恼,忙着回话掩饰道。
“儿并无想法,一切全凭母妃裁处。”世子是郡王妃从小看到大的,对世子的人品心性,郡王妃是敢夸口的。除了身子弱些,确实是个好性子。也正是因为这样,郡王妃才敢与舞阳长公主说这样的话。
若世子本身不争气,郡王妃绝不会说那样的话。
“既然这样,我儿的婚事,我便是豁出脸面,也要为你争上一争。”世子虽身子弱,却是个内秀的性子,母妃这样说,必是有了人选。世子并不认识外面的姑娘,年节宫宴也并不往宫里去。亦安是他见过的第一个王府之外的女子,还是女官。
世子并没有接着追问,安排侍女服侍郡王妃安寝后,又站在院外的梅树下出神。雪白的花瓣落了满身,仿佛梅中仙人。
亦安对这个插曲并不知情,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出了个外勤,夹杂在日常事务中的一部分而已。世子样貌确实出众无可挑剔,可那对她而言,又不是什么顶顶紧要的事。
若说动心,实在太远了些。亦安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差事办得怎么样,对世子的印象,也仅仅是那一树白梅之下,背对着自己的一抹浅影。
事实上亦安一回宫里,就在脉望楼里,继续为文昭皇后修书,旁的事情一概不理。
十二月中,腊八节前几日,亦安奉旨再次出宫,到蒋阁老府上宣旨。
内尚书亦安,仪容甚美,风姿瑰丽,质性惠敏。才学出世,博览经史,通晓理义。帝叹非男子,有公辅器也。教导内廷,以师尊之。
——《△宗△皇帝实录》
永襄景王遇,美姿仪,有雅貌,音容兼亮。貌柔体弱,性端和。姿表明净,为诸王最盛。
——《△书》
第079章 惊雷
临近除夕, 京城各个坊里都充满着欢快的气息。而蒋阁老家中则没有这种气氛,盖因蒋阁老本人,已经气若游丝, 真的是在熬日子了。
前几日亦安奉命去蒋府探望, 一同去的宋尚食为蒋阁老把脉,回去不无忧虑地对圣人道, 只怕蒋阁老已是黄泉路近, 很有可能撑不到年后。这才有了亦安这一回的登门……
“兹尔任蒋闻智为刑部员外郎,任蒋闻礼为通政使参议, 钦此。”这两个官职都是五品。也就是说,从未出仕的蒋家兄弟, 还是依靠父亲蒋阁老在圣人心里的地位,一跃跻身绯衣之列。
“皇恩…浩荡…”蒋次辅本人已经无力起身,这次宣旨, 还是亦安在蒋阁老床头宣读的。
蒋家兄弟俱涕泣不止,心知这回要不是父亲病危临终, 只怕朝中御史要弹劾不休了。可这是圣人的恩典, 自家也实不想往外推。圣人不止给蒋闻智、蒋闻礼兄弟赐了官,还把之前穿绿衣的蒋家次子提拔到都察院做御史,也就是说, 蒋家兄弟个个都是五品,一家子都是绯衣。
这是圣人对老臣子的抚慰,让蒋阁老在生前就能看到儿子出仕。而不是等到自己百年之后, 再讨这一份恩典。
蒋阁老无法起身谢恩,还是蒋家长子蒋闻德替父亲叩谢圣恩。这一回只有蒋闻德一人没有任何封赏, 不过他也不看重这个。相比于此,还是三个弟弟同任五品, 更让他宽慰些。
宣完旨意,亦安又替圣人慰问蒋阁老一番,把圣人赐下的珍贵药材送到蒋家兄弟手上,这才回宫复命。
而在蒋阁老的授意下,几个儿子纷纷写起了谢恩的奏章。就连没有任何封赏的蒋闻德,也没有落个清闲。
腊八那日喝过腊八粥,圣人给亦安放了两日假,亦安又在家里住了一日。做女官便有这样一点不好,不能时时回家常住。便是京官,晚间也能在家过夜。不过亦安却又比外官多一个优势,那就是她人在宫里,能最快得到圣人的动向。即便向宫外传递不了消息,但也好歹能做到心中有数。
面上风光的同时,亦安也品出了高位官员担着的风险。不说帝心难测这种鬼话,便是这一朝极尽荣宠又如何?到得下一朝去,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不是要看新天子的脸色?
这还是圣人和三王俱看不出苗头的前提下,亦安都有这样的感悟。若时局动荡起来,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惊涛骇浪。
此时亦安还不知道,圣人这一次对老臣的加恩,在不久后会引起多么大的风波。
而眼下,亦安还在为宫里除夕宫宴的事忙碌。虽在家歇了一日,可京里安王在为先皇后和先太子以及先太孙修建观庙,亦安也过去探过一回,知道工程如期进行,次日回宫对圣人也有话说。
安王现在把全副精力放在修观庙上,这是他重新赢得圣人恩宠的机会,必然不会放过。为着能把这样大的工程修好,安王甚至从王府里搬了出来,就住在不远的相国寺里。
为着这个,相国寺的住持还专门把自己的禅房让给安王,生怕慢待了这位太·祖嫡系出身的皇室宗亲。
临清公主产期临近,这一年的除夕宫宴并未出席。圣人关照女儿,在不久前已经让宋尚食去了公主府,专门领着那群稳婆等着,就怕公主提前生产。而太医院的太医更是在此之前就已经待命,准备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舞阳长公主这段时间是在各个牌搭子家里轮流串门,这几日是永襄郡王府,那几日又是临清公主府,今天登了平王府的门,后一日又去了恭王府,比亦安还更忙了起来。舞阳长公主把公主府交给公主府的属官打理,自家乐得清闲自在,可不就满京城地转悠起来。
正月初十,亦安在脉望楼里接到喜信,临清公主诞下长子,母子平安。
圣人将一张字笺交给亦安,让她带到女儿府上。这是临清公主生产前上的奏表,请圣人为她即将出世的孩子赐名。
这又是一个沾恩赐福的事,能让当今圣人赐名,也只有临清公主这样的天子近亲能做到。
对于此事,令国公夫妇二人也是乐见其成的。未来的令国公世子乃至于令国公,能和圣人除了有血缘上的亲近外再多一层关系,二人就是傻了也不会拒绝这样的诱惑。
便是令国公太夫人,对圣人给曾孙赐名这事,也是欣喜之至的。
亦安去的时候,临清公主的产房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腥味儿。不提临清公主自家有多少私房,便是令国公府上下,对公主也是极为看重的。若是不把产房收拾干净,说轻了是看轻公主,说重了,那就是蔑视圣人。令国公久在帝心,这点子事还不至于让圣人提醒。
作为女官,亦安是没有不入三房这个避讳的。便是有,她是奉了圣人的旨意来见临清公主,必要见了人才行。
亦安带来的稀罕药材不必提,圣人对女儿生产是极挂念的。先太子在时,对这个最小的妹妹就极为看顾,说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也不为过。如今先太子魂归,这份关照却流传下来。
公主府里有比亦安更早到的,令国公世子在产房外,亦安与世子见过礼后,进到产房里,又见到舞阳长公主在此。
舞阳长公主年过五十,在一般人家里已经是作祖母的年纪,为人又颇为不羁,对产房自然更没有忌讳。在亦安来之前,就已经和临清公主说了会子闲话了。
不过舞阳长公主即便是说闲话,这话里也离不开富贵二字。
舞阳长公主对临清公主笑着说,“这一胎虽是儿子,日后的令国公世子。但若是个女儿,还能请圣人加恩,封个郡主,岂不美哉?”在舞阳长公主心里,临清这一台胎是儿子固然好,日后令国公的爵位便长长久久把持在临清的血脉手里。
可公主的儿子天生就是令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临清除了公主这一层身份外,她还是现如今的令国公世子夫人。即便生了儿子,也不会给孩子带来更多的加恩,日后继承令国公之位是理所应当的。除非现在就请圣人赐下官职,不过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稚子封官授爵,在本朝还是没有先例的。即便是先太子,也是在今圣人登基后封的太子。怪只能怪先太子出生于圣人登基之前,如若不然,兴许本朝还能见到刚出生就封为太子的储君。
如果临清公主这一胎是女儿,凭着她是圣人之女的身份,她的女儿,将来一个郡主是跑不了的。这是圣人对女儿的恩典,便是御史言官,也没有什么好说嘴的。
临清公主深知姑母虽然不行那招权纳贿之举,却爱说些爵禄名位的事,并非是针对自己,便也闻之一笑。
“儿女之事自有定数,我只管待他好就是。”也只有临清公主这样的身份,才能做到不看重儿女性别。便是此生无子,令国公家的爵位也不会断了传承。令国公三个儿子,难不成真就点儿背成那样,一个能承嗣的都没有?
眼下临清公主产子,令国公夫人,也就是亦宁的婆婆窦氏,顿时安下心来。只要令国公的爵位还能往下传承,旁的事情便都是小事。
崇元四十一年的正月,对令国公府上下而言,满满都洋溢着喜气。
“下官见过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亦安穿?*? 着紫服,向两位公主请安。
舞阳长公主对临清公主笑道,“我就知道她会是第一个登门的,你瞧怎么样?”舞阳长公主随性惯了,和人说笑起来,也不会看对方身份高低,算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
亦安是带着圣命来的,和两位公主寒暄过后,便把圣人所赐之物交给临清公主,“圣人为世孙选定名号,还请公主御览。”
亦安从宫女手上接过托盘,亲自呈给临清公主。
托盘上除过一张字笺外,上面还压着一块白色的玉琮。
舞阳长公主替临清公主拿开玉琮,临清公主便看到字笺上落着一个大大的“琮”字。这笔迹一看就是圣人的,便是这般年纪,圣人的字迹依旧是铁画银钩,自含威势。
临清公主望着就抿出一抹笑来,对亦安笑道,“劳烦使者替我向圣人谢恩。”
严琮,真是个好名字呢。
亦安也对公主笑道,“圣人为择出这个字,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严琮这一代的子嗣名都是从玉排行,又是单字,所以亦安说圣人是费功夫选的也不假。
舞阳长公主便笑起来,“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有了这个名字,又是长子,这孩子日后的前程必然错不了。
亦安陪着两位公主在屋里说话,又看了看新出世的世孙。而令国公世子则被宋尚食拦在屋外,好说歹说也没能跨过屋门。
“还请世子留步,莫要冲撞了才好。”宋尚食一脸笑意,不轻不重地就把令国公世子拦在门外。当然宋尚食这话不是说屋里血气会冲撞世子,而是说世子进门会冲撞公主殿下。
天家有些时候还是比较讲究忌讳的,宋尚食是圣人派过来的,自然事事以临清公主为先。此时莫说是令国公世子,便是令国公本人来了,也不能跨过这个门去。
直到亦安从屋里出来,令国公世子还未离去。
见亦安出来,令国公世子连忙迎上前去,他虽不能入内,可这位好歹进去了不是?
世子拦着亦安寒暄一阵,问清了公主和孩子都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又请亦安参加两日后的洗三宴,语气十分诚恳。
对于令国公世子没话找话的行为,亦安一笑置之,很给面子地回道,“若御前无事,下官定来讨一杯酒吃。”令国公世子这才想起,原来亦安还是御前女官,轻易是不得空的。
令国公世子一路将亦安送出公主府门,又回去在产房门外守着了。
令国公世孙的洗三宴亦安并未参加,因为宫里嘉顺郡主的弟弟病倒,亦安陪在钟粹宫里照看。
和亦安已经是老熟人的齐太医把过脉后,对圣人一脸庆幸道,“殿下只是偶感风寒,所幸并不严重,吃两副药调养调养也就是了。”这位殿下自来身子不好,太医一向又说话圆滑。能让齐太医如此笃定地说不严重,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毕竟,齐太医也不想拿自己的三族去赌。这样身份的病人,太医恨不得往严重了说才对,只有病越重,将来出事的时候,才能担最轻的责任。
若是有个万一,这位殿下在自己手里没了。谁又能保证圣明了一辈子的圣人,这一回不会大开杀戒呢?既赌不起这个可能,便只能尽心尽力看诊了。
幸而这一回命运的天平还是向圣人这边倾斜,齐太医把脉的时候心里都惊讶了,这一回瞧着不重啊?
亦安也在一旁劝道,“春来易感本是常事,陛下洪福齐天,必能庇佑殿下。”曾几何时,亦安也说起这样的漂亮话来。
可是在宫里这些时日,亦安也明白,只有这些漂亮话,才能安圣人的心啊。
齐太医也在一旁附和,“学士此言极是,便是大人尚且有风寒入体之可能,遑论幼儿乎。”齐太医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荣康郡主十来日之前就不幸感染风寒,正在钟粹宫偏殿疗养,未病愈之前是不会出来见人的。
圣人放下心来,便打消了让宋尚食立即回宫的想法,转而让齐太医开方子。
不得不说能在太医院里供职这么多年,齐太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尤其他还专攻小二儿病症,往日里有宋尚食压着,确显不出他的才能来。如今这样的小病症,倒让齐太医显了本事。
圣人这边要看奏疏,还有今年死刑的定准,这些都要圣人一一过目,楚贵妃又颇有年纪,圣人就把照看荣康郡主和曾孙的事交给亦安。
于是亦安一边看着给两人煎药,一边还要照看嘉顺郡主。别看亦安和嘉顺郡主的身子都看着康健,但和病人待在一处,也是不可马虎的。所以亦安请齐太医为嘉顺郡主和自己再开一副预防的药方,免得到时候荣康郡主和那位殿下没好利索,自己反倒躺下了。
齐太医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与其自己到时候再跑一趟,索性今儿一道把事情办了。于是齐太医潇洒地开了方子,亦安直接熬四份儿药,钟粹宫里还熏了药材,预防病气扩散。
没过几日,果然如齐太医所言,荣康郡主和那位殿下的病渐渐好了。亦安去太极宫向圣人报喜,圣人一高兴,赏赐齐太医一大笔金银。
宫里当差就这个好处,圣人一高兴,什么赏赐都跟流水一样。
一晃眼儿到了二月里,令国公府办完了世孙洗三宴,紧接着又要办满月宴。因为公主是在公主府里生产的,所以洗三就近在公主府办了。
而等到满月宴,临清公主自家先找来婆婆令国公夫人,主动提了满月宴在令国公府办。令国公府上下自然对此乐见其成,连忙安排起来。
陆氏带着几个儿女上门吃席,令国公夫人忙碌之余,还把亦宁带在身边。
一众官眷对此心中有数,知道这是令国公夫人给次子定下的正妻人选,都很给亦宁面子。对同样被令国公夫人带在身边的荣康郡主也是一般无二,并没有厚此薄彼。
荣康郡主今天是来探望临清公主的,顺道参加下令国公世孙的满月宴。
先前临清公主生产,荣康郡主偏巧入春感染风寒,养了半个多月才好,为此错过生产之日,所以今日备了厚礼登门,一是探望,二是祝贺。
令国公夫人对亦宁和荣康郡主并没有显示出格外高看哪个,一众夫人心中有数,令国公夫人是不打算捧一个踩一个。
一众夫人对令国公夫人不是不羡慕的,三个儿子,长子媳妇是公主,皇恩浩荡自不必说。次子又娶了陆太傅的孙女,一家子高官不说。亦宁的兄长是前年的新科榜眼,妹妹又在宫里做御前女官,娘家底气不是一般的硬。虽比不上公主是天家出身,在满朝勋贵里,也挑不出第二家好的人家了。
再说三子媳妇,虽说娘家不甚得力,但荣康郡主本人却实在是个简在帝心的。单从圣人赐婚上就能看出,圣人也是希望荣康郡主能有个好归宿的。
魏宜人坐在一众夫人堆儿里,对各家夫人若有若无的试探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处境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些,因着是令国公夫人亲自下帖子请的,自家又和白阁老家是姻亲关系,所以一众夫人话中虽有所试探,但大体上的面子都是过得去的。
即便魏夫人谢绝见客,□□康郡主到底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令国公夫人给魏宜人下帖子,也是为了荣康郡主的面子着想。亲娘请不来,若连本家的婶娘也请不来,岂不是让外人看郡主的笑话?
荣康郡主虽然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可到底没有出去交际过,不知道内里情由。故而能替荣康郡主周全到的,令国公夫人便先周全了。
令国公夫人做婆婆的,确实是体贴了。虽说亦宁和次子的婚礼是在明年才举行,可令国公夫人现在就已经让府里人筹备起来,务必要给亦宁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就是对荣康郡主,令国公夫人也算尽心。从现在就开始接触魏家人便能看出,荣康郡主到底还是要有一个面上的娘家人在。既然请不动亲娘,便只能请本家亲戚了。
否则到时候大婚,令国公太夫人一见荣康郡主连个娘家人都没来,那脸色可想而知会有多难看。
令国公夫人把女儿带在身边,陆氏对此是没有意见的。女儿终归是要出嫁的,现在和未来婆婆有机会亲近,自然比两眼一抹黑嫁过去要好得多。
城阳伯夫人冯氏坐在陆氏身边,面色十分红润。这些日子她常打发人去周璋家里,知道女儿过得还不错,这心里一块巨石总算落下。不然女儿过得不好,最悬心的还是冯氏。
今日令国公世孙办满月宴,舞阳长公主、恭王妃、景王妃这些皇室女眷,能来的都来了。平王妃和永襄郡王妃病着,平王妃还能让儿媳平王世子妃替自己前来道喜,永襄郡王妃还要嗣子在身前侍疾,只能派王府长史过来送一份礼,至于旁的再也没有。
亦安也奉圣人之命,代表宫里来送一份贺礼。
陆氏在夫人席间见到亦安,心里不是不宽慰的。只是一想到亦安尚未有眉目的婚事,便忧心起来。
亦安确是到了年纪,今年生辰一过便是十七。寻常人家的姑娘,这般年纪已经开始相看起来,过得两年出门子,一切有条不紊的。可亦安现在在宫里当差,还是御前女官。就算这头找好人家,那边圣人要是不放人,还是不美。
亦安的婚事便是陆氏的一桩心事,家中儿女若是过得好些,便要关注其余儿女。可亦安的情况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偏偏架在中间儿,让陆氏作难。
冯氏在一旁看着,和陆氏道起家常来,这话说着说着就说到儿女身上来。冯氏一听就知道陆氏是为了自家儿女婚事操的心,盖因她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因此最明白这种心情。冯氏心里一盘算,陆氏正合年纪的儿女里,确只有行五的亦安还没说定婚事。
上面的兄姐个个都有着落,底下的弟妹年纪又差太多,可不就只有亦安一个单在这里?
冯氏的话在心里滚过两回,才开口道,“可是亦安那孩子的婚事,让姐姐忧心了?”陆氏待亦真的好,冯氏是瞧在眼里的,若非这样,她也不会开这个口。便是还这个人情,也不必在这事上开口。
陆氏和冯氏坐的这一桌子都是勋贵夫人,陆氏本该和那些侍郎夫人坐在一处,偏她出身世族,又和令国公夫人是姻亲,座位便安排在与令国公相熟的勋贵夫人之中,又请冯氏来作陪。
故而冯氏一开口,这些勋贵夫人都把耳朵支了起来,面上却作不关心状。
陆氏心知冯氏这是有意在一众夫人面前替亦安说合,万一有哪个夫人瞧中亦安,过后也好说话。于是陆氏便承了冯氏好意,接着叹道。
“可不是?那孩子自幼长在我身边,我是极看重的。如今她在宫里供职,这是圣人恩典。奈何得闲的日子不多,我便是想带她出来让诸位夫人相看,也找不着这个机会。”此言一出,一众夫人的目光不由回想起先前见到的那抹紫色身影。
一众夫人心里有了计较,陆氏这个女儿的身段儿看起来是极好的,样貌也出色。虽是庶出也不打紧,宫里做过女官的。再说陆氏一口一个女儿,想来和亲生的也差不了许多。
有几个夫人确实意动,能和令国公府相熟的勋贵,家里都是大差不差的富贵。这几家里嫡子的年纪不合适,倒是有几个得宠的庶子年纪正相宜。
原本陆氏也不会往这样的人家里相看,只是清流文臣那里,对亦安在宫里任女官有些忌讳,觉得亦安过门后不像是个能做儿媳的样子,所以对陆氏抛过去的橄榄枝不大热络。
当然也有愿意的,只是要么已经婚配,要么就是年纪太小,还不到说亲的时候。比如秦阁老家,秦夫人的长子虽然已经十八,但现在一意科举,正是要紧的时候,并不考虑娶亲。而秦夫人幼子今年不过十一,又如何能说婚事?
谁也不想儿媳过门骑到自己头上,这也本是人之常情。倒是有不介意这一点的,只是拿出来说亲的又是庶子,科举上看不出前程,家业又分不了几分,还不知道往后能不能立起来。这样的人家,陆氏也看不上。
家底厚的勋贵子现如今倒成了优选,才和财,总要占一样儿吧?沈家到底是外官,与其把希望都放在沈夫人身上,还不如现在两手抓。要是到时候沈夫人一反口,两家又没交换过信物,岂不是要陆氏吃这个哑巴亏?
吃亏倒也罢了,主要是亦安的年纪耽误不得。真等她从宫里出来。哪个做婆婆的能忍得了儿媳妇的品级比自己还高?亦安现在穿的可是紫色官服!
有多少诰命夫人能熬到三品,这且要看丈夫和儿子争不争气,两边儿都靠不上的夫人,兴许一辈子都穿不上紫服诰身。
除了陆氏这样比较稀罕的婆婆外,不见得所有人都能像陆氏一样,那天下女子就都太平无事了。
所以陆氏现在把目光望向勋贵,也是无奈之举。也幸好自家和勋贵并不算陌生,不然还真个儿是两难。
替陆氏在勋贵夫人里打开话头,冯氏私底下还对陆氏推荐了一个人选。
“我也不瞒姐姐,景顺侯府虽然家计不厚,但好歹有个侯爵的爵位在。我家夫君和景顺侯也算有几分交情,若姐姐肯把亦安许给景顺侯世子,我便让夫君做这个媒人。等景顺侯府孝期一过,便能做成这门婚事。”
冯氏把这桩婚事的坏处和好处都说尽了,一切还只让陆氏自己拿主意。
“景顺侯世子虽然无甚才学,但胜在是个规矩人,寻常也不往烟花柳巷跑,也并无吃酒赌钱的恶习。”因两家素有往来,景顺侯世子和冯氏大儿子颇处得来,所以冯氏对景顺侯世子还是比较了解的。
也就是说景顺侯世子人品大面儿上也过得去?
陆氏难得有些心动起来,谢过冯氏后,把景顺侯世子纳入备选。这家从身份上来说,确是最好的了。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在,府里也还没有到寅吃卯粮的地步,比其它勋贵强在这里。
若真能说定婚事,不过是多几万两银子的陪嫁而已,家里又不是拿不出来。
景顺侯不愿意?亦安可是御前女官出身,能和宫里搭上关系,这些早就和宫里不亲近的爵爷们,不知道会有多乐意。
文武官员要靠自身能力和资历升官,而勋贵只要和宫里搞好关系,便能让富贵一代代传下去。出头的方式不同,看人的标准自然不同。
在科举出身的官员这边,亦安不是十分好的儿媳人选。在亦安未做女官前或许可以,但亦安这些日子在御前愈发说得上话,这让许多官员心里都有了忌讳。这样一个干政的儿媳迎进门,岂不是给自家招祸?
而在勋贵眼中,亦安却又有一样好处:和宫里亲近。
及至宴散,陆氏和冯氏说了一回亦安的婚事,那边舞阳长公主留到最后,也和临清公主提了一嘴。
“永襄的病又重了…”舞阳长公主先是叹过一回,临清公主也跟着叹。
入冬以来,永襄郡王妃的身子就内好过,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回。太医院的太医经常要往永襄郡王府去,路都走熟悉了。
“郡王府现下没个主事的人,永襄和我提过,想把亦安那孩子求给世子做世子夫人,以后就是郡王妃。我瞧着不错,临清你觉着如何?”舞阳长公主这一问,是替永襄郡王妃问的,如果连临清公主都觉得合适,那这件事便有七成把握。
试问当下,有谁能比永襄郡王世子的身份还高去?清河郡王倒是圣人亲孙子,可也已经有王妃人选,是刚过期的香饽饽。
临清公主闻言一皱眉,“世子的身子到底不大康健,虽有个郡王妃的身份在,可也不知亦安乐不乐意?”临清公主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舞阳长公主闻言沉吟道,“便是这上面有些妨碍,可到底有个郡王妃的名位在。便是寻常婚嫁,难道就能一辈子不出差错?若真有十全十美的倒也罢了,若夫君不顺意,可连个郡王妃的名位都落不着,也是白受气。”舞阳长公主虽是公主之尊,可难得对女子婚嫁也有一番感悟。
“与其到时合离再嫁,不若把郡王妃的位置抓在手里,凭着你我和圣人的庇佑,也是一辈子的富贵荣华。”舞阳长公主的态度更倾向于,不求一世真情,只求一世荣华。
故而永襄郡王世子的身子好与不好,一向不在舞阳长公主的考虑范围内。便是做一辈子有钱的寡妇,也比当一辈子受气的媳妇子强。
偏舞阳长公主是个受不得气的,所以才会对这桩还没个眉目的婚事极力赞同。
临清公主叹一回,对舞阳不道,“且别着急,等我问一问亦安再说,别到时候人家无意,我们反而出这个头,到底不美。”临清公主虽还是想着先问下亦安的意思,心里也被舞阳长公主说动几分。
是啊,要是把不住丈夫的心,还不如把名位抓在手里。
临清公主虽然夫妻顺遂,令国公府也没人给公主气受。但公主心里明白,这何尝不是她是圣人之女的缘故。因为这个出身,临清公主自小就没吃过一次亏。然而公主心里也有杆秤,知道自己的筹码有多少,并不会一次性把砝码都加上去。
舞阳长公主便笑道,“那这件事便托给你了,可要好好给那孩子说一说嫁过去的好处。”长公主想着永襄的身子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弯弯扁担不易断,兴许还能长长久久下去呢!
临清公主也笑道,“好好好,便由我做这出头的椽子罢。”只是还没等到临清公主腾出空儿来问一问亦安,朝里就突然掀起一阵风波,硬生生把这件事往后推去。
二月初七,蒋阁老长子替父上疏,请为文惠太子追谥帝号。
此疏一上,举朝哗然。
宛如惊雷般,打在朝堂上,一众朝臣都懵了。
第080章 追谥
为先太子请谥帝号?
这每一个字朝臣们都认识, 可连在一起看,怎么就读不通顺呢?
朝堂静谧了一瞬,然后就炸了锅。
因蒋阁老本人并未到场, 所以被骂烂的是他四个儿子。
一个御史当即跳了出来, 指着蒋闻德鼻子骂道,“无耻老贼, 乱我朝纲!”
另一个科道官出列对圣人道, “此辈邀宠媚上,圣明天子, 万不可听此言。”
还有官员道,“古往今来, 只闻子谥父,未闻父谥子。天理人情一向皆是如此,未有变者。”
更有甚者, 直接在朝堂上质疑圣人和蒋阁老有什么暗地里的交易,“蒋氏兄弟俱得高位, 其中内情, 我辈不可知矣。蒋阁老辅政四十载,焉能有此心?”这是怀疑这封奏疏不是蒋阁老本人上的。
毕竟如今蒋阁老多病,听说连话都快说不出来。若这封奏疏是蒋氏兄弟假借蒋阁老之名奏上,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蒋闻德似乎早就预料到群臣反应,在一众文武面前对圣人道,“此疏是臣父亲亲笔所写, 望陛下明鉴。”蒋闻德快步走近御阶,将奏疏交给焦清, 自己跪在丹陛之下。后面一众官员目光紧紧盯住蒋闻德后辈,似乎要把他看个窟窿出来。
其实蒋闻德本身是不赞成父亲上这道疏的, 眼看着就能落一个善终,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得群臣不快。便是这时候一意讨好圣人,难道后人就能落着好?再退一步讲,就算圣人感念,父亲百年之后能得个什么谥号,还不是要群臣来议?奈何老人家执意喝了药,亲自起身写了这道疏。要不是蒋阁老身子实在撑不住,他原本是打算自己亲自来上朝的。
不然现在这些怒骂蒋氏兄弟的官员,怎么也会顾忌蒋阁老做了几十年官,大面儿上还是会留几分余地的。
说到底还是蒋氏兄弟仕途不顺,没有多少官员会顾忌他们。像白阁老,便是当初尚仁科举时闹得那般沸沸扬扬,也没有一个官员在御前直接说自己怀疑白阁老和江南科场有所勾结。虽然有些意思双方心知肚明,但一日没有拿到明面儿说,那就一日没有撕破脸。
像今日这般,撕破脸已经挡不住,这是把蒋氏兄弟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最前面的秦阁老和白阁老对视一眼,自蒋闻德拿出这封蒋阁老亲笔奏疏时,两位阁老就敏锐地察觉到,圣人的表情平静地有些过分,就好像提前知道这件事一样。要么是和蒋阁老提前约定好了,要么就是圣人知道蒋阁老必会上这道疏。至于原因嘛?蒋氏兄弟四身绯衣,难道是白穿的不成?
两位阁老并陆太傅,三人似乎对身后激烈的争吵视而不见,只望着面前的丹陛出身。这三位心里也在思量,按说圣天子行事一向自主,便是不通过蒋阁老这道奏疏,自行将文惠太子追谥为帝,那也是使得的。
反正江山传到太子一系的可能不大,除非圣人真得天佑,能撑到太孙之子加冠成年。不然新君年幼,极易萌生事端。
所以圣人为什么非要在朝堂之上过一回明路,说什么都要把面上的流程走完,其中是否含着深意?
便是将先太子追谥为帝,对如今的帝位传承影响明显不大。除非将先太孙一并追谥,不然太孙之子也只能是太孙之子,而不是皇帝之子。
同样都是皇帝的孙子,父辈有没有做过太子,这其中区别可大了去了。
就算是现在,谁又敢当着圣人的面儿说,平王世子和景王世子,与先太孙是一样儿人物?这是戳圣人的心窝子,蠢到家了才会这样说。
圣人打开蒋阁老的奏疏,似乎是看进去了,也不管底下的官员都快打将起来,一句话也不曾说。
满朝文武一见,顿时压不住声响。御史言官追着蒋氏兄弟骂,大殿之上唾沫星子乱飞。
蒋闻德还好,没有人真敢到御前放肆。然而剩下的三兄弟就没兄长那样好运了,新上身的官服还没穿几日,就被扯得皱巴巴的。
想起父亲蒋阁老对自己的告诫,蒋氏四兄弟硬生生忍住了没有还嘴。
蒋阁老昨日对四个儿子道,“忍一时委屈不算什么,人在世上谁还没有挨过几句说嘴不成?莫在圣人面前失了体面才是。此番虽不至于富贵荣华,只要你们兄弟不触犯国法,想是应当能保一世平安。”药劲儿还没过去,蒋阁老说这些话,全被儿子们牢牢记住。
至于蒋阁老为什么如此笃定?只能说与圣人相知几十载,蒋阁老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蒋阁老也怕自己身后人走茶凉,还没等落葬就被弹劾,尸位素餐这个罪名可大可小。眼下他还活着,御史尚且有所顾忌,真等他闭眼了,只怕弹劾的奏章能像雪片儿似地刮到圣人的案头。
做了几十年官,蒋阁老不仅了解圣人,便是对朝里的御史,那脉也是摸得透透的。他也确实病了这些年,说一句尸位素餐也不为过。只是到了还是想替子孙博一回,哪怕是搭上一辈子的名声体面。
白阁老不知道圣人心中所想?还是秦阁老不能体察上意?这两位为何不言?本朝未有此事也只是其一,保全家小才是最主要的。
只要日后不是先太子一系登上大位,那以往那些亲近先太子的官员,是绝计落不到好的。新帝心里也要思量一回,对自己怀有二心的官员还能不能用。
便是如今圣人还在,眼看着明面儿上也没有支持太孙之子继位的官员。先太子和先太孙在世时,一个个儿摇旗呐喊,恨不得是那最卖力气的。如今又怎样?还不是装聋作哑。
吵嚷了有半晌,在首辅秦阁老和白阁老的弹压下,朝堂勉强保持安静。
在这个当口儿,又有一个御史涕泗横流地跪了出来,说什么先太子过世已久,蒋氏兄弟这道奏疏包藏祸心,实是为扰乱朝纲,居心何其不良,请圣人立诛蒋氏兄弟,以肃朝纲。
这已经是非常严肃的指控,在蒋阁老面前杀了他四个儿子,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圣人听到这话,目光陡然看向那位御史,老迈的圣人声音依旧锐利。
“卿的意思是,朕的儿子…不配作皇帝?”此言一出,便是秦阁老和白阁老,也不由得抖一抖身子。
这话的意思太重了,这已经不是先太子一人的问题,而是圣人的所有子嗣。圣人的儿子可不止先太子,三王还在朝上站着呢?谁敢说这三位也不配作日后的皇帝?那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嘛?
御史面色突地一下惨白,强撑着才没有哆嗦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呀!”这要是落实了,岂不是说自己反对圣人之子继承大统?便是三王脾性再好,将来恐怕也没有自己容身之地了。莫说将来,便是现在圣人一怒,又有谁能替自己求情?
这件事儿压根就不占理!
满朝文武此时心里俱是一个想法,这怕不是圣人早就布好的局,就等着他们这些人往里面跳呢!现在就是想反口,面子里子可就都没了。可要继续坚持下去,就得得罪日后的新帝。除非三王一个比一个点儿背,都死在圣人前面,不然今天这事儿,还真不好翻篇儿。
圣人阖了眼眸,轻声道,“平王、恭王、端王怎么看?”圣人一般在朝上轻易不会点三王的名儿,让三王到朝上来不过是应个卯而已。毕竟三王又不在宫里住,要是连朝也不上的话,可真就是本朝查无此人的状态。存在感比身上没有拆差事的安王还要低,毕竟安王还有一个可以世袭罔替的王爵呢。
三王唰地一下跪倒在地,“儿臣谨遵圣谕!”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要一个表态!三王又哪里来的资本和圣人叫板?这件事用脑子想一想也会知道圣人会是个什么倾向。
这时候不顺着圣人的心来,是嫌自己清闲日子过久了不成?
连三王都如此明确地表态,底下的文武大臣更是哗啦啦跪倒一大片。这时候群臣才想起来,殿外麒麟卫可是一直在值守的,万一圣人一声令下,跳得最欢的那一批人,死也就白死了。
按说皇帝滥杀大臣,在史书上怎么也不会落一个好名声。可偏偏又是这位圣人,日后怎么流传不必想,便是现在传扬出去,也不会有人说圣人一个字的不好。
既然圣人没有不好的地方,那到底是谁不大好,不是已经分明了嘛?
圣人等了片刻,不见一人出来反驳,便起身对着最近秦阁老和白阁老道,“此时内阁和礼部详议,为我儿议好庙谥,圣旨便由白卿来拟。届时由首辅去我儿陵前宣读,替朕尽一尽哀思。”圣人不去的理由很简单,他可以开父谥子的先例,但不能开父祭子的先河。
“臣等领旨。”秦首辅带着群臣领旨,随后圣人退朝,转回太极殿。
直到这时候群臣才惊觉,圣人这一回,算是把内阁包圆儿了。
次辅上的奏疏,首辅去陵前宣旨,旨意是三辅亲拟。搞不好这回不是圣人和蒋阁老之间的事,是圣人和内阁搅在一起了!
秦阁老和白阁老是有苦难言,尤其是白阁老,他都多少年没有亲自拟过圣旨了,这一回被拉到台前,实在是意料之外。秦阁老也不遑多让,都说他是首辅,位高权重,可是这样搞,真的能落个善终?不说别的,三王心里就一定没有疙瘩?
便是宫里的亦安,也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自己的戏份。【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