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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学士


    穆尚宫并没有限制作答的时间, 亦安看着纸上的几道题,心里正在构思。


    纸面上的题考究的是经史,却是按着策论的形式来的。亦安也曾在尚仁的书房见过兄长写的那些策论, 一看就看出了这其中的相似之处。


    以往宫里选取女官, 也走的这个流程?亦安想起母亲陆氏并未提过还有这一茬,先皇后时, 宫里是直接征召有才学的女子入宫, 根本没有考试环节。


    许是宫里十几年没有选过女官,所以和以往不太一样?


    看过题目, 亦安心里有了腹稿。不敢说是运笔如飞 ,也是笔下生风了。


    与亦安同一批入宫的贵女, 不说才学如何,至少没有一个是胆怯不敢动笔的。在经过一日的休整后,这些贵女已经很好地适应了宫廷生活。


    即使是向姐姐抱怨饮食器物不如意的徐浠, 在穆尚宫面前也是一副知礼模样,丝毫看不出来之前的不习惯。


    穆尚宫既是主考官又是监考, 虽不在场内走动, 但也没有贵女敢在穆尚宫眼皮子底下闹妖。


    一个时辰后,亦安落笔,成为场内第一个交卷的人。


    在亦安之后, 场内好像被按下重启键,一众贵女纷纷交卷。有比亦安提早写完的,但没有亦安答得详细。落在亦安后面的, 是觉得这题目着实出得刁钻了些。有些典故略微生僻,属于是放在故纸堆里都不好找出来的那种。


    若非亦安素日积累得多, 有些也是答不出来的。


    等到穆尚宫收了卷,又请一众贵女先去休憩, 等下午再来听讲宫规。


    终于等到这一步,不少贵女精神提振起来。不知宫规,便不好在宫里行走。虽说都是高官之女,但要是现在表现不好,很有可能会拉低长辈在圣人面前的形象。尤其是那种父、祖皆在朝为官的,一不小心就是一大家子。


    亦安自觉答得尚可,因此格外坦然。和亦真相携临去前,还不忘向穆尚宫行了一礼。


    穆尚宫微微颔首,这样的心性定力,难怪圣人会看重。


    在把所有人的卷子看过一遍后,即使是穆尚宫这样略显严苛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批秀女不愧是出身贵胄,就没有一个答得潦草的。


    然而其中最出挑的,让人看着眼前一亮的,还真就是亦安那份儿。不说别的,光纸面上的字迹,就显出独到的水准。


    这样的卷子,呈到御前,圣人也必是满意的。在宫中多年,穆尚宫自认对圣人的喜好还是有所了解的。


    宋尚食目前没有向穆尚宫透露圣人全部的计划,因为还不到时候。所以穆尚宫现在还以为圣人对亦安的看重,只是想让亦安作为嘉顺郡主的女师。毕竟嘉顺郡主已经到了要开蒙的年纪,宫中有才学的女官,大多年高,又要承担一部分宫廷事务,分不出太多精力教导郡主。


    古代孩子开蒙一般在六七岁左右,白家五岁开蒙,已经算是早的了。当然也有四岁多就开始读书的,不过这样的例子很少。大部分都是七八岁左右开蒙,嘉顺郡主的年纪已经到了要进学的时候。


    宫里女官虽不算紧缺,但穆尚宫一个一个挑过去,都觉得不合意。请外廷臣子的话,就得由圣人慢慢挑拣。


    穆尚宫这样想还有一个私心,嘉顺郡主这时候开蒙,亦安这女官怎么不得做个三年起步?到时候连带着那位殿下也到了年纪。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不还是教?


    在圣人一家子面前,所有人都得退出一射之地。


    不出穆尚宫所料,这批卷子送到御前,圣人头一个就让捡出亦安的来看。


    亦安的字迹中透着一股清逸,风流之中又不失稳重。圣人再细看内容,心里再赞。


    圣人抚着卷纸,对身旁的焦清一叹,“文惠若在,必会喜欢这样的文章。”文惠太子主持过几次科举,主考官定好名次后,文惠太子会再看一遍。


    文惠太子在世时,最喜欢的文章风格便是如此。在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似亦安这样的卷子,都会略微提升一两个名次。既不影响国家大计,也防止考官排下固定的名次。太子的喜好虽一直被学子揣摩,但终归不算完全。便是有写得一二分相似的,终究没有亦安这般天然的灵气。


    画虎不成反类犬,还有可能影响原本的名次。就连为官多年的大臣,对天家父子喜好的把握,也不敢说有十分。


    总得来说,圣人父子最喜欢的还是有能力、会干事、能洁身自好的官员。这种官员在圣人和先太子手里,不仅会得到重用,俸禄、赏赐、宅第、土地田亩,这些都不会缺。圣人父子用实际行动告诉百官,只要肯实心用事,荣华富贵少不了的。


    当然,在此之外,如果再略微有些才情,那自然更好。圣人早年还和大臣们诗词相合过,白阁老作为亲历者,书房里还挂着圣人御赐的题诗。


    也正是这幅题诗,在白成文被弹劾那回,焦清过来取证时,才没让手下人把书架劈开,看看里面有没有暗格之类藏东西的地方。


    焦清眼见圣人忆起旧人来,自家想起文惠太子,也不由心内哽咽。若文惠太子还在,圣人何须这般殚精竭虑。虽是如此,焦清仍道。


    “太子已登仙境,还请圣人多为两位殿下考虑。”这便是说的嘉顺郡主与其弟。


    圣人叹口气,又看了一遍亦安的卷子,慢慢道,“这样的才学,便是作嘉顺的傅母,也足够了。”傅母并非只有年老无子的女子才能担任,而何人能担此重任,自然是要看圣人的心意。


    作为郡主傅母,无疑会受到皇室优待。这对一般贵族女子而言,也是稳赚不赔的差事。


    其实圣人更属意亦安做曾孙的三母,即子师、慈母、保母。子师传授学识,慈母教导品德,保母照顾生活。


    不过这样的话倾向性太过明显,三母这样的角色一般只会出现在太子和各王府世子身边。如果亦安被任命为子师,朝中便会立刻催请圣人立储。


    所以在这一点上,圣人和穆尚宫的想法不谋而合。若让亦安为嘉顺郡主姐弟开蒙,则亦安必不能作郡主伴读。伴读顾名思义,没有教导郡主读书的职权。


    看过亦安的卷子,其余贵女的卷子圣人也没有落下,一一看过不提。


    午膳过后,穆尚宫在甘露殿给一众秀女讲解宫规。


    穆尚宫和亦安等贵女分别落座,倒不像是选秀,反而像是论道讲学。


    一整个下午,亦安等人都在听宫规度过。而另一边的尚服局,司衣女官正带着手下人找布匹衣料和首饰,要给入宫的秀女们裁衣裳。


    这一批秀女都是高官、勋戚之女,丁尚服又叮嘱过,绝对不能慢待。又要赶在除夕宫宴前把衣裳裁出来,这会子自然着急。


    “先把那匹玉色锦找出来,紧着那件做。”魏莫钤任江宁织造九年,能维持下来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宫里女眷着实不多。上供的衣料之中,颜色鲜嫩的不少,如今却要找固定的颜色,也着实不大容易。


    要不是丁尚服吩咐下来,司衣女官哪里会有亲自过来盯着。


    不一会子衣料寻得了,尚服局便连忙裁剪出来,做着这一身衣裳,可不得加班加点儿地干。


    亦安入宫时便穿的玉色衣裳,只是料子和宫里相比还是差上一分。若不这样,又如何体现天家富贵呢?


    除夕宫宴之前,腊八节那日,宫里熬了腊八粥赏赐群臣,在甘露殿的亦安等人也得了,熬得十分浓稠的腊八粥,里面加了各色干果、蜜饯,细尝起来还有乳子的味道。


    宫里的腊八粥十分清甜,只是糖搁得有些少。亦安不知道她这碗是宋尚食从给圣人熬的那锅里分出来的,整个宫里能和圣人享用同一锅粥的,不超过五人。


    如今年景好,便是寻常百姓之家,也会在家里备上糖霜或蜜糖。腊八这日往粥里搁上厚厚的糖霜,以祈来年仍能甜蜜如昔。


    过完腊八,紧接着便是宫宴。


    虽然今年是选秀之年,但圣人仍然让办宫宴,各级诰命夫人如往常那般进宫领宴。


    亦安这些秀女也有赐宴,只是不与一众夫人在一处,仍在甘露殿。而在行宴之前,穆尚宫带着一众贵女去往钟粹宫,拜见襄理宫务的楚贵妃。


    亦安在去之前,拿出先前问卫掌饰要的楠木匣子,把自己戴在腕上的碧玉手串放进去,想着一会子若能见到嘉顺郡主最好。


    楚贵妃比圣人小上几岁,如今已是六十七岁高龄。这样的年纪,在古代已是十分长寿。


    贵妃娘娘看着还挺精神,除过满头青丝已成华发外,面上看不出来这位已是快七十的人。


    亦安等人去钟粹宫时,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也在。若先皇后此时尚在人世,这会子公主后妃都应该在长乐宫。


    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看着亦安等贵女面色如常,两位公主知道一点内幕消息,明白这回选秀不是为了选宫妃。两位公主的不同在于,舞阳长公主以为皇兄是为了给宗室赐婚,临清公主以为是要给嘉顺找伴读。


    至于嘉顺郡主,此时年龄尚小,不清楚大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一见到亦安进来,郡主眼前一亮,明显对亦安还有印象。


    楚贵妃很和气,待亦安等人请安后,便让众人自在些,莫要拘束了。


    嘉顺郡主身边的女官一个没看住,郡主已经哒哒哒走到亦安身前,“怎么才来寻我玩呀?”之前在临清公主府时,嘉顺郡主曾经说过下次要找亦安玩的话。只是小孩子家的话谁也没当真,亦安便是记着,也没办法去宫里,只能记在心里。


    不想嘉顺郡主一直记着,看亦安的目光不免有几分委屈。


    众人不意嘉顺郡主说出这样的话,对亦安纷纷侧目。


    徐沅、徐浠姐妹相视一叹,这就是命数。偏人家能得贵人青睐。两位公主如此,嘉顺郡主也是如此。


    亦安微微俯下身子,身上新裁的衣裳格外鲜亮,整个人有一种清逸通脱的气质,好似月宫仙女一般。


    “是臣女来迟了,还望郡主恕罪。”对小孩子失约,即使对方是天家郡主,亦安也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亦安摸出一个楠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条碧玉手串,“这是臣女先前为郡主所制,还请郡主宽恕臣女失约之罪。”若是卫掌饰在,必然会想起,这不是之前亦安问她要的匣子吗?!


    嘉顺郡主自回宫后,便再没能出宫来。小孩子嘛,自家出不去,便想着亦安能来寻她。郡主也问过身边女官,女官也不能说外官之女无诏不能入宫,只能说礼制不合规矩,等时机合适便能相见。


    郡主心里想着,现在便是合适的时候?


    其实嘉顺郡主只要向圣人请旨,便能召亦安入宫。只是她年纪尚小,对圣人说这样的话,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有人在郡主身边挑唆。


    内外勾结的罪名女官可受不起,当然不会提这个话茬。郡主又被弟弟分去心神,等再想起来时,已是除夕宫宴了。


    亦安不意特地问卫掌饰要的匣子还真派上用场,要不然从腕上直接摘下来便有些不体面。


    这串碧玉手串确实是亦安亲自做的,原没想着能送出去。便是亦安也知道宫门难跨,除非自己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不然相见嘉顺郡主,只能在临清公主那里碰碰运气。


    之所以不通过临清公主联系嘉顺郡主,是因为这是亦安和郡主两个人的秘密。即使嘉顺郡主是小孩子,亦安也做到了保守秘密,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


    嘉顺郡主什么好物没见过,却还是对得到了“礼物”而开颜,并且很大度地表示自己不计较,并且回赠亦安一枚粉钻戒指。


    戒指是嘉顺郡主从身上的小荷包里取出来的,她本人并不戴在手上。即使嘉顺郡主未满八岁 却也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


    幸好亦安做手串选的碧玉料子都是上好的,其价值与郡主摸出来的戒指大差不差。


    “多谢郡主。”亦安并没有谦辞不受,而是微笑着收下。


    至于被一众贵女围观?亦安表示,只要她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再说也是郡主先找的亦安,亦安的应对也并无失礼之处。


    临清公主对舞阳长公主笑道,“嘉顺和亦安还真是投缘。”舞阳长公主点头。


    嘉顺郡主对亦安流露出来的别样亲近,也只能用投缘来解释了。


    荣康郡主坐在楚贵妃身边,心里想着不知道等会子能不能见到亲娘。魏夫人近来几年连进宫领宴都不常来了,府里那座小佛堂,好似把她困住一般,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今年宫里行宴,不止缺了魏夫人,平王妃和永襄郡王妃染病,平王世子妃侍疾在侧。景王生母淑妃也身体微恙,这几位都不曾出面。嘉顺郡主亲弟倒是身子见好,只是圣人怕冬日易感,并未让他出席宫宴。


    秀女们在甘露殿另有赐宴,嘉顺郡主要和一众宗室女眷在麟德殿领家宴,只能依依不舍地与亦安分别。


    “要记着来楚娘娘这里寻我。”郡主对钟粹宫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这里是楚贵妃的宫室,便以此称之。


    嘉顺郡主对亦安摆着手,手上的碧玉手串发出清脆的声音。


    亦安对嘉顺郡主含笑称是,心里想着…也许、大概、可能?穆尚宫应该会准许的吧?这件事亦安同样做不了主,不过却可以请示下穆尚宫。这样的请求,又有郡主在前,穆尚宫不会不答应才是。


    转过年,到了崇元四十年正月末,宫里开始往外放秀女出宫。


    出宫?!


    不错,选秀也不是要把参选秀女一网打尽,那样子圣人岂不是成好色之君了?虽说好色并不影响治国,但总归名声不太好。


    宫里给出的说法是这些女孩子不是不好,只是宫里暂时用不了这些人。每个出宫的秀女,圣人都让赏赐了一百两黄金,首饰、布匹若干,让秀女们自行婚嫁,这是宫里给的添妆。


    这样无疑是给这些出宫的女孩子加码,有些秀女家里只剩个空壳子,这一百两金子是圣人开口给姑娘的添妆。除非这些勋贵敢冒着抗旨的风险也要贪自家女儿的嫁妆,不然这样是最容易招御史弹劾的。


    对于世袭罔替的几位王爷而言,御史们更讨厌这些碌碌无为的爵爷,巴不得揪个错处出来,停了给这些人的俸禄。祖宗立了功勋不假,可这都十几代了。便是有功,这福分也该享尽了。


    客观来讲,入宫选秀一趟,这些女孩子的婚事大都能好说些。为着是宫里出来的,天家也没说姑娘哪里有毛病,便是家底薄些,到底也有千把两银子的嫁妆。


    除非是家里精穷的勋贵人家,不然怎么也能凑出几千两银子的嫁妆。这时候要能结一门不错的亲家,也是好事。


    陆氏听说宫里放人出来,忙不迭派人在宫门外守着,就怕亦真和亦安出来见不着自家人。


    不过让陆氏失望的是,亦真和亦安并未从宫里出来。然而最主要的是,亦安这会子已经断药两个多月了!陆氏差点上火,心里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只是这样的忧虑还不能对外人吐露,一个不好就是给亦安招祸。


    此时仍在宫中的不过廖廖数人,先前和亦安一同住在东配殿的徐沅姐妹和秦珂都留了下来。


    三月初,京城附近的民间女子采选完毕,正等着择一吉日入宫。


    亦宁生辰刚过没两日,焦清便捧着圣旨登了白府的门。


    “阁老,府里有大喜事!”焦清一改先前和外臣从不来往的态度,笑容和煦地对白阁老道。


    明明是休沐的日子,天气又快暖和起来。白阁老却只觉得如置身冰窟,好似倒春寒一般。


    府里能有什么喜事?家里女孩儿中选了?!


    按理来说内监宣旨,都会派小太监提前通个气。要是喜事,自然要摆设香案。要是坏事,也没有通知的必要。


    明明是坏事的模样,焦清却偏说是喜事。


    白阁老涨红了脸,要是亦真和亦安真中选了,只怕跑不了一个卖孙女求荣的骂名。


    白成文也是这般想法,亦真还是他侄女,这下骂名更重。


    宣旨这事一家子都得接着,尤其是有品级的。


    陆氏在后堂听见喜事,差一点就厥了过去。还是郑妈妈死命掐了人中,才缓过这口气来。


    “都随我出去,接旨意!”顾老夫人沉声道,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往外蹦。就好像当年次子修道,圣人赐下文妙真人的道号那回。


    陆氏和彭氏扶着顾老夫人出去接旨,白阁老已让下人摆好香案。


    白成文脸色苍白,他任礼部左侍郎,瞧出这好像是册书的规格。册书与制书不同,只有官员册封时才会用到册书,平时旨意宣达都是制书或敕书。


    事已至此,还能抗命不成?


    焦清捧着圣旨,满脸笑容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尔礼部侍郎白成文女,聪慧夙成、文思敏锐……”焦清说了一大堆,白家人没怎么用心听,都沉浸在家里女孩儿中选的悲伤之中。


    最后焦清话锋一转,道,“今特拜为内学士、掌诏女官,以尚宫职兼领秘阁图籍,充任嘉顺郡主傅母……”


    “钦此。”


    白家人一整个没回过神来,原以为亦真和亦安中选,不想却是这样的好事。


    “阁老,接旨吧?”焦清见白家人都愣住了,还是笑着提醒道。


    “老臣接旨,皇恩浩荡!”白阁老回过神来,泪流满面地接过圣旨。


    一家人都没想过竟然是这个走向,白成文也愣住了,旋即哽咽莫名。


    圣人一口气给亦安封了数个官职,除却后三者是内廷女官外,第一个内学士却是独立于内廷女官体系之外,直接受圣人领导。虽然名义上是内学士,但可以替圣人起草诏令,不只服务于皇后。而且内学士理论上可以作为后宫妃嫔、皇子、公主等人的老师,为其讲读经史。不能以等闲五品视之,得此位者,历朝以来不过一人尔。


    亦安是第二个获封此位之人,第一个得封此位者,已是年过五旬。亦安这般年纪,亲兄长还是翰林编修,她却已经是学士,虽是直接受命于圣人,但这怎么不是皇恩浩荡呢?


    白府众人虽然疑惑,可也恭恭敬敬接了旨。只要不是做宫妃,怎么都好。更何况还是内学士这样的高位女官,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国朝纂要实录载:崇元四十年三月初,礼部左侍郎白成文女,初授内学士,奉敕拟诏,帝尤重之。


    第062章 回府


    白阁老带着全家人稀里糊涂接了旨, 知道是封了女官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氏短暂地失神过后,又想起亦真来。既然安姐儿得封女官,焦掌印又没有带来别的旨意。那是不是说明, 亦真过段日子就能回家了?


    如果都选上女官的话, 焦清自然顺手就把旨意宣了。如今没有,便是另一种结果。


    女官细论起来, 和外廷官员差别不大。两者能升迁到的最高层次, 除却本身的才能之外,最主要的还是看圣人的心意。若得圣人看重, 便如秦首辅这般,不到十年便可入主中枢。


    本朝是没有权臣这个说法的, 内阁如今三位阁老,没有一个人能够左右圣人的心思。


    女官也是如此,亦安能如此, 全在圣人一念之间,是以亦安并不以此自得。况且圣人待亦安已是超擢, 内学士的含金量极大, 这也是仅凭书法也能获得的位置?


    亦安不怕自己想得多,就怕自己没有想到。内廷久未征召女官,如今只有亦安一人得任此位。陆氏作女官的年月里, 充任女官的,可不止她一人。


    且徐沅、秦珂几人都未曾出任女官,是这几人的才学不够?徐沅出身勋贵, 是家里唯二的女孩儿,幼时便请名师教导。秦珂更是首辅的孙女, 秦阁老手把手教出来的。比起兄长来,秦珂的才学也是不差的。


    为何独独选中亦安, 是选中亦安本人,还是选中她身后的白阁老、白侍郎?虽说圣人一人便可独治,但有些人骤然之间还是放不到高位上来。


    比如周璋,全家蒙冤死绝,如今只不过是领着三品的虚衔,手下无兵无卒,凡事都要听从圣人调遣。再比如魏莫钤,因族兄为国捐躯而蒙超擢,虽是实权官员,至今却不过五品。


    而亦安祖父做了二十年阁老,朝中遍布故旧,父亲白成文也做了三品侍郎,未来有望尚书之位。兼之母亲陆氏出身名门,陆太傅更是士林所倾,选亦安作女官,这背后只怕还有别的事。


    如果圣人真要从白家女中选一人作女官,其实最合适的人选是亦宁。她是陆氏亲生女儿,天然会得到陆太傅襄助,比亦安还方便些。只是令国公夫人先把儿媳定下,圣人便是有心,也不会这样抽令国公一家的脸。


    况且亦安的情况更让圣人满意,亦宁嫁给令国公次子,反倒让圣人高兴一回,这一步棋不必再构想,便已经有了好结果。


    焦清宣读完旨意,便把圣旨交给白阁老,自家回去向圣人复旨。


    白阁老接过圣旨,按旧例,这是要放在祠堂供奉一回。为的是让祖宗知道有这等喜事,在族谱里也会记上一笔。


    至于会不会给亦安单开一页?白阁老做到阁老后才有这个待遇。白成文是三品侍郎,日后往后再升升,或许也有资格。


    焦清在宫外颁旨,亦安在宫内接旨。穆尚宫宣读完旨意,笑着对亦安贺喜。


    “恭喜白学士了。”穆尚宫笑眯眯得对亦安道喜。


    理论上来讲,亦安现在的品级与穆尚宫相同,甚至在职位的叠加之下,还略微高于穆尚宫。


    若不以年资论,亦安确实是女官之中品级最高的,说是女官之中第一人也不为过。


    听到这一声学士称呼,便是亦安也难得恍惚一瞬,她这算是有官身了?


    宣旨的时候,内廷几位女官都在,就连荣养多时的袁宫正也出来了。


    接完旨后,其余女官都向亦安道喜,亦安一一还礼。亦安察觉到不仅是老相识卫掌饰几人,就连没见过面的几位女官,对自己都是真心祝贺,宫里氛围这么好吗?


    其实亦安只要细想就能明白,她的品级虽高,但对卫掌饰几人并无直接管辖权。说直白点儿,亦安的职权范围并不与几人重合,并未损害到卫掌饰几人的地位,大家自然乐得尊敬。


    接完旨,丁尚服亲自把大红官服交给亦安。女官的服饰品级也是参照外廷官员来的,六品及以下着青绿,三品以下六品以上着绯,三品及其以上着紫。


    丁尚服给亦安的这一身绯色官服,便是最顶级的女官服制。即使亦安目前还不清楚宫中运作,但打眼一瞧这身官服,只怕没个把月,做不出这样精细的活计。


    圣人在数月前就想让自己作女官?亦安心道。不过雨露即是君恩,亦安也不敢推说自己不合适,请圣人另择高明。恐怕只有陆太傅那样的天下大才,才能有拒绝出仕的底气。


    在亦安未出任女官时,穆尚宫待亦安就很和气。如今亦安和她品级相同,穆尚宫还如先前那般。


    “圣人许学士五日假,这几日里便可回家与家人团聚,五日后再入宫就职。”宫里还真是体贴,还有个入职假。亦安亲爹白侍郎,也只有儿子成婚时才得了五日假。


    这才真是打动人的地方,便是钓鱼,圣人也是喂足了饵料。皇帝不差饿兵,在圣人手下做事,工钱绝对是给够的。


    六尚局各有差事,在贺完亦安后,几位尚宫就领着各自的人回去了。宋尚食这几日出了外勤,平王妃久不见好,平王向圣人递了奏疏,请求再派一名太医来,圣人便把宋尚食安排过去。


    眼里再没有儿子,可儿媳也总归是自家人。又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王妃,正好宋尚食和平王妃也算故人,当初平王妃有些宫寒,寻常把不出来脉。正是宋尚食诊了出来,又给平王妃调理好身子。不然仅凭不利于生育一点,平王妃就会与王妃之位失之交臂。


    虽说王妃人选主要以品性为先,可不利于生育,到底不是美事。圣人又不是和儿子有仇,自然会选一个十全十美的给平王。


    可以说若无宋尚食,平王妃能不能有这个唯一的亲生儿子,也说不准呢。平王当然不止这一个孩子,只是剩下那一个是女孩儿,今年才五岁。虽不是平王妃亲生,但也请封了郡主,圣人一点儿没犹豫地给批了。


    平王不想有第二个儿子吗?显然不是。平王虽是亲王,他名下的妾室却也早已满额。又不是人人都是安王,敢不把祖训放在眼里。便是这样,平王也只有一儿一女,刚好凑个好字。


    便是只生下一个女儿,那位郡主的生母,也俨然与先前无子时大不一样了。


    平王算不上宠妾灭妻,只为了再生一个儿子,也是怕唯一的儿子有个闪失,自己百年之后无人供奉香火。


    而且便是平王不想,现在的局势就是,日后大位肯定是要落在圣人三个儿子身上。平王是长子,儿子又已娶妻,若自己多一个儿子,或者儿媳生下这一辈的长孙,那平王继位的可能性便会加大。


    从稳固国统来看,长子长孙俱在的平王,无疑要比膝下无子的恭王,和膝下同样只有一子,而且尚未成婚的景王,优势要大得多。


    等到众人散去,亦安再问穆尚宫,自己是临行前到御前谢恩,还是现在就去。


    穆尚宫笑着提点她,“此时换上官服,便可以去御前谢恩。学士的住处还在整理,待五日后入宫,便可正式履职了。”


    于是亦安换上官服,便随穆尚宫一同往御前去了。


    去之前穆尚宫还赞亦安,“学士胜在年轻,这身衣裳衬得甚是体面。”若是一般人,这话里可能带刺居多。可穆尚宫是明明白白说得这话,没有丝毫讽刺的意思。她是真的觉得亦安穿这一身鲜亮服饰很出挑,并无它意。


    像穆尚宫这些久在宫闱的女官,便是穿上红衣也只显稳重。不像亦安,威严中还带一丝飞扬。


    什么是鲜衣烈马,亦安如今算是体会到了一半。


    圣人这会正在看奏疏,焦清这时已然回到御前。


    亦安入殿陛见,这还是她入宫之后第一次见圣人。


    “臣、内学士白亦安,叩见吾皇万岁。”穆尚宫先前教导过陛见的礼节。是以亦安在御前并未手忙脚乱,而是很沉稳地行礼。


    “白卿平身。”出乎意料的,圣人的声音很温和。亦安原以为圣人这样的君主,必是极威严的。看来刻板印象要不得,亦安缓缓起身。


    “白卿不必拘束,你我君臣还未见过面,也正好见一见。”圣人还出人意料地随和。


    “是。”亦安缓缓抬头,与圣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圣人年过七旬,看着只有五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精神十分矍铄,难怪能一直看奏疏看到亥时。虽然圣人已经年老,却依稀能窥见圣人年轻时,该是何等英武。


    随后圣人勉励亦安一番,便让她退下,准备回府探望。


    亦安行礼退下,又回到甘露殿。


    圣人给亦安放五日假是算好日子的,刚好宫殿能收拾出来。选了女官,便不能再和秀女住在一处。


    回到甘?*? 露殿,徐沅便带着妹妹还有众人向亦安贺喜。


    “看看是谁回来了,原是我们的学士尚宫。”徐沅笑着说道,已经和亦安很熟稔的模样。


    学士尚宫这个称呼,还是自第一位内学士那时传下来的。


    “给白学士贺喜了。”徐沅极通世情,主动带着其余贵女给亦安贺喜。


    “徐姐姐就是礼数多,且给姐妹们回礼。”经过宫里这段时日的相处,亦安与众人都熟悉起来,说话便也不似从前那般拘束。


    亦真在众人里,也为亦安感到高兴。能在宫里做女官,确是件荣耀的事。


    “近日不得空,等改日再谢过诸位姐妹。”亦安确实赶时间,徐沅几人都表示理解,把空间留给亦安和亦真。毕竟人家这两位,才是真正的亲姐妹呢。


    第063章 端倪


    徐沅姐妹几人走后, 亦安与亦真相携坐下。


    亦真握着亦安的手,依旧像往日那般沉默。不过眼中的光彩表明,她是为妹妹感到开心的。


    “姐姐可有话托我带回去。”亦安心里话掐算着时辰, 虽然没人来催她, 但出宫最好在宫里落钥之前。


    亦真只道,“我在宫里一切都好, 切勿让长辈为我挂心。”这话确实不假, 不独亦真,进来参选的官家女, 年裁衣裳都多用了一寸缎子,可见宫里伙食有多么好。


    亦安与亦真说了小半晌话, 这才起身向外走去。亦真起身送妹妹出去,刚出甘露殿,就发现徐沅几人围在外面啧啧称奇。


    这是怎么了?


    徐沅几人见亦安出来, 便让开了路。亦安这才看见面前停着好几辆马车,先前只能看见轮廓, 这下走上前去, 亦安才明白徐沅几人面上神色为何那样古怪。


    打头前面一辆豪华马车是给亦安坐的,后面两辆马车塞了满满的锦缎布帛、各色皮毛,俱是上品贡缎, 各色花样都有。


    剩下一辆马车上摆着四只箱子,两只箱子放着满满的金银钱币,这是宫里赏赐的御制钱, 金银的纯度很高。圣人抬手就给了两大箱子,亦安一时没算过来这些金银到底价值几何。


    另外两个箱子里是红蓝宝石并珍珠碧玺, 拢共塞了两个大箱子。


    过后一辆马车上放着各色御赐香饼、香料,亦安受陆氏教导多年, 有几味香料竟不敢十分肯定。


    领头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内监,见亦安出来忙上前笑道,“请学士过目,这些都是陛下特意赏赐给学士的。等会儿我等随学士出宫,押送到府上。这是圣人给学士的出宫的手令,还请学士收好。”内监说话很利落,一遍说着请亦安过目,把赏赐的物品清单和手令都交给亦安。


    这些东西把亦安都给看愣住了,接过清单和手令的动作完全是出自本能反应。


    等亦安打眼一瞧清单,整个人都不好了。


    之前粗略看过一眼并不仔细,光这份清单就列了两页纸。贡缎、皮草这些衣料不提,光是金银钱币的数量都是按斤算的。


    怪道徐沅几人都看呆了,这些东西放到外面,寻常勋贵人家且置办不出这样的嫁妆给女儿呢。便是令国公、慎国公这些有家底的,也不见得能一眼不眨拿出这些东西来。这些就算放到姑娘们的嫁妆里,也是很体面的了。


    更何况这些还不是亦安的嫁妆,只是圣人给亦安的赏赐。


    徐沅几人还倒亦安颇得圣意,自此以后平步青云。亦安心里却没有那么欢喜,圣人如今给出这些东西,往后,可要她怎么还啊。


    便是预支工钱,这些足够亦安给圣人打几十年工了。除却女官本身就有的俸禄外,这些绝对超额了。


    看徐沅的脸色就知道,这些绝对不在正常的赏赐范畴之内。


    亦安稳稳神,对这位年轻内监笑道,“敢问公公,这些是不是……”话音未落,内监便笑道。


    “学士只管放心,这些都是圣人亲自批下来,干爹他老人家亲自置办的,咱们只不过是替学士跑个腿。”这怕不是把圣人的内库给开了?能这样行事的,也只有圣人身边的掌印太监了。


    “小的司礼监秉笔田顺义,干爹吩咐小的护送学士回府。”仿佛知道亦安心思一般,田顺义补了个自我介绍。


    “有劳田秉笔。”亦安客气道。田顺义既然称亦安为学士,礼尚往来,亦安自然称对方为秉笔。


    秉笔太监在司礼监的位置不低,看来对方确实是焦清的心腹。便是设局,哪里又来得这样大的本钱。


    “还请学士上车,我等护送学士回府。”田顺义再请一次,亦安于是登上马车,和徐沅等人告别。


    田顺义亲自为亦安驾车,一行人直往宫门处走。


    亦安没问为什么能在甘露殿就坐马车往宫外走,反正也改变不了任何局面。田顺义虽然礼貌客气,但骨子里是把焦清的嘱咐行到十足十的地步。


    亦安摸出装银票的荷包,思索着这次得封多少红包才能说得过去。对田顺义这样的人,打赏一词就不太合适了。便是结交内监,也大多是找个由头请对方“喝茶。”亦或者置办宅邸,直接送给这些在内廷权势不小的内监。


    不过在焦清的以身作则之下,内监与外廷官员的接触实在不多。除了像织造这样的衙门,内监几乎从不与外廷联络。


    宫门一隔,便是两处天地。


    到得宫门,田顺义取出之前请亦安收好的手令,他就在车外,直接向守门的禁军出示。


    “奉陛下旨意,护送白学士回府。”禁军并不以田顺义面嫩年轻就轻视他,反而是看了圣人的手令后,迅速地开了宫门。


    “放行!”巍峨的宫门层层打开,一溜儿马车依次出得宫去。田顺义连马车都没下,就驱使着两匹高头骏马向前疾驰。


    落后禁军里有人啐道,“猴仗人势的死太监!”内监这个群体似乎天然与其它人群不合。即使同处一座皇城之内,也难以看到双方和平相处,有的也只是表面和平。


    不过禁军从来不在内监面前啐人,就好像内监也并不在禁军面前耀武扬威一样,只把对方看作空气。


    马车一路出了皇城,十分平稳地驶进亲仁坊内。只是刚进坊时,迎面骑来一匹枣红色骏马,马上青年身着大红飞鱼服,看起来十分英俊挺拔。


    田顺义面上浮现一抹微笑,和对方寒暄道,“周指挥使这是去国子监读书?”整个皇城,知道周璋的人都知道,这位还没从国子监毕业呢。


    “正是。”周璋对田顺义礼貌性地微微颔首,主动避让马车。圣人在亲仁坊给周璋赐了宅子,为的就是一坊之隔的国子监,方便他就近读书。


    圣人不是没想过给周璋请名师大儒单独讲学,但这显然有些看不起大儒。再者宫里也没有适龄的皇子读书,所以给皇子作伴读也行不通。


    三王开府后,各自的孩子自然有王府教授教导,根本不会送到宫里。荣康郡主倒是有师傅教导,可圣人也不会将两人放在一处,免得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圣人对荣康郡主的婚事自有安排,这两人放在一块儿,指不定就有人说什么天作之合的鬼话,再请圣人赐婚,直接齐活儿了。


    所以圣人给周璋在亲仁坊赐了宅子,论起来和白家还是街坊,只是隔得远而已。


    周璋并不关心马车里坐着谁,能让圣人身边的秉笔太监亲自送出来,必然不是一般人。寒暄过后,田顺义驾着马车驶向白家。


    马车停到白府门外,府里下人见有马车,连忙上前。


    田顺义先下了马车,随后放好脚凳,再请亦安下车。


    “已到贵府,还请学士下车。”田顺义扶着亦安走下马车。到这里这份差事还不算完,田顺义得把这些圣人赏赐之物交给陆氏,才算是这一趟功德圆满。


    “五姑娘…?”闻讯赶来的陈管事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看起来利落极的年轻女官是自家姑娘。


    亦安微微颔首,“母亲和祖母可在?”今日不是休沐,所以白家父子三人必定不在。


    陈管事连忙答道,“老夫人和大夫人、三夫人都在的。”


    “田秉笔请。”亦安笑着请田顺义入内。只有把东西交到陆氏手上,田顺义这趟差事才算圆满。


    亦安又吩咐陈管家多派些人来抬东西,皇家的马车是不入臣子府门的。


    东西一样样搬进去,白府下人也瞪大了眼,这些好料子,都是圣人赏的?


    便是有些见识的陈管事,见了这些,也只有吃惊的。


    “学士请。”田顺义特意落后亦安半步。


    入府后,亦安先去东院见陆氏。


    久不归家,亦安竟生出离别之情。


    “五妹!”最先看到亦安的是亦宁。亦宁一见到亦安,便把手上的账册扔了。


    “五妹……”亦婵和亦婉起身,俱向亦安走来。


    因亦婉和魏县令长子定下婚事,陆氏答应魏夫人,会把亦婉带在身边教导两年。


    魏夫人自然喜不自胜,陆氏什么水平她是清楚的。只要她肯出手,这个儿媳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几个女孩儿把亦安围在中间,都问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亦婉经过这几个月在陆氏身边的洗礼,已经能和外人说上几句话了。


    亦安和几个姐妹说话,说自己和亦真在宫里很好。一个人的精气神是骗不了人的,亦安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是吃过苦头的。


    相比于亦宁、亦婵的激动,陆氏本人就显得淡定许多。


    宫里秉笔太监来了,便是老夫人也得出来。


    陆氏派人去西院和明德堂传话,宫里来人了。


    不多时顾老夫人和彭氏就到了,三人对视一眼,看着摆满院子的锦缎布帛、金银钱币,香料宝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连出身世家的陆氏和顾老夫人,都有些微愣。


    以陆氏的见识,都认为这有些恩赏过分,可见是很过分了。


    田顺义口授完圣人旨意,便把清单交给陆氏,自己带着一众小太监就要告辞。


    “母亲且带祖母与婶母回去,我去送一送天田秉笔。”亦安现在是女官,按说理论上这么做是没有关系的。


    陆氏颔首,便带着顾老夫人和彭氏到内室,亦安笑着送田顺义出了大门。


    “有劳秉笔和几位公公走这一趟,一点心意,还望秉笔不要推辞。”亦安把装银票的荷包递给田顺义,里面装着大额银票。天可怜见,亦安终于不说那句拿着买点心吃了。


    田顺义笑笑,竟还真的接了过去。


    “多谢学士,我等回宫复命去了。”


    “秉笔慢走。”亦安目送着马车离去,自己再进府。


    陆氏和顾老夫人以及彭氏坐在内室,一见亦安进来,便问她在宫里的见闻,还有亦真。


    方才亦安出去送人的那个当口儿,陆氏和顾老夫人商议了下,便提议,“不如把这些算进安姐儿以后的嫁妆里,说出去是圣人添妆,也是极好的体面。”彭氏听着都羡慕起来,她的女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攒出来一份像样的陪嫁。大嫂这样说,必是公中的份例还要给亦安,再搭进去五千两,要是再私下里添点儿,可真就成土财主了。


    无论是陆氏还是顾老夫人,亦或者彭氏,都没想到亦安做女官的时日会那么长。


    把这些东西落定,陆氏和顾老夫人就只顾着问亦安和亦真在宫里怎么样了。


    听到两姐妹都好,顾老夫人放了心,由彭氏扶着歇息去了。人上了年纪,方才又一震,是有些缓不过来了。


    只剩下陆氏和亦安说私房话,亦宁、亦婵被打发去看账本,且轮不到她们姐妹叙话呢。


    说不得一阵子,陆氏想起什么似的,对亦安道,“等这回进宫去,把先前闻老先生开的药给你带进去用着,这药不禁停。”闻老先生说过不能能长时间断药。


    “我和宋尚食算是老相识,你把我的口信带去,她必会照管。”在宫里熬药是个忌讳事,带病的人是不能侍奉在御前的。偏亦安的药停不得,只能在宋尚食那里过个明路,这是陆氏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亦安想起之前送上十给自己把脉,便把这事和陆氏说了,“母亲且别急,宫里这样行事犯忌讳不说,宋尚食也给女儿把过脉,说女儿身体十分康健的。”这是宋尚食原话。


    陆氏原还淡定,一听这话立时变了颜色,“宋尚食真这样说?!”一见陆氏变了脸,亦安意识到有些不大对劲,却还是道,“宋尚食是这样说的。”


    不料陆氏激动道,这是她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刻,“宋尚食怎么会诊不出来?她可是宋老亲传!当年平王妃那么微弱的宫寒都能把出脉来,偏这会子不能?”陆氏只差挑明了说宋尚食在这件事上包藏祸心。


    亦安不意宋尚食居然还有这段往事,便听陆氏讲起了宋尚食当年的“光辉事迹”。凭借一手出神入化医术,成为女官之中晋升速度第二快的人,第一是亦安。


    亦安心想,这里只怕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端倪。


    若是宋尚食咬死了自己没病,那她带这些药入宫,就是给自家招祸了。


    别看这些和巫蛊什么的差的远,偏亦安是御前女官,能接触到圣人,便不得不重视起来。


    不管怎么说,当下都要先安抚好陆氏才行。亦安说了半晌话,陆氏才平静下来。


    “我到底是老了……”陆氏自嘲道。


    “母亲又浑说,正当芳华的年纪,可不许说这个。”亦安少有这般时候,终于成功逗乐陆氏。


    第064章 亦真


    等到亦安从景然堂出来, 回到碧云馆时,绿漪几个大丫鬟整整齐齐地带着所有丫鬟给亦安道喜。


    “给姑娘贺喜。”这是绿漪几人早就商量好的。


    从亦安入宫选秀的惶恐,到亦安得封女官的狂喜, 绿漪几人也经历过一段情感变化。在亦安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 碧云馆一直是四个绿在管。


    亦安笑着让众人起身,“都赏, 都赏。”亦安现在十分富有, 这又确是喜事。


    绿澜就笑道,“夫人已经赏过半年的例银了。”尚仁考中榜眼, 白府也只发了半年的赏银。先前中举、及第不算在里面。


    “这是我单给你们的。”绿漪几人年纪也快到了,给她们攒攒嫁妆, 也不枉相处这一场。姑娘们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一般都是很好说婚事的。为的是侍奉过姑娘,要给这个体面。


    亦安自然如此, 若有愿意嫁人的,她会出一份嫁妆。不愿意嫁人的, 也可以一直留下, 亦或者脱籍放出去,全看自己。


    不过这年月里,选脱籍出去一个人过活的, 似乎没有。


    亦安只能回来五日,往后能不能常回来还是两说。绿漪和绿澜跟了自己几年,还有石斛、玉桂, 这几个总要安排了。既这几个都安排了,余下的稍带手也就安置了。


    “你们跟了我这么久, 若是家里有相看好的,只管来回我, 我去回了夫人,给你们风风光光嫁出去。”亦安少有这样打包票的时候,平日里言语都是温和的。


    不怪亦安这样说,实是她没有多少时间来管。即便是当下开了这个口,日后还是要托给陆氏照管。


    不过就算这样,有亦安这句话,这几个丫鬟哪个的婚事都不会差。府里这么多管事,总能挑出来不错的人家。又有亦安做靠山,只要自己不行差就错,以后的日子必是过得来的。


    几人当即红了脸,“瞧姑娘说得,我们还想多服侍姑娘几年呢。”这话也不假,自从亦安得封女官,整个碧云馆的丫鬟待遇都上了一层。就算亦安不在,几个绿往大厨房提膳食,一刻都没等过。


    能多在亦安身边待两年,体面不消说,便是日后去婆家,也无人敢轻视。


    “姨娘这段时日可还好?”方才在景然堂亦安没问,她入宫参选的事吴姨娘最开始不知道,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提到吴姨娘,绿澜面上的光彩都淡了,绿漪忙道,“姨娘先时知道姑娘进宫,很是不乐了一阵时日,后来便缓过来了。”陆氏知道吴姨娘受不得激,勒令不许任何人给柏翠阁传消息,违者立时赶出去。


    便是这样,也只得瞒过一个月去。吴姨娘知道女儿若是无事,一旬总要瞧上自己两回。足足一个月没来,不是病了,便是不在府里。


    这又怎么能瞒得住,吴姨娘到底知道了,只是这回撑住了没倒过去。吴姨娘也知道自己要是再出事,就是给亦安添乱。入宫参选是光辉事,天家给的脸面。若自己有个不好,传出去也带累亦安一并不好。


    亦安听了立时往柏翠阁走,四个绿也没好劝着让亦安歇歇。吴姨娘到底是姑娘的生母,姑娘很该去瞧瞧才是。


    而且绿澜也有自己的心思,姨娘瞧见姑娘穿得这样体面,又在宫里有了差事,这下总归要好利索了吧?


    亦安往柏翠阁走,吴姨娘早就知道亦安封了女官,只是不知道今日回来。说起来吴姨娘自听到这个消息,身子就好了一大半儿。亦安得的那些赏赐,是当着府里人的面儿抬进去的。翠柏得了消息就告诉吴姨娘,实指望姨娘吊住气。


    听到这些,吴姨娘确是好了起来。不过吴姨娘想的是,女儿日后成婚,便是与夫家不合,有这些作底气,又有娘家作靠山,日子总归过不太差。


    吴姨娘因为亲生父亲的缘故,对成婚这件事抱有极大的恐惧。即使她在白家作姨娘过得不错,却依然还是先前的看法。在吴姨娘眼里,女儿这才是有了退路,即使婚事上不顺,总归不至于零落。


    亦安封女官这事儿,对吴姨娘来说是一剂强心针。亦安看到她时,吴姨娘的气色与亦安入宫前比,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亦安见吴姨娘脸色不错,自家先放下心来,坐到床前,对吴姨娘轻声道,“先前不能来看姨娘,如今都好了。”亦安也不能说参加选秀不好,况且圣人对秀女们确实不错。还有就是亦安在宫里这些时日,以往谨言的习惯又恢复了一部分。


    不是宫里压抑,而是亦安不想招惹是非,这才谨言慎行。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只要你过得好,我就知足了。”五姨娘这下不发愁亦安的婚事了。且不说女官要在宫里供职多久,便是日后的婚事,也差不到哪里去。


    吴姨娘虽消息不大灵通,可架不住院子里的丫鬟听八卦呀。据翠柏得到的小道消息,府里大夫人陆氏就做过宫中女官。


    不必说别个儿,只陆氏一人,就让女官这个职位增色不少。吴姨娘不敢想亦安有陆氏这般造化,能有一半,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翠柏还说,大夫人当年在宫里只有一个差事,她们姑娘足有好几个。陆氏作掌诏女官那会儿,确实只负责替先皇后起草敕命。严格来说,翠柏的话算不得假。


    亦安特意穿着官服去见,也是为了安吴姨娘的心。果然在见过之后,吴姨娘就放松下来。


    吴姨娘对亦安也没别的交代,只道,“要好生为圣人办事。”吴姨娘知道,这样丰厚的赏赐,也只有圣人能给。吴姨娘这话不能算错,亦安的这场富贵,也确实是圣人给的。


    等回到碧云馆,终于以为能歇上一会儿的亦安又听绿澜道,“姑娘刚走,江姨娘就带九姑娘过来,说是九姑娘想姑娘了。”亦顺确实有些想亦安,只是江姨娘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等那几辆马车的赏赐入府之后才提,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关心亦安的,有让丫鬟过来传话的,有让送了东西来的。江姨娘这样带了亦顺直接过来的,还是头一个。且亦顺这个年纪,知道能见姐姐,只有高兴的,哪里知道亲娘拿自己做了敲门砖。虽也是为亦顺好,但江姨娘这样,也确实急切了些。


    而且江姨娘知道亦安得封女官之后,便对陆氏说亦顺的年纪也到了,该给姑娘开蒙了。便是要亦顺自己单开一个院子,江姨娘也认了。


    富贵功名,迷乱人眼。


    陆氏听了也没拦着,只让亦顺跟着尚惠一同开蒙,顺便给亦顺收拾了一处小院落,等她再大一些,便自己一个人住。


    亦安不由失笑,江姨娘还是这样的性子,见了兔子才撒鹰,也不管鹰能不能捉到兔子。


    绿澜见亦安笑,自家也笑起来,江姨娘确是不体面些。要不是九姑娘年岁上实在差自家姑娘太多,绿澜都在想,江姨娘会不会拿九姑娘替了自家姑娘,去宫里上差。


    且不说这个想法有多荒谬,绿澜敢打赌,江姨娘一定是这样想的。只恨她女儿年岁不大,不然这场富贵落到谁身上,且还不一定呢。


    江姨娘确实有这个想头,但不多。那么多人只封了亦安一个女官,江姨娘再为女儿着想,也不敢打包票,亦顺就一定会是那个不世出的奇才。


    不过江姨娘对亦顺进学这件事确实上心了,为此不惜让女儿不到年纪便单开一个院子。亦安且还没到宫里上差呢,江姨娘就被这看不见的胡萝卜激得,转圈儿似得直拉起磨来。


    “方才我劝了好几遍,姨娘才抱着九姑娘回去,只怕一会子还得来。”不从其它方面考虑,江姨娘确是一个有几分恒心的人。自进白家这几年来,江姨娘愣是没吃过大油的菜!肉也少吃,为的是保持体型。只因那老鸨子教导过,小时候吃食上要管够,长大了可就要精心起来。


    肉没多吃,补品一口都没少。这也是江姨娘没把自己作出病来的原因,营养确是跟上了。


    对陆氏而言,妾室里能让她省心的,恐怕只有苏姨娘一个,不争不抢,也不掐尖儿冒头,本本分分地。吴姨娘自打进府就身子不好,又给亦安传了病,虽日后能调养好,但总归这几年来不消停。吴姨娘自己又是一副半好不好的模样,亏得陆氏和白成文心地都好,不然只拖着不给看诊,就能把吴姨娘拖死。吴姨娘的病又是可看与不可看之间,便是一时死了,也能推说身体不好。偏她能撑到现在,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一个没少。总是在她缺一口气的时候,硬生生给补回来。


    头一回就是吴姨娘知道亦安身上不好,当时要不是陆氏死命掐她人中,又说了那样的话,吴姨娘当场就能背过气去。


    再有就是江姨娘,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放在一般主母手里,早教收拾得褪一层皮。别的不说,侍奉主母总是规矩,能磨磋的地方多着呢。偏江姨娘没受过这个,陆氏也不想让江姨娘在眼前晃荡,她还嫌晦气呢。


    陆氏原本就没在妾室身上操过心,有病就治,有错就罚。偏这半年来,往日没操过的心,俱操个遍。一时为宫里选秀的亦真和亦安,二便是稳定后宅。


    亦安也不得闲,坐了没一会儿,便见丫鬟来传,说是老太爷和老爷在书房等着见姑娘。


    亦安如今说不上与父、祖同朝为官,但见圣人的时间却是比两位多的。白阁老为官多年,总有一些经验传授给亦安。当然在这之前,有些事情也必是要问清楚的。比如这次选秀,白阁老可不信单是为了选女官。


    旁人听了那一长串儿的官职可能会觉得光辉,以为自家颇得圣心。只有白阁老,后脖颈都已经冒凉气了。白阁老是太了解圣人,知道圣人不会无缘无故封孙女这样多的官职,肯定是孙女身上,有哪些地方被圣人所看重。


    才学出众的女孩子不少,亦安便是一笔书法独步天下,也不会被圣人如此看重。白阁老不是轻看孙女,他是看重圣人。尤其是知道亦安得了那么丰厚的赏赐,便是他入阁拜相时,也不过是按照定例赏了锦缎钱币,没有超规格赏赐。


    慢说是他,便是先太子册封东宫时,也是按着以往册封太子的定例行事。圣人说是现在封赏太过,会折损孩子以后的福气,这是给太子积福。


    那亦安这里呢?就不怕折了亦安的福气?还是说亦安以后有更大的福气?白阁老这些俱不敢想,他生怕圣人要拿自家作筏子,孙女儿不过是圣人的一枚棋子。


    从某种意义上讲,白阁老想得不错,亦安确实是圣人布局的一枚棋子,且是全局中最重要的棋子。这局棋能不能盘活,全看亦安能不能发挥作用。


    圣人待亦安这样好,外廷官员甚至对白阁老和白侍郎父子侧目。虽不至于到卖女求荣的地步,但多多少少看白家父子的目光,总是有些怪异。


    “见过祖父、父亲、叔父。”亦安还未脱下官服,便穿着一身绯衣对祖父和父亲行了礼。白成理虽是陪坐,也受得一礼。亦安是周全的性子,不会因为自身官品略高于三叔父,便生出骄矜的心来。也没有提排行,生怕祖父想起文妙真人来。


    相比于家里其它人,白阁老问得更加仔细,也更细致许多。比如圣人是否有选妃的意思,勋贵家的女孩子可有故意避让的表现?


    白阁老这是把圣人和勋贵串通演戏的可能也考虑进去了,毕竟年前圣人怒斥慎国公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不是圣人和慎国公联手演的一出戏?


    不是白阁老多疑,是他赌不起,也输不起。


    到白阁老这般高位,想的是如何把家族平平安安传承下去就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白阁老还是明白的。


    若不想一朝身死,全家都落不着好下场,就要用心揣摩圣意。谁知道这一朝圣人用得顺手,下一朝会不会就丢开手去。


    亦安细细回了祖父的问话,她也在想圣人是什么意思。这些财物莫说一般人家,就是有些家底的人家,也能换其效死力。


    白阁老心思如电,也只从孙女儿口中的话里听出皇恩浩荡四个字来。


    老成如白阁老,一时也摸不透圣人的心思,只能嘱咐亦安,“在御前侍奉,切记谨慎。”这也是先前陆氏告诫亦安的话,一动不如一静,只管做好女官的本分就是。


    亦安轻声应下,只是亦安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本分会那么多……


    过得五日,亦安再次入宫。虽是封了女官,亦安身边自有宫女侍奉,在家里的丫鬟是不能带入宫去的。亦安便把绿漪等人的终身大事托给母亲陆氏,绿漪几人若是自家相看好了只管放出去,若是自家没有相好的,便由陆氏安排。


    临行前几日,亦安与姐妹几人相处几日,都生出不少离别之情。又同去探望大嫂张氏,张氏如今有孕四月多,正是养胎安神的时候,亦安几人都不敢惊动嫂子,略看了看便退出去。


    亦安和尚仁也见过几面,尚仁的嘱咐与白阁老如出一辙,都是让亦安侍奉圣人时小心谨慎。


    尚德几人正在读书,彭氏还指望儿子考个秀才出来,便是走恩荫,也要有个出身才行。所以亦安便没有与其相见,只与婶母彭氏说过几回话。


    等亦安再次入宫,便知道圣人让田顺义收拾出钟粹宫旁边的永昌殿,作为亦安教导嘉顺郡主读书的地方。


    永昌殿极大,莫说是只有嘉顺郡主一个学生,便是再来十个八个,也是尽够的。


    等正式教学一开,亦安发现还真不止嘉顺郡主一个学生。


    当差第一天,亦安险些在宫里跑个半死。


    亦安发现自己的当差范围不仅局限于太极宫,她得在宫里绕圈儿跑!


    因为亦安官衔里的那个兼领秘阁图籍,实际上就是皇家图书管理员的活计。


    整个脉望楼的书籍,古籍珍本,都要亦安管理。光是照着册子对,都得干上好久。即便是嘉顺郡主这时候不急着开蒙,亦安也不得闲,圣人那边还要过去点卯!


    只这三处地方便能圈出一个圈儿来,亦安差点就跑断了腿。


    穆尚宫还笑眯眯地对亦安说,宫里也是五日一休沐,休沐那日亦安可以在脉望楼任意翻阅古籍。经过第一日,亦安心想,只怕不出半个月,她这双腿就得交代在宫里……


    虽然有脉望楼在前面吊着,但亦安确实走得有些费力。


    圣人没过多久就想?*? 起了这一茬儿,特赐亦安在宫内乘辇。别的女官身上没有亦安这么多兼差,自然不用跑那么多地方。


    亦安就算脑子不想答应,她的腿已经先答应下来了。


    这会子再推辞,不用等一旬,亦安这两条腿就得肿起来。以前到底是路走少了,突然来这一下受不住。


    见亦安这样,圣人顺理成章地让焦清带着另一份圣旨,再次登了白家的门。这次是宣读给亦真的旨意,不是给亦安的。


    这一次白阁老有了经验,吩咐摆好香案,家里有品级的都出来接旨。


    焦清念了前面长长的一串儿,白家人已经做好了高呼皇恩浩荡的准备。圣人封女官怎么还特地颁两回旨意?真是让人想不通。


    不过圣人行事,谁又敢置喙?


    不料最后焦清话锋一转,来了句。


    “特赐婚与锦衣卫指挥使周璋,不日完婚。”


    陆氏一口气没提上来,又撑住了。


    “皇恩…浩荡!”


    白家人咬着牙接了旨。


    第065章 分权


    圣人赐的婚事, 即使对方是个痨病鬼,被赐婚的人家也得高高兴兴接了旨。况且周璋又不是病鬼,身体十分健康。


    又是圣人亲封的三品锦衣卫指挥使, 亦真嫁过去就是三品诰命。即使是慎国公这样的人家, 也不敢说儿媳一过门就有三品诰命。长子是世子,便是日后的慎国公, 天然的超品。但次子要想领差事, 只能去向圣人讨恩典。


    即便是三品的诰命,却没有一个高官肯把女儿或孙女嫁给周璋, 忌讳的就是他满门死绝,万一女儿受了委屈, 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周家满门含冤而死,即使周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看在周家十几口人命的份儿上, 圣人也会从轻发落的。


    而肯把女儿嫁给周璋的人家,圣人却又看不上。不是官职低, 就是家里只剩个还能再传几代的爵位, 给周璋带不来任何助益。


    可巧亦真这时候入了圣人的眼,既是阁老的孙女,偏又是文妙真人的女儿, 又正好两人都是婚事艰难。只要赐了婚,缺的脸面也就圆上了。


    亦安不知道这回事,还是焦清回来复旨后向她道喜。亦安这才知道, 原来大姐被赐婚了。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可真是好姻缘啊。”焦清说起瞎话来,也是不遑多让的。亦真和周璋根本就没有相处过, 怎么能看出是一对儿?就算是两年前真见过面,估计互相留下的印象也不是多么好。


    站在亦真的角度,这就是之前来把自家抄了的皇帝鹰犬,能有好感才怪了。


    “只是到底不知性情……”亦安自然不能说圣人赐的婚事不好。圣人开了金口,哪里有收回的可能。


    焦清闻弦歌而知雅意,直接道,“学士放心,周指挥使的性子极静,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是陛下看着长大的,品格上再没有挑拣的地方。”焦清这话算是在给周璋作保。


    “既是这样,那我就安心了。”怎么可能安心得了……


    亦真日后过得好不好,可就全看周璋性情如何了。单凭焦清三言两语,就能断定周璋是个好人?便是陆氏嫁女,也不会对别家夫人夸下这般海口,总要相看过一段时日才说。


    不过焦清随即道,“学士如今常伴圣人左右,便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尽可以向圣人言明。圣君明主,必是学士做主的。”亦安心内诧异,焦掌印这话,倒像是拿准了圣人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或者说,这本就是圣人的意思?


    “陛下圣明烛照,自有明断。”亦安结束这个话题,便说要去甘露殿看望姐姐。


    今儿亦安走了许多路,但这一趟必须要去。焦清是去了白家传旨。可作为成婚双方的当事人,亦真和周璋眼下并不知道。亦真身在宫闱,周璋还在国子监读书,焦清并没有赶到国子监去传旨。那是什么地方?且等周璋归家,自有人告知。


    去甘露殿的路上亦安还在想,家里为真姐姐的婚事忧虑,恰好就有了这样一桩婚事。体面和实惠是有了,只周璋家只剩他一人,到时婚礼上难免不好看。


    一般男女婚事,男方家都会请人说媒、下聘。到了周璋这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流程。


    一到甘露殿,亦安便去见亦真。


    “姐姐。”亦真在殿中闲坐,她本就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徐沅姐妹和秦珂这会子也不大聚在一起,少了说话的人,偌大的东配殿就更显得冷清了。


    “妹妹。”亦真见亦安来了,面露微笑起身道。


    亦安握着亦真的手坐下,道,“有一桩事要说与姐姐。”


    亦真笑着颔首,一如往昔般沉静。


    亦安思索再三,还是直接道,“圣人为姐姐赐了婚,对方是姐姐见过的锦衣卫指挥使周璋。两年前在江南时奉命清查,我们姐妹与其见过一面。”若像焦清所言,姐姐日后成婚,她在御前,便是姐姐的靠山。


    这时亦安才真切感受到权力的美妙。尤其是焦清几乎直白的暗示,只要圣人愿意,亦安完全可以给家里的姐妹撑腰。再或者,圣意垂青,惠及家中父祖……


    没有圣人办不到的,只是圣人想不想这样办而已。


    既然要借圣人的势,那就要想清楚,代价到底是什么。亦安到底付不付得起,这条路能通天,也有可能是条断头路。


    圣人似乎给了亦安选择,可亦安真有选择的余地吗?接触了这份权力却想全身而退,只怕没那么容易。


    焦清给亦安画的大饼并没有迷惑住她,反而让亦安更加清醒。


    这便是两头加码,只要亦安顾及家人,势必会为圣人所用。亦安一直都明白,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看重。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圣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亦真听到后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表情,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愈发像文妙真人年轻时的模样。


    “这样似乎也不错?”陆氏私下里总以为亦真有几分像文妙真人,这确是没有看错。亦真有文妙真人的超凡脱俗,却并不像文妙真人一般,对隐世修道情有独钟。亦真好似看淡了世间事,却又好好地在生活。


    亦安不由再度握紧亦真的手,“姐姐安心,万事还有妹妹。虽则如今女官式微,可我到底还在御前。若那周璋真待姐姐不好,也可请圣人做主。”周璋全家含冤而死这是不假。可白家祖孙几代,对朝廷也算是鞠躬尽瘁。白阁老年轻时在地方治水,政绩颇佳。为何白阁老能在四十出头的年纪成为尚书,并且很快进入内阁,便是得益于治水的功绩。其所建大堤,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白成文虽比不过父亲白阁老,在江南任布政使时也是事必躬亲。民生诸事无不尽心竭力,借着阁老父亲的势,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修桥铺路、建仓纳粮、禁溺女婴,得过几把万民伞。


    把白家和周家放在天平上比一比,周家能强过白家的,恰恰是圣人对周家的愧疚。而就是这点愧疚,引出了这桩婚事。


    “妹妹不必忧虑,世人自有缘法,一切乃是天定。”亦安不意姐姐说出这样出尘的话来,顿时想起了文妙真人,心跳都慢了三分。


    若说这件事谁最受益?既不是亦真,也不是周璋,而是文妙真人。这位终于被圣人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若说以前圣人赐下这个道号,嘲讽的意味居多。而现下,则成了圆满这桩婚事的最好由头。


    圣人很少这样厌恶一个人,除却那些贪腐官员,圣人几乎没有针对过谁。


    “便是天定姻缘,姐姐也要以自身为重。母亲在家中悬心,妹妹在宫中挂心,还望姐姐善加保养,以图日后。”赐婚的不多好处之一,便是亦真可以出宫待嫁。


    周璋今年六月加冠,圣人欲把婚期定在十月,这确是有些赶。不过两边儿的宅子都是现成的,又都在亲仁坊里。


    这时候又能看到这桩婚事的一点好处,日后住在一个坊里,有什么事也好回娘家说。


    另一边焦清向圣人复命,便听圣人感慨道,“到底是我对不住周卿,只能补偿他的孩子了。”焦清心道,即便周大人在世,也不一定能给儿子说上这样的婚事。


    即便焦清心里同样厌恶文妙真人,但不得不承认,白家人的基因确实不错。亦真性子安静,和周璋算是闷葫芦凑到一对儿。又知书识礼,还跟在陆氏身边学了几年管家,料理周家后宅想必极其顺手。毕竟亦真嫁过去后,名正言顺的主子,也就她和周璋两个人。


    焦清安慰了圣人两句,便拣来了两本要紧的奏疏,以此来分分圣人心神。


    一个是宗室里定王世子请封世孙,一个是永襄郡王妃请为嗣子永襄郡王选婚。


    天下太平久了,圣人接到的奏疏就剩下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焦清有时候想劝圣人把这些杂事交给宗人府处理,又想起老圣人在时,宗室里差点儿出现饿死宗室子嗣的大事,便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如今宗人府空置,宗室勋贵请封、婚姻的奏疏,都是圣人亲自处理的。


    定王世子的长子今年十六,是妾室所出。定王世子妃膝下仅一女,早年出嫁,仪宾骆温仁。


    如今世子长子已经十六,定王世子妃眼看不会有所生育。于是由定王出面,亲自上疏,请求册封自己的长孙为世孙,确立其继承地位。


    即使没有生养儿子,定王世子妃的位置依旧稳固。只要她还活着,即使日后嗣子继位,她还是唯一的定王太妃。


    这是皇家给未能生育的王妃的保障,一定程度上避免宗藩继承上出现问题。


    而永襄郡王妃则是入冬以来久病不起,想着趁自己意识还清醒时给嗣子定下婚事,免得她去之后,嗣子的生母再跳起来,届时失了圣心,便很难选到品格好的王妃。


    皇家给宗室子选婚,一般都是在清白人家里挑拣,首先看重的就是品德。若自家和圣人走得近,便不担心娶不到合适的媳妇。若和圣人离得远,且不知何时才能成婚。


    眼下便是这种情况,定王和永襄郡王妃离宫里近,这两位的奏本会优先放在前面。圣人便是一个不落地看下去,有些宗室的奏疏可能要过段日子才能看到。这便是得宠与不得宠之间的区别,话本里不止后宫会争夺宠爱,放到现实里,官员、勋贵、宗室之间也会争夺圣人的恩宠。


    圣人对定王的奏疏犯了难,定王世子妃今年还未过四十,若是再有喜信传出,若再得子,现在的世孙是否要退位让贤。


    在圣人看来,便是这些年都等了,再等几年又何妨?等定王世子长子加冠,那时候再来请封,岂不是又顾全了面子,还顾全了里子。这个爵位本来就是定王一系的,又不会收回去。


    在定王看来,自己和圣人春秋已高,这件事还是及早定下来为好。若再等几年出了变故,这爵位传承未定,内阁是有理由扣着俸禄不发的。


    宗人府无人主事,俸禄支取是圣人批了条子,再由内阁看过,最后由宗人府官员发放的。


    在定王看来,自己每年领那几万石米的窝囊费还要对内阁点头哈腰。等自己不在,儿孙岂不是更难过?


    最后这两本奏疏圣人一个也没批复,俱留中不发。反而是从底下抽了几个宗室的奏疏,无非是家中子嗣到了年纪,还请圣人安排选一门婚事,家中也好有人主持中馈。


    只怕主持中馈是假,借机讨银子是真。趁着新妇过门,朝廷给置办的嫁妆,便能维持日常开销了。


    圣人赐婚旨意一下,陆氏便请来冯氏,把这件事说与冯氏听。


    冯氏当然不满意周璋,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周璋有个什么意外,女儿日后岂不是连香火都要断了!


    圣人赐婚是个体面事,可也是无形的束缚。赐婚鲜少有合离或守寡再嫁的。当然圣人的赐婚旨意一般也就是走个流程,大部分都是两家商量好了,再去宫里求个恩典。便是祖宗当年威风不在,这点情分还是讨得出来的。


    冯氏对着陆氏也只能哭一回,又不能逼着丈夫城阳伯去宫里请圣人收回成命,那是不想活了。城阳伯且没有慎国公在圣人面前有脸面,连慎国公都被圣人骂成那个龟孙样,更不用提他了。


    况且便是城阳伯本人,也觉得这桩婚事不错。半个女婿还没加冠就是三品,便是守着这个位置一辈子,也是富贵可期。所以城阳伯虽不明白妻子伤心的点在哪里,但也陪了好几日的小心。


    “事已至此,只能在嫁妆上多贴补真丫头一些。”顾老夫人当机立断,既然有了这样的婚事,便得趁着圣人的意思办起来。别让周璋以为自家不愿意嫁女儿,这才是坑亦真呢。


    陆氏对此也是赞同的,这个侄女从小便是命途坎坷,如今也只能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多补偿一些了。


    彭氏对此也没有意见,反正这份家业也不是她置办下来的,婆婆爱贴补谁就贴补谁。


    而圣人这边,定下来的媒人是舞阳长公主。说是媒人,也不过是替男方来女方家下聘,走一走过场。赐婚圣旨都发了,还能反悔不成?


    然而置办聘礼的人却不是舞阳长公主,而是亦安。舞阳长公主毕竟是有了年纪的人,挂个名头就行。而这件事又要有宫里的人经办,圣人左看右看,都觉得年轻力健的亦安最合适。


    已经断药好久的亦安:???


    给姐姐置办聘礼,亦安还是头一遭。


    焦清拿了内库的钥匙来,“我年纪大了,这些还请白学士照看吧。”接过沉甸甸一串钥匙,亦安觉得宫里当时选的可能不是女官,而是熊掌。这么价贵的熊掌,她还是头一回见。


    虽然看着有些怪异,但亦安还是硬着头皮往下办。这样的事没有旧例可查,亦安一边置办,一边去请教穆尚宫。


    穆尚宫倒是很乐意解答,还替亦安出主意,等到聘礼置办下来,亦安有些怀疑地望向穆尚宫,得到的却是对方肯定得眼神。


    “宫里以往就是这样置办的。”


    宫里当然是这样置办的…可这是给有品级的宗室子选婚才有的规格!


    “要不请圣人过目后,再定夺?”亦安本意是想让圣人看看是不是超额了,该减去些就减去些。亦真又不靠皇家出的聘礼过日子,家里预备的嫁妆就足够了。


    这样的体面太重了,日后且不知道要拿什么还。


    不料圣人接过单子看了两眼,就夸道,“到底年轻,办事就是利索。”说着圣人提起朱笔,直接就把单子批了。


    这番操作直接把亦安给看愣了,什么情况啊这是?这要是传出去单子是自己拟的,亲爹和祖父不得在朝上被人喷死?


    亦安的预感没错,为着这张单子,到底惹出了一段不大不小的风波。


    不过现下,亦安迷迷糊糊拿着批好的单子转身离开,身后焦清和穆尚宫还在对圣人夸赞亦安办事“得力”。


    有了单子,宫里置办聘礼就更加快速。三书六礼也开始走起来,周璋那边家无男性长辈,圣人便下旨让令国公代为出面,帮着经办一些事情,这是后话。


    亦真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出宫,亦安亲自去送,看着马车远去,亦安难得觉得有几分不真实感。


    没过几日,在脉望楼整理古籍的亦安就被叫到御前。


    圣人笑眯眯道,“白卿书法独到,这封旨意,还是白卿来拟吧。”亦安不止是内学士,还是掌诏女官,替圣人草拟诏书本就是本职工作。


    亦安应声,先前焦清指点过她诏书该怎么写。这几日亦安也看过许多诏书,知道不同的诏书之间,是有细微差别的。


    今日圣人让亦安写的,俱是赐婚诏书。


    慎国公长女徐沅,赐婚给了舞阳长公主的独子。这样的旨意一式两份,一份给舞阳长公主,一份给慎国公。


    两家算是门当户对,舞阳长公主在宗室里地位崇高,慎国公在勋贵里也是实力一流。


    只是稍微违反了祖训,舞阳长公主的儿媳,按例该在清白人家里挑选。


    不过这是圣人的旨意,哪个敢驳?又不用经内阁宣谕,走走形式而已。


    写完这两封,圣人让亦安继续写。


    慎国公次女,赐婚给城阳侯世子。


    城阳伯世子…亦真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亦安稳住心神,运笔十分流畅。心里忍不住赞道,还是圣人会玩儿。


    冯氏嫁给城阳伯,生育两子。长子今年十六,与慎国公次女同岁。两家同是勋贵,慎国公又比城阳伯家底厚,更得圣心。这桩婚事,城阳伯本人必是满意的。


    要迎儿媳过门,冯氏必然会分神。不然整日里想着女儿过不好,冯氏自己的身子也会垮。


    这第三份旨意,便是给秦珂赐婚,对象是慎国公次子。


    如此,还在宫里的女孩子,只有广顺伯的孙女,还未有好消息。


    不知道是圣人没有想好,还是另有打算。


    等到拟完诏书,焦清就笑着对圣人道,“启禀圣人,奴婢今日腿疾复发,请在宫内休养。这传旨的差事,还是请白学士去吧?”焦清在亦安面前站得笔直,一点也看不出来有腿疾的模样。


    不过宣旨这种可以捞点油水的差事,以往是没有女官做过的。


    先皇后在时,女官只在皇后身边供职,向外廷宣谕诏书,这是内监的活计。


    如今焦清主动把这个差事让出来,难免有让权的意思。只是不知道是让一时,还是让一世?


    亦安这样,实际是分润了内廷权柄,分权这种事,向来都为内监所忌讳。可焦清不仅让得痛快,甚至还有一丝迫切?


    圣人点点头,“既如此,便让白卿去一趟吧。”宣读谕旨,是代替天子宣命,便是勋贵一品,也得对亦安跪接圣旨。


    亦安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带着这几份圣旨,坐着马车出宫去呗。


    顺便,圣人还让亦安补写了给慎国公长子和宣宁侯长女的赐婚旨意,这也意味着,亦安今日要转三个坊市,登五个府门。


    从这里也能看出,各家勋贵之间的关系复杂,基本都能说上几门转折亲。


    领的是公差,也不知道这一趟会收多少辛苦钱?


    马车悠悠,亦安头一个去的,是舞阳长公主府。


    没办法,谁让舞阳长公主在这几家里地位最高,不仅爵位高,又是圣人的妹妹,合该人家是头一个接旨的。


    在未到长公主府前,亦安就派跟来的内监先行一步前去报信,这是喜事,得让长公主摆设香案,好迎接圣旨。


    不止长公主府,亦安分别派了四队人马,分别告知慎国公府、宣宁侯府、城阳伯府,以及首辅家。


    舞阳长公主接到消息,说是喜事,便张罗摆设香案、贡品,带着儿子等候在府内。


    等亦安穿着绯色官服登门时,舞阳长公主眼眸一亮,对女官宣旨并未感到惊奇。在她给周璋当媒人这段日子里,和亦安熟稔不少。


    “下官给长公主贺喜了。”亦安先行一步,对舞阳长公主贺喜。


    “你我都是旧识,何必这样客气?”舞阳长公主笑道。


    寒暄片刻后,舞阳长公主带着儿子跪接圣旨。


    亦安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长串的赞美之词后,“赐与慎国公长女成亲,不日完婚。”


    舞阳长公主对这个儿媳人选极为满意,带着儿子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亦安把圣旨交给舞阳长公主,“恭贺殿下。”终于要做婆婆了。


    舞阳长公主对身旁的女官示意,女官取来一个大荷包,“一点心意,还请使者务必收下。”亦安本就是代圣人宣旨,称一声使者自无不可。


    听着荷包里传来的声音,亦安猜测里面恐怕是一荷包珍珠。事后果如亦安所料,确实是满满一荷包金珠,光是这个颜色,就已经很难得了。


    “下官多谢殿下厚赐。”这算是惯例,宣旨内监以往都会收取。舞阳长公主给得格外诚心,亦安也不想和公主推来推去,于是收下。


    为何舞阳长公主会提前备好珍珠?因为她问过传话的内监,知道来宣旨的人是亦安这个御前女官,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个作为酬礼。


    亦安并没有独享这些报酬,凡是跟来传话的,每人都有分润,当然亦安还是拿大头。跟着出来办事的内监心里也欢喜,以往焦掌印不收,别的大太监收了,根本不给底下跑腿的分一点油水。如今这位不吃独食,倒让底下的小太监很感动。


    有时候小太监并不能起到什么大用,但却会在关键时刻坏事,从而影响大局。亦安这样,算是给自己在宫里铺路。不指望收买这些内监,起码别给自己使绊子。焦清是一人之下不假,可他到底只是一个人。有时候蚁多了,也能咬死体型比它大数倍的动物。


    亦安不想阴沟里翻船,毕竟她分润了内监的权柄。


    亦安向舞阳长公主告辞,紧接着就去了慎国公家,只他家,就要接四份圣旨。


    慎国公对这样的旨意显然喜出望外,圣人不仅不计较之前的事,还把家里两对儿女的婚事都安排了。唯一不美的地方是,秦珂虽然条件不差,但不是勋贵出身。秦首辅虽然大权在握,却隐隐有被白阁老架空的趋势。和秦家联姻,不知是福还是祸。


    想起先前自家着急忙慌给长子定亲,慎国公现在想起顿时想抽那时候的自己几个耳光。让你怀疑圣人?这下好了,看你怎么在圣人面前抬起头来。


    慎国公在心里骂自己,面上稳稳当当接了旨,还能有空想朝上的事。


    这便是最近兴起的流言,也说首辅被群辅架空了。原因是白阁老在外廷有做侍郎的儿子,内廷里还有做内学士的孙女为内援,内外勾结,直接把首辅架空,独领内阁。


    亦安丝毫没有察觉到慎国公心累的想法,若是知道,只怕也只会说一句三人成虎而已。


    出了慎国公府,亦安又去宣宁侯府,这是按照爵位等级来的。秦阁老虽是首辅,但身上没有爵位。若是平时还可以以秦家为先,可今日已经以舞阳长公主作开头,便只能以秦阁老作结尾。


    亦安和宣宁侯不熟,对其长女倒是有几分印象。


    四平八稳宣完旨意,亦安出门时,身上已经挂了三个荷包。


    再下来,就是城阳伯府。亦安吸一口气,缓缓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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