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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6章 新婚


    荣康郡主及笄那日天光正好, 不算很热。


    圣人待和孙女一般年纪的荣康郡主不可谓不尽心了,及笄礼在楚贵妃的钟粹宫举行,正宾是舞阳长公主, 赞礼是景王妃。赞者是临清公主。


    一位长公主、一位公主、一位亲王妃, 这排场,前去观礼的诰命夫人哪个看了不眼热?


    一众一二品诰命夫人里, 唯独魏宜人最显眼。她只是五品诰命夫人, 按制观礼应该在最末尾。眼下却在最前列,旁边就是荣康郡主亲娘魏夫人。


    京中贵妇人私下里称这二位为大魏夫人和小魏夫人。原先魏宜人在江南, 靠着圣人恩赏,在一众夫人之间倒还自在些。如今到了京城, 应酬的时候难免会听人提起荣康郡主和她亲娘魏夫人,都想从魏宜人处打听魏夫人。


    荣康郡主一过及笄,便能议婚事了。这样一个嫁妆丰厚, 娘家又不算得力的儿媳,不知是多少门庭虚耗的贵妇人心仪的儿媳人选。况且荣康郡主一向和宫里走得近, 若自家有事, 还能让郡主往宫里递话。


    至于魏县令?已经出了五服的亲族,如何再插手郡主夫家的事?且不知到了下一朝,这富贵还在不在呢?


    一个个贵妇人算盘打得贼精, 看着刚及笄的荣康郡主,就好似看到了一笔不菲的财宝。


    观礼的夫人中,陆氏和嫂子施氏都是三品, 故而站在一处。而令国公夫人是勋贵,她身边是慎国公夫人和宣宁侯夫人。


    一众夫人穿戴齐整, 在这样的场合里各自寻人说着悄悄话。


    慎国公夫人妆容精致,用宫扇遮了嘴角, 向身旁的令国公夫人说道,“我看圣人叫咱们进宫,未必只有观礼…”聪明人说话,即使只是说一半,对方也能听出弦外之音。


    令国公夫人只回想一下受命而来的各路夫人,除了一些个例外,余者好像都有儿子与荣康郡主年岁相当。


    “姐姐的意思是,圣人想在咱们中间挑一个,给郡主做婆家?”令国公夫人猜测道,她可是有两个儿子的。圣人待荣康郡主,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步了。


    慎国公夫人微微颔首,“妹妹想,除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圣人还能瞧得上别人?”简在帝心的坏处就在这里,有好事的时候自家向前,有这类事的时候,自家也躲不了。


    不止令国公夫人有两个儿子尚未成婚,就连慎国公夫人的两个儿子,如今也未成婚。不过慎国公夫人已经相中了宣宁侯的长女,两个女儿都和其处得来,人品性情两个女儿俱已作保,而且慎国公夫人也是见过宣宁侯长女的,确是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了。只待今年年末长子冠礼一过,便能成婚。先前慎国公夫人已经和宣宁侯夫人透过口风,知道宣宁侯夫人对这桩儿女婚事也是赞同的。


    不过眼下看圣人的模样,慎国公夫人决定月末就让丈夫上表,再和亲家通个信儿,把这桩婚事定下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圣人要点这个鸳鸯谱,自家接还是不接?


    宣宁侯也是开国就传承下来的爵位,一直富贵到如今。慎国公夫人把宣宁侯长女和荣康郡主比了比,心里还是称意和宣宁侯做亲家,这样强有力的岳家,对自家而言也是好事。郡主虽然受宫里看重,到底娘家式微些。


    魏县令那个五品,在慎国公夫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她的次子年不过十三,已经讨了圣人的恩赏,有了从五品的虚衔。


    这也是慎国公夫人不着急幼子婚事的缘故,比荣康郡主还小上两岁,必然落不到自家身上。


    慎国公夫人拿眼一瞧令国公夫人,这位可就未必了。虽说长子尚了圣人幼子,已是富贵已极。但难说圣人不想来个喜上加喜。到时赐婚旨意一下,难道令国公还能抗旨不遵?就算是外姓郡主,有圣人赐婚,也不算是不体面了。


    “妹妹若无此意,还是要及早打算才好。你家二公子年岁正合适,三公子虽小,可也与郡主相差不过一岁。”慎国公夫人是自信圣人即使赐婚,也不会找上自家。幼子年纪太小,与荣康郡主年岁实在不大相配。


    然而令国公次子今年十八,就算荣康郡主缓上两年再出嫁,那位也不过刚加冠而已。令国公幼子倒是和荣康郡主同龄,若是圣人有意,倒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令国公夫人想起次子,心内担忧圣人真有这个意思。她是想把次子说与好友做女婿的,她们两家亲上加亲。不是令国公夫人高看自家,而是眼下又有家底,又有体面的人家,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荣康郡主又是那样的条件,合适的她的婚事,也不过一掌之数而已。


    “我看此事倒也未必,景王世子不也尚未迎娶正妃,兴许陛下还有让郡主做孙媳的打算。”不独景王世子,宗室里其实也有几位没有成婚的宗室,细看下来,还是景王世子份量最大。


    “我看未必,以往宗室子成婚,都只在清白人家里择取,郡主虽是外姓,可也是知府之女,她父亲又追授了光禄大夫。若是说与景王世子,岂不破了仁宗以来的旧例?”仁宗以前,皇室还是和勋贵联姻过的,只是越往后,宗室女眷里勋贵女子的数量一直减少,直至如今。清阳侯算是特例,他能把女儿嫁给宗室子,完全是对方已经没落,只有一个还能传几代的空爵位而已。


    “圣意难测,你我还是不要猜度的好。”令国公夫人截住话头,及笄礼已然快结束了。


    不独两位国公夫人说小话,就连陆氏和施氏也在咬耳朵,不过说的却是自家的婚事。


    “过几日有劳嫂子替我去一趟。”白家和张家已经快走完了三书六礼,眼下已经到了纳征,也就是男方到女方家下聘。


    陆氏对长子儿媳不可谓不看重,在江南时请了浙江夫人做媒人。眼下回到京城,又请娘家大嫂出面到张家下聘,又请妯娌彭氏作陪。张夫人一听施氏的名号,心下就已经满意三分。


    纳征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九,成婚的日子也已经商议好,就定在九月二十六,十月里是陆氏的生辰。张夫人想着女儿索性今年就嫁过去,赶上亲家夫人的生辰也好。


    “马上要到你的整生日,儿媳过门来,你也好享享清福了。”施氏打趣道。


    “刚成婚,还是让小夫妻俩自在些日子吧。”这话放在别人口中,或许有拿捏儿媳的意思,但放在陆氏这里,施氏想的却是张家姑娘真有福气,讨了个这么好的婆婆。


    观礼的夫人,文官是一堆,武官是一堆,勋贵是一堆,宗室又是一堆。


    魏宜人站在一群一二品的夫人里,格外不自在。还不如站在之前的五品命妇堆里,至少旁人不会一直若有若无打量自己。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位言谈舒朗的夫人,再看看旁边一言不发的本家嫂子,魏宜人只觉得是来受罪的,没有一丁点儿体面。


    魏宜人不知道,旁人还顾不上议论她,说也是说魏夫人。


    宗室女眷里靠后的位置,两位年过四旬的辅国公夫人正在咬耳朵。


    “虽说女儿是郡主,可那位也太傲了些。”虽然是宗室女眷,可这两位说话并不敢大声。今天是荣康郡主的好日子,圣人明明白白的重视。就连圣人的女儿临清公主,也是在钟粹宫办得及笄礼,还是舞阳长公主做的正宾。如今荣康郡主及笄,同样的待遇,哪个看了敢说闲话?


    另一位摇摇头,“傲气倒也谈不上,不过那位着实待人了冷淡了些。”即使是宫里行宴,也没有个笑模样。旁人上前搭两句话,更是碰了个软钉子。


    这位还不服气,郁郁道,“咱们正经选出来的,也算是宗室亲眷,倒不如这位有体面了。”


    说起这个,另一位夫人也有感,她还知道得更多些,“这位先前三催四请不来,最后还是圣人下旨,一路软轿坐进宫来的。”命妇入宫,哪个不是走进来的?也就是有些上了年岁的老夫人,有坐软轿的体面。比如顾老夫人,那也是坐到仪门外就要下轿的。偏魏夫人一路坐到钟粹宫,哪个诰命夫人看了心里不吃味。魏知府是为国捐躯,可那也是老黄历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还不够吗?


    难道这些夫人看的是坐轿进宫的体面吗?魏氏深受帝恩,未免也太拿大了些。


    魏夫人对那些关于自己的议论一概不知,或许知道了也没当回事。女儿的及笄礼一结束,她面辞圣人,又继续回到佛堂念经去了。连带着也没搭理魏宜人,即使对方递了几次眼神。


    从宫里回来,顾老夫人和陆氏歇了两日。到得纳征那日,陆氏请娘家嫂子和彭氏到张家下聘,聘礼准备得十分周到。


    不独施氏想把此事做圆满,彭氏也是一个想法。代表男方到女方家下聘,是件极有体面的事。虽说自己只是作陪,但也说明大嫂看重自己。彭氏如何不高兴?


    此番纳征,白家和张家都很满意,张家已经准备了张大姑娘的嫁妆,只等成婚那日抬过府。


    陆氏眼看长子将要成婚,吩咐针线房给一家子都裁了新衣,就连府里下人都各得了一身季外的衣裳。


    还没到正日子,顾老夫人接到娘家书信,有位侄孙今年科举不利,想要留在京中久住考举,已经置办好房舍,只请顾老夫人稍微照看一二就好。


    捎带手的事情,顾老夫人想想也就答应了。随后想起这位侄孙的年纪,又把三儿媳彭氏叫到身前。


    “二姑娘的婚事,你可有相中的人家?”彭氏是个知机的,知道婆婆有此一问必有后话,打蛇上棍道,“我瞧着实在没有太合适的,正想请娘帮着相看呢。”彭氏嫁进来之初,也是想过婆母不好相处该怎么办的。可过了这些年,早就把那会子的心绪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好婆母,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


    顾老夫人沉吟一下,“我娘家有个侄孙,年纪和二丫头相当,品性也好,你若有意,仁哥儿成亲那日我请他来吃宴,你与二丫头好好相看下。”尚仁成婚确是个好由头。而能让孙女借机相看,顾老夫人也不可谓不是一个好祖母了。


    彭氏一听是婆婆的娘家侄孙,心下先称意一回。谁不知道婆婆顾氏出身大族,和平原陆氏相比,也是分毫不让的人家。


    顾老夫人看出三儿媳已有几分意动,不由泼她冷水道,“别只看是我的娘家人就不细看了,这可是二丫头的终身大事,不能马虎了。”虽说本朝不禁合离再嫁,但有哪个是不希望自家姑娘一开始就和顺美满的?


    彭氏忙点头,又听顾老夫人道,“我那侄孙虽不是旁支出身,可他父、祖皆未出仕,眼下也只有他在京求学。年前又落了榜,打算三年后再考的。”彭氏心里一合计,这便是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在身,又是正支一脉,家中必然富贵。


    把自家条件在心里滚过两回,彭氏自觉找不到下一个这么称心如意的人家。父祖为官的,自家未必有功名。身上有功名的,却未必有这样厚实的家底。


    直到顾老夫人说,“那孩子父母都在老家,给他在京里置办了个大三进的宅院,素日里也不往烟花柳巷去,也是个肯用心苦读的。身边也没人侍奉,是个洁身自好的。”顾老夫人想要做这门亲,必然要把侄孙的好处拿来说一说。她这番话本意是让儿媳不要觉得侄孙今年落了榜,往后考功名艰难,这是个用心苦读的性子。一考就中的那是少之又少,尚仁这样的翻开史书又能找到几个?


    不料彭氏的心思都被那个大三进的宅院吸引去了,彭氏心想,她父亲现在不过也是个四进院落,还是从祖父那里继承的。顾家一出手就是大三进的宅院,家里银钱必是凑手的。就算日后要接二老来京,亦或是跟着外任,总是有个落脚的地儿。


    彭氏心里已经把对方当女婿看了,只是还没见过人,不好妄下定语。


    “全凭娘做主,到时仁哥儿成亲,还请娘务必将人请来才是。”彭氏语气亲昵。


    顾老夫人颔首,又道,“只是若瞧定了,可要早些成婚才是。莫要拖到三年后放榜,那样就不好了。”说白点,万一顾家那位侄孙三年后中举,给他说亲的人家,说不定比白成理官位还高些。老夫人也是怕儿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到时万一反悔,可连带着把自己的脸也打了。


    彭氏忙应道,“这是自然。”女儿今年十七,便是明年就成婚,也已经十八了。更何况走完三书六礼,说不得得拖到后年去。女儿这样的年纪嫁过去,再没什么不稳当的。


    万一女婿要是三年后中了举,女儿也是官夫人了。自家再稍微使点力,就再也不愁了。


    顾老夫人提起亦婵的婚事,也是想着亦真尚且没有着落,也不能拖着底下的妹妹跟着不出嫁,这才找了三儿媳来。


    眼看着彭氏做起了美梦,顾老夫人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下,“二丫头是有着落了,那四丫头呢?你可有想着她?”亦婉今年也已经及笄,若不早些相看婚事,等再过两年,就更艰难了。


    亦婉的婚事且比亦婵更难说些。往底下找,又是周全教养长大的。往高看,却又有些够不着。毕竟白家三爷只是个五品,且不是实职,又不是翰林那等清贵。


    亦婵说起来还有个做阁老的亲祖父,官居三品的外祖父。亦婉名义上也是如此,可内里却是有些弱。白阁老肯照看孙女,彭家那位就不一定了。毕竟亦婵的婚事彭家也没什么好人选,还得托了顾老夫人来,亦婵有了归宿,彭家更不会管底下的姑娘。


    说起亦婉,彭氏难得有些讪讪。急中生智,彭氏套用了嫂子陆氏的话,“儿媳是看亦婉乖顺,想多留她在身边两年。”陆氏说这话是有底气给亦安找个好婆家,不知道彭氏说出这番话,她的底气在哪里?


    顾老夫人也不戳破,只道,“既你有了打算,我便放心了。”顾老夫人也是想敲打敲打儿媳,面上做得别太难看。纵然亦婉后面过得好,想要孝敬生母,难道还能绕过你这个嫡母去?不过平日里给置办些衣裳首饰而已,怎么到这些地方反倒不灵光了?


    彭氏不是不明白,她却是没想过让庶子、庶女孝敬自己的。即使礼法在这里,她也不稀罕那点孝敬。不禁着读书识字,又管了吃住,还各请先生教导,彭氏自觉做得不算差。她是不求庶子、庶女回报的,平日里当然不会多么尽心。她的亲生子女在那里,若是养老,也是寻亲儿子、亲闺女。便是日后真有一日落魄了,也绝不登庶子的门。


    顾老夫人不知道彭氏心里想的什么,见三儿媳有些明白过来,便打发她先回去。亦婉年初及笄,再过几个月也才十六,到时候只说家里疼爱,晚上两年出嫁也是一样的。


    时下女子婚嫁,大多在十八十九之间,顾老夫人想着在十八之前给四孙女定下婚事便可。顾老夫人一向身子康健,丈夫也没有什么不好,撑上几年还是可以的。


    至于大房姑娘,自有大儿媳操心。顾老夫人不担心大房姑娘没着落,所虑者,也只有亦真和三房余下的几个姑娘。


    幸而亦谨、亦柔如今年还小,慢慢相看也来得及。不然这些姑娘聚到一起,真个儿能把人愁死。


    日子一晃,便到了尚仁成亲的时候。


    翰林院掌院学士,也就是尚仁的亲舅舅,爽快地给侄子批了婚假。翰林院现在没有什么大项目忙,不必抓尚仁这一个壮丁。


    官员婚假该有三个月,不过实际能放多久,是要看现实情况的。


    比如尚仁亲爹,也就是亦安父亲白成文,他也该有一个月的假期。不过现在礼部尚书宋老大人年迈,又想致仕,圣人许他在京调养,很多职事便落到他这个左侍郎身上。所以白成文的假期,也只有区区五日。自儿子成婚前一日,放到儿媳回门后一日。


    九月二十六,这一日天气晴朗,预示着是个成婚的吉日。白成文特意请了钦天监监正测算过的,风和日丽,再不会出差错的。


    事实证明钦天监监正测算的吉日很准,这一天既不刮风,也不下雨。尚仁的婚事顺顺当当,没出任何幺蛾子。


    亦安姐妹几人这一日也穿戴一新,图个好彩头。


    尚惠和亦顺年纪小,穿了彩衣坐在婚床上,充当金童玉女。


    张家姑娘穿着嫁衣过门,亦宁领着亦安她们去新房看新娘子。


    红盖头遮着脸,张家姑娘看不清神色。这会子只有姑娘们在,亦宁便小声道,“嫂子要不要吃块点心,我们带了来。”张家姑娘自出门子到现在,确是滴水未进。


    亦宁几人又是热心姑娘,张家姑娘想着,便微微点点头。亦宁便拿了点心,从盖头底下递过去,亲自喂给嫂子。


    张元慧满头首饰,让她自己拿着吃显然不现实。


    等吃完几块奶点心,亦安又端着杯子递过去,“这是热牛乳,嫂子且喝一点润润嗓子。”因怕喝多了要如厕,亦安也只敢倒了半杯多。


    “多谢妹妹。”原本张元慧因出嫁而忐忑不安的心,在看到几位小姑子如此好相处的时候,也不由放松了。


    牛乳微甜,亦安特意用了花吸杯盛着,不会染了口脂。张元慧一挨唇,就叹亦安果然心细,又想起那一口一个的奶点心,心下更是慰贴。


    眼看着嫂子吃了点心、喝了牛乳,亦安几人略站了站,便出去了。


    不多时,一轮又一轮的女眷过来看新娘子。


    尚仁在外间陪着喝酒,他是新郎官,父、祖又皆是高位,便没有人拉着死灌,最后也不过是双颊微红而已。


    张元慧坐在婚房里,想起出嫁前一天,母亲交给自己的图册,脸上像火烧一样。张夫人道,这是每个姑娘都要经历的。女婿身边又无通房,这些还不得女儿自己来?


    殊不知陆氏也给儿子准备了避火图,还是陆家祖上便传下来的,做工极其精良。


    尚仁还以为是什么传世孤本,在书房里满怀期待地打开,顿时臊了个满脸通红。


    陆氏自然不会直白地告诉儿子那是什么,只说让他拿回去细细研读。偏尚仁以为这是母亲给的新婚之礼,想了各种古籍珍本,愣是没往秘戏图上想。


    过得一夜,亦安在给陆氏请安时再见嫂子,只发现嫂子看兄长的眼神,眼底满是缱绻柔情。


    第057章 婚事


    陆氏待儿媳很是和善, 没让跟在身边立规矩,来请安时也很给面子地接过敬茶,给了份厚厚的见面礼。


    白成文看着长子成亲, 心里也是欢喜的, 这从他给出去的荷包里全是银票就能看出来。


    亦安几人是未嫁的姑娘,自然不用给见面礼。又一道去明德堂给白阁老和顾老夫人请安, 同样也很顺利。


    顾老夫人让丫鬟端了见面礼给张氏, 由张氏身边的奶娘接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尚仁和妻子处得不错,顾老夫人更是满意, 长孙开了个好头。后面的孙子、孙女,也跟着沾沾喜气。


    家里长辈没有一个不喜欢张氏的, 就连彭氏,也给了厚厚的见面礼。一旁看着的白家姑母险些打趣,又忍住了。彭氏除了庶出儿女外, 待别人家的孩子,确是没话说的。


    第三日, 尚仁带着妻子回门, 受到张家上下热烈欢迎。张氏父亲和亲家一样,虽只是右侍郎,但户部核账起来, 是不看这个的。是以张侍郎也只有五日的假,看到女儿与女婿和和美美的模样,也放心回户部办事去了。


    张氏嫁过来这几日, 只觉得不真实,好似未出嫁一般。除了多个贴心的丈夫外, 好似与出嫁前的日子并无分别。婆婆和太婆婆和顺,不挑自己。底下小姑子们也一味和气, 比出门子前还热闹许多。


    只坐在一处吃饭时,发现小姑子亦宁有些不开怀,张氏不知为何,还想旁敲侧击问下,被亦安笑着道破玄机,“嫂子不必忧心,三姐姐这是被母亲下了禁令,不许她吃咸食,这才有些不高兴的。”亦安猜到这是那位老先生的意见,但是没说出来,不然那一日去陆府的目的就暴露了。


    陆氏虽禁止亦宁吃咸的,但膳食里是有酱菜的,张氏刚进门,也要同桌吃上几日,以示亲近。


    所以亦宁才不高兴,亦和配着甜粥,能吃小半盘酱菜,丝毫不顾及她这个看着受罪的姐姐。


    亦安倒是一筷子酱菜没动,各样肉菜都来了些。亦宁的禁令直到年后才解了,这是后话。


    十月初九是陆氏的四十整寿,原不想大办。公婆在堂,哪里有儿媳大摆生辰宴的?又不是嫁到宗室里,有那个身份。


    不过顾老夫人说张氏新进门,也借着这个机会热闹热闹。陆氏这才办了个小宴,又请了几家相熟的夫人来。便是这样,东院里也坐得是满满当当。


    令国公夫人带着儿女来吃席,特意把次子打扮得体面气派,让儿子给好友拜寿。


    陆氏笑着让起,平心而论,严慎确是风姿俊俏,和她女儿是相配的。


    令国公夫人见状,心下自是满意。看来她心之所想,很快便可以实现。


    来白家吃席的不止高官夫人,魏夫人也被下了帖子。因为先前魏夫人来给陆氏报信,两家又离得近,渐渐也走动开了。


    旁的夫人见陆氏待魏宜人很是亲近,也十分给对方面子。魏夫人自家也没想到,她在京城的交际圈竟然是这样打开的。来往的还是穿紫衣的诰命。


    魏夫人看着白家一众姑娘,想着自己的长子年已十六,若是能求娶白家姑娘,两家便能搭上话了。


    魏夫人心里把白家姑娘过一遍,她自家也知道陆氏亲女是绝无可能。而亦真又是文妙真人的女儿,自家也不敢请这尊大神回去。三房的二姑娘已经传出喜信儿,自然无法可想。


    彭氏在顾老夫人请侄孙来前,便已经给女儿通了信,让她那一日在屏风后仔细相看一回。彭氏这张嘴,当然把老太太侄孙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老太太的娘家,嫁过去自有老太太撑腰。嫁妆也不会简薄了去,一嫁过去就当家,又无公婆侍候。


    直把亦婵说了个满面通红,到了正日子,又让一众姐妹陪着在屏风后瞧上一眼。亦安几人这才知道,原来二姐姐好事将近。


    顾老夫人的侄孙确是俊俏少年,不止知是否是因为已经下过一次场的缘故,身上已经有了些许稳重气质。亦婵瞧过一回,落后便对母亲彭氏点了头。


    似这种婚前肯让女方瞧上一眼的,已是不多。大多都是看双方门第差不多,或是男方有前途,便让女儿嫁过去的,也不在少数。


    彭氏心中自然欢喜,又去回禀顾老夫人。顾老夫人便送信回娘家,提了这一桩婚事。那一家听说是老夫人的孙女,心下先乐意三分,虽是三房所出,但亲外祖又是通政使,官位不算低。因顾老夫人作保,那家便应下这门婚事。


    接到回信,顾老夫人便说事情成了。彭氏大喜,便开始准备亦婵的嫁妆。有些东西是之前一早就备好的,如今不过是归置归置,再添些东西罢了。


    石姨娘瞧在眼里,心里是有些着急的。三夫人一旦操心起二姑娘的婚嫁,她的亦婉只怕更会被丢在脑后。


    而彭氏自那天被婆婆提醒之后,也只是向丈夫提过一嘴,丝毫没有替亦婉张罗婚事的意思。才刚及笄,且还得等上两年呢。


    白成理又认得什么高官?来往的也都是五六品的官员,妹夫倒是四品,可朝廷明令中表不婚,便是想亲上加亲,法度也是不许的。白成理便是有心,也得托了大嫂陆氏去打听,有什么适合他家亦婉的亲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氏把亦婉的条件在心里滚过一回,魏夫人又隐隐向她透过想要结亲的想法,只还没有摆到明面儿上,陆氏便想过一阵子再提,免得好像她在拿家里女儿还人情似的。


    亦婉和魏夫人的长子,倒也说得上是门当户对了。一个有做阁老的祖父,一个有做郡主的族姐。两人父亲又都是五品官,再往上升升也是有希望的。


    从父亲官位来看,两人倒是相当。若从母亲这边来看,亦婉生母只是个姨娘,确是比不上魏夫人,本身就是诰命夫人。不过庶子庶女都是嫡母的子女,彭氏的身份,却也和魏夫人相当,又有三品官的父亲。只要魏夫人不挑拣亦婉的生母,这桩婚事倒也算登对。


    其实魏夫人自家在心里一合计,也发现只有亦婉和儿子年岁接近。大房的亦安虽是年纪相当,但陆氏又放出话来要在身边多留几年。便是自己想和白家结这门亲,儿子的年岁却也等不起。若到时候陆氏有更好的选择给亦安,魏夫人的长子又该如何?


    自亦安以下,亦和、亦谨等人年?*? 岁更小,不在魏夫人考虑范围之内。她的长子长媳,虽说不是一进门就要挑起这份家业,但也不能让她手把手去教才行。


    唯一可虑者,便是亦婉不是在陆氏身边教养的,只怕管家的本事没学到几分。魏夫人这些年富贵日子过惯了,自然也有看人的眼光。亦婉瞧着性情是温柔和顺,举止之间到底透着一丝不大方,仅仅只有一丝而已。


    这样的姑娘作儿媳,只要待她好了就不担心会造婆婆的反。可万一立不起来,日后且要有自己操心的时候。


    魏夫人把自家条件也放心里滚过一回,除过底下那群庶子、庶女外,自己的长子,确是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因为家里人口多,魏夫人连主子身边的丫鬟都裁剪掉了一半,长子身边更没个房里人。


    陆氏生辰这日,魏夫人把话压下没提。等陆氏生辰一过,魏夫人便想挑个好日子,上门探探口风。若亦婉不成,只当两家没这个缘分。


    可巧这样的机会说来就来,十月中,陆氏接到娘家的喜信儿,说言哥儿媳妇怀孕了!只刚诊出脉来,月份尚浅。


    柳氏心想事成,喝过几服闻老先生开过的药后果然有孕,自此将闻老先生奉为神医。


    陆氏作为长辈自然欢喜,忙让管事备了厚礼送回去。魏夫人时刻关注陆氏动向,知道有这一桩喜事,也派人送了礼来。若是陆氏的儿媳有孕自然更好,可这样的事又哪能由人力所为?


    魏夫人择了个好日子登门,陆氏刚安排完这一季的事,便和魏夫人坐在宴客厅吃茶。


    东院里有一处大花园,这会子姑娘们正在园内玩耍。魏夫人瞧见秀气的亦婉正在和面露笑容的亦安说话,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其实魏夫人也向陆氏透过消息,若是能把亦安许给长子,她愿出三万两银子的彩礼。魏县令虽做过九年的江宁织造,也攒下不少家私。但一口气拿出三万两来,也是个天文数字了。即使是一二品官娶媳妇,也未必拿得出这样一大笔银子来。


    况且魏家人口又多,底下一群孩子,哪个不是张口要饭吃的年纪。魏夫人执掌中馈,能抠出三万两银子来,足见诚意。


    即便是陆氏嫁女儿,也不过是比魏夫人多上两万两银子罢了,陆氏私下的贴补另说。就算是白家,公中给出的嫁妆,也不过五千两,不是谁家都能拿出这么多银子的。


    除了嫁妆银子,还有田亩铺子、庄头器物,哪个不需要置办?


    便是这样,陆氏也没松口。魏家长子单看条件,确是不错的选择。只他今年已经十六,三四年内必要成亲的,亦安的身子到那时还没有调养好,实在不方便嫁过去。


    陆氏虽然拒了魏夫人,但也没把话说绝,这才有了魏夫人这一回登门。陆氏请魏夫人在偏厅坐定,蔷薇奉茶。


    魏夫人先说了恭喜的话,借着便提起了长子婚事。“不瞒姐姐,我那长子今年十六,还没有相看好人家。若姐姐觉得家里有合适的女孩儿,咱们便结个亲上亲。若姐姐觉得不合适,只当我没提过。”魏县令虽然是五品,但京城里几乎是五品遍地走,魏夫人又在京中素无交际。荣康郡主的名头又借不得,正经的魏夫人又是一意念佛,根本不出力。


    魏夫人这也是看了好几遍,觉得白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家。自家丈夫与白家三爷品级相当,家底却要比三房厚上不少。即使是三房夫人彭氏,也不见得能拿出两万两来给未来儿媳作聘礼吧?


    到了亦婉这里,魏夫人开出的聘礼就成了两万两。至于为什么不找彭氏说?那位实在是不关心庶出子女的婚嫁,白成理又把这件事托付给嫂子,魏夫人心知这件事陆氏能做主,才提了礼物上门。


    陆氏见魏夫人把话挑明了,也不含糊,干脆问道,“妹妹看,我那四侄女如何?”说得就是亦婉。


    魏夫人当即眉开眼笑,“夫人家里的女孩子,自然都是好的。”纵不是亦安,性子柔顺的亦婉也不错了。魏夫人自问不是苛刻人,只要长媳日后用心奉养她,她也必把这一份家业交到长子长媳手里。


    陆氏当然知道魏夫人家里人口多,日后男儿娶亲,女儿出嫁,都少不了要使银子。可巧在魏夫人长子是亲生,底下庶弟、庶妹又隔着年岁。只要亦婉嫁过去待两个亲小姑子好,不愁在魏家站不住脚跟。


    虽和魏夫人没打过几年交道,但陆氏看人自有一分眼光。魏夫人到底不是苛刻人,要不然底下那群最高不过七岁的庶子、庶女,又能活下几个来?不光子女,就连生育过的妾室,也都是好吃好喝供养着。


    亦婉的条件,若是往高里看,未必能有这样和气的婆婆。若是往寻常人家里看,又未必有魏家这样的富贵。


    陆氏眼见魏夫人应承下来,便让蔷薇去西院请三夫人。彭氏毕竟是亦婉的嫡母,女儿婚事绕不过她去。


    彭氏听蔷薇说嫂子有事寻她,没多想便跟着蔷薇来到。见了魏夫人,又见过一回礼。才把茶杯捧在手里,就听陆氏问道。


    “魏夫人想把四姑娘讨回去作儿媳,弟妹以为如何?”和彭氏说话,还是直接些为好。


    彭氏端着茶杯愣了愣,片刻后回过神来,她对魏夫人是有印象的。当初荣康郡主及笄礼,她和魏夫人是说过几句话的,对魏夫人印象还不错。


    当初魏夫人觉得不错的那位夫人正是彭氏,不想两人还有做亲家的缘分。


    彭氏把魏夫人家里的情况在心里念过一回,这也是不差的人家,又和宫里搭着关系。虽说只是细细的一条线,但也总比没有强不是?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婚事报上去,婆婆必然是满意的。仅凭丈夫的官位,能和一个实权的五品官结成亲家,也是不错的选择。更何况还是荣康郡主的娘家,先前入宫观礼,郡主的风头,彭氏可是切切实实感受到的。


    这样一桩面子里子俱全的婚事,说给亦婉,也不算辱没了她。


    到彭氏这里,却是完全没有想过魏夫人家里情况的。她实在不了解魏县令家里有几个庶子、庶女,只想着这桩婚事能在老太太面前交差。


    彭氏当即笑道,“难为嫂子替四姑娘想,我这就去回老太太,她老人家必是高兴的。”魏夫人听着心里就翻一回白眼,这哪里是把庶女当女儿看的。不过魏夫人想想自家那群庶子、庶女,对彭氏倒宽容起来。


    陆氏也觉得彭氏话有不妥,又替彭氏圆了话。这一番登门,却是皆大欢喜。


    等送走魏夫人,彭氏又去告诉顾老夫人。老夫人自然对这桩婚事无有异议,魏县令做过三任江宁织造,家里不说金山银山,四孙女嫁过去富贵一辈子总是没问题的。


    魏夫人长子还在考秀才,科举不是唯一出路,便是做个富贵闲人,魏县令刚好有恩荫的资格。魏夫人便是家里孩子再多,也没想过把这个恩荫留给庶子,必是她的亲生儿子拿在手里,后半生才有保障。


    就连魏县令自己,也没想过把恩荫给长子以外的儿子。年龄都太小,根本支撑不起门户。


    婚事说定,三书六礼便要慢慢走起来。


    陆氏约了彭氏一道,把石姨娘请过来,她虽是姨娘,却也是亦婉生母,这桩婚事虽已落定,却还要知会她一声。


    石姨娘并不知道女儿的婚事已经说定,她且不知道大夫人叫她来是为什么。


    陆氏见着石姨娘,把这桩婚事一提,又透露魏夫人愿意出两万两银子作聘礼。


    魏夫人的算盘也打得精,她出两万两作聘礼,白家这样的门第,是绝对不会克扣女孩儿聘礼的,说不得还要往里面添些作嫁妆。未来儿媳过门,这笔银子就又回来了。


    石姨娘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她是让这个好消息砸懵了,先前还想着女儿的婚事不知落到何处,突然间就有了好消息。


    过得一会子,石姨娘忽然扑通一声跪到陆氏面前,眼泪唰一下流了满面,“大夫人恩德,我没齿难忘!”石姨娘自家明白,指望三夫人彭氏给女儿说亲事,未必找得着像魏家这样的。魏夫人又和大夫人在江南是旧识,女儿的婚事谁出力最多,这还用问?


    石姨娘只亦婉一个女儿,只要亦婉能好,便是割肉饲鹰,石姨娘也是愿意的。况且如今又不用割肉饲鹰,便有这样一桩好婚事。石姨娘再没见识,也知道江南富庶,魏家能从江南调到京城,家底必然是不薄的。


    彭氏面色稍微有些不好,不是为别的,而是石姨娘这样作态,倒显得她苛待了亦婉似的。要是她咬紧牙关不同意,便是老太太,也不能越过她去答应这门婚事。


    只是这样做,就是和婆婆撕破脸,彭氏必然不会这样糊涂。看着石姨娘哭得泪流满面,彭氏心里虽不自在,到底没说什么。


    陆氏让蔷薇扶起石姨娘,又让月季带小丫鬟服侍净面。


    “这样说,四姑娘这门婚事,你是满意的?”石姨娘满不满意,这门婚事已经做定。更何况石姨娘哪里有不满意的?她满意极了!


    石姨娘当即应道,“再无不妥之处。”


    白成理和魏莫钤也是满意的,白成理想着自家只是五品,魏县令虽然是刚升的五品,但家里资产颇丰,女儿嫁过去不会过苦日子。往高看,未必能有魏家这样的家底。


    魏莫钤想着亦婉虽是三房女儿,但到底是白阁老的孙女,亲家又是做惯了京官,他在京城急需奥援,虽有荣康郡主娘家人的名号,但在上面人看来,却是可有可无的。


    荣康郡主亲娘魏夫人明确不接魏宜人的话,魏县令一家在京城到底少些底气。


    这时候嫡庶倒不重要了,魏县令和魏夫人若是挑拣嫡庶,未必能和白家这样的门第结亲。即便亦婉是庶子庶女,也能说给魏县令的嫡子长子。


    第058章 选秀


    近日来白家逢的都是喜事, 这两月来临清公主邀了亦宁、亦安过府好几回,不是行宴就是听戏,连带着亦安对京中贵女都熟稔起来。


    亦宁见过严慎几回, 等陆氏问起时, 亦宁想起那个红衣飞扬的俊俏少年郎,心里先是有几分好感的。


    只见过几面而已, 若不是令国公夫人一再保证次子的品性, 陆氏也不会问女儿这样的话。她自是希望女儿能觅得一良人,日后相伴终生的。


    眼见女儿不反对, 陆氏便打算让女儿多和临清公主相处,对严慎也多了解了解。若是合适, 便能向好友递口信过去。


    临清公主自然乐见其成,她这些日子不仅和亦宁玩熟了,还请亦安写了不少条幅, 或是题字,或是讲史。公主发现亦安对经史也颇通, 讲起来条理清晰, 还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临清公主心下更是欢喜,只觉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


    十一月末,张氏也传出喜信, 已有孕一月有余。


    不独陆氏欢喜,就连张氏母亲张夫人也格外高兴,逢人就说女儿是个有福的。


    张氏在白家过得宽松, 尚仁又有婚假,两人年纪正相宜, 此时有孕确是常理。


    张氏养胎,亦真几个姐妹轮流探望, 只把张氏当宝贝看待。这还是姑娘们第一次要当长辈,个个儿都很兴奋。


    亦宁张罗着要管嫂子的吃食,让亦安顶了回去,“三姐姐撂开手罢,嫂子吃不得太咸的。”只怕关心是真,借机解解馋也是真。亦宁这些日子没有咸口度日,嘴里早就淡出味儿了。


    偏柳氏有孕,让陆氏也把闻老先生的话奉为圭臬,真真是清淡到了极点。一日里只许亦宁吃一块咸点心,除了菜里本就有的盐分外,旁的再无。


    亦宁嘟着嘴,反击道,“那嫂子也吃不得太甜的。”亦安本就没有向姐妹们推销过甜食,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向孕妇推荐饮食。


    其余姊妹听到这个,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眼看着好事接着好事,这喜气似乎用尽了。十二月初,便有一桩坏事。


    圣人突发风寒,病倒了。


    太极宫里,焦清指挥者一溜小太监熬药,整个宫殿里都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


    在宫里荣养的尚食女官宋姑姑亲自出马,为圣人烹饪将养身体的药膳。


    宋姑姑的祖父,便是闻老先生的老师,早已驾鹤西去的大国手宋老。宋姑姑的医术便是家传,传到她这一代,家中无男嗣,宋老先生一面传了孙女,一面又收徒弟。闻老先生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有名的一个。


    同出一门,宋姑姑的医术比起闻老先生来也是不遑多让,又在烹调药膳上独步天下,先皇后在世时,便是宫中的尚食女官。如今孤身一人,又受过圣人和先皇后大恩,便一直留在宫中做供奉。


    “老宋,圣人的身体如何?”焦清不通医术,也只能问宋姑姑。


    宋姑姑刚替圣人把过脉,面色并不焦急。


    “圣人是年纪到了,一时偶感风寒,并不要紧。”能说这话,便是有把握医好圣人。


    焦清缓了一口气,“那就有劳姑姑了。太医院那帮子太医只会把话说圆满,到底不如姑姑。”这话便有些冤枉太医,林医正明明说的是只要善加保养便可无虞。偏焦清要一句准话,圣人这般年纪,林医正哪里敢把话说死。万一圣人有个不好,他岂不是要全家陪葬?


    圣人因病罢朝五日,等到圣人病好再上朝去,便有官员请立东宫。


    “朕是病了几日,又不是死了,卿等何以这般?”圣人到底将将病愈,话里难免有几分中气不足。


    可是这样的话,也让满朝文武俱都跪倒。古来帝王越是年岁大,越发忌讳一个死字。可当今圣人却不那样,说起生死来,丝毫没有避讳。


    眼见满朝官员俱都跪倒,圣人身子微微前倾,居然露出一抹笑来。


    “诸卿请起身吧,今日朝议,原是有一桩大事要议。”这话一出,立储的事便可以搁一搁了。


    然而有什么事,还能比立储更加重要?


    圣人没在这上面打哑谜,直接道,“文惠去了这么多年,我和文惠到底父子一场,不忍他在身后无人记挂,所以想替他修书著传,立一部本纪。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朝寂静。


    本纪是帝王才能享有的待遇。按照旧例,文惠太子虽然在生前就立为太子,可到底没做过皇帝。等当今圣人百年之后,文惠太子的事迹,至多也不过是附在当今圣人本纪之中。


    如今圣人说要替文惠太子立本纪,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着儿子没做过皇帝,在生前替文惠太子补上皇帝的名号?还是想借此事,定下文惠太子一脉的正统地位?


    若是前者还好说,圣人想这么干,百官依从也就是了。若是后者,百官心里且要细想,这天下传承,社稷是否会因此动荡。


    这件事上,反倒没有官员出声,请立东宫也好,催请立储也罢,都是为了江山稳固。而给文惠太子修本纪,便是反对,又能留下多少名声?和圣人在这件事上对着干,全家脑袋够砍是怎么着?


    所有人都被圣人这一出整懵了,以至于请立东宫的话题刚开了个头,就陡然结束了。


    三王对父皇看重太子兄长一向高于自己这事儿已经见怪不怪,太子生前压过一众兄弟一头,死后还是如此,三王已然没了要争的脾气。即使大位日后落到自己头上,难道还能清算先太子一脉?那样史书之上的名声实在太好听,三王且生不出这样的心思。而且一旦那样做,不知会有多少官员站出来力争到底。到时候百官的名声好了,作为继任者的皇帝,那名声可谓是臭到底了。


    没有当今圣人的威望,轻易不要做出格的事情,这是三王的共识。


    满朝寂静,还是秦首辅出来打个圆场,“本纪规格过高,臣请陛下三思,为文惠太子别立它传。”秦首辅的意思是他支持给文惠太子立传,只是规格别太高。


    圣人神色看不分明,白阁老也站出来接力,他是眼下内阁唯二的成员之一,这时候万不能当缩头乌龟。


    “臣附议,文惠太子天资英睿,若书实录传之后世无穷,以彰其德。”白阁老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实录也是皇帝才能享有的规格。没有本纪,便不能称其为帝。有了实录,却有皇帝之实。这个提议不能说两全其美,也算是逢迎君上了。


    一时百官看向白阁老的目光都有些奇怪。


    这不会是陛下与两位阁老商议好的吧?


    不料圣人一口应了,还赞白阁老公忠体国,没有辜负当年自己的期望。


    然后圣人话锋一转,“便把此事交于白编修,让他给文惠修实录。”白阁老本意是调和君臣矛盾,不想却把孙子拱到台前。


    满朝文武,姓白的编修还有哪位?不就是白阁老的孙子,如今还在放婚假的白尚仁?


    修书是个体面活计,却又是个苦差事。和尚仁同榜的状元郎、探花郎,已经在翰林院修了几个月的书,人都瘦了一圈儿。这两位俱已成家,不像尚仁还有婚假的。


    然而给文惠太子修实录,是个在当今圣人一朝有体面,到新朝里新圣人还认不认,就是两说了。


    若不是白阁老为官一向清正,百官都要嘀咕,这位是不是晚节不保,彻底逢迎君上了?


    圣人亲自点名,白阁老也只能替孙子应了,还不得不谦辞一番。


    “只恐他年轻,担不了此重任。”白阁老就差说他认为今科状元比较合适,把他孙子换了吧。


    只是这样的话一说出口,不仅失宠于圣人,在百官心里的名声,也算是臭到家了。哪里有用别人替自己孙子顶缸的?这样的事绝不能为,也不敢为。


    如此这件事便定了下来,尚仁也提前结束婚假,回到翰林院里,整理文惠太子的材料,准备替文惠太子修实录。


    这样的差事不是没有体面的,接了修书的活计,尚仁一个穿青衣的小官儿,竟然能时时进宫面见圣人了。


    毕竟是给亲儿子修书,圣人哪儿有不过问的?


    回到太极宫,圣人还没坐下,钟粹宫又派人传消息过来。说是殿下风寒加重,请宋姑姑过去瞧瞧。


    这位且比圣人还要早两日感上风寒,圣人这次得病,就是被曾孙传染的。宋尚食这几日在太极宫侍奉,钟粹宫那里只有齐太医跟着。久不见好,楚贵妃就有些着急了。


    圣人叹一口气,便让宋尚食先去,他自己随后就到。让焦清死命拦了,“陛下方好,眼下还是别过去为好。”这位殿下在焦清心里,自然是比不过圣人的。


    圣人想着曾孙,又想着故去的妻子、儿子、孙子,不多时对焦清道,“到底有什么万全之法,能保那孩子一世平安呢?”焦清没接话,就算有,也得等这位殿下熬过十二再说。


    圣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担忧自己等不到那一日。若他去了,这孩子又没名分,可怎么活得下去?眼下还是圣人当家,自然好医好药养着。新皇登基,未必还会这样看顾。


    这样的年纪,便是提早定下婚事,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勋贵里是有年岁相当的女孩儿,可圣人一个也没看上眼。不是家里只剩个虚壳子,就是家风不正。


    焦清没等多久,就知道了圣人的万全之法。


    “您是说要选秀?”焦清还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听岔了。圣人这是要选妃还是怎么地?


    自崇元十八年后,圣人就没再充实过后宫。如今宫里只有崇元十八年之前入宫的妃子。除过楚贵妃外,也就只有生下景王的淑妃得封妃位。平王和恭王的生母早年过世,宫里妃位以上的就只有楚贵妃和刘淑妃。


    乍一听要选秀,焦清都懵了。那位殿下刚刚五岁的年纪,根本不是成婚的年纪。而且本朝选秀有旧例,只有年在及笄以上者,方可参选。


    圣人不待焦清反应过来,又抛出一个重量话题,“这次不止在清白人家里选,在京官员,凡其父官在三品及以上者,皆入宫参选。”


    若论算计,圣人算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凡是他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


    “此事先慢慢透出消息去,朕要看看自己的好臣子们,都是如何行事的。”圣人说着,眼底泛过一丝冷意。


    三品官又有适龄女儿的不多,圣人本意还是想在勋贵人家里挑拣。比如慎国公家,他家就有两个女儿正当妙龄。


    圣人必要这些人家,心甘情愿地站到曾孙这边来。即便不能拥立,也要保他一世平安。


    在焦清的运作下,将要选秀的消息如狂风过境般,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消息一出,大半个京城的贵妇人都慌了神。最关键的是,圣人没说是给他自己选妃,还是给皇子选婚。听宫里的口气,似乎还是前者居多些。


    以慎国公夫人为甚,她原想着年后再上表,此时却也等不得了,赶忙联系宣宁侯夫人,把两家的婚事定下来。


    然而徐沅的婚事还没有眉目,慎国公夫人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差点儿登了令国公的门。令国公幼子虽比女儿小些,可也不是不能等!


    只是慎国公刚一上表,说自家与宣宁侯府定了婚事,把儿媳保了下来。圣人当头批了奏疏,转头就把慎国公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对慎国公来说还是头一遭,当下不敢再提,把两个女儿的名字报到参选名单里。


    慎国公夫人差点儿跟丈夫玩儿命!她已经差不多磨动了令国公太夫人,拼着多年体面不要,也要把长女的婚事定下来。谁知道丈夫竟然是个软骨头,一顿骂就受不住了。


    可也无法,木已成舟,不参选也是不行了。


    同样着急的还有陆氏,令国公夫人一接到消息便传话过来。先把两家庚帖换了,再由令国公上表,说是已经和白家定了亲事。


    这却不是雪中送炭能说的情谊了,令国公夫人这是冒着失去帝宠的风险,也要保一保儿媳。


    这下便再没有可挑拣的,陆氏亲自登门谢过。那厢令国公立即上表,也做好了被圣人痛骂的准备。


    亦宁有了着落,陆氏回头再看亦安,却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人家。她娘家侄子倒不错,可朝廷明令中表不婚,一下把陆氏的路给堵死了。便是这时候给沈夫人递信儿,也来不及了。且不知道亦宁的事如何,陆氏可谓焦头烂额。


    不料这一回圣人不仅批了,还让焦清上门祝贺。不过登的不是令国公府的门,而是白家的门。


    这位从小跟着圣人的大伴,满面笑容地祝两家结百年之好。


    然后话风一转,“听闻文妙真人的女儿如今正当妙龄,又未定下婚事,阁老又是朝中重臣,也该做个表率才是。”陆氏一愣,不是说只有父亲官位在三品之上才能参选吗?亦真父亲又不是官员!


    蓦地,陆氏想起文妙真人是圣人亲封的真人,品级自然是由圣人说了算的。圣人说是三品,那便是三品!


    这还没完,焦清又对陆氏笑道,“听闻夫人膝下那位书法奇佳的女孩儿也已及笄,夫人也说过要多留几年在身边,想来此时并未定下婚事吧?”这是陆氏在一众夫人之间说的话,焦清怎么知道的!


    不对,应该说圣人怎么知道的!


    陆氏险些落下冷汗,要不是身旁亦安扶了一把,只怕此时早已软了身子。陆氏和焦清算是老相识,原先陆氏在先皇后身边做掌诏女官时,便和焦清打过交道,知道这位是只认圣人,不认其它的。如今登门开,必是圣人的意思。


    圣人……


    不独陆氏,就连顾老夫人也险些站不稳。


    亦安见此顾不得规矩不规矩,连忙摘了手上的镯子、戒指,凡是方便携带的贵重首饰通通都塞进荷包里,凑了个饱满的荷包出来。


    亦安壮着胆子向前一步,把荷包塞到焦清手里。便是焦清不接,亦安也得把话说完。


    “公公莫怪,母亲这是欢喜坏了,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不管亦安这番鬼话焦清信不信,总算是给出了解释。


    焦清见着荷包,眉毛一挑,又听亦安言语间丝毫不见慌乱。虽没见过亦安,但焦清断定,这就是那个圣人夸过字好的姑娘。


    不知焦清是怎么想的,他原是不接受外官孝敬的。这时却接过荷包,对亦安笑眯眯道,和蔼地像个邻家老翁。


    “宫里规矩不大,姑娘只管进宫参选就是,咱家必有个照应。”说完,焦清提溜着荷包走了,只留下一阵凌乱的白家人。


    亦安虽是大胆了些,到底把场面圆了过来。


    一转身,陆氏抓着亦安的手,多年没有流过眼泪的陆氏也不由哽咽道,“我的儿啊!”


    陆氏这一哭,还是等到焦清出了府门才出的声,不然传到圣人面前,又是一桩罪过。


    如此一来,亦真、亦安入宫参选,是躲不过去了。圣人身边的掌印亲自来提点,若再装不懂,便是抗旨不遵了。


    亦真愣愣地站在祖母身边,她要进宫选秀了?


    等到亦真入宫选秀后,白阁老才回过味儿来,原来圣人当初封的文妙真人,居然还是个二品!


    “等我死了,就把他剔出族谱!”白阁老头一次在老妻面前动了大怒。顾老夫人再不敢为次子求情,这回搭进去两个孙女,真是后悔莫及。


    彭氏因为女儿已经定了婚期,自家丈夫只是五品,够不上选秀的门槛。却也不敢在嫂子和婆婆面前露出庆幸之情,这不是找骂吗?


    关于圣人这回要官员与勋贵之女一同选秀,御史言官装聋作哑,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的。说到底不是国家传承的大事,圣人想选秀,选了就是。


    焦清回宫向圣人复命,还把亦安给的荷包拿出来,当个趣事儿说给圣人。


    圣人面上带着几分笑,“这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姑娘。”


    直到这时,圣人才赞同妹妹所言,这孩子和梓潼,气度上确是有几分相似。


    想起妻子,圣人又没有欢颜。


    文惠太子有他强推着立实录,妻子却只能在后妃传里,和历代皇后、皇妃一起,只有寥寥数语。


    知道入宫选秀不可更改,亦安反倒定下心来,还能反过来安慰陆氏。


    眼见亦安这样稳重,陆氏也缓过神来。


    事不可改,陆氏便想着要如何替亦安打算。


    陆家在朝野人脉不小,可在宫里确实使不上劲儿。


    一下要送两个女儿入宫,陆氏心里不是不发愁的。


    白成文知道亦安要入宫参选,也只能背过人无声叹息。一家子都在为亦真和亦安入宫参选做准备,官员女选秀,和一般民女相比,还是有些优待的。


    陆氏把亦真和亦安叫到内室,摸出两支簪子来,交给两人。


    “这是我昔年入宫做掌诏女官时,先皇后所赐。若你们在宫里有什么要紧事,只管拿了簪子去找宫正司的穆尚宫,她与我算是故交。亦或者簪在发髻上,宫里人大多认识这支簪子,看在昔年的情分上,也许不会太为难你们。”陆氏也算是急病乱投医。


    这两支簪子确实华贵,是宫里才有的样式。而且是十几年前时兴的模样,那个时候的老人看过去,再也错不了。


    簪身上还刻着御赐字样,确是先皇后之物无疑。


    陆氏本意是想用这两支簪子,护亦真和亦安在宫里平安。有先皇后之物,便如同有了一张护身符。便是穆尚宫和焦掌印见了,也会回护一二。


    “女儿谨记。”亦安接过簪子,此时也只有让家里人安心,便是入宫参选,身后这一大家子,难道就不过了吗?


    其实亦安心里隐约有些想法,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当今圣人,都是妥妥的明君模样。年老昏聩这样的词,是用不到圣人身上的。


    那圣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下令选秀?他老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059章 生养


    选秀的事算是定了下来, 白成文把女儿的名字报进参选名单里,回来后白着脸对父亲白阁老道,“首辅的孙女也在参选名单里。”这是内监让白成文看了一眼参选名单, 好心里有个数儿。


    白阁?*? 老脸色微变, “不是三品以上才参选吗?”秦首辅的长子至今不过五品,按说是够不上这次选秀门槛的。


    白成文露出一丝苦笑, “说是焦掌印亲自登门, 让首辅为百官表率,把秦姑娘的名字添了上去。”秦家这一辈就这一个已经及笄的姑娘, 秦夫人先前还为丈夫是五品官感到庆幸,毕竟女儿不用去宫门里走一遭。没想到圣人身边的近侍上门, 就差点名让秦珂入宫参选。


    谁不知道这是圣人的意思?秦首辅只当是自己当年超擢的代价,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做这个首辅。


    焦清作为圣人身边的亲信, 他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代表着圣人的意思。白成文有阁老父亲和太傅丈人, 依旧得把女儿的名字报上去。秦首辅虽做了多年首辅, 可生死不过圣人一念之间而已。又能如何?只得把孙女的名字含泪报了上去。


    内阁三位阁老,只有重病在身的蒋阁老家幸免。不过蒋家本就没有适龄的女孩儿,年纪最大那个, 也才六岁而已。


    陆氏在家给亦真和亦安收拾了好久的东西,收拾到最后,又把包袱清了, 只给两人各两个装满金银锞子的荷包,让她们在宫里见机行事。


    “宫里会准备好给秀女的衣裳、首饰, 我这是急糊涂了。”陆氏在宫里做了两年多女官,这些规矩怎会不知?她这是关心则乱, 一时乱了阵脚而已。


    “到了宫里切记不要慌张,无论待谁都和气些,哪怕是洒扫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也不要吝于打赏。圣人治下宫禁森严,咱们也不求封嫔封妃,只要能平平安安出来就行。”就算是最坏的结果,圣人是给自己选妃,可历来宫妃入宫,最高者不过嫔位,还是效仿前朝旧例册封的九嫔。


    如今九嫔俱已缺位,陆氏是担心,万一圣人听信谗言,重新册立九嫔,以求子嗣。自家着实显眼了些,别到时候填了这个坑。


    陆氏对选秀的事是极不热衷的。莫说圣人如今已是年过七旬,就算是往前数三十年,圣人正当壮年那会儿,陆氏也不会同意送女儿入宫选秀。圣人和先皇后伉俪情深,只是圣人还是太子那会儿,还是太子妃的先皇后久无生育。夫妻多年未有子嗣本是常事,可换到皇家里,就显得不那么好了。


    先圣人为儿子选了一位太子良娣,一位太子才人。总要看到太子有子嗣,先圣人才能安心。那时节距离太子成婚,也才刚过三年。


    最后还是先皇后诞下长子,先圣人这才满意。等到当今圣人登基之后,群臣又请圣人为国本计,再广纳妃嫔。整个后宫只有先皇后和敬妃各有一子,另有两个宫妃身怀有孕,只是还没诊出来。从那时候看,圣人膝下确实单薄了些。


    若从如今看,自然是群臣所请更合乎情理,九嫔便是那时候册立的。九嫔中确有子嗣者,不过大多夭折,只有谦嫔所生临清公主,活到成年出嫁。


    陆氏念叨一阵子,又给亦真和亦安各一个塞满银票的荷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个后手也是好的。”这叠银票里最大的是一百两,最小的是五两,厚厚的一沓,同样塞满了荷包。总数不会少于三千两,寻常人家给姑娘置办嫁妆,也用不了这么些银子。


    亦安当时就推了,“宫里选秀,怎么会让带这些东西进去,母亲且收着吧。”按照亦安对选秀的猜想,入宫前应该会检查秀女带的东西吧?虽然这些秀女身后各有家族,不会带犯忌讳的东西入宫。可架不住规矩在这里,总要检查一遍的吧?


    亦真也推拒不要,她已经让伯母操心这么多年,怎么还好意思拿这些。


    陆氏却很执着,“你们没在宫里待过,虽然圣人治家严明。可到底不是先皇后在世的时节,谁知道宫里如今是什么兴头?拿着这些,也好有个应对。”陆氏的想法是,自家好歹也是大族出身,家里官位又高,就算宫里有那就起子见钱眼开的,也不至于全都拿了去。这样的人在宫里待不长久,圣人身边的焦掌印就从来没有收过外官孝敬。


    亦安抿抿唇,换了个话题,“母亲不若讲讲您当时在宫里的见闻?我和真姐姐也不算两眼抹黑入宫去。”亦安提起这个是想让陆氏分分神,亦安看出来陆氏这是有些慌神了。


    除过当年文妙真人一事,陆氏从出生到现在,可谓是顺风顺水。只有当年母亲离世,文妙真人修道,让陆氏慌了手脚。


    陆氏听亦安这样说,果然把心思转移到这上面,“是了,你们没去过宫里,难免不知道,当年……”陆氏便说起她当年在先皇后身边做掌诏女官时的事来。


    亦安以前也只是知道陆氏曾经在宫里做过女官,像今日这样详细地听陆氏讲当年的事,还是头一遭。


    陆氏没有把在宫里当过女官的事当作谈资,素日里也鲜少听她提及。亦安这一提,倒让陆氏回想起当年的情形来,果真放松下来。


    没过多久,秀女入宫的日子定下来。不同于清白人家里还要挑拣好了再往宫里送,名册里的官员、勋贵之女,是不用挑拣的。凡是父亲官品到位,自身年龄又合适,便能直接入宫。


    入宫的日子定在十二月二十五,临近年关的日子。也就是说,亦安这些秀女们注定是要在宫里,度过崇元三十九年的除夕了。


    这一日,亦安和亦真早早打扮齐整,亦宁等一众姐妹强作欢颜相送。宫里或是为了显示对官员之女的重视,特意派了车来接。在宫里人面前,是不能露出悲伤之色的。


    顾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亲自出府送了亦真亦安。顾老夫人看着两个孙女儿,对亦真能否中选并不担心。若是圣人还像当初那样厌恶文妙,亦真必不会中选。随后顾老夫人目光转向亦安,心里不无忧虑,五孙女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稳重了。就算选秀对她来说也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可顾老夫人也知道,亦安这样的性子,恰好是宫里看重的。


    即便今日是入宫参选的日子,亦安面上神色依旧沉稳,不是强装出来的镇静。亦安这样平静,不过是在赌,圣明如当今天子,是不会在人生最后一段时光里,平白让史书里添上这样一笔。


    不止是亦安,包括顾老夫人、陆氏,凡是见过圣人,在圣人治下生活了几十年的百姓。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会在人生暮年再度选秀。


    “请诸位夫人止步,我们这就带贵人们入宫了。”来接人的宫女比亦安大不了几岁,行止间却很有规矩,面上丝毫看不出来变化。


    还没入宫参选,亦安和亦真就已经是“贵人”了。


    说完这句,两人没有和顾老夫人以及陆氏、彭氏多言,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宫里赶。


    陆氏连打点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看着马车驶出亲仁坊。幸好真姐儿和安姐儿身上带着荷包,不愁没东西打点。


    事实上刚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子,亦安就抽出事先预备好的银票,笑着递给两个宫女。


    “劳烦姐姐们跑这一趟,请姐姐们买点心吃。”一旁的亦真也摸出银票来。这是亦安早先与亦真商议好的,只要她拿出银票来,亦真也跟着拿。


    两位即将晋升为女官的宫女连看都未看,直接道,“贵人客气,还是把东西收起来吧。”来之前穆尚宫嘱咐过,不许收任何秀女的财物,若是被她发现,明年年初的考核,就等着落第吧。


    宫女们也是有晋升渠道的。譬如小宫女们,在内书堂识字后,便会分到各局做事。亦或者经过宫正司考核,成为女秀才,这样会比一般小宫女晋升快些,也更容易做有品级的女官。


    来接亦安的这两位便是宫正司的,在穆尚宫手下做事。若是能顺利通过明年的考核,便能成为最低品级的女官,能领一份俸禄。


    在这个时候,两人自然把穆尚宫的嘱咐奉为圭臬,别说收下银票,就连宫里的只言片语,一丝也不肯从嘴里露出来。


    说得没两句话,亦安便知道这个突破口是打不开了,只能收起银票。这还是亦安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银票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宫里规矩就是大……


    马车平稳地行驶到宫门口,亦安等人虽是官员之女,但自身没有品级,在宫门前只能下马车步行。像舞阳长公主那样,马车直入皇城的,还是少数。


    皇城开了侧门,宫女们导引者亦安和亦真入门,两侧的禁军将士目不斜视,好似亦安和亦真根本不存在似的。


    亦安目不斜视,一路跟着来到一处宫室。两个宫女转身,对亦安和亦真道,“还请贵人入内,入宫前还需查验身上有无利器。”别说,今日亦安姐妹二人所戴的首饰,就连当初先皇后御赐的簪子,都是圆头的。


    “这是自然,辛苦两位姐姐了。”虽不收礼,好听话还是要说的。


    亦安和亦真跟在两人身后入内,就见两位红衣女官坐在正堂。后来亦安才知道,这里原是掖庭,是秀女们入宫的第一站。


    及至近前,亦安发现两位女官都有些上了年纪的模样。不等亦安细想,两个宫女便上前回话,“回禀尚宫,文妙真人之女、礼部白侍郎之女已到。”文妙真人这个不在朝的二品,排在白成文这个实权三品之前。


    亦安眼见那位面容严肃的红衣女官挑了挑眉,然后轻轻颔首。


    “请两位姑娘入内查验,稍时再出来诊脉。”意外地,穆尚宫面容虽然冷了些,但语气还是平和的。另一位面容温和的女官没有说话,面前的长案上摆着一个软枕。


    诊脉?没听说过宫里选秀要先诊脉的啊?亦安一愣,便跟着宫女查验去了。


    查验的过程很快,宫女们动作很轻,也很利落。


    “无夹带之物。”查验完后,便有女官登记上册。摸到了荷包却没说什么,也没让打开瞧,意外地宽松。


    随后出来,穆尚宫让亦真和亦安在另一位红衣女官面前依次落座,由其诊脉。


    “这位是宋尚食,颇通医术。”宫里选秀,也不会要身子不好的。亦真还没什么,亦安心里咯噔一下,她身上有什么毛病,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这要是被查了出来,刚进宫门就要出去不成?


    这却不是件喜事了,虽说能躲开选秀,但你头一遭就被宫里斥了下来,又是身上不好。自己以后的婚事不必说,还会连累其余的姐妹婚嫁。


    亦安一向同姐妹们处得好,平时从来没有红过脸,有说有笑过了这么多年。若是为她自己连累几个姐妹,这心里怎么过得去?亦安自家对婚事的态度其实并不看重,可架不住这个时代的女子成亲就是第二次投胎。虽说有条件的能多投两次,可要是连投胎的人家都不能挑拣的话,那就只有赌未来丈夫的品性如何了。


    陆氏还以为入宫选秀是件苦事,盼着亦真、亦安落选。却不想亦安这会子就盼着这位学艺不精,不要瞧出来什么才好,让自己平平稳稳先入宫再说。


    可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宫里有年纪的女官,哪个没有两把刷子。


    亦安这会子还能站得住,纯粹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是倒了下去,连累的就是一家子姐妹。咬着牙也要撑住,面上神色也没有波动。


    先坐下的亦真,亦安在她身后。穆尚宫不经意间打量亦安一眼,旋即被她发髻上的簪子吸引了目光。穆尚宫对文妙真人的女儿实不在意,所以才会把眼神往后稍稍,不想一下子就瞧中了亦安头上的簪子。


    到底是宫里时兴过的样子,穆尚宫近前略看了看,便对亦安道,“你是陆掌诏的女儿?”不是穆尚宫记性好,是因为亦安那枚簪子上的御赐掌诏女官陆临溪字样,刚好露了一部分在外面。


    “是。”亦安此时满心想着一会子的诊脉,不敢多言,只回了个是。


    穆尚宫语气里多一分温和,虽问过这一句只点点头,到底不像之前那般无视亦安。


    “姑娘身体康健。”宋尚食诊过脉,对一旁负责文书记录的女官说道,女官顺势记录。


    此时只有亦真和亦安两人在这里,在两人之前到的贵女,已经被安排到别的地方休息去了。


    亦真起身,把位置让给亦安。


    亦安稳了稳神,上前坐下。


    “姑娘把手腕搭上来就好。”宋尚食面容温和,语气也极和气。


    亦安依言把手腕放上去,极力控制心绪,放缓心思。


    宋尚食搭上脉,片刻后,目光陡然看向亦安,似有精光乍现,旋即隐之。


    亦安心里冷汗都快下来了,轻声问道,“敢问姑姑,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现在亦安反应过来,便是诊脉,用得上尚食女官亲自出马?在太医院随便拉个太医都能干的差事,何必动用先皇后的臂膀?


    陆氏给亦安讲过宫里的人事,现在的六尚女官加上穆尚宫,俱是先皇后时期的老人,一直在宫中做供奉。


    不料宋尚食缓缓对亦安摇摇头,目光很是满意的模样,“姑娘的身子十分康健,不必多虑。”宋尚食看向亦安的目光,就好像看见一株刚好长在眼前的百年灵芝,只等时机成熟,便能收获果实的模样。


    亦安一时拿不准这位是心怀善念,给参选的姑娘留一条退路,过后再刷下去。还是学艺不精,压根儿没诊出来?再或者是闻老先生的药吃了这些时间,已经有所起色?再不然就是对亦安有所图谋,才没说出真相。


    可亦安身上有什么好值得宫里图谋的呢?若说身份,勋贵女儿家里可是有爵位的。亦安父、祖虽皆是高位,但到底没有丹书铁券炙手可热。


    宋尚食足足摸了亦安的脉半刻钟功夫,这才将人放开。对穆尚宫点点头,宋尚食便再次闭目静思。


    随后宫女们引着亦安两人到偏殿歇息,这里已经有了人。秦首辅的孙女,秦珂。


    父亲官品在三品以上,且又适龄的女孩儿本就不多。要么已经出嫁,要么年岁还小。


    除了秦珂外,慎国公的两个女儿也在。


    秦珂、徐沅姐妹与亦安两人见过礼后,便坐在一处说话。


    几人面色都还算平静,没有初入宫闱的惊慌失措。


    “这回选秀还有诊脉,真是不同于往常,也不知是个什么路数。”看来不止亦安一个人觉得怪异,徐沅也不甚理解。


    “或许是怕选了身子不好的进去,天家觉得晦气。”以往不是没出过这种情况,刚选的王妃不过一个月光景,竟然无声无息地过世了,连大婚礼都没办。


    不过秦珂说这话,心里到底是有些怨气的。祖父身为首辅,不得不做个表率,自己便入宫来了。


    徐沅和亦安对视一眼,然后安慰起秦珂来。若是秦珂这话传出去,不大不小,也是个晦气。细论起来,秦珂这话里有一丝刻薄天家的意思在。


    不多时后,陆陆续续有几个贵女依次到偏殿历来。都是家里有爵位的,官员家的女儿很少。


    亦安不知道的是,自从宋尚食给她诊过脉后,对后来的女孩子,便没有那么上心了。


    文武百官和勋贵外戚,适龄的女儿放到一起,也不过三十出头,其中有权有势的只有一小半。有些家里只剩块铁券的勋戚,实指望着这回选秀,自家女儿能出人头地的。


    等到所有姑娘聚在一处,穆尚宫便一个人过来,对亦安等人道,“请姑娘们随我来,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本朝掖庭是只给宫女住的,即便是选秀,秀女们也另有住所。


    给秀女们住的地方叫甘露殿,亦安被分在东配殿,和她一起的是亦真、秦珂和徐沅姐妹二人。


    等民间女子入宫后,估计会另选宫室供其居住。


    就在陆氏为亦安姐妹悬心的时候,宋尚食在给所有姑娘诊完脉后,马不停蹄直入太极宫。


    “恭喜圣人,有位姑娘极合陛下心意。”原来安排宋尚食给参选秀女诊脉的,正是圣人。


    圣人不意真有此人,问道,“是哪家姑娘?”


    宋尚食回禀,“是白侍郎家的女儿。”正是亦安无疑。


    听到是白侍郎之女,圣人面色几度变幻。不是不满意这个人选,而是在想,真的有这样合心意的人选?


    焦清跟了圣人几十年,如何猜不出来圣人心里在想什么,忙道,“这是上苍都在庇佑君上,可巧有这样一位合心意的。”


    圣人既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必然要把此事安排周密。宋尚食师承祖父宋老国手,医术自然没得说。焦清又是全程参与进来,自然也知道一部分。


    “当真这样?”圣人想的是,若他真得天佑,怎么妻子、儿子和孙子,此时都不在身边呢?


    “此乃天佑陛下。”宋尚食忙将亦安的身体状况细细说了。


    “能够参选的秀女之中,只有这一位,是养而不生最合适的人选。”宋尚食不是没诊出来,甚至她连亦安正吃的药是自己师兄开的都诊出来了,只是没说实话罢了。


    第060章 优待


    命运的天平这一次向圣人倾斜, 早年接连丧妻、丧子、丧孙的圣人在这一刻不敢相信,上苍真的眷顾他了?


    亦或者说,这是文惠一脉得天庇佑?


    若说之前圣人是因为亦安的书法对她有几分印象, 等到宋尚食报回这些消息, 圣人才是真正开始重视起亦安。这将是圣人晚年所布棋局中,最关键的一颗落子。


    “能有几成把握?”圣人一贯是稳重行事, 便是降低农税、澄清吏治, 那都是一步一步来的。从来没有说在两三年之内,便可收到成效的。而这一回则不同, 圣人很可能在生前见不到这盘棋真正下完。就算是棋局最终的结果,也将充满不确定性, 但凡出了一丝差错,都会引来不可逆的转变。


    宋尚食知道圣人问的是什么,当即答道, “从脉象上看,确实要子嗣艰难许多。即便调养好了, 这等事也要看天意的。”即便是仁宗明敬皇后, 也是一生无子,仁宗一脉最后还是别子继位。不过明敬皇后虽然无子,但她的牌位却一直在祧庙里供奉着, 与仁宗皇帝一道,享受后代皇家子孙的香火供奉。


    圣人听着眉目微舒,生育确实是要看天意的。安王这些年泡在后宅里, 不知花了多少心力,可连一个有孕的妾室都没有。就连皇帝自己, 和先皇后夫妻多年,不也才得了太子这一个子嗣?


    太子也确实没有辜负圣人的期望, 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只是寿数太短,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就先行一步了。


    “既如此,那便待她上心些。”圣人说完心内沉吟,白阁老在内阁的位置,说不得能动上一动。


    “内阁该添人了。”似是自言自语,圣人说了这样一句没由头的话。


    焦清却明白了,只等着圣人下旨。内阁要添人,怎么着也得等到年后才行。


    只是如今蒋次辅依然在位,虽已不再上朝议事,但次辅的名号还在他身上。这位又是跟了圣人几十年的老臣子,最后这点体面,圣人还是会顾全的。


    大抵官员之女选秀真会得到优待?亦安眼看着过来送膳的宫女摆了满满一桌子美味,随后一位穿青衣的女官笑眯眯地对亦安道,“请贵人用膳。”事后亦安知道,这位是宋尚食手下的掌膳女官,秩正七品。


    亦安不太懂宫里的规矩,但这桌子饭菜的数量好像…似乎…大概,有些逾制了?


    在家时自然是想吃什么吃什么,陆氏不会在这上面限制儿女。就连彭氏掌家时,只要你手里有银子,肯花银子打点厨房,想加几个菜就加几个菜。不过宫里是有规矩的,什么位份有什么待遇,是定死了的。


    倒不是天家苛待,即使是最低位份的妃嫔,一日所供,也能过得很好。如果所有人都一个样儿,天家还怎么体现等级森严。就和太子天然高过其余兄弟一样,皇后在后宫之中,一向也是远超其余妃嫔。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皇帝非要抬高妃子漠视皇后,百官也只能劝谏,不能真跑到后宫里把宠妃打一顿给皇后出气,也只能规劝而已。


    吕掌膳见亦安望着膳桌不曾挪动,面上露出关切的笑容,“可是贵人没有胃口?要不先用一盅山楂甜汤开开胃?”说是甜汤,其实是酸甜口的。


    方才一番交谈,亦安已经知道面前这位看起来三十如许的女官姓吕,职司掌膳。


    “有劳吕掌膳费心,这些还请掌膳收下。”亦安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后面那半句买点心吃咽了回去。


    亦安第二次尝试打点,效果拔群。


    吕掌膳笑眯眯收了银票,一点儿也不在意上面的面额。“多谢贵人赏,还请贵人用膳吧,凉了就不好入口了。”即便是说着催请用膳的话,吕掌膳还是满面温和,一点儿都没有摆官架子。


    抬着食盒过来的六个小宫女也各得了两个金银锞子,接过前先看了吕掌膳一眼,见对方微微颔首后,才对亦安道谢,后将其收下。


    宫中自先皇后执掌后宫以来,便不允许轻易打骂宫女、太监,除非是真的犯了宫规。至于犯了规矩的宫人,也自有去处。宫女去宫正司领罚,太监去东厂领罚。


    如今楚贵妃管着后宫,还是行的先皇后那一套。


    吕掌膳见亦安坐下用膳,心里也好奇为何宋尚食独独嘱咐了要对这位格外优待,还派了自己来照看。要知道其余秀女,都是宫女抬着食盒过去的。不仅膳食的数量不如这位,就连质量也是大打折扣。


    虽然如今后宫里妃嫔不多,妃位以上只有两位,九嫔缺位,九嫔以下只有四位。且年齿亦高,在宫里不过荣养罢了。


    圣人早已不往后宫去,除过去钟粹宫看曾孙外,其余时间都住在太极宫。


    即使是这样,膳食还是要紧着后宫妃嫔做,钟粹宫还是大头,楚贵妃不仅位高,她还养着那位殿下,更是马虎不得。秀女们的饮食绝对说不上差,但也比不上呈给圣人的膳食,还有后宫妃嫔。


    便是这样,吕掌膳还看着宋尚食做了两样糕点,让加到这位白秀女的膳食里。


    宋尚食通过给亦安诊脉,对亦安的饮食偏好稍微有些猜测,这才有了那两道点心。


    这一桌丰富的菜品有甜有咸,基本兼顾了各种口味。亦安捡着甜食用,看得吕掌膳暗自点头,宋尚食果真神了,她老人家怎么知道舍这位爱吃甜的?


    亦安显然用不完这一大桌子菜,吕掌膳见亦安放下筷子饮茶漱口,便吩咐宫女收拾碗筷。


    有些菜亦安根本没动过,端下去自然会给小宫女分用。虽然比不上圣人那里,但也比小宫女们的大锅饭好上不少。吃不完的也不会浪费,真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送走吕掌膳后,亦安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再也没有吃过一道自己不喜欢的菜。


    亦安这里用得开怀,徐浠那边刚用完膳就去找姐姐抱怨了。


    “宫里的点心根本不合口味,一点儿也没有在家里舒坦。”这话徐浠也只敢背着宫人和姐姐徐沅说,再不敢让宫女们听了去。


    送来的马蹄糕、枣泥糕、金丝饼虽然热乎,但没一样儿是徐浠爱吃的。更不用说饮食上的清淡,也不知道何时兴起的规矩,因担心秀女吃了有味道的食物在贵人面前失仪,所以都是往清淡里做。


    亦安:喵喵喵?她那里的辣子鸡一口没动,全让小宫女们美滋滋地分了。


    徐浠在家哪里受过这个,但也知道在宫里不能使性子动气,也只好找姐姐诉诉委屈。


    “且忍耐些吧,能置办这些,已经是很好了。”徐沅是一点儿也不挑,只别送冷食来就行。这会子倒看不出她是慎国公府的长女,只是一个安慰妹妹的姐姐。


    眼下正是寒冬腊月,尚食局送来的饭食还是热乎的。光这一点,就很不容易了。这还是看在这批秀女都是官员之女的份上,尚食局才尽了心。


    至于合不合口味?抱歉,这不是尚食局的工作范畴。


    所以从一开始就受到优待的,就只有亦安一人。


    不仅是膳食,就连住处,也是别有玄机。


    亦安屋子的位置朝向好,白日里有光,可以说是冬暖夏凉。又有地龙,屋子整日里都是暖烘烘的。


    等到晚间,又有宫女抬了大桶来,请秀女沐浴更衣。


    这是宫里选秀都会走的流程,顺带检查秀女是不是处子之身。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很人性化,比起大冷天里在偏殿扒光衣裳验看来讲,已经很是体贴了。


    这回来的女官是尚服局的卫掌饰,也是正七品女官。


    无一例外地,这些女官对亦安都很和气。


    香汤沐浴,浴桶里光香料就放了好几样,亦安都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沐浴,而是在炖汤。


    “因不知贵人喜欢什么香露,我便自作主张,取了荷花香露,还望贵人不要介意。”卫掌饰好似真把亦安当贵人了,话语里的温和几乎要让亦安起鸡皮疙瘩。


    “卫掌饰言重了,这些就很好。”然后就是走下固定的流程。亦安本就坦然,让宫女们查验完后,自自在在地沐浴了。


    数九寒天里洗一回热水澡,别提有多舒服了。


    其实卫掌饰先前是想来问亦安喜欢什么香露的,又觉得那样实在过于刻意,哪里有宫里供职的女官问入宫参选的秀女需要什么香露的,那样也太失体统了。可这是穆尚宫的命令,袁宫正荣养,宫里女官的头头就是穆尚宫。她的话,即便是不同部门的卫掌饰,也得遵从。


    底下的女官都不知道这其实是圣人的授意,还以为后宫里要进新人,或者是女官里要添一位,因此待亦安格外和气。


    亦安这下倒是打赏出去不少,算是在宫里展开了局面?


    等舒坦地沐浴后,亦安便换上了宫里准备的寝衣。亦安感慨,不愧是皇宫,就连寝衣摸起来都丝滑无比。


    卫掌饰临走前还替亦安量了尺寸,说是入宫的秀女们都要重新量体裁衣。


    这倒是每人都有,因秀女算是只身入宫,没带换的衣裳。所以尚服局这几日要连日赶制秀女们的衣裳,卫掌饰这回来除了安排沐浴,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给亦安量尺寸。


    “贵人身量纤长,届时着上新衣,定然艳冠群芳。”临行前,卫掌饰这样对亦安说道,话里满是笑意。


    “承掌饰吉言。”亦安笑着回应。


    亦安是别人待她好,她便待别人好的性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宫里人都这般和气,亦安在保留警惕心的同时,也有些放松了。


    卫掌饰走前特意看过亦安穿进宫来的衣裳,她自然不会去问亦安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宫里就没这个规矩!只有通过亦安进宫时穿的衣裳颜色,来判断她的喜好。


    就好像吕掌膳一言不发,只看过亦安用过一顿饭后,回去便告诉宋尚食,这位偏好甜食一样,这都是在宫里历练出来的本事。


    晚间,亦安就寝。


    同样,亦安不知道的是,只有她的屋子,是尚寝局的金司设带着宫女们布置的。这位金司设还是六品女官,比卫掌饰几人高一个级别。


    这样的优待,让亦安一夜好梦,第二天起来看着气色好极了。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进宫选秀来了,反而是进宫享福来了。


    而在宫里的第一晚,其余秀女睡得好不好,就不是亦安能知道的了。


    第二日,所有秀女集中到一处,穆尚宫开头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懵了。


    “今日首先要考究的,便是诸位的才学。”


    这是要选女官?


    亦安与亦真对视一眼,又静心听穆尚宫讲话。


    一时场面安静下来。


    按说秀女们入宫,该教导宫规礼仪才是。为的是避免在宫里行走时冲撞贵人。不过现如今后宫里算得上是数的贵人不多,也没有贵人会往甘露殿来。况且亦安这些官员之女,自小是学过礼仪的。


    虽则入宫来要重学一遍,但比起民女来,无疑要有经验得多。


    只是头一日不说规矩,反而考起才学来。不由不让人多想,这是要选女官的架势?


    不过这样一来,反倒让一众贵女心安下来。只要不是选妃子就好,便是做女官也比做妃子强些,更遑论有可能还不是妃子。


    亦安在那里听穆尚宫说话,她身旁的徐浠却好似闻到什么味道似的,目光一直在寻找什么。


    谁带香露进宫了?!?*? 徐浠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荷花香味。


    慎国公是老牌勋贵,这次选秀格外谨慎,为了不犯忌讳,愣是让女儿没带任何东西进宫,自然也包括香露、香粉这些。若是被人钻了空子,说是他教唆女儿有意投毒,那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百口莫辩了。


    徐浠昨日沐浴只有香料,香露是没有的。今日闻到这股子清淡的荷花香味,又认出是内造御贡的上品香露,便以为是哪家贵女自带入宫的。


    毕竟这香露虽好,可勋贵人家也不是弄不到,只多花些银钱罢了。


    徐浠自小便长在慎国公夫人膝下,可谓是千娇百宠。没想到入宫参选,倒过得不自在起来。


    还没等徐浠找出香味来源,穆尚宫便让各位秀女落座,案几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要考的试题也在上面。


    这时和亦安相熟的姑娘蓦然想起,这位的书法可是得到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赞许的。才学先不论,只看这笔字,哪个又能比得过她去?


    亦安却不知其余贵女心思,一意把心放在试题上。


    若真要选女官,倒不妨尽力一试。


    反正亦安的名声已经传扬出去,这会子藏拙,便是与天家对着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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