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圣人
亦安姐妹三人回府时, 舞阳长公主也到了太极宫。
女关门原是要搀着长公主,免得公主殿下走不稳路。被舞阳长公主甩开了,自家笑着往后殿去。
这会子圣人一般还在看奏疏, 曾孙有楚贵妃照管, 圣人便照旧宿在太极宫。听闻舞阳长公主入宫,圣人还以为妹妹有什么要紧事。
没成想还未见到人, 便先闻到一股酒气, 还有舞阳长公主呢喃的酒话。
“皇兄,我今儿见到嫂子的人了。”金茎玉露度数虽不高, 但架不住舞阳长公主年纪大了,又一向不胜酒力, 还喝了那么多。坐上马车往宫里来这一路晃荡,已经有些醉的得神志不清了。
圣人当然以为妹妹说的是醉话,便有几分不以为意。
“给舞阳端盏醒酒汤来, 顺便给钟粹宫传信儿,舞阳今晚就在钟粹宫歇下, 不必再出宫了。”圣人担心舞阳长公主路上出岔子, 索性就让妹妹留宿宫中。
焦清低声应是,下去安排了。
舞阳长公主见兄长不信,又把袖袋里的折扇抽出来, “皇兄瞧瞧,这与昔年嫂子所书有几分相似?”舞阳长公主一边说,一边把折扇展开。
亦安题的那句诗正对圣人……
太极宫中烛火明亮, 舞阳长公主的折扇透过烛火,在地上映出一大片阴影, 西洋运来的羊毛贡毯上被遮出一块黑色,好似心口上破开一个大洞。
圣人眸光骤然亮了两分, 旋即又黯淡下去。
只是神韵有几分相似而已,说想像,实在是有几分勉强。
先皇后过世十来年,舞阳长公主对嫂子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连带着字迹神韵有几分相似的亦安,也能被长公主错认有嫂子的几分影子。临清公主也是同理,她只是幼年与先皇后相处过一段时日,过得这么些年,心里早就只剩下先皇后的那些好处,先皇后的生平,已然记不清了。
唯独圣人,时日越久,心里的印象越发清晰。不独先皇后,太子和太孙,哪一个都是。仿佛明日去长乐宫,皇后还会如往昔一般站在殿外等着丈夫,儿子、孙子各自带着妻子去请安。东宫就在太极宫和长乐宫中间,这一家子在皇城中的位置是最近的。
所以在圣人眼里,这折扇上的字,和妻子的字迹着实不像,只是都内含锋锐,字迹主人是个心中有丘壑,轻易不会受旁人影响的人。
舞阳长公主合上折扇,又小心收到袖袋里,这才拉着圣人的袖子道,“我进宫来,原是有桩事想求皇兄开恩的。”舞阳长公主作为圣人的妹子,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也只有对圣人时,才会这般作态。
一朝长公主,又不是要分疆裂土,什么事还要舞阳长公主开口求圣人?
圣人把妹妹扶到榻上坐下,才笑道,“先说来与我听听。”圣人心里琢磨,难道是想把瑞儿那孩子的官职提一提?还是想给他求个勋位?圣人总得听了妹妹的话,才好决断,要不要允了这桩事。
本朝旧例,公主子女一般不会承袭母亲爵位。不过这等事自然不会照着死规矩来,也有公主之女封郡主、县主的。这事儿全看当时在位皇帝的心意。若舞阳长公主有女,向圣人开个口的事,一个郡主,圣人还是舍得封赏的。
舞阳长公主的独子如今没有爵位,只有昭勇将军一个正三品的武散官,没有正职,也没有勋阶。但说出去也是穿紫衣的高官,戴金鱼袋,又是公主之子,这份体面也尽够了。
“我想给那孩子在勋贵人家里,讨个家底厚实的女孩儿作媳妇,还望皇兄成全。”按照旧例,公主的子女,算是半个宗室。虽从父姓,但也有天家一半的血脉。到成婚的年纪,也大多会在清白人家里挑丈夫或者媳妇。
而舞阳长公主和圣人关系极亲近,她作为宗室的头面人物,更该树起榜样来。这样对圣人讲,其实有些坏规矩了。
不过宗室里不讲规矩的宗亲一抓一大把,舞阳长公主想找个勋贵儿媳强强联手这还是轻的。安王两个月纳一个没名分的妾,把皇朝祖训根本没放在眼里,御史血片般的弹劾奏疏摞起来都能登城头了。可安王还是我行我素,没见着孩子之前,府里一直在进人,对御史的弹劾就当看不见。反正御史又不能给他生儿子,他可是真有王位要继承的!
舞阳长公主的请求虽是犯了忌讳,但她是圣人如今仅存的血亲里,关系最近的一位。况且公主之子又影响不到帝位传承,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亲自下道赐婚旨意罢了,说是在清白人家里选,难道满朝文武还会为这个说什么吗?
“等过阵子皇兄给你好好挑一个儿媳,保管让你满意。”这阵子事多,圣人腾不出手来。圣人亲口允诺,舞阳长公主面上泛起红光。这时又恰好焦清端来了醒酒汤,圣人接过去亲自喂妹妹喝下去。
“把公主送去贵妃处安寝,让她好生照看着。”圣人一事不烦二主,索性把妹妹也交给楚贵妃照看。
“是。”焦清应下,又让舞阳长公主的女官扶着公主坐上软轿,慢悠悠地抬往钟粹宫。
焦清直到目送舞阳长公主的软胶消失在宫道里,这才转身回到殿内。却发现圣人在翻找去年的一些奏疏,难道有什么漏网之鱼没有处理?焦清忙提灯上前,正欲给圣人帮忙,却见他老人家已经捏着一封信转过身来。
圣人展开信纸,又细品了品,发觉确有几分相似风骨。只是一开始就往那个方向去想,自然不会觉得相似。如今舞阳长公主一提,圣人倒是看出几分影儿来。
焦清不仅目力极好,记性也比远胜寻常宦官。圣人手里拿着的,好像是去年白阁老受弹劾时,他从阁老书房搜来的家书。这些书信被当做证物一直留在宫里,不想今日圣人还翻出来看一遍。
圣人捏着信转了两圈儿,见焦清在眼前,索性把信递给他。“你也瞧瞧,这信上的字迹,与梓潼手书可否相似?”作为跟在圣人身边多年的掌印太监,焦清自然见过先皇后手书。有时候圣人把一些奏疏送往长乐宫,就是焦清送去的。等先皇后批阅外,焦清又带着回太极宫。
焦清恭敬地接过信,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仔细看。若是亦安的字迹真和先皇后相似,那焦清肯定头一个就发觉出来。既然焦清一开始就没有发现,圣人看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偏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把亦安和先皇后的神形气韵视为一谈。
这位跟在圣人身边五十多年的老太监轻声细语,捏着信纸,话在心里滚过两圈儿后才说出口,“若说气韵,倒确有几分相似。”没说字迹相似,只说气韵。
圣人就笑道,“能有几分风骨,已是很难得了。”焦清便明白了,圣人看重的是这份气。
“若圣人有意,不若把白阁老的孙女招进宫来做个掌诏,说出去也是阁老家的体面,又不耽误姑娘婚嫁,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焦清是为着圣人着想。至于亦安想不想入宫做女官?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差事,寻常人家且想进来都求告无门呢。
焦清对去年的事还有些印象,知道写这封信的是白阁老的孙女,至于是哪一位孙女,过后细查查也就是了。
不料圣人合上信,没有同意这个提议,“费这个功夫作甚,好不容易才与家人团聚,又招进宫来,岂不又是骨肉分离?”说着,圣人语气已经有些哀伤。
焦清又明白了,想来是白侍郎的女儿,刚从江南回来。只是焦清眼下顾不得这个,圣人这时候伤心起来,肯定又是想起了先皇后母子,连带着太孙。
果然,圣人下一句就道,“她们在那个世里团圆了,也不想着托梦给我,定是怨我没照看好文惠和康儿。”文惠太子还有谥号,太孙暴崩后,该按着太子的例上谥,还是就按普通亲王的例追谥,朝上一直没议出个结果来。圣人也没有催促,便一直搁置到现在。
若是按照太子的例加谥,那太孙的儿子就有继承大统的法理。可太孙偏命数不济,已经往那个世里去了。如果尊太孙为正统,那日后皇曾孙长成,平白会给储位添多少变数?换句话来说,若皇曾孙有继承大统的法理,只怕新帝晚上都睡不着觉。
到那时候,圣人宾天,只怕又是一场皇室内斗,骨肉相残。天下太平了几十年,若受这一番折腾,还不知百姓能不能捱过这一场乱。
文惠太子在民间声名极盛,仅在圣人之下。他骤然病猝,不说文武百官如何伤心,就连民间也是哀鸿遍野。直到如今,民间提起太子,第一个想到的,也还只是文惠太子而已。
焦清眼见圣人落泪,也陪着掉眼泪,“娘娘和殿下是登仙境享福去了,圣人千万保重身子,殿下尚幼,还需圣人照看啊。”
圣人微微阖眸,只怕他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若是上苍垂佑,再与他十年光阴,说不得拼上这几十年的人望,还能强推上位。若是时不与我,又该找谁替自己看顾呢。
以圣人为君多年的威望,册立太孙也是在其子降生之后。如今太孙独子孱弱,连能否存活都未可知,遑论坐稳君位?
圣人从焦清手中抽走信纸,一步一步踱回案前,有些事要一件一件办。中书舍人不在,圣人便自己提笔拟旨,给舞阳长公主的独子加封一个正三品的轻车都尉衔。
焦清捧来玉玺,在圣旨上加盖大印,对长公主是有一分责怪的。既喝了酒,安安分分在公主府歇着就是。还到宫里来,勾起圣人的伤心事。
焦清那会儿虽然站得远,但殿内情形还是隐约间听了一耳朵,是以对舞阳长公主有些责怪。给儿子讨恩赏是小事,倒让圣人心里不痛快起来。
不过圣人已经亲自拟了旨意,焦清又不像内阁几位阁老一样,还能争辩几句。这些加恩的封赏诏书,一贯是不需要经内阁手的。也只有议事的时候,中书舍人拟的旨意,内阁的阁老们会看过。内阁算是圣人的办事机构,旨意布散下去,没有内阁的协助是不成的。
这时候又看出女官的好来,似这样的旨意,由女官眷写,顺手就能把印盖上。
写完旨,圣人让焦清收起来,明日送舞阳长公主出府的时候顺便宣读了,过后再告诉内阁也是一样的。不告诉内阁,谁知道朝廷又要多发一个轻车都尉的俸禄?
宗室勋戚有事,一般也是给宗人府递条陈,宗人府再向圣人禀告。似舞阳长公主这样直入宫门来见圣人的,到底是少数。
而另一边,亦安姐妹三人回府后去见陆氏。
陆氏还未听女儿们说这一日的经历,便对亦宁和亦安道,“过两日随我去你外祖家。”陆太傅给好友去信,收到回复说,在这一两日内便会登门拜访。
第052章 登门
虽然亦安最近一段时日恢复用药, 但月信还是久久未至,绿漪往郑妈妈那里递信儿,陆氏自然也就知晓。
亦安的身子拖不得, 幸而陆太傅那边有了消息, 陆氏趁着回去拜见父亲,顺道把这件事定下来。
闻老先生是圣手, 早已隐居多年, 能请他出山一趟,还是靠的陆太傅早年和老先生的交情。
亦宁和亦安应下, 按理也确是该去拜见外祖。陆氏此次只带了亦宁、亦安两人,为的是不动声色。只带亦安一人目的性太明显, 让亦宁给亦安作下遮掩,反正亦宁是亲外孙女,旁人就是知道了, 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等说了这件事,陆氏才问起在临清公主府过得怎么样。陆氏想着自家虽不是勋贵人家, 但好歹公爹和亲爹俱是一品, 又简在帝心,应该不会有勋戚贵女为难三个女孩儿。
果然,亦宁兴致勃勃地说起在公主府的见闻, 丝毫没有被排挤的模样。又说起几位公主、郡主性情都十分不错,给赏也很大方。
说起赏赐来,陆氏便注意到三个姑娘身上确实多了几样首饰, 安姐儿怀里还抱着个乌木匣子。
看到陆氏望过来的目光,亦安把匣子推开, “这是公主赏的墨条。”陆氏出身世家,又是自小便通翰墨的, 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两块墨绝非凡品。又有龙凤纹饰,这是给皇家的贡墨。
那点子清透的龙涎香味散发开来,陆氏忖度着,公主该是对安姐儿很满意,不然怎么会单给了她两方贡墨?这样也好,日后给亦安议婚时,这也是往脸上贴金的谈资。
陆氏心中称意,她如今所虑者,唯有几个姑娘的婚事。尚仁与张家姑娘会在九月末完婚,长兄成婚,底下的弟妹们,自然也该相看起来了。到底她养了一场,已经走了九十步,最后这十步,怎么也要走圆满了才是。
儿子的前程看仕途,姑娘家看的自然就是婚事。若能说上一门好亲,不说得享诰命,起码不用为家计操心。
亦宁凑趣道,“五妹妹的字好到连长公主拿了折扇去,只当是自己掉的呢。”亦宁拿舞阳长公主拾扇这件事当个乐子说出来。
不止亦安想不明白,就连陆氏也没想明白其中道理。大概…也许…,长公主确实喜欢亦安的书法?
陆氏压根儿就没往先皇后身上想。陆氏作女官那时,先皇后少在人前练字,陆氏便是看过先皇后手书,也不会将其和亦安的字联系起来。
况且陆氏作为掌诏女官,起草诏令和在脉望楼阅读古籍便占去她一整日的时间,对先皇后的手书只有些许印象也算正常。
那时候征召有才学的女子入宫作女官,是有隐形福利的。脉望楼的藏书便是其中之一。没有这天下第一楼作诱饵,不见得会有那么多名门女子自愿入宫。虽说当女官是个体面差事,但到底和家里人见面少了。宫墙巍峨,不是等闲人家,根本不能时时见到女儿。
先皇后算是极宽和的,一月里许亲人在京的女官们回家探亲一回,亲人不在京的女官,便没有这个待遇了。
陆氏做了近三年女官,与先皇后是熟稔的,只是不像临清公主自小就长在先皇后膝下,舞阳长公主更是自先皇后册立时便与之相识。到底年岁浅些,陆氏只管做好女官本职内务,私下里并没有翻看先皇后手记,接触到先皇后字迹的时候不多。而今过去十来年,恐怕连先皇后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觉得相似,也只是观者自意罢了。
想不通其中缘由,陆氏索性不再去想。反正这件事对亦安来说不算坏事,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都是性子比较好的宗室,一不跋扈,二不骄纵,能得两位公主的青眼,说明亦安确有吸引两位公主的某些特质。
“你们今儿都累了,回去早些歇着吧。”嘱咐完要紧的事,陆氏便也不留姑娘们说话。她也是赴过各类宴的,知道宫里贵人们行宴,多半是累人的。
亦真领着妹妹给陆氏行礼,随后对亦宁和亦安抿抿唇,露出温暖的笑意,便回明德堂去了。
亦宁与亦安各自道别,亦安将怀中的乌木匣子交给绿漪,自己顺着抄手游廊回碧云馆,顺道欣赏下沿途的景致。
回到碧云馆,亦安吩咐绿漪,“把这两块墨收好,等我正用着的那块完了后,便取一块来接着用。”亦安不是得了好东西就攒起来的性子,尤其是墨条这种消耗品,无论是亲爹给的,还是祖父给的,亦安都照用不误。如今到了公主这里也是一样,欢喜得了好墨是一回事,也不耽误亦安用它写字。说不得也让她感受下,什么是天家气象。
绿漪应是,妥帖地把墨收好。
绿澜带着石斛等人服侍亦安梳洗,亦安今日也不再看杂记,只躺在摇椅上小憩。等时辰到了吹灯安寝,自是一夜好梦。
因绿漪跟着去了公主府,绿澜等人便问她在公主府里的见闻。绿漪便把两位公主如何如何喜欢亦安,亦安还坐在郡主身边看戏的事儿全说了。
绿澜听完与有荣焉,有时候主子的脸面也能为底下人壮声势。像那等主子性子软弱的,连带着底下人也?*? 不硬气。绿澜倒是没想着借亦安的势在府里作威作福,她且够不上那个牌面。就算是亦安在夫人和老夫人面前有体面,也不会容许自己院子里的人耍威风。
亦安待自己的丫鬟们一向好,亦安越有脸面,底下丫鬟的日子更好过些。无论是绿漪、绿澜这些大丫鬟,还是石斛、玉竹这些小丫鬟,没有一个不是盼着姑娘好的。
第二天醒来,亦安简单梳妆后,便去景然堂,给嫡母请过安后,再由陆氏领着去明德堂,给顾老夫人请安。
本来按以往的例,请安散后便各自理各自的事去。偏江姨娘在景然堂接着女儿后,还对陆氏笑道,“九姑娘现在大了,也到了能拿动笔的时候,妾想着,是不是该叫九姑娘先练起大字来……”江姨娘自家识字,教女儿认两个字并不稀奇。只是这笔墨纸砚都得找陆氏支取,这才开了口。
陆氏眉头微挑,先是看了一眼懵懂的亦顺,再看了一眼略带讨好的江姨娘,心下了然。只怕是亦安昨日得了公主的赏,让江姨娘眼热起来,这才有了这番话。不然亦顺只有四岁出头,且不到开蒙的岁数,江姨娘为何急巴巴地过来,就为了说这事?
必是昨日的风声传到听涛轩,江姨娘这才起了心思。姑娘们回府本就没避着府里人,底下小丫鬟们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昨日公主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本来也是姑娘们的体面,再没有拦着不让说的。
在江姨娘心里,只怕只有这样的体面才是真体面。不过她行事有几分急躁,就算亦顺现在就开始练字,等她长成那一日,圣人还是如今的圣人?又去寻哪一个有身份的人,给亦顺这样的体面呢?
江姨娘素来便知亦安在陆氏这里是有些不同的,看来往日里还是小瞧了这位温文随和的五姑娘。没想到竟有这般手段,两位公主都对她青眼有加。若是这份体面让亦顺得着,江姨娘只要一想,便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大老爷的官位再升一升,女儿再得贵人看重,这婚事便没有不妥贴的了。
陆氏看了一眼江姨娘,这位的心思都快摆在脸上了,连猜都不用猜。同样是庶女,为什么家里的姑娘只有亦安让临清公主下了帖子请,只想想这个,江姨娘便坐不住了。
陆氏轻笑一声,对江姨娘道,“可想好了?若是让顺姐儿进学,就得单开个院子出来,让姑娘自个儿住了。”明明江姨娘说的是练字,可陆氏却故意说成进学。两者含义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同。
练字的话,江姨娘在院子里自己就能教女儿。可要是进学,就要离了她身边,由赵妈妈照管。这就要看江姨娘怎么选了,姑娘四岁多进学,也不过是听先生念几句文罢了。真能记住,那可就是神童了。说不得是有宿慧的,那可就真成了名。不过看亦顺的模样,显然和宿慧是不搭边的。
就连亦安,也是在正常的年纪和姐妹们一道进学,丝毫没有显露出超前的才学来。直到渐渐大了之后,才稍微放开了性子。
江姨娘一听女儿要离了自己单独开院子,面上眉毛就皱起来。夫人这是让自己选,到底是要女儿进学,还是要继续照管。
一想到女儿的年纪,江姨娘咬咬牙,到底把话收了回去,“我想着姐儿还小了些,倒不如我再多看两年,就先不给姐儿单开院子了。”亦顺才四岁出头,若是离了江姨娘的时间太长,只怕日后对亲娘都要不熟悉起来。
陆氏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既这样,就先带顺姐儿回去吧。进学的事我记着呢,不劳你费心。”陆氏着实不想和江姨娘计较,亦顺该在几岁进学,她自然会安排。江姨娘这番作态,倒显得是她拦着不让顺姐儿进学似的。
陆氏这边打发了江姨娘,亦安这厢正和几个姐妹看着挑丫鬟。姑娘们身边原该有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洒扫的小丫鬟和婆子不计数。
如今每位姑娘身边都是两个一等并两个二等,足缺了一半。绿澜就曾向绿漪抱怨过,说院子里人手太少,姑娘的东西都看不过来,更不用说其它事了。
趁着今日有空闲,亦安索性和姐妹几个挑起丫鬟来。到亦安这一代,白家已经有不少家生子,不必为丫鬟小厮到外面采买或雇佣。
家生子里有门路的,知道姑娘们院子里要添人,一早就走动进来。那头等的去处,自然是三姑娘的院子,再往下,就是大姑娘、五姑娘。如今府里谁不知道,五姑娘是除三姑娘外,最受夫人、老夫人看重的。大姑娘和二姑娘,且比不过呢。
下人心里也有一杆秤,也会挑好主子投奔。大姑娘虽是二房嫡出,可亲爹招了忌讳,府里老太爷是一句没有提过,老夫人纵是念着二儿子,可也要为剩下两个儿子考虑。三姑娘虽则父母俱在,又是嫡出,可到底是三房的。比不过五姑娘是大房的女儿,又富贵又体面。
于是一个个都往东院里使劲儿,想进三姑娘的煦芳苑,或者五姑娘的碧云馆,这两处是最好的去处。
却不想,这一回是姑娘们自己挑丫鬟,不让管事的安排。一时送出去的礼品,俱打了水漂。
因后日还要去升平坊拜见外祖父,众姐妹先让亦宁和亦安挑,左右送进来的丫鬟也是经过一轮挑选的,不会差到哪里去。
亦宁和亦安谢了众姐妹的好意,都说过后请姐妹们吃宴,各自挑了两个一等两个二等回去。
亦安挑中的两个一等大丫鬟分别是绿珠和绿蜡,补得是一等丫鬟的缺。余下两个小丫鬟是京墨和落葵,补得是二等丫鬟的缺。
这下亦安身边的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算是补齐,身边暂时不会缺人手。
绿漪领着四人回碧云馆,对四人很和气地笑道,“以后一处共事,咱们姑娘最是和气,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差事就行。”
机灵的绿珠便笑道,“进府前就听人说五姑娘性子好,咱们这下可算进了福窝了。”余下三人虽被绿珠抢了话,可也不恼,她们确是这样想的。姑娘能挑中她们,可不是今生今世修来的福气?
绿漪便笑笑,带着四人回碧云馆去。
绿澜也是高兴的,终于有人进来,她手上好多差事就可以拆分出去。以后她只管姑娘的梳妆和首饰,余下的俱都推出去。
“以后一处住着,可不要拘束了。”绿澜见着新人,面上的笑都热切三分。姑娘的院子里,四个大丫鬟一间屋子,四个二等丫鬟一间屋子,余下三等丫鬟共分一间屋,杂役睡大通铺。
说了一会子话,绿珠听出绿漪和绿澜并无排挤她们的意思,反而盼着她们赶快上手差事,这心里就安定下来。一溜儿连珠话说得,让绿澜这个平素板着脸的都笑开了花。
过得一会子,亦安回来,绿漪带着四人给亦安行礼,算是正式拜见。
“给姑娘请安。”四个人麻利地行礼问安,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见拘束。
亦安面上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我这里一向没什么规矩,大家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别仗着我的名号去欺负其余院里的小丫鬟,余下的事,我能替你们做主的,便替你们做主。”亦安话虽然说得和软,但绿珠四人没来由地心下一紧。
没什么规矩便是最重规矩的,三夫人不也说对姑娘们一视同仁,可四姑娘、六姑娘、八姑娘身上的穿戴,是万万比不了二姑娘的。
一时绿珠几人都在心下默念,可要好好当差才是,别刚进来就被撵出院子,那一家子的脸可就丢尽了。
亦安选丫鬟其实没那么复杂,主要是看眼缘。能摆出来让姑娘们选的,必然是调·教过的。除非哪个管事不想干了,在这上面偷懒耍滑。姑娘们是千金小姐,指派丫鬟行事便已足够。没来得还要亲自考究丫鬟的能力,那都是管事该干的。若出了差错,连管事一并换去,还有哪个敢不尽心?丢脸倒是小事,这干了半辈子的差事没了,可就真把老脸丢尽了。
说得会子话,亦安便对绿漪道,“带她们去领铺盖,顺道这个月的月钱从我这里出,给她们发下去,另外再多添一个月,总归是新到我这里,兹当给她们买零嘴吃。”亦安还是这套说辞。
这会子已是五月下旬,便是绿珠她们明日上差,领月钱也是下个月开始。亦安一开口,便是平白得了两个月月钱,谁能不高兴?俱给亦安行礼,“谢姑娘赏!”
亦安笑着让绿漪带她们下去领铺盖,补丫鬟算是告一段落,过后还要细分职责,然后就和以往一样,不用亦安操心,凡是只用过问大丫鬟便是。
放两个月月钱对亦安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的银钱匣子何时空过?再者用这点月钱让绿珠她们向着碧云馆,这笔帐怎么算都是不亏的。连甜枣都舍不得摸出一个来,又怎么让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亦安又不以克扣丫鬟为乐,也许哪个现在就等着领月钱回去贴补家里,或是留着自用,总归手里有钱,心里就不慌了。
绿漪带着绿珠她们去领铺盖,管事的见是绿漪亲自带着人来,连忙笑着迎上去,“怎么姑娘今儿亲自来了。”绿漪都已经习惯了这些讨好,面色不变,只笑道,“她们新到院子里做事,劳烦嫂子取四套铺盖来,我好回去安置。”
管事婆子连忙收拾出来四套干净铺盖,还送了些额外东西,“姑娘们要是用得上就留着,用不上堆在那里也不占地方。”这是管事婆子的示好,绿漪替绿珠她们谢过,并拿出五十钱来,“这是她们请嫂子吃点心。”绿珠她们还没领月钱,可以说是光身子入府,绿漪这是为几人作人情。
府里在陆氏管辖之下,虽没有拜高踩低的现象,但对炙手可热的主子身边的丫鬟,还是十分礼遇的。“这些都是小事,姑娘有什么缺的只管来就是。”话是这样说,接钱的动作一点都不含糊。
绿漪笑笑,对管事婆子道一声谢,让绿珠几人各自抱了铺盖回去。
等安置好后,绿漪和绿澜又收拾出一些自己的旧物,俱是新的不曾打动,像什么角梳、胭脂这些,都与了绿珠、绿蜡。
绿珠和绿蜡这才知道,来五姑娘的院子里真像是掉进了福窝窝。这下两人更不肯走,发誓要在碧云馆扎下根来。
之后,绿澜又领着绿珠,把亦安的大首饰匣子交给她看管,“这些都是姑娘一时用不上的首饰,册子都在这里,你且记住了,过一旬清点一回,别有什么遗漏的。”亦安的首饰便是轮着戴,有些也得下个月才能出匣子。
有了新人,绿澜自然只管姑娘梳妆,以及当日要用的首饰。剩下的,便一气儿交给绿珠。
绿珠接过厚厚的册子,又看一眼姑娘的首饰匣子,什么金银翡翠、宝石玛瑙、玉器古玩,样样件件,俱不是凡品。
饶是绿珠机灵,一看见这么些个大件首饰,也回不过神来。珠宝光辉倒映在她眼里,几乎要站不稳了。
五姑娘这份家当,只怕比二姑娘还要强些。绿珠虽是刚进府,但她姐姐是在二姑娘亦婵的院子当差。亦婵平素怎么打扮,四姑娘、六姑娘、八姑娘怎么素净,绿珠姐姐都给妹妹说过的。
晃了晃神,绿珠回过神来,“姐姐容我…细看看…”一向机灵的绿珠说话也不由得打起了磕绊。
绿澜自无不可,她又不怕绿珠把姑娘的首饰夹带出去。且不说府里门规森严,便是握在手里的小巧首饰都出不得门去,更不用说那些大件器物,根本出不了东院的门。
再说几遍绿珠真有通天的本领,把首饰带了出去。可要怎么脱手也是个问题,留在手里就是个死物。况且每一旬绿澜都要清点册子,若是少了什么,她又不是瞎子。作为看管者,纵不是绿珠夹带出去,可也有个看管不严之罪。
分派好差事后,绿漪又告诉几人一个好消息,“姑娘说过两日在院子里给你们摆上一席,权当给你们接风。”过两日便是亦安去拜见外祖陆太傅的日子。到时候丫鬟们在碧云馆里摆席,也不耽误差事。
绿珠、绿蜡对视一眼,这么个好主儿,可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差事。
绿珠想起姐姐先前说自己日夜祈祷,只求她能进东院当差。如今可不是成了?难道是感动了神佛,这才心想事成?
不过绿漪、绿澜也告诫几人,姑娘虽是好性儿,可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若是真犯了事,也别指望姑娘念旧情,那是不可能的。
绿珠几人忙道不敢,她们一定实心办事。绿澜这才笑了,顺道发了之前姑娘说的两个月月钱。
虽把首饰交出去了,可亦安的银钱匣子,依旧是绿澜在管。
过得两日,陆氏带亦宁和亦安去拜见陆太傅,绿澜便在碧云馆置办酒席,算是给绿珠几人接风。
亦安与亦宁坐在陆氏身边,马车往升平坊去。
第053章 子嗣
今日休沐, 陆太傅特地约了老友,专门派人驾马车去请来的。这位闻老先生在郊外隐居,颇有世外桃源的意思。
陆氏带亦宁与亦安回来, 陆府一早儿就大开府门, 恭迎陆氏回府。
圣人赏赐给陆望的宅子极大,陆太傅住在清幽的后院, 前院则是陆太傅长子, 翰林院掌院学士陆临江带着妻子儿女居住。
陆学士有二子,长子陆观言年二十二, 是崇元三十六年的一甲进士,在翰林院供职三年后, 翰詹大考位列第一,蒙圣人厚恩,升作正五品中书舍人。
这对一般进士来讲, 绝对算是超擢。圣人对陆氏一门恩宠有加,若论官阶, 陆家父子绝对比白家父子升得要快。
白成文今年才做了礼部左侍郎, 而陆临江在几年前就已经是正三品的掌院学士。虽是清贵职位,但也可以窥见圣人对陆氏一门不是一般的信重。
陆观言在崇元三十七年八月成婚,娶的是河东柳氏的女儿, 柳氏父亲并未出仕,祖父是原任礼部尚书,早已过世。陆观言和妻子成婚未满两年, 尚未育有子嗣。
陆临江次子陆观行今年十六,已有了秀才功名, 打算效仿昔年祖父的做法,考举而不出仕。
陆氏带亦宁和亦安入府后直往后堂去, 先遇到了兄长陆临江和嫂子施氏。
陆氏先问过兄长和嫂子安,然后让亦宁和亦安拜见。
“见过舅舅。”陆临江是个蓄长须的美丈夫形象,虽已年过四旬,但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的模样。
陆临江抚一把长须,笑眯眯地对亦宁和亦安道,“都是好孩子,来了只管尽兴玩儿,莫要拘束了。”一边说着,陆学士一边解下腰上系着的两枚翡翠玉牌,放到亦宁和亦安手里,权作见面礼。陆学士知道今日来的是两个外甥女,特意备下的礼物。
亦宁那面玉牌雕着仙鹤祥云,取吉祥如意的好兆头。而亦安这块玉牌则雕着一丛细竹,取的是节节高升的意思。
两个女孩儿接过玉牌,都对舅舅表示感谢。
施氏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心下却不赞同丈夫挑给亦安的那块玉牌。女儿家又不出仕为官,哪里用得上“节节高升”?如今这时节,便是入宫作女官,也不见得有她们那时候的体面。中宫不在,女官说到底也是为皇后供职,没有正经主官,去哪里谋这份体面?况且圣人近前也没有女官侍驾,做女官在眼下看,实在不是一个好去处。
而且女官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宫里没传出消息要选,有些人家想送女儿进宫镀层金的想法便不能实现。若说慎国公还能卖卖老脸,求圣人给个恩典,那也是赏一套女官服色下来,根本不用真的进宫做女官。况且对慎国公而言,女儿只要能有个好婚事,可比做女官强得多。慎国公府不是一般门第,不需要女儿充任女官来为婚事增光添彩。
只是陆学士看过亦安代写的家书,说亦安的字内含风骨,自有锋锐,这雕着满面竹的玉牌正适合她。施氏不欲与丈夫在这个问题上争辩,反正这两块玉牌拿去作见面礼是极拿得出手的,施氏也就无所谓了。
“父亲正和闻世伯对弈,小妹不妨等上片刻。”陆学士对妹妹笑道。陆太傅不仅是当世大儒,对棋道也颇有研究。当初就是因为一手好棋艺加上学识,才引得闻檀老先生与其交往。
“也好。”陆氏含笑道。闻老先生正在后堂,既已在,便不必急着去拜见,总要让两位老人家下完这一盘才是。
陆学士引妹妹到花厅坐,施氏让丫鬟上茶,并派小厮去前院喊休沐的长子并儿媳柳氏过来拜见。
亦安刚随陆氏坐下不久,便听有隐隐约约的读书声传来。
陆氏显然也听见了,对兄长笑道,“可是行儿那孩子?”书声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嗓音,所以陆氏并没有想过这是兄长的长子。
施氏在一旁接话道,“可不就是他?偏要作个怪,在池边读书。”话是这么说,可施氏的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
陆氏轻笑,“孩子嘛,咱们当初不也是这般?什么事没行过?”当年陆氏还未出阁时,与一众好友在假山石窟里对诗,在舟上奏乐,哪样稀奇事没做过?
施氏闻言,也忍俊不禁,又让人去唤次子前来。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又是自家亲戚,况朝廷又有中表不婚的禁令在。所以这样的人家里,规矩反而对此宽松些。亦宁和亦安也并不需要避让,陆观言、陆观行兄弟二人不算外男。
先到的是陆观行,少年着一身月白锦袍,手上还握着书卷,满脸朝气地快步入内。
陆观行面容俊秀,一双眸子清亮有神,望着谁都像是笑着看对方。
“还不见过你姑母?”陆学士笑着对小儿子道。陆临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严父,寻常也不对儿子板着脸。
陆观行快步走到陆氏面前,手握着书卷,极利落地一揖,“观行见过姑母。”
陆氏面上满是笑容,先前回来时陆氏已给过见面礼,所以这次不必再给
之后陆氏又介绍亦宁和亦安给陆观行,“这是你亦宁表姐,这是你亦安表妹。”亦宁与亦安起身,与陆观行见礼。
“宁表姐,安表妹。”不愧是陆太傅亲自教导出来的后辈,陆观行目光清正,举止也合乎礼节,礼貌地看过一眼后,就收回目光。
“陆表弟,陆表兄。”亦宁与亦安也只看过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陆氏拉着陆观行坐在身边,很是亲热的模样。陆氏在江南九年,与娘家亲人久不来往,陆观行年纪又小,便是这般亲热,也没人会说嘴。
陆观行坐在陆氏身边,倒显出几分少年心性来。不多时,陆观言带着妻子柳氏到花厅,来拜见陆氏。
陆观言与陆观行面容相似,只是陆观言更年长些,面容清俊,已经褪去少年气,又是正五品的官职在身,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只是中书舍人虽然清贵,但也有做了二十多年中书舍人没升迁的例子在。索性陆家对出仕并不看重,所重者,不过是昔年圣人的恩遇。便是出仕,也是为圣人效力,在什么位置都是一样的。
“观言拜见姑母。”比起陆观行,陆观言作为兄长,更加稳重些,面上也少笑容。
陆观行见兄长来了,忙从陆氏身边起来,竟是很怕兄长的模样。
陆观言见弟弟又耍宝,心内腹诽,他只是面上清冷些,又不是要吃他,作出这样子又给谁看?
柳氏也给陆氏请安,对这个头一回见面就给出两套红宝石头面作见面礼的姑母很有印象。
陆氏对二人笑着颔首,又让亦宁、亦安拜见。
“表哥、表嫂好。”陆观言和柳氏的年纪比亦安和亦宁都大,因此二人俱唤一声表哥、表嫂。
陆观言微笑颔首,也不多看。
柳氏笑道,“两位妹妹生得真好,今日总算得见。”又让身后的丫鬟捧着见面礼上前。
推开匣子,柳氏取出两枚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分别给亦宁和亦安戴上。不愧是河东柳氏出身,柳氏摸出这两枚镯子作见面礼,眉头都没眨一下。
“谢表嫂。”亦宁与亦安谢道。
又说了会子话,里面丫鬟出来传话,“老爷与闻先生弈毕,听说姑太太回来,让进去说话。”陆氏站起身来,对兄长一笑,“我去拜见父亲与闻世叔。”陆临江约摸知道妹妹回家来是为见闻老先生,只是不知是妹妹要诊脉,还是两个外甥女哪里有不好之处?
陆学士虽是大才,可术业有专攻,他一个读书人,着实不会给人瞧病。反正闻世伯是国手,若有什么不好之处,也一准儿药到病除。若说陆太傅是当世大儒,闻老先生便是当世名医,比太医院那几位也不差多少,甚至在有些地方还要强些。
见妹妹入内,陆临江又嘱咐妻子安排宴席,今儿可要好生招待才是。施氏嗔了丈夫一眼,这还用说?昨天就吩咐下去,让厨房备好菜,只等今日行宴用。
柳氏见此,瞧瞧伸手拽了拽丈夫袖子,陆观言面色不变,好似没有察觉到。柳氏见状,对婆母道一声,“儿媳有些事要和夫君商议。”施氏点头,柳氏便推着丈夫去一旁的暖阁说话。
陆观言无奈,也只能跟着妻子过去。妻子想说什么他心里清楚,先前也已经提过一回,只他觉得实无必要。成亲不满两年,何必在子嗣事上着急呢?
柳氏为的就是这个,她亦知晓闻老先生是当世国手,又在女子症上颇有建树,所以前日闻老先生过府,柳氏便想让丈夫去和公婆开口,给她瞧上一瞧。
陆观言还安慰妻子,“你我尚年轻,何必急于求子?况且是药三分毒,为这个损伤身体,实在没有必要。”陆观言祖母,也就是陆氏亲娘,就是因为生育上折损寿数。陆观言虽不知晓详情,可也没有急着让妻子有孕。
就连陆临江和施氏也没有着急,连催都没催过。
陆家人不急,柳氏急啊!她嫁进陆家快两年,却一直没有喜信传出来。丈夫身边既无小妾又无通房,自己再一直没有音信,可怎么对公婆有个交代!
柳氏当初嫁进来,柳家上下都很高兴。一来有陆太傅的名声在,二来陆观言本人确实也是青年俊杰,和陆家结亲,实在是稳赚不赔的好亲事。
柳氏母亲知道女婿身边无人,还做过女儿嫁进陆家三年抱俩的美梦。如今快两年过去,已经急得柳母快要火烧房梁了。
为着这个,柳氏亲娘不仅专门搜罗了一尊传世的送子观音寄来,还送了许多名贵药材,百年人参在里面也只是寻常。幸而没送些奇奇怪怪的生子秘方过来,不然陆学士和施氏不说,陆观言自家就要先拦下来。
柳氏拉了丈夫到暖阁,轻嗔一眼,“夫君怎么还未向爹娘提及,明明先前就说好的。”陆观言昨日被妻子磨得不行,只能应下。
陆观言苦笑,“兰娘,你这又是何必?”陆观言也怕妻子为这个闹出心病来。
夫妻二人又说一阵私房话,最后各退一步,陆观言答应请爹娘说合,为其诊脉。柳氏也不再寻求什么怀孕秘方。
闻老先生是圣手,陆观言想着若妻子能得老先生诊脉,也是好事,并不反对。陆观言反对的是妻子乱吃药,若不是他及早发现,还不知道妻子已经炖起药来了。
陆观言又去找父亲,腆着脸将这事提了提。陆学士想着父亲请闻老先生来本就是为诊脉而来,多添一个儿媳也没什么。况且儿媳近来确实多虑多思,让闻世伯安安儿媳的心也是好的。
就连施氏也奇怪,她作为婆婆都没催,怎么儿媳好似一日也等不得似的。
虽说子嗣是女子在后宅安身立命的本钱,可夫妻两人都年轻,等到三十无子,再急也来得及啊。
陆学士瞥了一眼儿子,“给你媳妇说,让她宽心,这件事我自去提。”闻檀是陆太傅请来的客人。陆学士想提这茬儿,还得经由父亲开口。
陆氏这会子已经进去拜见,先见过父亲陆太傅,又对闻老先生见礼。
“晚辈拜见世伯。”闻檀比陆太傅还要年长两岁,陆太傅额间已生白发,闻老先生却还是一头墨发,丝毫不现老态。
闻老先生颔首,陆太傅便对老友笑道,“我这孩子有事相求,有劳尔珪了。”陆太傅和闻老先生相识多年,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闻檀看向陆氏,满是温和,“我自当尽力。”
陆氏忙行礼,“多谢世伯。”
陆太傅将地方让给老友,自家避让出去。给女儿家诊脉,他不便在旁。
陆氏让丫鬟去唤亦宁和亦安进来,既是做样子,便做全套。
随后陆氏让左右退下,内里只剩闻老先生与她们母女三人。
亦宁并不知道母亲请外祖出面,再请的这位老先生,还以为是例行拜见,与亦安一齐,向闻老先生行礼。
“见过先生。”
闻老先生含笑让起。
陆氏便对亦宁和亦安道,“闻世伯医术高明,今日既见了,便是你们的造化。”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亦安已然明白。
陆氏让亦宁先坐下,闻老先生这般年纪,已经不用避讳男女大防。到底还是小姑娘,闻老先生取出一方素帕,覆在亦宁腕上,这才开始诊脉。
过得一阵子,闻老先生对陆氏笑道,“令媛身体康健,只平日少食咸鲜便可。”亦宁确是爱吃咸的,以往在江南时,每日必点一道金华火腿。
亦宁不爱甜食,却对咸中带甜的金华火腿尤其钟爱。
陆氏颔首,心想回去就让厨房断了每日进上来的火腿。能让老先生说这一句,便是平日里用得过分了。
亦安心下打了个哆嗦,三姐爱食咸,她却爱食甜,等下不会也诊出来吧?
不等亦安多想,亦宁起身把位置让给妹妹,不敢看母亲神色,一溜烟儿出去了。倒省得陆氏开口,让亦宁回避。
闻老先生同样把帕子搭在亦安腕上,过得小半刻钟,竟将帕子撤了,重又诊起脉来。面上神色也凝实几分,看得陆氏和亦安都把心提起来。
闻老先生又细看亦安面相,再诊了半刻钟后,收回手对陆氏道,“我有些话要与你说。”亦安知机,起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陆氏有些不好的预感,便听闻老先生道,“这孩子先天不足,虽后来将养上来,但到底是在胎里便伤了根本……”
听着世伯说了一大段话,总的来说就是亦安生母幼时没有好好养,连带着传给亦安。
陆氏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吴姨娘亲爹吴秀才。好狗贼,身为秀才连唯一的女儿都不好生喂养,真是枉为人父!
“还请世伯妙手,为这孩子争一条生路。”当年她身子不好,便是世伯开方子调养回来的。如今到了亦安这里,陆氏自然也希望如此。
闻老先生道,“若是速治,一二年里也可根治,身体自然无虞。只是子嗣事上,便不可强求。”老先生说话含蓄,陆氏又怎么听不出来,只怕亦安养好身子,生育子嗣的可能也大大减少了。
即便是身体康健,也有妇人一生无子的。更何况亦安身上还有不好,若能有孕,只能是白家祖宗显灵了。
“若是缓治呢?”陆氏带着一丝希望问道。没有子嗣,便没有立身的根本。陆氏希望亦安身子能好,也希望她日后能有依靠。娘家能做一时依仗,等家中长辈、同辈尽皆故去,还能指望侄子做主不成?
闻老先生收起素帕,“若要缓治,则需七年光景以上,且这七年里不能成婚,否则前功尽弃。”说直白点,便是七年内不能同房。
而亦安这个年纪,到七年后再出嫁,已经是二十二三的年纪了。
这般年纪才出嫁的不是没有,可若有合适的婚事而不嫁女,只会让外人疑心,不是姑娘身上有什么不好,就是有旁的不好。
陆氏犯难起来,她原?*? 是想把亦安留到十九再出嫁,到时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只说是她爱重女儿,女婿家也挑不出错儿来。只闻老先生此言,却让陆氏两难起来。难的是把亦安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到时可怎么说婚事。便是早上两年开始说,她后面的妹妹们难道也要一起等着吗?
亦谨也快到及笄,又是三房女儿,七年后,可有什么好婚事能议?不能为亦安一人,耽误全家的姑娘。
闻老先生看出陆氏的为难,便开解道,“也可先按缓治的方子来,届时若有变故,再为速治也不碍事。”只是就像老先生所言,子嗣事上不可强求了。
“况且子嗣一事本来也看天意,六亲缘浅,也是天命。”老先生话说得通透,也颇直白。
陆氏稳稳神,对闻老先生道,“那便请世伯先按缓治的方子来,有劳世伯了。”闻檀已是当世不多的几位大国手之一,若是他这样认为,只怕其余名医也是一般。
转瞬间,陆氏已经作下决断,若安姐儿实在与子嗣无缘,届时抱养庶子也是一样的。主母本就有教导所有子女的权力,到时候抱在身边养,生恩不及养恩,便是庶子出息了,也要先给嫡母请封。
闻老先生颔首,此事便定下来。
谁知过一会儿后,陆太傅又进来,有些为难地对老友道,“我那孙媳妇也想请你看上一看。”
陆太傅没明说,但闻老先生是个在世情上极通透的人,女子请他诊脉,不是为子嗣又是哪个?
“既来了,便一道看了吧。”闻老先生对老友陆太傅,实在是没话说。
如此,陆氏出来,柳氏继而进来。柳氏不在意旁人知道她是为子嗣而来,妇人在这事上又不必遮掩。
闻老先生给柳氏诊过脉,又看了柳氏的面色,说道,“平日不要心急,开副药与你调养调养。”柳氏面露喜色,只把这药当作求子秘方。
实际上是闻檀见柳氏面含焦虑,脉象又有暗火,开药一是安其心,二是为她祛除火气。老先生精通世情,知道他若不开药方,柳氏必然心火更盛。
柳氏身体并不不好,得了药方,心也就安定下来,此番皆大欢喜。
柳氏欢喜而退,陆氏又带着丫鬟进来,两个丫鬟各捧了一个大匣子,里面盛满金银。
“晚辈知道世伯不缺这些,只晚辈一片心意,请世伯体恤。”闻檀见状收下,陆氏也安心了。
陆氏待亦安,已是极好。
闻檀开了药方,陆氏收下。
“有劳世伯。”陆氏又叫亦安进来,让亦安对闻老先生行谢礼。
亦安知机,于是对闻老先生行大礼拜谢。
随后陆氏带亦宁和亦安在府上行宴,直到申时末才出陆府大门。
第054章 波澜
陆氏一回府就安排郑妈妈拿着闻老先生开的药方去抓药, 这件事还是交给自小跟着的奶娘让陆氏更放心些。
就连药也是在景然堂熬好了,再送到碧云馆去。在府里下人看来,五姑娘这是极受夫人看重, 不然怎么会日日都送“吃食”过去?怎么不见别的姑娘有这份体面?
只有经手的绿漪、绿澜知道, 食盒最底下放着的,那才是她们姑娘正经要吃的药。
绿珠、绿蜡刚到碧云馆, 这样的事且不到说与她们听的时候。不是信得过的人, 绿漪和绿澜绝对不会开这个口。
亦安喝上药没几天,吴姨娘身边的翠柏急匆匆到了碧云馆, “我有急事儿找姑娘。”绿漪一看翠柏面色焦急,还以为是吴姨娘有什么不好, 忙把她往里带。吴姨娘到底是姑娘的亲娘,出了事到底也瞒不住的。
“可是姨娘有事?”一见翠柏面上压不住的急切,亦安也以为是姨娘怎么了, 只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一时还算镇定。翠柏虽然着急, 但也没有急到不顾一切闯空门的地步。
“姑娘, 我听夫人院里的松枝说,今儿一早有个秀才叩门,说是咱们姨娘的亲爹, 要见姨娘。”吴姨娘的亲爹,不就是把女儿卖了的吴秀才吗?
亦安神色未动,仍道, “你可听准了?这样的事,万不能有差错的。”若是乌龙还好, 若是真的,只怕还是要陆氏出面, 才能了解此事。
如果真是吴秀才登门,那只能是手上没有银钱使,知道女儿卖到白家,这才来打探虚实。若是女儿还活着,自然不能不顾忌亲爹。若是死了,他在白家门口闹一场,讨个烧埋银,也好继续考举。
吴秀才的算盘打得叮当儿响,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顾忌女儿死活,只一心想再从女儿身上敲些银两下来。当年卖女儿那五百两银子,着实让吴秀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可这几年下来,已是山穷水尽。吴秀才是看邸报的,知道“女婿”高升回京后,这才动了心思。
虽说吴姨娘是卖给白家作妾,契书上也写明了以后生死再不相干的话。可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有这么容易就断了的?吴秀才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叩了白家的门。
起初白家的门子知道叩门的老先生是秀才还有些礼遇,似白家这样的读书人家向来规矩些。可等吴秀才一说他是府里吴姨娘的亲爹,要见女婿,门子当时脸唰地一下就拉下来了。
女婿?哪个女婿?咱们府里大老爷的岳父是当朝太傅,三老爷的岳父是正三品的通政使,就算是不在家的二老爷,人家的岳父也是正经的前国子监祭酒,哪里跑出来这么一个“岳父”?!看着比大老爷还大上十几岁的模样,也好意思自称岳父?
吴秀才话说得荒唐,可门子还是得去回话。万一真是府里吴姨娘的亲爹,让他这样日日来堵门,侍郎的脸面还要不要?亲仁坊里住的都是高官显贵,一个闹不好,就是一家子丢脸。
翠柏见五姑娘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她可是快火烧眉毛了!姨娘的身子本就不好,再让吴秀才这一闹,可怎么是好?不说姨娘,就是姑娘的脸面也不好看啊!所以翠柏这才急忙过来,想让亦安拿个主意。
“这岂能有假,我的姑娘诶。我和夫人院子的松枝原是一个屋子的好姐妹,她是听门上的人给夫人回话这才知道。又告诉了我,我这才来请姑娘拿个主意的。”翠柏原和松枝一样是家生子,进辅后有住在一个屋子的交情。后来翠柏分去吴姨娘那儿,松枝则进了景然堂。翠柏一路升到大丫鬟,而松枝在年前也终于提到二等。
亦安听着心里冷笑一声,这样看来,此事便是实的。这么多年不曾登门,怎么偏父亲调任回京他就上门来了?为的是哪个旁人还不清楚?还不是为银子来的!
若说亦安有多生气也不至于,为那等人动怒不值当,捎带手打发了就是。
亦安对翠柏道,“这件事万万不能让姨娘知道,你是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我把这件事就交与你了。管好柏翠阁的小丫鬟们,若有谁把这个闲话传到姨娘耳朵里,我是要恼的。回了母亲,各自回各自的家去。”亦安说话的语气淡淡,然而翠柏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总感觉姑娘说这话的时候不带一丝感情。若真有谁违了她的意思,一家子的体面就别想要了。
虽没有责罚打骂,但这样的家生子被退回去,就别想再进来了。没有月钱不说,还被主子厌恶,若想再翻身,还不知要到什么年月去呢。
“姑娘只管放心,我必然管紧了她们,不让在姨娘跟前儿嚼舌根。”翠柏做了这几年的大丫鬟,心里是有一杆秤的。如今只要紧跟五姑娘的脚步,自家是再也吃不了亏的。别看五姑娘没和姨娘相处太长时间,但有什么好东西总给姨娘备了一份儿。
吴姨娘的身子近来又逐渐见好,翠柏疯了才会让这样的消息进姨娘的耳朵。
“那……”翠柏还没开口,亦安已经知道她的意思,笑道,“这件事母亲自会处置,等过几日我去探探母亲的口风,你只管照顾姨娘就是。”吴姨娘近来已经能六七日去请一回安,寻常也在柏翠阁里走动,正是要翠柏跟着看顾的时候。
“是。”翠柏应诺,也知晓是自己着急了。看着五姑娘从容的模样,翠柏也冷静下来。
亦安又对绿澜道,“取十两银子来赏她。”绿澜方才听着,已经在心里把吴秀才啐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个秀才呢,这么不要脸的事也作得出来!坏她家姑娘的名声,绿澜恨不得出去把吴秀才打一顿。可也是这样一想,吴秀才再混蛋,那也是朝廷认可的秀才。忍着气,绿澜应声去取银子。
翠柏虽是为着吴姨娘来报信,可听到有十两赏银拿,心思还是忍不住飘了一下。她这样卖力气是为甚?还不是五姑娘赏罚分明!
趁着绿澜娶银子的空当儿,亦安瞧了瞧翠柏身上的打扮,对她道,“你且过来。”翠柏不知何事,走上前来。
亦安取下自己今天戴的珍珠耳挂,亲自戴到翠柏耳朵上,“你既待姨娘上心,我便把姨娘交给你照管了。姨娘能好便是我好,日后你出嫁,还给你添妆。”这幅珍珠耳挂虽是银子作的边,但这两枚珍珠加起来,也约有十两银子。
也就是说,翠柏这一趟来报信,就得了二十两银子的赏。旁边的绿漪看在眼里,心里却没有一丝妒忌的意思。姑娘的话说得很明白了,这是翠柏待姨娘上心,姑娘才有的厚赏。且她们这些跟在姑娘身边的,得赏的时候多了,何必在这时候不开眼。
翠柏说话声儿都是颤的,“姑娘放心,姨娘身边只管交给我就是。我便是嫁出去,以后也会回来侍候姨娘的。”笑话,真出了府,哪里得这样的赏格儿去?翠柏只恨自己年纪快到了,不能在姨娘身边多留两年。
白府下人并不太追求脱籍,脱了籍虽是自由身,可远不比在府里时日子好过。便是攒下几百两银子的家业,没有白府这棵参天树,这银子也花不安宁。
亦安含笑颔首。说话间,绿澜提着个精致小荷包过来,笑着递给翠柏。
翠柏接过,却不是十两的重量,约摸只有一两多。
当着姑娘的面儿,绿澜自然不会克扣九两银子去,那她也在亦安身边留不住了。只有一个解释,这十两银子,被绿澜换成了一两金子!一两金子能换到的银子,有时候比十两还多些。
亦安打眼一瞧就知道绿澜换了金子来,只笑着看向翠柏,这个主绿澜还是能替她作的。
以等价交换来看,亦安给出这些东西,自然是要翠柏办好差事的。若她办不好,亦安自然会寻别人来办。这个道理翠柏懂,旁人更懂。翠柏能在吴姨娘身边做这些年的大丫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说个不好听的,只有见了这些真金白银,翠柏才肯用心办事。驴子也得吃上半根胡萝卜,剩下的那半根才能吊住它出死力拉磨啊。什么都不付出,就想别人给你办事,又不是亲生的,哪里寻这样的好事去。
翠柏接了荷包,千恩万谢、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柏翠阁去,势要把姨娘身边整治得像铁通一般,半句风言风语都不会传进去。
碧云馆这边,亦安待翠柏走后,还是一副笑模样,对一旁的绿珠道,“把那匣子珍珠和红宝拿来,我挑些给母亲做个抹额。”这时节自然用不上抹额,亦安是另有它用,借着做抹额有个问话的由头罢了。
绿澜见自家姑娘一点儿都不着急,不由问道,“姑娘,那那边儿咱们就不管了?”绿澜是真担心吴秀才作出什么死来,牵连到她们姑娘。
亦安笑看绿澜一眼,“这事儿母亲自会处置,咱们先静一静,别扰了母亲理事才是。”
陆氏那边确实有了对策,只见她对蔷薇说,“取十两银子,让他给吴秀才送过去。只说今日老爷不在家,让他过两日再来,家里给他摆酒好生接待。”这话自然不是真的,等支走吴秀才这几天,陆氏便腾出手来收拾他。
蔷薇取了银子交给门子,还额外抓了一把大钱给他,“别可扣了去,坏了夫人的事,你妹子可还没进院子呢。”一句话差点儿把门子给吓得一哆嗦,连忙讨好道,“瞧姐姐说的,咱们再不敢这样的。”便是原先有这个想法,这会子也烟消云散了。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能分清楚的。更何况家里妹子还没进府里享福,可不能坏在他手里。
门子领着银子去了,陆氏笑容一敛,立时嘱把陈管事叫进来吩咐,“拿着我的帖子去找京兆尹谢夫人,请她出面,帮忙查一查这个吴秀才。”只要抓住一点儿小辫子,就能让他老实下来。吴秀才这样的人,卖女儿都能做出来的事,欠个账什么的,只怕已经是寻常了。
当年陆氏肯出五百两银子,一时因为吴姨娘秀才女儿这个身份,二来也想着五百两银子一刀两断,此后再不纠缠。既然吴秀才不识好歹,那也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吴秀才为甚登门,还不是因为当年卖女儿的银子花完了。他本不是京城人士,来京城应试也是为着天子脚下,文士多如过江之鲫,好沾一沾文运。当年得了卖女儿的五百两银子,立时置办房舍。又为着自己考举,添置了笔墨纸砚,俱是上等货色,寻常的且还看不过眼。又不事生产,不几年下来,便精穷了。
不料京兆尹夫人那边还没回信,隔日来万年县令魏夫人却递上拜帖。魏夫人刚虽夫到任,万年县的公廨距亲仁坊只有一街之隔。
魏夫人此时登门,不知为何,陆氏让快将人请进来。
“我家老爷方才到任,想着与夫人有旧日的交情,今日特来拜会。”魏夫人虽然说是为以前的交情来的,可面上表情着实奇怪了些。
陆氏知机,便将人请到内室,又让蔷薇奉茶。随后遣走身边服侍的,两人说体己话。
还不等陆氏问明魏夫人来意,只听魏夫人道,“不知府上是否有位吴姨娘?”
陆氏一时奇怪魏夫人为何有此一问,还没来得及想这是何缘故,先答道,“正是。”
不料魏夫人尴尬一笑,“昨日夫君方才下衙,谁知刚出县衙正门,正欲归家,不想与一位喝醉酒的老先生撞到。左右小厮刚把老先生扶起来,不料那位老先生满嘴醉话,说是贵府侍郎的丈人。夫君一时拿不准,便先请他到县衙一坐,我今日来拜见,一时叙叙旧情,二是想问问夫人,这位老先生的事……”魏县令刚刚到任,正是低调的时候,必然不会自找麻烦。
其实是吴秀才得了十两银子,当即找了家酒馆,喝了个烂醉如泥,不想没认清回家的路,反而在万年县衙门口,和刚下衙的魏县令撞了个正着。
陆氏听完,脸色已经黑了一半儿。强打着笑应道,“此事我原已托了京兆尹,不想却给夫人添了麻烦。”
魏夫人正愁没有报答陆氏的机会,闻言笑道,“我昨日劝夫君问明此人来历,又查阅公牍案卷。知晓此人是崇元七年捐监纳贡得来的秀才出身,故而特来告知夫人。”
别看魏夫人说了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可落在聪明人耳里,不亚于锦上添花。
陆氏原本还恼怒吴秀才,这会子心里却忍不住乐了。圣人登基最初几年,是实行过捐监的。其意便是民生可以通过缴纳一定钱财,从而获得秀才出身,可以参加之后的乡试。
不过这部分监生仕途并不顺利,被乡试卡住的监生十有八九,吴秀才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一桩公案,考了十年才中的秀才,居然是捐监出来的!
陆氏买下吴姨娘时,只知道吴秀才是秀才出身,并不知道他这个秀才是捐监得来的。那时候已经过去十几年的功夫,朝廷早就不让捐监,陆氏怎么会知道还有这一出?吴秀才一向以读书人自居,自然不肯告诉别人,他这个秀才功名是捐来的,用的还是妻子的嫁妆和父母留下的钱财。
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把柄,吴秀才的功名既有这样一个污点,还愁拿捏不住他?朝廷如今不让捐监,严格来讲,吴秀才并无参与乡试的资格。只要拿住这一条,却不把他逼上绝路,让吴秀才还以为自己仍有中举的希望,他自然就会老实下来。
科举三年一试,吴秀才已年近六旬,又有多少光阴可以耗费?这样拖着他,已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多谢夫人相告,日后可要常来往才是。”陆氏笑着对魏夫人道。
魏夫人心里也是高兴的,她本意也是来给陆氏卖个好儿,若能搭上线最好。以后常来常往,多个朋友多条路。圣人年岁愈发大了,便是天子脚下,丈夫的官也坐不稳当。
“以后离得近了,自然常来。”魏夫人真心实意地笑着。
魏夫人走后,陆氏便唤来陈管事,又是一番安排。这下料吴秀才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这才放下心来。
又逢郑妈妈派小丫鬟往碧云馆送药回来,陆氏见了问一声,“安姐儿做什么呢?”
郑妈妈便笑道,“五姑娘说是给您做抹额呢。”
陆氏听了也笑,这时节哪里用得上抹额。
“安姐儿还真沉得住气,倒像我。”陆氏的景然堂什么消息不知道。松枝去找翠柏,就是陆氏吩咐蔷薇示意的,不然松枝在景然堂当着差,怎么敢往姨娘的院子跑?
陆氏这样做也只是给亦安提个醒儿,让她看顾好吴姨娘,别为这个事伤了身子。后来柏翠阁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亦安确实是作了安排的。
郑妈妈也笑道,“夫人看五姑娘自然哪里都好。”
陆氏笑着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眉眼里满是笑意,“我养大的姑娘,自然像我。”
郑妈妈憋笑,没好意思说五姑娘自小不是养在景然堂的。只是姑娘已经这么说了,她自然不会去驳。
没过几日,亦安的抹额做得了。
宝相莲花蜀锦缎子的底,上面缀着五粒莹润的大珍珠,中间又嵌着指甲盖大小的红宝。
即使是探口风的物件儿,亦安做得也尤其用心。
等捧了抹额去见陆氏,亦安说不得两句话,就知道母亲心里有了成算,已经处置好了。
吴秀才的事已不成威胁,她们只管安生过日子就是。
没过几日,临清公主又下帖,说是到了放马时节,约白家姑娘们去马场跑马,这回没有单给哪位姑娘,能去的都去。
府里一时忙着给姑娘们置办起骑装来,吴秀才的事就如微风拂过湖面,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第055章 马球
京郊的马场有皇室子弟专用的, 当然也有对高官子弟开放的。马场日日有人打理,除过冬季外,几乎每月都有放马的好日子。
晴好的天气, 亦安姐妹几人坐着马车去往马场。丫鬟们带着各自姑娘的骑装, 坐在后面的车里。亦顺年纪最小,即便只是跟着过来瞧热闹, 也是让人操心的, 所以独她留在府里,由丫鬟们陪着玩儿。
“今儿天气好, 一会子可要好好逛一逛才是。”亦婵和亦宁都兴致勃勃道。
亦真照旧抿了唇微笑,亦安执了团扇扇风, 日头稍微热了些。
亦婉四人坐另一辆马车,四个人都是安静性子。亦顺原本还想说两句话活跃气氛,只亦婉三人实在不善言辞, 亦顺也无法,愈发期待早日到马场去, 也好疏散疏散。性子安静有性子安静的好处, 可有时太过安静,便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搭话了。
亦安姐妹几人到得不算迟也不算早,正赶上临清公主穿了骑装, 还没上马的时候。
“你们可算来了,今日是我来早了。”临清公主见到亦安几人,驱使座下青鬃马慢悠悠地往亦安几人面前去。进贡给皇家的都是优质马种, 而临清公主挑中的这匹,性情又是最温驯不过的。驮着公主往亦安几人面前走, 也不喷气嘶鼻。
近前,公主说得这一句, 便又笑开来。她身边跟着荣康郡主,嘉顺郡主昨日回宫去了,她弟弟身子见好,郡主便回去了。
临清公主坐在马上,对几人笑道,“快换了骑装,咱们一处走走马。”亦婵长居京中,彭氏又爱重她,自然是会骑马的。连带着亦婉虽不爱言语,但也能骑着马小跑两圈儿。在这种事上,彭氏还是很顾全体面的。
亦安几人在金陵时,江南不好此风,姐妹们都没骑过马,此时也只能先挑了马,再由专人带着。
“等遛过几圈,咱们再看他们打马球去。”临清公主记着婆婆的叮嘱。她又不能把小叔子叫来教亦宁骑马,这样太孟浪了。纵然本朝风气开放,也是要稍微顾及名声的。
故而临清公主让丈夫和两个小叔子都来打马球,又有几家勋贵公子陪着。舞阳长公主的独子也在,他在禁军的差事不过是个虚职,便是日日不去,圣人也不会少了他那一份俸禄。只是来给临清公主捧场而已,凑个人数。原来景王世子还约了他去皇家马场跑马,不过临清公主先邀了来,便只能把景王世子那边给推了。
慎国公的两个儿子也在,一溜儿勋贵人家的公子,俱是穿戴齐整,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贵女们看少年打马球,若有心仪的,便可以差人过去探听口风。若是对方也有意,便成了。
今日临清公主身边只有荣康郡主,舞阳长公主和平王世子妃都不在。舞阳长公主虽有了年纪,但骑上马转两圈还是能够的。圣人如今年过七旬,每年的牧场围猎,依旧能骑骏马、开强弓的。
有专人带领亦安几人前去更换骑装,然后挑选马匹。这里的侍人都受过严格的培训,即便是亦安这样的新手,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穿了一身缥色骑装后,亦安相中一匹毛色黑亮的小马驹,身旁的侍人神色温和,“这是外番进贡的良驹,和本地马种杂交而成,性情十分温驯。”意思是亦安可以试试。
侍人又指导亦安如何上马,带着她在马场上轻轻遛了两圈儿。
亦安在这上面仿佛十分有天赋似的,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已经能离了侍人自己骑着马遛圈儿了。座下的小马驹也十分有灵性似的,驮着亦安在马场上转悠。
像亦婵这样以前会骑马的,这会子早就骑着马跑了几圈,见亦安慢悠悠地在马场里转悠,还驱马上前,笑着和亦安打招呼。
马场里也有亦婵相熟的姑娘,亦婵换上骑装后就和她们汇合去了。一时马场里都是欢声笑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另一边,亦宁也很快上手,虽然还要侍人在一旁看着,但也能坐在马上转上几圈。
亦宁让侍人牵着马走到亦安身边,亦安特意放慢速度,和亦宁并行。
“五妹学什么都快,这会子看着倒像以前骑过马似的,可见这是天授。”亦宁对亦安笑道。
“不过是能骑着转两圈儿而已,三姐又取笑我。”亦安同样笑道。
不一会儿,临清公主和荣康郡主一左一右骑马上前,把亦宁和亦安围在中间。
临清公主身边是亦宁,荣康郡主身边是亦安。
“不错,刚开始能有这样,已然不错。”临清公主赞道。
时下四海升平,久不见战事。就连兵士们都没有纵马沙场的机会,这些勋贵家的子嗣们,更是只把骑马当作玩乐。
不过圣人却没有因此兵器入库,马放南山。依旧是厉兵秣马,不独京城军备精良,就连地方上,也要三年一报,确保府库刀兵没有生锈。
圣人的几支亲卫,甚至还配备了最先进的火器,只用装填火药就行,不是火绳枪。
不过这些火器严格掌握在军队,或者说圣人手里,并未流入民间。民间所用的,还是以前的鸟枪、土枪,打个猎还可以。和正规兵士比起来,战力还是差上许多的。
临清公主说着说着,话头转到舞阳长公主身上,“姑母听说永襄郡王妃病了,今日前去探望,便没来。平王嫂身上也不好,延熹侍疾,便也没来。”平王妃和永襄郡王妃都是有了年纪的人,不是谁都像舞阳长公主一样,这般年纪还能骑马射箭,潇洒恣意的。
说起永襄郡王妃,宗室里哪个不叹。便是临清公主和王妃关系不近,也知道这位,富贵尊荣是有了,只是说起来到底让人叹一回。
年少时选为郡王妃,和永襄郡王情谊甚笃,却是膝下无子。永襄郡王又和先太子有交情,却不是个长寿的。活到三十六岁没了,比太子还早走几年。
好不容易过继本藩一个奉国中尉的独子作嗣子,先太子又向圣人陈情,请让永襄郡王多传一代。本以为这样好歹能安享晚年,不料继任的郡王世子却是个身子不太康健的。宗室里冷眼瞧着,只怕这位年不过十七的郡王世子,说不得还要走到永襄郡王妃前面。
圣人看在先太子的面上,破例让永襄郡王多传一代,不过在过继嗣子加冠前仍称世子,永襄郡王妃仍称王妃。
不过是流袭的郡王,都没上朝廷议,圣人自己就定了。
皇家好像都有子嗣不丰的传统,安王这一脉,若是现任安王和永襄郡王世子都没有子嗣的话,便能以绝嗣为由,停止拨发年俸,只保留祭祀便可。以往也有旧例可循,不过是谋逆夺爵的亲王,连祭祀都没有的。
只临清公主和永襄郡王妃素来不算亲近,也只说这一句,倒是叹了平王妃一回。儿子眼看长成娶亲,马上就是安享清福的时候。却在这时候病倒了,原还指望着平王世子妃赶快怀上一胎,兴许平王妃见儿媳有喜,这口气还能提起来。眼下来看,却是只能指望王妃自己身子骨硬朗了。
人这身子骨,是最说不准的。即使贵为王妃,这病一来,便是金子打的凤冠,也撑不起来了。
“瞧我,明明约了你们来散闷儿的,却又说起这些来。”临清公主反应过来有些失言,遂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说起别个儿来。
又过一阵子,慎国公两对儿女也到场来,各自换上骑装。徐沅骑一匹枣红色骏马,先是利落地在场上转上四五圈,随后才到临清公主身边来。
也不是所有贵女都会围着公主转,临清公主是当今圣人之女,她的地位尊崇是天生的。徐沅当然也会捧着公主,只是有时候在满足自己之后,再去公主身边也是一样的。
自徐沅姐妹加入后,一遛儿骏马一字排开,俱在场上散起步来。
转得一阵子,临清公主对一众贵女笑道,“咱们去台子上坐,瞧他们打马球去。”场中已经布置好,各位公子都穿上利落的骑装,准备在各位贵女面前显显本事。
有临清公主带头,一众贵女往台子上去,将场地留给这些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这本就是临清公主为了让亦宁见小叔子一面特意约的局。丈夫令国公世子、舞阳长公主的儿子,这些都是临清公主找来的托儿。
令国公次子一身红色骑装,面貌俊秀,虽是走科举的路子,但本人的骑射功夫也十分了得。毕竟祖上是马上征战得来的爵位,即便是令国公太夫人极其宠爱的小孙子,也是一身的好骑术。
不独令国公三子,能在场上奔驰的少年郎,几乎就挑不出来貌丑的。锦衣华服之下,少有不好看的。
贵女们目光虽然还算矜持,但一个个少年郎看过去,丝毫不带脸红的。
临清公主特意邀了亦宁坐身边,“他们打马球,咱们也赌个彩头如何?”这种马球是个人计分制,临清公主的意思是众人都拿出一样首饰来,算是彩头,谁压的人中了,便把彩头拿去。
一众贵女笑着应了,一旁的女官取了托盘来,临清公主摘了头上一支玉钗,对亦宁笑道,“我压驸马,宁姐儿不若压我那排行第二的小叔叔吧,他的球技甚好。”除?*? 了亦宁和白家的姑娘外,在场的贵女里,有几位是知道令国公夫人放言要讨这位去做儿媳妇的。但也没人会在亦宁面前说这些,只纷纷拿了首饰出来,各自压了不同的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临清公主想要撮合这一对儿的心思,怎么会和公主对着干?因此只有亦宁压了令国公次子,不过亦宁也是顺着公主,她本人其实对令国公次子并不了解,只有这一场马球后,才会相识的。
亦安取了腕上一支水头不错的镯子,想起之前得了长公主赐的首饰,便压了长公主的独子。其余贵女或是摘了手上的戒指,或是从发髻上拔一支簪子。徐沅的目光望向亦安,微微笑了笑,也压了长公主的儿子。亦安回以一笑,临清公主旁边坐着亦宁,亦安身边还是荣康郡主。
待马球一开场,临清公主便指着一个穿红衣的少年郎,“看,那就是我那位小叔叔。”容貌俊秀,甚是挺拔。
亦安对马球赛其实兴致不大,她更喜欢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在场上转悠转悠,要是能骑着马小跑两圈儿就好。
不多时,场中少年郎混战起来。果然如临清公主所言,令国公的次子拔了头筹,进了第一个球。
一场马球赛,一众少年郎神采飞扬,都知道高台上各家贵女观战,都拿出了十足的本事来。
令国公世子和舞阳长公主的独子都是被临清公主请来搭台子唱戏的,因此不露声色地把球往令国公次子严慎身边传,一时严慎得了满场喝彩。
严慎自家也不知情,还以为今日手气格外好,因此脸上尽是少年飞扬。
严恺瞧了傻弟弟一眼,心想要不是公主让他这么干,岂能让弟弟把风头出尽了。不过念在这是给弟弟讨媳妇,令国公世子也就忍了。
舞阳长公主的儿子也是这般想的,难得姐姐开口,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就这样,在有意无意的操作下,严慎夺了头魁,余者得分只能说是平平。
亦宁见压中了人,也露出几分笑颜来。临清公主看在眼里,心下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排斥就好。
亦宁独得这些彩头,一众贵女也笑着恭喜。只是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家知道了。
而回去的路上,亦宁也只说今日在马场学骑马的事,并没有提到严慎。
时间一晃,就来到八月里,荣康郡主及笄,圣人下旨,要在宫里给荣康郡主办及笄礼。在京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要前去观礼,白家三个诰命夫人,哪一个都没落下,全都要去。
圣人还打算请魏夫人入宫一同观礼,不聊派去请人的内监没请动。圣人无法,只能让荣康郡主亲自去请亲娘。
精致的小佛堂里檀香缭绕,魏夫人跪在神龛前,手里转动念珠,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沉浸在佛法的世界里。
见到女儿来了,也只有一句。
“你去吧,我在佛祖前发了愿,要念足七七四十九日,莫耽误了你的日子。”哪里有亲娘不参加女儿及笄礼的道理?
荣康郡主阖着眼流泪,到底没作声,径直回宫去了。
魏夫人到底没在佛前念够四十九日经,荣康郡主及笄礼那日,圣人用圣旨,把魏夫人召进宫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