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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6章 及笄


    陆氏请令国公夫人来给亦安做及笄礼的正宾, 无疑是让前来观礼的一众夫人吃惊的。这排场看上去,即便是陆氏的亲生女儿,也尽够了。


    可陆氏的亲生女儿也只是在江南办的及笄礼, 并没有回到京城。可这能说陆氏不看重亲生女儿吗?答案是否定的。


    陆氏对每一个女儿都足够重视, 这也让在场的夫人心里有了成算,将要及笄的这个女孩儿, 在侍郎夫人心里地位不低。


    亦安坐在明德堂的东间厢房里, 听到外面响起阵阵鼓乐,心中感慨莫名。陆氏行的算是古礼, 有些仪式还是陆氏自己及笄礼那会儿的规矩。


    陆氏大嫂施氏主持仪式,一切井然有序。


    担任赞者的是亦安的姐姐亦宁, 如无意外,日后亦和及笄,便是亦安来做亦和的赞者。这便是姐妹间的传承, 亦真是亦宁的赞者。亦宁又做亦安的赞者,如此流传下去。


    亦宁先行而去, 净手后于西阶站立。


    鼓乐声起, 亦安着采衣而出,面南对观者行礼,后面正西而坐。亦宁为亦安梳头, 这是原先亦真为亦宁做过的,亦宁心中尚有几分印象。


    亦真、亦婵姐妹几人也在旁边观礼,这是自家姐妹的好日子, 姐妹们都在看着。


    令国公夫人于东阶下净手,亦安转向东坐, 有司端来罗帕和发笄,令国公夫人走到亦安身前, 面目祥和,念着先前就撰好的颂词。


    随后令国公夫人为亦安梳头加笄,亦宁为亦安正笄。亦安起身,亦真、亦婵一左一右扶住亦安回到东间。亦宁从有司手上接过素衣襦裙,也往东间去。


    亦安着素衣襦裙再出,依然是亦真、亦婵相扶,随后亦安向祖父、祖母行礼。


    亦安面东而坐,令国公夫人再次净手,有司献上发钗,这是陆氏为亦安准备的,华丽中添一分贵气。


    施氏念颂词,亦宁替亦安拆去发笄,令国公夫人为亦安簪上发簪,亦宁再为亦安正簪。亦真、亦婵扶着亦安再次回到东间,亦宁从有司手中接过曲裾深衣,再往东间去。


    亦安着曲裾深衣而出,对父亲、母亲行礼。在法理上亦安只有陆氏一个母亲,吴姨娘因为身体,还有些旁的原因,此时并没有出现在亦安的及笄礼上。


    不独吴姨娘,就是苏姨娘、江姨娘也一并不在。


    亦安再次面东坐而坐,令国公夫人再净手,有司献上钗冠,施氏再念颂词。亦宁为亦安去掉发簪,令国公夫人为亦安加冠,亦宁随后再为亦安正冠。


    整套及笄礼的流程繁琐,光是到这一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亦安被亦真、亦婵扶着再次回到东间,亦宁带着大袖礼服同去,这是最后一次换衣。


    等亦安穿着整套的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几乎所有夫人都被惊艳到了。亦安的身量本就在姐妹中最出挑,发髻上那支累丝金凤镶红宝石衔珠钗是临清公主所赠,凤冠上那只展翅翱翔的金凤更是鲜活明艳,华贵的首饰不仅没有压下亦安的容貌,反而更让这些夫人记住亦安的样貌。


    只这份仪态,便是到哪家去做掌家宗妇,也足够了。


    顾老夫人和陆氏分别对亦安说了一番教导之言,并不长。


    亦安的及笄礼在翰林院掌院学士夫人的主持下,完美落幕。


    陆氏欣慰地看向亦安,“是大姑娘了。”这话陆氏对亦真说过,对亦宁说过,如今终于轮到亦安了。


    亦安脸色微红,不是害羞,是来来回回换衣裳、走动,给累的。陪着走了一遍的亦真、亦婵、亦宁,没一个面色如常的。为这个,亦真要亦安请她吃酒,后来一众姐妹在碧云馆吃过一回宴,这才作罢。


    亦安的及笄礼刚结束,有观礼的夫人就来问亦安可说了人家?这是见?*? 陆氏看重庶女,想着和白家结亲。若非看重,及笄礼这样盛大,一边是勋贵中根基深厚的令国公夫人,一边是士林中素有声望的陆太傅的儿媳,两人都出身大族,还得了临清公主的钗,这是庶女能有的待遇?嫡女也不过如此了!


    动了这个心思的夫人不少,她们争不过灵令国公夫人,难道令国公夫人连这个也要争去做儿媳妇不成?便是不相熟的人家都知道,令国公夫人的幼子,是极受国太夫人看重的。等闲人家的贵女,且还瞧不上眼。但出身一条,便绝不可能让国太夫人招亦安做孙子媳妇。这难道不是自家的机会?


    因此几位有意结亲的夫人格外热情,把亦安夸了个天花乱坠。及笄礼都是这般场面,以后出嫁的嫁妆难道就简薄了?陆氏不会丢这个人,便是庶女,几位夫人也认了。又不是谁都是令国公太夫人,眼光高得吓人。


    陆氏便借着这个机会,再提了回要把亦安留到十八的话。几位夫人倒也未曾生疑,如今哪家爱女儿的不把闺女留到十七八再出嫁?单看白家,除过最大的亦真不说,余下亦婵、亦宁,俱已十七,还未说下婆家。便是现在开始说亲,等走完三书六礼,怎么也不得十八九岁了。


    所以陆氏一说这话,几位夫人更是深信不疑,陆夫人这是对庶女极为爱重,才会与嫡女一般对待的。


    这个时候嫡庶又不重要了。


    能被陆氏特意下帖子请来的夫人,哪一个不是火眼金睛?虽说亦安是庶女,可这几位夫人看了,便是说亦安是嫡女也是有人信的。


    这便是经年累月养出来的气度。这些夫人见过的女孩儿多了,要是一眼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还怎么给自家挑儿媳?和陆氏层次差不多的夫人,就看出来三房的庶女虽穿着上与大房的女孩儿差不多,但举止间总是见一丝拘谨,有些放不开手脚。这便是性子养得不大方,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彭氏照着亦婵养几个庶女吧?


    亦和虽然也内向,但行事间并不见拘束,与一众贵女答话时虽也害羞,但绝不会口齿不清,让人家听不清她说的什么话。这点上,亦婉姐妹几个就比不上亦和。


    不是陆氏故意凸显自家女儿,而是亦婉几人被彭氏养得性子如此,要掰过来不得水磨功夫地去养?又岂是一两月间就能见成效的?


    所以陆氏才会让家里的女孩儿一处处着,为的就是尽量磨去这种天然的诧异。


    或许有夫人会说陆氏嫡庶不分,是乱家的根源。但这是皇家才有的说法,且陆氏自小就没被陆太傅教什么嫡庶有别的话,对女孩儿们天然多一分宽和。女儿家不像男子,男子便是受了委屈,也是学业、仕途上,今日受了委屈,明日还有能找补回来的机会。女儿家要是受了委屈,指望自己找回脸面的可能太小,不是指望父亲,就是指望丈夫。要么是娘家兄弟有能力,要么是儿子有学识。


    陆氏把所有的好处都占全了,看自家女孩儿在这方面上欠缺,也愿意帮补添上。


    这便是嫡母与嫡母之间的不同,像彭氏,纵是有这个家底,也不见得会给亦婉姐妹办这样的及笄礼。


    但只能说彭氏为人不行吗?摸着良心说,彭氏这样,在嫡母里,已经算中上水平了。不打不骂,又不立规矩,对姨娘们也有好脸色,没让亦婉姐妹做没生母的孩子。


    世人多苦,有时候并不分男女。


    便是陆氏,就一定过得十全十美?


    因着文妙真人的事,为着圣人的一句话,陆氏也有整夜整夜睡不着,要靠安神汤入眠的日子。人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多忧多思,都是会折损寿数的。


    陆氏在自己能做到的地方,会尽量给亦安她们提供最好的环境。等亦安姐妹出嫁,往后日子的经营,就都要看她们各自的本事了。不过好在,有陆氏在,到底有个能说得上话的娘家在,不至于让夫家欺负了还没处说理去。


    白家姑母就是最好的例子,今日来观礼,白家姑母也带了份厚礼。说是礼,还是这些年白阁老给女儿的贴补,白家姑母用这些钱置办产业,产出的收益做这个人情,乍看上去,谁都没有亏。


    及笄礼折腾了半晌,等宾客走后,陆氏没让亦安梳妆休憩,而是先让她去西间,吴姨娘在那里等着。


    陆氏不可谓不是个好嫡母了,寻常人家哪里有让妾室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不是说妾便不能出现在人前?那得分什么时候。本朝也不乏有妾室得封诰命者,皇家倒是对妾看得紧,那也是因为别的原因。似这等重要场合,来观礼的人看得是陆氏的面子,要是让吴姨娘出来招待一众夫人,只怕当场甩脸子走人的不在少数。


    吴姨娘在西间,见到女儿一身大袖礼服,发髻上的金凤展翅欲飞,红宝石做的凤眼璀璨明亮,眼看着女儿长到今天,吴姨娘忍不住泪流满面。吴姨娘还不知道亦安这些日子身上不好,陆氏也觉着告诉吴姨娘对她的身子没好处,便没说这话。亦安自家也知道这话绝不能对生母讲,徒增烦恼不说,吴姨娘本就多虑多思,这样的事对她而言,可不就是催命符?


    亦安笑着走向吴姨娘,“我的好日子,姨娘该为我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了呢。”亦安的话还是那样稳重,情绪上少见起复。即使是及笄礼这样的日子,也没她失态。


    吴姨娘忙擦了眼泪,强挤出一个笑来,“我这是欢喜坏了。”也确实是欢喜,女儿虽是多病多灾,但好歹长成了。又得夫人看重,以后的好日子伸手就能摸到,怎么能让吴姨娘不欣慰?因为有这口气撑着,吴姨娘的身子都好了不少。


    安慰完吴姨娘,亦安又去见陆氏。先前及笄礼上那支发簪是陆氏特意为亦安准备的,如今正躺在绿漪抱着的乌木匣里。


    “亦安见过母亲。”撑着一身繁琐礼服,亦安面色如常。


    陆氏微笑颔首,“今儿辛苦安姐儿了。”陆氏让蔷薇几人服侍亦安换上常服,又和亦安说了会子家常话。


    “今后就是大姑娘了,照例姑娘们身边的丫鬟不止现在这个数儿,稍后你和真姐儿她们去挑,把这件事办了。”陆氏这是把亦安全然当作大人来看。姑娘们身边原来该有四个大丫鬟,只是陆氏带着儿女外放,彭氏又嫌多进人多花银子,便一直照着往年的例来。如今姑娘们大了,身边只有两个大丫鬟,定然是不够使的。


    陆氏把这件事交给亦安姐妹几个去操办,一是丫鬟还得挑自己合心意的,二来也是让姑娘们历练下。陆氏已经发现亦婉、亦谨姐妹几个行事颇有几位畏缩,倒不是彭氏吓的,而是没经过历练,自家心里倒先胆怯起来,落在下人眼里,哪个不知道三房的姑娘们,除过二姑娘外,个个儿都是好糊弄的。陆氏也是想让侄女们在府里把威先立起来,最起码别让下人用陈点心糊弄了,说出去也不是姑娘家的体面。


    别看亦安才十五岁,有些人家的姑娘,十五岁已是正经的当家太太了。


    陆氏十五岁时尚未出嫁,一边和兄长习文练字,一边就照看妹妹。内宅里的事都要先报过她,然后再办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陆家内宅正经主事的,可不就陆氏一个?陆太傅就算安排再多人帮手,有些事,下人们,哪怕是郑妈妈,也没有权力替陆氏做主。


    陆氏分派的事亦安一桩桩应下,见亦安事事有条理,陆氏哪有不满意的。


    “该让你先歇会子的,怪我。”陆氏笑着,又让绿漪再抱了一匣子名贵药材回去,说是给亦安配着炖汤喝。绿漪一人抱着两个大匣子,可也没办法,今日她们姑娘及笄,院子里的丫鬟们忙得脚不沾地,绿澜更是坐镇碧云馆,恨不得长出四个脑袋来,各处都盯着。


    最后从亦安头上拆下来的那些首饰,还是陆氏唤了百合给一道送回去的。


    看来添丫鬟这件事委实拖不得,原先在江南不觉着,回到京城后,似乎确实有人手不够的苗头。旁的不说,就亦安那些首饰,绿澜一个人,已经有些管不过来了。造了册子的还好,还有些是常日里姐妹们互相戴过的,偶寻不着,且不知道是去哪个姑娘处,还是落到了别的地方。


    绿澜是对添丫鬟双手赞成的一个人,别看她在碧云馆是有体面的大丫鬟,可有些差事,不是她想干好,便能做得花团锦簇的。


    亦安回到碧云馆后,狠歇了一个午觉。醒来后没多久,就听见亦宁带着姐妹们都来了。


    “好个清闲人,我们陪着累了一日,你倒睡得自在,不行,可得请我们吃酒才是。”亦宁拉着亦婉的手,对亦安笑道。陆氏特意提点亦宁,让她多顾着些亦婉她们。说出去都是白家的女儿,这点子体面本该顾上的。


    “是我的不是,我设宴给姐妹们赔罪。”亦安对一众姐妹笑道。绿澜听了这话直牙疼,院子里丫鬟们也累了一日,虽是领了厚赏,可实在没多少力气。然而姑娘说了要办宴,难道就不置办了?咬了牙,绿澜对绿漪使眼色,一会子去找曹妈妈,让她在大厨房拨几个丫头过来帮手!


    曹妈妈近来在大厨房愈发站住脚,不仅分得灶眼,连大厨房里的丫头,也能随意指使了。以往给碧云馆送甜点心,都得桑姐儿捧了大食盒去,如今也能喊个小丫头,和孙女儿搭伴去。


    亦安说了请姐妹们吃宴,过不得半个时辰,曹妈妈便带着丫头置办齐全。有些菜是现成的,除过姑娘点的几个大菜要先做外,再不费工夫的。


    在碧云馆起了宴,亦安让摆在外面的水池边上,巧在这时移来了几株荷花。姐妹们又赏花,又吃宴,自在乐了半日。


    亦安让厨房上的果酒,甜甜的不醉人。


    喝过三盏酒后,亦宁们便把准备好的及笄礼送与亦安。


    这时也能看出几分差别来,亦真、亦婵、亦宁俱是没缺过银子使的,便是姐妹间互赠的及笄礼,也是银子堆出来,又华贵又意头好。


    亦婉几人刚宽裕上,手上银子着实不多,送的礼虽不差,可在亦真几人的衬托下,未免有些失色。


    亦安面上欢喜,俱收了,并没有露出看重哪个,轻视哪个的模样。陆氏能体谅女孩儿们,亦安自然也是一样的。


    及至宴散,亦安又准备了回赠的礼品,让姐妹们各自的丫鬟带回去。便是微甜的果酒,亦宁也喝得微醺,在亦安耳边呼出热气来,“五妹妹,我们就先回去了。”说完,就被紫嫣扶着走了。


    亦安对绿澜挑了挑眉,怎么?难不成上错酒了?亦宁那个脸色,亦安实不好说她是清醒的。


    绿澜自家也不知道,她再三叮嘱了曹妈妈,不能给姑娘们上烈酒,为的就是怕喝出个好歹来,她家姑娘要担干系。


    亦安和绿澜不知道,亦宁在来之前,已经喝过一次酒,只是换过衣裳,没人闻出来罢了。


    没过几日,府里就接了临清公主的帖子,说是公主请姑娘们去赏荷花。


    彼时亦安正和姐妹几人商量补丫鬟的事,补丫鬟也不是随便从下面抽上两个上来作大丫鬟就完事。有家生子,也有外面买的或雇的,总得挑了合心意的来。


    再者陆氏也把这事儿当作给姑娘们的历练,自然不会轻巧地就办了去。


    不过临清公主的帖子一到,挑丫鬟这件事只能搁置,姑娘们得挑衣裳赴宴去。


    临清公主不独邀了白家姑娘,荣康郡主,秦首辅的孙女,还有宗室里的几位王妃、公主,俱被临清公主下了帖子。


    第047章 旧影


    临清公主并没有邀白家所有姑娘都去, 只给亦真、亦宁、亦安三人下了帖子。


    或者说,临清公主只给她那一席的姑娘们下了帖子。公主是圣人最小的女儿,她想下帖子请谁, 也是自家说了算的。


    如果临清公主真邀了白家所有姑娘都去, 那这公主府的门槛也未免太低了些。


    不在一个交际圈子里,便是勉强坐在一处也难融进去。荣康郡主昔年入京时若不是养在楚贵妃名下, 也不会和临清公主有半分交集。若非圣人让贵妃养了她, 京城贵女圈里,只会多一个不尴不尬的透明人。


    对白家而言也是如此, 白阁老虽是当朝一品,位尊宰辅, 亦婵的父亲却只是五品,本人又和临清公主从无交际,所以临清公主并未给三房的姑娘下帖子。便是坐在一处, 又该和谁说话呢?


    当初给白家所有姑娘备了礼物,只是令国公夫人先前叮嘱过。等到公主自己宴客, 难道还要听婆婆的不成?到底谁才是公主?


    临清公主更喜欢亦安这种, 沉稳又不失大方的性格,三人里,亦宁是婆婆令国公夫人特意提到的, 不能不请。至于亦真,则是临清公主听身边的女官提起,说这位是文妙真人的女儿。


    公主有了兴致, “满座的夫人都畏其如虎,本宫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没有女官这一番话, 亦真在临清公主心里也只是个安静些的形象。可知道她是文妙真人的女儿后,这位公主显然来了兴趣。


    临清公主虽然喜欢亦安那样的性子, 但她本人却颇为活泼,是照着相反的路子去的。若真能和亦宁做妯娌,这性情倒有几分投契。


    陆氏接着帖子,见上面只有三位姑娘的名字,便把亦安三人唤来。


    亦安这才知道,原来公主说的并不是客气话,而是真要请自己过府。


    不是亦安看轻自己,本朝风气虽然开放,但等级制度依然存在,并且深入人心。亦安虽是阁老的孙女,侍郎的女儿,可生母却只是妾室。临清公主的生母虽然也是妾室,但那是皇帝的妾室,与一般亲王、郡王的妾室天然不同,便是顾老夫人这等诰命,也是要对皇妃行礼问安的。


    所以知道帖子上有自己名字时,亦安是有几分惊讶的。即便是爱重女儿的彭氏,也没有为亦婵没有接到帖子而恼怒。公主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这点彭氏还看得分明。


    子以父贵,亦以母显。


    临清公主办得是小宴,能被她请去的,俱是知交好友,要么就是宗室长辈。


    亦安望着帖子上的烫金大字,一时思绪有些飘忽。她并不因出身而困惑,只是有些时候,进到那个名利场中去,真的能全身而退吗?亦真尚且因为文妙真人被京中贵妇记到现在,若是在公主的宴会上出什么差错,那这个乐子可就大了。


    只是帖子已经送来,容不得亦安有拒绝的余地。这在旁人看上去极体面的事,于亦安而言,却是陌生的尝试,不吝于新的开始。


    就连亦安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进入京城顶层的贵女圈子。


    公主府的小宴定在三日后,亦安三人不仅要看首饰、衣裳,还要准备带给公主的礼物。从这点上来看,公主给白家姑娘带礼物,是完全没有想过要收回本的。


    不管临清公主是不是真的喜欢亦安的字,亦安都让绿澜在她的私库里拣出一座绢纱作的水墨山水座屏,亲题了两句诗上去,用这个做给公主的礼物。


    临清公主自小见的好东西海了去,这座紫檀木底座的山水屏风也很拿得出手,作礼物也是使得的。公主自家也眼尖得紧,亦婉几人虽穿着上与亦安姐妹相差不多,但这气质委实有几分畏缩,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富养的姑娘。何苦为难,难道为个礼物当家具不成?


    公主不知道现在已是陆氏管家,只当白家也有见大客是才撑起场面的姑娘。那头上的簪环首饰,一看就是新作的,没有人戴长久了那种温润气。简单来说,就是和首饰还没过磨合阶段。便是自来没有戴过大首饰,新打的也一样压不住。


    等到正日子,公主府一早就派了女官过来请。亦安姐妹不敢托大,对公主身边的女官很是客气。


    来的便是先前跟着公主来白家吃席的那两位女官之一,眼下见了亦安三人,面上更是露出一抹亲切。


    “夫人只管放心,公主已经吩咐下去,下面人会精心照顾姑娘们的。”在景然堂见过陆氏,女官带着亦安三姐妹坐车去亲仁坊的最北边,临清公主府就坐落在这里。除了公主府外,再无旁人居住此间,一向是个小天地。


    亦安三人去了公主府,陆氏在这时也回了娘家一趟。先前陆氏托父亲陆太傅写信给那位国医圣手,想来此时已经有了回信。陆氏借着看望父亲的空当儿,顺便问问这件事。


    公主府雕梁画栋,屋檐斗拱皆刻有纹饰,未曾逾制,却也十足华丽。


    “请姑娘们下车。”女官很客气地请亦安姐妹下车。


    亦真第一个下马车,然后是亦宁,最后是亦安,三人望向有些巍峨的公主府大门,一时都忘记心里在想什么了。


    当今圣人是格外富裕的天子,给女儿修公主府,自然是怎么华丽怎么来。不独临清公主,就连她的姑母舞阳长公主府,也是金碧辉煌,宛如人间福地。


    丫鬟们从后面的马车下来,抬着亦安几人给公主准备的礼物。在女官的引导下,亦安姐妹从公主府正门入,绕过重重游廊,终于在花厅见到临清公主本人。


    “可算来了,我一早就吩咐府里准备了。”临清公主一面笑着看向亦宁,一面又对亦安微微颔首。


    “臣女见过公主。”亦安三人对公主行礼,临清公主连忙扶起,“在我这里还讲究那些虚礼作甚。”公主依然很热情。


    亦安一行算是到得早的,此时花厅里也只有两个姑娘,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一个也只有七岁左右的模样。


    能被临清公主请来的,身份自然不会低。


    “这是嘉顺郡主,这是荣康郡主。”临清公主笑眯眯地给亦安三姐妹介绍起来。


    原来是两位郡主!亦安三人再次行礼。


    稍小一些的是嘉顺郡主,先太孙的长女。按辈分算的话,应该唤临清公主一声姑祖母。不过平日里都是以封号相称,只有亲近之人才会按辈分去称呼。


    亦安看向另外一位年纪稍长的少女,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荣康郡主。


    荣康郡主面容婉秀丽,因自小长在宫里的缘故,已经和寻常的皇室郡主看起来没有两样,身上天然比旁人多一分贵气。


    不过荣康郡主却是格外平易近人,对亦安三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看起来很好交谈的模样。


    荣康郡主今年八月要行及笄礼,到时她的婚事也该议起来,只是不知圣人打算把郡主许配到哪家去。


    嘉顺郡主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对亦安几人的行礼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害羞笑来,便不说话了。


    “我带嘉顺出宫散几天闷,她很好照看的。”临清公主看着嘉顺郡主的目光满是温和。公主和先太孙年纪相差不大,从小长在一起。虽差着辈分,但却是兄妹一样的关系。嘉顺是临清公主看着出生的,和她亲近实属正常。


    不过这回嘉顺出宫,却是她弟弟又中暑了的缘故。楚贵妃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让临清帮着照看照看。


    想起身子孱弱的侄孙,临清公主也忍不住叹息。可她也没有法子,只能把嘉顺接过来,也算是替父皇和钟粹宫娘娘分忧了。


    嘉顺还不知道生病是件很难受的事,她自来身体康健,便是发热着凉都是少有的事。一个孩子不用操心,长辈们的注意力自然放在另一个孱弱些的孩子身上。嘉顺郡主隐约间知道,弟弟是有些不太稳当的。至于稳当是什么意思,嘉顺郡主一时还没有想明白。大概像她那样,便是稳当了吧?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临清公主看见亦安身后丫鬟们抬的东西,便吩咐她们放下。


    因为亦安的座屏格外大些,不好装在盒子里,是缠了红绸直接抬过来的。临清公主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字迹,对亦安笑道,“等会行完宴,还要请你替我的书房写副楹联才是。”


    一旁侍立的女官面上没有波动,心里却在想,怪道公主前两天让她们带人把书房外的楹联给拆了去,还重刷了一遍漆,原来是为这个。


    只是原先的牌匾并楹联都是驸马亲自写的,公主让人把楹联取下来,女官们难得问了第二回,得了公主的明确回复后,才大着胆子在驸马眼皮子底下把他写的楹联摘了下来。


    令国公世子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妻子,正准备问一问,没想到临清公主转头就对丈夫说,“太傅的外孙女里有一个字写得特别好的姑娘,我打算请她写一副楹联挂在这里,别无它意。”临清公主算是对丈夫解释了。


    满朝太傅只有陆望一个人,他的外孙女里字好的,也就只有亦安一个。


    令国公世子没看过先皇后的手稿,自然品不出来两者之间的相似,只当妻子突发奇想,便也不往心里去。没见还给他留了“脸面”,好歹没连匾额一齐摘了。


    不得不说当过陆太傅几天学生,令国公世子的书法比之以往大有长进,勉强能入得眼。只是这也是驸马与公主之间的夫妻趣事,犯不着用书法好坏来形容。


    临清公主很高兴,当场就命侍女把座屏摆上。


    荣康郡主看一眼屏风,总算知道公主为什么对亦安青眼有加。先皇后弥留那两年,荣康郡主是见过先皇后的。


    如果说亦安的书法和先皇后有几分神似,那一身平和的气度,也约摸有三分了。临清公主看的是字,荣康郡主想的却是人。


    明明一点儿也不像,却能让人想起先皇后来。


    不多时,临清公主请的客人俱到了。


    除过秦珂也是官员之女外,其余俱是宗室。


    舞阳长公主,临清公主的姑母。


    平王世子妃,也是延熹郡王妃。平王是圣人余下三子中最年长的一位,他的长子便是延熹郡王,去岁郡王大婚,选了正妃。


    恭王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两位郡主今日相约去探望恭王妃,没有来。


    景王世子年未弱冠,还不曾选娶王妃。


    说起来圣人一脉子嗣不丰,仅仅是后继有人而已。朝中之所以没有掀起立储风浪,一是因为圣人威权日重,没人敢撩拨虎须。一则便是如今三王子嗣也不算丰盈,万一立了这个,转头再出个意外,那乐子可就大了。


    和临清公主走得近的宗室不算多,能被请来的最低也是郡王妃。而宗室里的王妃远不止这个数,只是有些关系远了,素日里只在宫里领宴时见一面,并不怎么亲近。


    如今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的勋贵不多,令国公算一个,慎国公算一个,如今慎国公的两个女儿也在座中。


    除此之外,还有宣宁侯的长女,广顺伯的孙女。


    打眼望去,亦安是一众贵女中,身份最低的一个。但坐在一众贵女中,亦安并未显得格格不入。不挑明了说,谁也看不出来亦安的生母是个姨娘。


    舞阳长公主辈分最高,她是临清公主亲自去迎的。


    长公主五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如许。这是长公主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着实不算年轻了。前几年舞阳驸马过世,公主待丈夫孝期一过,也没提改嫁的事。公主儿子已经快到加冠的年纪,便是再嫁,圣人又能挑出多好的妹夫来?索性公主自家过日子,倒比以往更快意几分。


    “见过长公主殿下。”除过几位郡主、郡王妃外,其余贵女都要向舞阳长公主行礼,以示尊敬。


    舞阳长公主眉眼含笑,“都不要拘束,今日好好乐一乐才是。”为着今日举宴,临清公主连丈夫都赶回了国公府,还请了戏班子过来唱戏。


    待舞阳长公主坐定,便瞥见桌上的屏风,对临清公主一脸奇道,“临清,这是你从哪里寻出来的旧物?”皇家的摆设,便是放上几十年,只要有人打理,依然光亮如新。


    临清公主知道姑母误会了,若说临清公主和荣康郡主都能分辨出,亦安和先皇后的字出自不同的两人之手。舞阳长公主见惯了先皇后的字迹,却一时分不清起来。盖因那七分神似,让舞阳长公主自动代入成了先皇后的遗物。


    先皇后确也是在类似物件上题过字的,除却少数几位宗室手里有先皇后的旧物外,其余俱被圣人锁在先皇后故居。


    临清公主笑着解释道,“这是白侍郎女儿所赠,非是旧物。”在一众贵女面前,临清公主不欲提先皇后尊讳。


    “嗯?”舞阳长公主微微挑眉,转过脸,瞬间就锁定了席上的生面孔。只有亦安三姐妹,长公主不曾见过,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还不快让舞阳姑母瞧瞧?”临清公主笑着帮腔。


    亦安只好起身,来到舞阳长公主面前,再次行礼。“亦安见过殿下。”


    望着和故人相去甚远的面容,舞阳长公主瞬间回过神来。长公主细细打量亦安片刻后,拔了发髻上一支赤金如意并蒂莲花钗,亲自簪到亦安头上。“看着怪可人的,拿着戴吧。”纵是长得不像,能出几分旧影来,却也难得。


    “谢殿下赏。”亦安语气依然平静。


    第048章 嘉顺


    舞阳长公主语气温和, 这位公主经历的风浪多了,眼光很少有朝下看的时候。今天却仔细打量了亦安,像是看衣裳, 又像是在看人。


    似这样不卑不亢, 举止透着几分从容,说是陆氏亲自教养, 都有人会信的。


    长公主并未对亦安表现出格外的青睐, 给她戴上金钗后,便让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有时候近看显不出什么, 这远远望上一眼,倒真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时不时被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以及荣康郡主的目光扫视, 亦安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在想,难道她今日的衣裳哪里出岔子了?


    可若真是这样, 公主身边的女官岂能看不出来?在公主面前失仪,是不被允许的。


    其实亦安和先皇后并不像, 凡是见过先皇后画像的都不会错认。只是亦安身上的温和平静, 让人无端会想到先皇后。


    临清公主既然是以赏荷花为由请这些贵女和宗室女眷前来,自然少不了去荷花池赏玩一番。


    公主府的荷花池极大,日日又有仆役打理, 很是干净整洁。亦安几人随公主移驾荷花池中的牡丹亭,向外望去,小湖一般大的池面上层层叠叠堆着碗口大的花苞。


    “临清这儿的荷花开得好, 等会子就叫戏班在对岸唱戏,咱们在亭子里抹牌。”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级的缘故, 舞阳长公主除过衣裳首饰外,还爱起了抹牌。若不是今日临清下帖子请, 长公主原是想叫上端王妃、定王妃,和安王一脉的永襄郡王妃一起抹牌的。


    临清公主和这几位王妃差着岁数,舞阳长公主却是年纪相当的。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因为圣人的关系亲近,但也是各有各的圈子。


    “也好,她们小姑娘去看戏,我和荣康还有世子妃陪姑母抹牌。”长公主年纪大了喜欢抹牌,亦安这些小姑娘未必会喜欢,临清公主颇为体贴,让亦安她们几个年岁相当的小姑娘一处听戏,过后再一同用膳。


    能和舞阳长公主一处抹牌,也只有临清公主自己,再加上荣康郡主和延熹郡王妃合适了。


    荣康郡主虽然未嫁,但好歹有皇室郡主的封号,再说也就是给长公主凑个人数,不一定非要会抹牌。


    “劳你替我照看下嘉顺。”鬼使神差般地,临清公主把嘉顺郡主交给亦安。慎国公的长女微微侧目,她知道令国公夫人想要把陆太傅的外孙女讨去作儿媳,可没听说是这位啊。徐元淑心想这位不是侍郎夫人的亲生女儿,怎么公主对这位格外青睐。


    徐元淑倒不是看不起亦安,只是在场中人,单挑出哪一个来,在身份上都是要强过亦安的。即使是徐元淑的庶妹,那也是慎国公的女儿,徐家这一代唯二的姑娘之一。


    便是亦真,她的亲生母亲也是城阳伯夫人,有超品诰命在身的。


    说是照顾,其实嘉顺郡主出宫,身边就跟着两位女官和两个嬷嬷,随侍的宫女数都数不清。亦安只用陪着郡主玩儿就行,不用操心别的。


    亦安应下,便带着嘉顺郡主去了另一边的亭?*? 子,在那里看戏正好,又凉爽又有湖面送来的微风。


    “听说妹妹的书法很好?”徐元淑虽不知道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为何待亦安格外不同的原因,但她自己会观察,方才那座紫檀木底座的屏风,说实在话并不算特别贵重。能让公主在意,那便是上面的题诗了。


    徐元淑略一分析,便猜出屏风上的诗,大概率就是眼前这位行止都带着一丝安然的姑娘题的。


    亦安正牵着嘉顺的手坐下,郡主眨着眼睛跟着亦安过来,并没有因为亦安对她而言是个陌生人就有所抗拒。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望着亦安直笑,亦安也对着郡主抿出一抹笑。


    说起来,嘉顺郡主的年纪只能算作半大孩子。亦安虽已及笄,但年纪着实不能说是大。亦安和郡主倒像是重逢的旧友,嘉顺郡主被亦安握住手,很安静的模样。


    郡主性子一向如此,女官和她身边的嬷嬷都没有多想。


    此时戏还未正式开唱,临清公主那边已经响起了抹牌的声音。知道姑母爱上这个玩乐,临清公主早就吩咐府里人备下了。


    徐沅一开口,亦安便把目光转向她,眼底满是笑意,“只稍能看得过眼罢了。”这也是自谦的话,因不知道慎国公长女有什么事,亦安说话自然留了两分余地。


    “妹妹太过谦了,我瞧着妹妹那两句诗,便很有古人风骨。”徐沅身为慎国公长女,自然受过良好的教育。诗词歌赋,自然是精通的。其本人也颇有鉴赏眼光,知道亦安这两句诗虽看起来只是寻常,但胜在意境清幽,颇有几分隐士趣味。


    徐沅想知道亦安身上有什么让两位公主在意的地方,她家虽然不靠两位公主得势,只要她父亲简在帝心一日,慎国公府就不会倒。但这并不意味徐沅就不在意和两位公主之间的关系,不然她今日为何会来赴宴?


    舞阳长公主是圣人的妹妹,临清公主是圣人的女儿,若说能在圣人面前说上话,两位公主自然比旁人强些。


    同样,徐沅也没想过排挤亦安,这样做实在太蠢,和慎国公府的门第不大相配。要是公主真对亦安青睐有加,排挤她只会是给自家找不痛快。如果慎国公府要依靠临清公主的门路才能保持富贵,势必会对公主身边出现的新面孔多加警惕。可慎国公府不是那样的人家,所以徐沅对亦安表露出明显的善意。


    徐浠也帮着姐姐说话,“这一笔好字谁看了不喜欢?”有这个作为切入点,好似姑娘们的距离一下子便缩小了。


    亦真还是不爱说话,只是陪着一众姑娘听戏,面上是温和的笑颜。


    亦宁有秦珂带着,也不缺说话的人。令国公夫人想讨亦宁回去做儿媳,在勋贵圈子里不算秘密。和令国公府有来往的勋贵人家,基本都听到风声。


    对于日后可能会有交际的亦宁,几位姑娘还是很客气的。


    姑娘们在一处,身份又相差不大,能说得上话是正常的。


    本来文官和勋戚是不太来往的,巧就巧在,陆氏出身世家,又和令国公夫人是自小的密友,机缘巧合之下,这些有着各自圈子的姑娘聚集在一起,暂时组成了一个新的圈子。


    说着话,亭外湖对面的戏台子也正式开唱。


    临清公主请来的戏班子唱的既不是西厢记,也不是牡丹亭,而是穆桂英挂帅。


    在座的有一大半都是未嫁女,这出穆桂英挂帅唱得热热闹闹。


    本朝公主虽不能参政议政,但也不似前朝公主那般柔顺可欺。像醉打金枝这样的戏码,是万万不会在公主面前唱的。


    就连张生夜会崔莺莺这样的也少见,大家姑娘哪个身边没有三四个丫鬟跟着,别说私会外男,就算是去池边看鱼,也会有丫鬟防着姑娘跌下去。


    姑娘们在亭子里坐的是短榻,亦安和嘉顺郡主坐一处,其余几位姑娘也三三两两地坐了。


    戏唱了两折,亦安的衣袖被嘉顺郡主拉了拉,亦安遂看向郡主。只见嘉顺郡主脸色微红,有些想说什么话的模样。


    想想时辰,亦安恍然,小声道,“郡主是不是想用些点心?”没有直接问她是不是饿了。


    嘉顺郡主用力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亦安起身,来到身后的女官那里。


    “这位姐姐,郡主想用些点心,不知能否拿些来?”亭子里当然备着点心茶水,为的就是怕这些姑娘家腹中饥饿。眼下还不到用膳的时候,先用些点心垫垫也是常有的事。


    亦安之所以要问过女官,是因为嘉顺郡主是皇室女眷,她的饮食起居是女官和嬷嬷在照管的。亦安不能越过这些人做主,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若是郡主吃了点心后身体不适,这个罪责该谁来承担?


    女官想了想,便微微颔首,“请稍待些许时候。”这便是同意了。


    亦安微笑示意,随后坐了回去。


    “等会子点心便来了。”亦安对嘉顺郡主小声笑道,并不打扰旁人看戏。


    而一直关注着亦安的徐沅则暗自点头,这位不是自小长在勋贵之家,却举止得宜、进退有度,知道什么是分寸。若是她不问过女官,而是直接端了点心去给嘉顺郡主,那才是犯了忌讳。


    郡主人小,不代表她身边的人会坐看这类事发生。她们与公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再者,嘉顺郡主可能有单独的点心预备着,亦安若是直接取来亭子里的点心,可能还会弄巧成拙。


    果然,在亦安告诉女官后,那位年轻的女官对亦安微微一笑,随后便往亭子外去了。亦安很庆幸自己并没有自作主张,毕竟这位可是真的皇室郡主。


    不多时,就见女官身后有两个提着大食盒的宫女,还有两个宫女各提着一个铜壶跟在后面。


    几个宫女抬来一副小桌椅,刚好可以让嘉顺郡主坐着吃点心。


    食盒里放着乳皮蒸饼、荷花酥、枣泥酥饼、松花团子、茯苓山药糕。


    绝大多数都是十分暄软的点心,为的就是嘉顺郡主年纪小,怕吃了微硬的糕点伤了喉咙。食盒里只有荷花酥一道应景的点心,摆成了荷花花苞的模样。


    女官从铜壶里倒出温热的牛乳,用莲花纹錾银杯盛了,又摆上玉箸,这才请嘉顺郡主过去用点心。


    “请郡主移步。”女官声音很清透,带着和她年纪相仿的温和。宫里虽久未有女官担任重要职务,但公主、郡主身边是要有女官服侍的。嘉顺郡主身边的女官便是和临清公主一道选的,舞阳长公主那里也分了两个。皇帝的亲支近系,在这些事上一向能分润到。


    圣人日渐老迈,他能看到的宗室若有过不下去的,便给个油水厚的差事养着,说到底是同一个祖宗,总不能看着自家人饿死。


    像太·祖嫡系的端王,如今就掌管着内务府,除去宫中采买外,剩下的可不就归了端王?还有定王,虽然不如端王油水厚,但管着理藩院。各国进贡朝贺,那些礼品器物,总要先进一遍定王府,这些圣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两位王爷都是太·祖嫡系,永不降封的那种。虽是永不降封,但传了这么多代下来,后辈子孙总有不争气的。况且当年封赏的时候有些旁的情况,总之两座王府的牌子一直屹立不倒,余者便不好说了。


    至于安王?……曾有御史上密揭给圣人,建议抄了安王府一半的库藏,用来接济端王和定王。反正安王手里那些钱几辈子也花不完,与其浪费在求子上,还不如拿出一部分来给端王和定王。怎么说祖上也是亲兄弟,安王作为最小的弟弟,得到的封赏远超几位兄长,让安王出点银子又怎么了?


    只是这一代安王在宗室里辈分奇高,又一向素无大错,先皇后、先太子在世时,京城里施粥舍米,递个口信儿过去,安王一贯是紧跟步伐,在宗室里算是做了榜样。除过圣人、皇后、太子外,也就是安王、舞阳长公主这些有实力的宗室了。


    嘉顺郡主正看得兴起,到底还是小孩子家,被戏台上特热闹闹的吹打吸引,是很正常的事。郡主转眼看向女官,眨巴眨巴眼睛,“我想在这里吃点心。”


    女官抿出一抹笑来,“是。”说着便吩咐宫女抬着膳桌过来。只是这样有些影响到其余女孩儿看戏,尤其是陪着郡主坐的亦安。


    不过女官显然不认为这有什么妨碍,能和郡主坐一处看戏,这是上一世修来的福分。


    等膳桌摆好,女官亲自用玉箸挟了点心,想喂给嘉顺郡主。


    正好先前戏台子上唱到进京,穆桂英在天波府的戏码。嘉顺郡主便对女官笑眯眯道,“我想自个儿用点心。”郡主甜甜的笑容却让女官犯起了难,不是她不想依了郡主,只是郡主到底年纪小些,想用点心必得用银叉,万一伤了喉咙,岂不是她照顾不周全所致?到时万死难赎其罪。


    因为嘉顺郡主的亲弟弟有些孱弱,连带着宫里人对嘉顺郡主也格外看顾起来。别看嘉顺郡主这么大了,是一点儿磕碰都没受过的。即便嘉顺郡主一向身子康健,也免不了宫里人将她看作瓷娃娃。


    女官有些为难,正想柔声劝上两句,便听亦安开口道,“姐姐不若依了郡主,左右有我在这里照看着,必会让郡主伤了手。再者这点心放凉了,对郡主也不好,请姐姐放心吧。”重点就在这儿,这些点心送来的时候刚刚好,要是耽误上这么一会儿功夫,只怕又要重上了。


    亦安的声音很轻,但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温和,女官略微愣怔,便缓缓对亦安露出一抹微笑,“劳烦姑娘照看。”女官对亦安并不熟悉,只知道临清公主对这位似乎有些格外不同。


    银叉就摆在不远处的匣子里,亦安取来后递给嘉顺郡主,“郡主小心些,莫把这个吃到嘴里去。”有些时候,孩子一些无伤大雅的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再者嘉顺郡主怎么说也已经七岁了,照宫里这个养法儿,难道要郡主到十岁还不会拿筷子?


    亦安无意指摘宫里的做法,她也给不了嘉顺郡主宫里那样的待遇。只是眼下,顺着郡主的心意来,明显是最优解。


    嘉顺郡主果然心满意足,对着亦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郡主用银叉叉起一个荷花酥来,自家却不用,转身递给亦安,嘴角抿出一抹甜甜的笑来。


    亦安接过银叉,对嘉顺郡主回以笑意,眼里仿佛春水流动,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亮光。“臣女谢郡主。”


    嘉顺郡主拿起玉箸,挟起一枚松花团子,小口吃了,对一旁的女官露出明媚的笑来。似乎在说,我这不是好好儿的?


    女官失笑,看着郡主的目光满是柔和,连带着看亦安都顺眼起来。或许临清公主对这位姑娘有些不同,也是可以理解的。


    郡主用了五六块点心,这才端起银碗来,里面的热牛乳已经温下来,这会子用正合时宜。


    托郡主的福,在座的姑娘都有一碗热牛乳喝。亦安也分了一碗,对端给她的小宫女抿唇一笑,道了谢接过去。


    牛乳很甜,许是里面放了糖的缘故。亦安注意到摆出来的点心基本都是甜的,难道嘉顺郡主喜欢甜食?


    不过略一想,亦安也没在意,台上正唱到穆桂英接印,所有贵女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用完点心,女官让宫女撤下膳桌,剩下的点心自然让小宫女们分了。天家虽然富贵已极,但且做不出奢靡浪费的举动。


    郡主看着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忽然问亦安,“这是要做什么去呀?”郡主声音很小,笑眯眯地看向亦安。


    亦安想了想,便答道,“这位女将军是要去保家卫国的。”这样子的回答算是稳妥的,总不能说穆桂英最后死了丈夫。给郡主说这个,她身边的女官可不是摆设。


    嘉顺郡主对家国的概念还不明晰,只知道保家卫国是一件好事,便含笑对亦安点点头,转身继续兴致勃勃地看戏。


    舞阳长公主那边的亭子里,时不时传来公主们明快的笑声,和戏台上的擂鼓阵阵相映成趣。


    本朝女子算是过得比较好的一代,受的约束也比前朝要少许多。而即便是这样,能开怀大笑的时候,也显得格外珍贵。


    第049章 游园


    戏台上的“穆桂英”正在铿锵有力地唱词, 此时已经到了快要收尾的部分。


    舞阳长公主那边也玩得十分尽兴,虽然输了彩头,但心里是高兴的。


    “这支钗刚打出来没多久, 今儿还是我头一次上身, 没想到就出去了。”舞阳长公主面色愉悦,毫不在意地说道。原本就是说玩笑话, 只抹牌不说话也无趣得紧, 又不是专为抹牌来的。


    听着戏、赏着花,公主这边也有热牛乳、各样点心预备着, 倒比亦安那边还要自在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舞阳长公主的彩头可不就被延熹郡王妃赢了去?她是去年年末才嫁进的皇家, 虽然皇家是按照标准礼仪来操办的。可郡王妃自家出身并不算高,只是清白人家的闺女,家中无人出仕。论起来, 和舞阳长公主这样的长辈也只是在宫宴上见过几面。临清公主请延熹郡王妃来,一是血缘上亲近, 二是年纪相当。


    这第三嘛, 延熹郡王妃确实害羞了些,临清公主也想带她在宗室里多走动走动。甭管前朝为立储闹得多么沸反盈天,凭她是圣人的女儿, 就算日后新皇登基,也一样要加封临清公主为长公主。


    不过郡王妃嫁进皇室毕竟才半年多,有些不适应也是很正常的事。说直白点, 毕竟从小没受过类似的教导,便是有些不足之处, 公主们也是体谅的。


    眼见延熹郡王妃有些慌了神,临清公主便打趣道, “姑母那匣子里的首饰只怕都堆不下了吧?赶明儿去姑母那里,可得好好翻翻姑母的妆匣,偏为了支钗说嘴。”临清公主也赢了一些彩头,只不如延熹郡王妃赢得多。


    说起来,这四位里,还真就舞阳长公主一个人输了。头上仅剩一支攒东珠镶蓝宝石簪,一支赤金凤尾钗,并一个亭台楼阁的挑心。腕上的镯子去了两对,手上的戒指也快摘空了。


    只颈上还挂着一个翡翠芙蓉的璎珞,这个最大的彩头还未去。


    舞阳长公主听了临清公主的话哈哈大笑,“只管来,还怕你戴了去不成?”舞阳长公主自出嫁到现在几十年的功夫,圣人的赏赐根本就没停过。皇后和太子在世时,舞阳长公主便很受重视。这些年宗室里的老人愈发不多,舞阳长公主作为圣人仅存的血亲,家资更是丰厚。


    临清公主这里的荷花池还不算违制,舞阳长公主府里,硬是堆了一个小山出来,种满了梅花。一到冬日里,就连圣人也会被长公主请到梅园里赏梅。偏舞阳长公主对外宣称这是给圣人建的梅园,她只是代为照管。御史言官也不好弹劾她,为圣人修园,似是无可指摘的。


    延熹郡王妃见舞阳长公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就见荣康郡主对自己露出关切的笑来。郡王妃心下有些感动,说实在话,她能被选为平王世子正妃,实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小时候没见过的金银器皿,现在随手可见。


    富贵倒还是其次,宗室里的亲眷也都是好相处的。平王妃身子不好,也不用世子妃日日服侍,反而让她们小夫妻不要担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最要紧。虽在一处住着,没能单独开府,但郡王妃有自己的大院子,关起门来就是自己当家。平王妃不是对儿媳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恶婆婆,当年平王妃嫁给平王,那时候的皇后娘娘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盖因是选秀千挑万选出来的,品性若不好,又怎么会被天家相中?不过人的性情难说,日后会起什么变故,也不在预料之中。只能说选秀的时候,宫里是尽心了的。


    延熹郡王妃自从嫁给平王世子,家里原先不过六十多亩田地,只能说温饱是足够的,若说多富裕倒也没有。而自从郡王妃过门,她家里先是赏了二十顷地,宫里又给置办嫁妆。这是每一任王妃或者郡王妃都会有的待遇,从清白人家里选正妃,指望王妃家里能出多少嫁妆?皇家图的是王妃这个人,又不是嫁妆。要是为了大笔的嫁妆,直接在勋贵里选不就好了?有的是想把女儿嫁到宗室里的勋贵,图的也是那生荣死哀的名号,皇家轻易不会休妻,即便是亲王、郡王,也没有休弃王妃的权力。


    本朝皇亲宗室,大多是不会和勋贵联姻的。皇帝向来是一人独治天下,并不需要有势力的妻族,圣人一人便可坐稳天下。若寻个勋贵出身的妻子,平白要给天下添多少变数?


    不独皇帝如此,便是太子,皇帝的其余儿子或是孙子,都依照传统,在清白人家里选妃。倒也有皇室子弟和勋贵联姻的例子,不过其和皇帝本人的关系极远,即便是和勋贵联姻,也撼动不了帝位传承。说句不好听的,能和勋贵联姻,要么是眼光高,要么就是家里只剩下还能再传几代的爵位,马上就揭不开锅的那种,急需找个家底厚的妻子,用嫁妆维持府里的开支。


    有这种把女儿嫁给这种宗室的富裕勋贵嘛?还真有!远的不说,定王一系这一代里就有一位镇国公,虽然领的是国公的俸禄,但家里却是寅吃卯粮,面上的体面已经维持不住了。要不是讨了清阳侯的长女作儿媳,就差把祖上传下来的郡王宝册当了度日。


    清阳侯不爱女儿?当然不是!相反,清阳侯对这个长女格外爱重,把女儿嫁给辅国公,图的也不过是女儿嫁过去就有超品诰命。虽说辅国公再往下传一代就不是国公,但女儿好歹一直都是国公夫人。自家再陪上一份厚厚的妆奁,派几个善于打理产业的管事做陪嫁,这样里子面子都有了,往后宫里宴饮,父母和女儿总能相见。


    在勋贵里且寻不找又有体面又富贵的人家,清阳侯手里有银子,可和宫里着实不算亲近了。想给女儿找个好婆家,把能说上话的勋贵捋了个遍,愣是没找着一家又体面又富贵的。体面是什么?有了富贵才有体面!既连体面都无,富贵自也不必想。


    所以清阳侯另辟蹊径,寻了个和女儿年纪差不多的宗室子,摆出厚厚的嫁妆。镇国公有什么不乐意的?他家里确是快揭不开锅了。郡王那代就落下了亏空,以至于后人就是想节衣缩食,也堵不上那个窟窿。清阳侯嫁了女儿,可也有条件,那就是女婿不能纳妾,只能有通房,也不能有庶子出生。


    通房,连正经的妾都算不上。


    就这样的条件,老镇国公也一口应允了。镇国公世子,下一任的辅国公,除了这个名号外,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希图的地方。清阳侯长女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老镇国公夫人已经故去,镇国公索性把家交给儿媳来当,自家做了甩手掌柜。就算镇国公想管家,可他手里也没银子,实在没这个本事。


    延熹郡王妃嫁到皇家来,得到的可不只是虚名。她家里原是无人出仕,为着她被选为王妃,其父被授予五品的朝散大夫,虽然只是虚衔,但也算是有了官身。身为郡王的老丈人,平王的亲家,再是个白身,说不出也不大体面。


    荣康郡主见延熹郡王妃定了神,自家也松了一口气。原就是为了玩乐来的,若为这一点子彩头就惶恐起来,岂不是扫了长公主的兴致?


    不得不说荣康郡主在宫里时日待的时日长了,举止间自有气度。这也和荣康郡主自小入宫有关,小时候记忆不深刻,在宫里金尊玉贵养了十来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知府遗孤了。


    当年荣康郡主之所以入宫,还是因为她母亲魏夫人看着不太好,先皇后觉得魏夫人照看不过来,自己又有病在身,只能先托了楚贵妃照看一段时间。


    魏夫人那时确无求生之意,不过凭着一口气硬撑到京城。丈夫和儿子的追授下来后,魏夫人就在圣人的赐宅里收拾出一处佛堂。整日里香烟缭绕,日日诵经为丈夫和儿子祈福,祈愿他们来生能托生到好人家里。就这样,魏夫人连女儿都少见了。


    要知道魏夫人是当时为数不多,得到特命,可以随时入宫觐见的。即便是这样,魏夫人也鲜少踏入宫门。魏县令的夫人就是知道这个当初才想走陆氏的门路。那位连女儿都不见的,岂能接她的书信?万一有个不好,在圣人面前抖出来,多少年的脸面就都没了。


    先皇后看人太准,从荣康郡主入宫,到她离世的这一年里,魏夫人只有年节才入宫领宴。在宫宴上也没个笑模样,只对着圣人和皇后才能看着像个活人。


    指望魏夫人照顾女儿,还不如把当时不到两岁的荣康郡主接到宫里养。反正已经有了郡主的名号,养在宫里不算犯忌讳。


    等到先皇后薨逝后,原本还被带出去时不时瞧瞧亲娘的荣康郡主,这下彻底留在宫里,就养在钟粹宫。


    八月里荣康郡主及笄,圣人让舞阳长公主做郡主及笄礼的正宾,魏夫人再怎么寄情神佛,女儿的及笄礼,总该出面吧?


    再抹了有两刻钟的牌,等舞阳长公主把颈上那支璎珞也输出去之后,今天的牌局算是正式结束。


    “等过几日去我府里打,想来是临清这里的风水不佑我。”虽是输了牌,舞阳长公主却还是笑眯眯的。


    “罢了,到这份上了,索性都散与你们吧。”舞阳长公主笑着把身上的首饰摘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固定头发的发簪,余者都放在托盘里,今天来赴宴的贵女,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了一件。


    “姑母都这样,我们做晚辈的这么好意思干看着?”临清公主笑着,也往托盘里放了几样首饰。因为亦安先前已经得了舞阳长公主的金簪,这回便只拿了一个玉戒指,不去看那些大件首饰。


    陪着得势的宗室便有这个好处,寻常得件首饰,能顶外面一般人家三五年的嚼用。亦安等一众女孩儿得了首饰,又去公主面前谢恩,舞阳长公主随意摆摆手,“你们这些孩子就是礼数多,拿着玩儿吧。”舞阳长公主正由侍女服侍着重新挽发髻,看起来很是随和的模样。


    荣康郡主还是姑娘,延熹郡王妃刚嫁进来没多久,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俱拦了她们。便是有财,也断没有让小辈破费的道理。临清公主是圣人的女儿,又是仅次于长公主的品秩,又是大大的财主,天然不在此列。又是陪着舞阳长公主,她那份是必出的。


    “舞阳姑母可是财主,咱们怎么比得了?还是自家留着插戴吧。”一席话说得舞阳长公主直对着临清公主笑,腰都差点直不起来。


    “好你个促狭鬼,这么编排我,等哪日进宫,看我不向皇兄告你的状。”舞阳长公主乐得发髻都歪了。笑过这一阵后,就由侍女服侍着重新梳妆。


    等侍女们梳妆好,舞阳长公主又是那个满头华贵的圣人之妹。长公主的侍女是带着妆匣来的,断没有让公主素面朝天回府的道理。公主该有的体面必须顾全,更何况还是当今圣人的妹妹。


    外面的戏已然唱罢,临清公主又让女官们安排,就在亭子里摆宴。公主、郡主、王妃们坐一桌,亦安这些贵女们坐一桌。


    公主府里的宴席自然是精致的,行完宴,公主又让安排游湖,坐着彩舟在这荷花池里游一回,也是极美的事。


    临清公主要带嘉顺郡主坐船,嘉顺郡主偏要亦安一起。原本亦安是和姑娘们同乘一船的,可嘉顺郡主一开口,临清公主就让女官请了亦安过去。


    亦安无法,也只得和公主们坐在一处。


    “嘉顺很喜欢你。”临清公主望着嘉顺,又看了看亦安,眉眼里满是温和。


    这一代的皇室女眷性情都十分好,不知是不是受了先皇后的影响,说话行事都是缓和的。还从未见过哪一位发过的模样,或许是亦安刚到京城,又没有和宗室女眷相处过,不知道这几位私底下的模样。


    不过仅凭亦安现在的观察来看,这几位起码面上都是好说话的。


    “等会子到我的书房里,还劳你替我写副楹联呢。”临清公主笑道。


    亦安应下,嘉顺郡主又眼巴巴看着亦安,“热。”


    亦安轻笑,取出团扇来替嘉顺郡主扇风。


    不料顺带带出一把折扇来,正掉在舞阳长公主面前。亦安平日里团扇和折扇都用的,这回来公主府,也是都带着的。


    舞阳长公主想起亦安的书法不错,便笑着拾起来展开。


    等舞阳长公主展开一看,面上的笑容似是僵住了片刻,旋即又笑起来。


    只是这把折扇再未还给亦安,而是被舞阳长公主收进袖袋里。


    盖因这把折扇上,题着当年先皇后最爱的一句诗。


    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050章 馈赠


    亦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折扇被舞阳长公主收起来, 好像是她老人家的折扇不小心掉了出来。


    不过一把折扇,亦安闲来无事自己写着玩儿的,她那里这样的折扇不下十来把, 也不是往日里兄弟姐妹送的生辰礼, 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既长公主看上了,那便是它的福气。和长公主的金簪和玉戒比起来, 一把折扇实在算不得什么。


    偏舞阳长公主还笑眯眯地道, “等游完湖,咱们就去临清的书房看看, 指不定皇兄给了多少孤本珍藏。”皇家的脉望楼号称罗列天下奇书,乃是太·祖时就开始建造的皇家藏书阁, 于太宗末年正式建成。


    临清公主下嫁,公主的嫁妆除了那些寻常的金银器皿之外,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那一箱子古籍抄本了。圣人自然不会把稀世孤本交给女儿带走, 有些书还是要留给后人的。不过虽是抄本,但其价值也非一般字纸可以比拟。就算是号称千年世家的几个世家大族, 也未必有皇家藏书丰富。


    舟游得很慢, 在荷花池里转了半个多时辰,公主们才上得岸去。


    嘉顺郡主有女官照看,却还是要跟在亦安身边。亦安牵着郡主的手, 不错眼地看着她。


    彩舟靠岸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临清公主的书房。公主的书房外种着一圈花树,此时尚未到花期, 枝条看起来稍微有些稀疏,只有些许花苞。


    书房外有一处小花圃, 里面陈放着石桌石椅,看起来颇有几分古意。这是公主命人摆置的, 夕阳时分坐在这里烹茶听曲,也正好可以一赏荷花池里的风光。


    此时石桌上摆着各色茶具,一旁的茶炉已经微滚,向外冒着热气。


    临清公主请一众贵女在石桌周围坐定,又让宫女奉茶。


    亦安捧了茶杯,缠枝莲花的银鱼杯也很衬这般景致。茶汤清碧微甘,入口没有苦味。这很考究茶叶的品质和煮茶人的手艺。煮茶人穿着女官服色,说明她不是一般的宫女侍从。


    如今选女官和往年不同,陆氏那时候是征召有才学的女子入宫充任女官。而现在则是在平民中挑选资质上好的女孩儿,接到宫中□□导。识字、茶艺,女红,宫里培养这些女孩子技艺,好让她们为宫廷效力。


    陆氏那时候的女官,有的还要充任掌诏,替皇后、圣人眷写诏书,有时还要承担宣诏的差事 ,没有才学根本不能胜任。而现在的女官,只是担任公主、郡主身边的辅佐。起草诏令有中书舍人,宣诏有内监,女官职权进一步缩水。


    简而言之,崇元一朝前中期的女官权重,有品级,和外廷官员一样拿朝廷的俸禄。崇元中后期,女官渐渐变成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除却尚在宫内供奉的几位年资颇高的尚宫女官,如今已然很难看到女官往日的风光。


    一杯茶尽,又略坐了片刻,临清公主身边的女官到公主身旁低声回话,说书房里已安排妥当。


    临清公主笑着请亦安往书房去,她早就想好了楹联内容,只等亦安落笔。


    一行人又去书房,临清公主的书房极大,比一般人家的卧寝之所都要?*? 大上几分。


    案桌上陈列着笔墨纸砚,俱是精品。镇纸是两方雕着麒麟的玄铁所铸,隐约间有墨香四散。


    临清公主告诉亦安楹联内容,自家却并不往案前凑,还携舞阳长公主一道,把本欲围观的一众贵女拦在外面。


    “写字讲究的是一个心静,咱们都进去了,这孩子还怎么能静下心来?咱们且在外面等等。”舞阳长公主辈分最高,她的话很有份量。


    于是一众贵女都在书房外等候,唯有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站在书房外,远远地看着亦安。


    荣康郡主和延熹郡王妃年岁小不知道,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却是知道的,先皇后写字时不愿周围有人搅扰,说是人一多,字纸的灵气就污浊了。


    亦安铺纸蘸墨,想了想临清公主所说的楹联内容,想好了在哪里落笔才抬起手来。


    一时运笔如风,毫不滞涩。


    临清长公主还让亦安每个字都隔上半寸多,说离得开显得疏落。


    亦安虽不明白其中含义,但也还是照着临清公主的嘱咐照做。左右这并不是为难的差事,没准儿公主就喜欢这样呢。


    只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也不知道,先皇后是看了明敬皇后留下来的手书,这才有了空半寸的习惯。如今传承到亦安这里,除过圣人外,早已没人知道,先皇后写大字时间隔半寸是为了什么。


    等亦安写完,左右看了看并无不圆满之处,可以说是一挥而就。这才向书房外去,请公主一观。


    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一边看亦安写字,一边暗自点头,这份悠闲淡然,和先皇后有七分相似了。


    等亦安搁笔,两位公主自家就往里走。


    临清公主站在书案前,拿起来细细看过,对一旁同样动作的姑母赞道,“少有写得这般有气韵的字了。”这里自然是指先皇后的气韵。在场哪一位贵女单拎出来,才学都是上佳的。


    舞阳长公主叹道,“难得的是这份心境,你我便没有这样的功底。”公主们自小金尊玉贵地养着,便是有才学,也未必肯下那样的苦工去练字。先皇后出身耕读之家,自幼也上得几年私塾,十分珍惜读书的时光。即使是及笄后雀屏中选,也是日日笔耕不缀的。崇元二十四年之前的有些奏疏,依稀也能分辨出哪些是皇后代为批阅的。


    然而就是再像,到底也不是先皇后亲手所书,不过是看着有几分故人的影子,聊胜于无吧。


    “仔细收起来,明日拿去镌字刻匾。”临清公主对身旁的女官道。


    公主身边的女官,不说才学如何,总是个细心人,立刻妥帖地将亦安写过的字纸收起来。仅凭公主没有让这位姑娘重新写过,就知道这位的水平到底如何了。


    临清公主转身对亦安笑道,“这幅楹联我很喜欢,多谢你了。”亦安忙道不敢当,即便临清公主再随和,那也是公主。


    舞阳长公主想着自己拿了人家孩子的扇子,便开口道,“临清,这番你要拿什么作润笔谢人家啊。”长公主浑然忘记自己先前给亦安的那支金簪和戒指了。


    临清公主也不含糊,直接对另一位女官道,“呈上来吧。”一位穿红衣的女官便捧着一个乌木推盘过来,上面铺着红绸,红绸上面放着一个净木匣子。


    公主转身对亦安笑道,“金银俱是俗物,既是润笔,咱们也风雅一回。”等女官推开匣子,亦安才明白这风雅是何缘故。


    匣子里并非放着一块又一块的金砖,却比金砖还要吸引亦安的目光。匣子里面盛着两块并列的龙凤墨条,墨质温润细腻,泛着墨玉的光辉。只打开了这一会子,便有细腻的龙涎香透出来。


    这两方贡墨可以说是,亦安有生以来见到质地最好的墨条。上面的龙凤纹饰倒在其次,只看这墨质,便远胜那些名墨。到底是天家富贵,也只有天家贵女,才能拿出这价值千金的宝墨。


    “这实在太贵重了……”亦安纵是已然心动,可这样的重礼,却不是嘴一张一合就能收下的。


    舞阳长公主朗声大笑,“你便收下吧,这样的墨,临清那里还有许多,你若喜欢只管来取。”不知是舞阳长公主有意还是无意,她对亦安似乎很是和气,并不像见到寻常贵女那样,还有天家公主的一份矜傲在。


    亦安不懂为何两位公主为何对她如此礼遇,落后舞阳长公主倒是对临清公主说了实话,“到底和嫂子有几分相似,这是她的福气,何尝不是我的福气。到了我这个岁数,又能活几年?说不得,这是嫂子派她来接我的。”舞阳长公主喝了酒,说话愈发不着四六,可临清公主也没拦着,凡是见过先皇后的故人,有哪个不怀念皇后娘娘呢?


    若是亦安容貌上再和先皇后有几分相似,只怕现在早就是宗室女眷的座上宾了。单凭和先皇后相似的容貌,就能叩开舞阳长公主的府门。


    虽然亦安和先皇后并无相似之处,可舞阳长公主还是说了这样的话,“你们小姑娘家年轻,可要到我那里多走动走动才行。”话是对着一众贵女说得,却单给了亦安一块白玉牌,上面雕着岁寒三友,拿来做压裙很是得宜。


    不意亦安竟然这样能得公主们的青眼,徐沅等一众勋戚贵女都在暗自寻思,下回家里行宴,要不要给这位也下帖子?


    亦真生母是城阳伯夫人,亦宁又是令国公夫人亲口说得要讨去做儿媳的,外祖父还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这样的身份和这些贵女交际是配得上的。亦安说起来有个做阁老的祖父,做侍郎的父亲,可这样的身份该是和秦珂这样的官员之女结交,按说和勋贵圈子不搭调。


    可世事便是这般,不知花开哪支。


    徐沅和妹妹交换一下眼神,若两位公主不是突然兴起,那这位很该好好结交一番才是。


    这些勋贵家的女孩子,有些跟成了精一样,舞阳长公主自家还没想到,徐沅和她妹妹便想起长公主那年未弱冠的独子来。


    虽说身份上有些不大相配,但架不住公主喜欢啊!若是舞阳长公主一意要亦安做她的儿媳,难道公主的儿子会不依着母亲?说出去也是锦衣华服的少年郎,也在禁军当差,可这也是公主向圣人讨来的!


    徐沅姐妹二人思维发散得太快,一时想到若亦安真的给舞阳长公主做了儿媳,凭借舞阳长公主在圣人面前的体面,还有长公主府那满府的富贵,指不定往后是谁登谁的门呢。


    慎国公目前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十六,次女只有十三,还未给女儿说婚事。慎国公夫人亲生女只有徐沅,视若珍宝,和陆氏打得是一个主意,想把女儿在身边多留两年。


    不过其中也有慎国公夫人冷眼在勋贵里挑了一圈儿,愣是没发现一个合心意的女婿。便是圣人有意无意提起的周璋,看着是个三品,慎国公夫人一想起那位是个全家死绝的绝户头,也绝不肯把女儿嫁过去。就算周璋父母俱在,徐沅嫁给他,也算是低嫁了。纵有个三品诰命在,慎国公夫人也不稀罕。又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除非圣人开恩,难道这恩宠还能传给子孙后人?


    圣人有想做媒的心,也架不住没人搭这个茬儿。太孙在世时念过周璋两句,说他无辜蒙冤,若是皇祖母和父母仍在,必是会照看的。这才有了周璋的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当时若不是蒋阁老拦着,只怕锦衣卫都督都给出去了。


    徐沅姐妹合计着下回请亦安姐妹到慎国公府玩儿,虽然形制上比不过公主府,但到底是传承百年的公府门第,有些景致还是能论论典故的。


    亦安不知道身后的贵女们已经在心里计较过一回,她到底还是接过“润笔”。这时候亦安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话,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眼见亦安收下,临清公主这才露了笑颜。女官来说晚膳已经安排好,于是公主又请一众贵女用膳。


    席间舞阳长公主很是快活,御赐的金茎玉露喝了足有半坛子。亦安等人年纪尚小,最多也只是陪饮一杯,并未过分饮用。


    及至宴散,临清公主吩咐女官们将姑娘们各自送回,此时已是酉时正,再过半个多时辰就是宵禁。


    不过马车上打着临清公主府的旗号,巡逻的禁军倒也不敢上前阻拦,这是天家的特权。即便是宵禁时分,权贵的马车也可以畅行无阻,只要事后能禁得起御史弹劾就行。


    亦安姐妹三人坐着马车回府,亦宁看着亦安头上的金簪,腰上的玉牌,还有怀里的木匣,笑着打趣道,“我们五妹妹真是得公主们喜欢。”亦宁并未多想其中的缘由,还以为亦安是单纯得公主青睐,心里只有为妹妹高兴的。毕竟亦安那一笔字,确是陆太傅和白阁老认证过,能得中一甲的。


    亦真也望着妹妹直笑,她便是再不通人情,也知道这番妹妹得了公主看重,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说不得议婚的对象也能往上提一提。亦真倒是没想过舞阳长公主的独子,长公主什么身份?想做她的儿媳,只怕没个十来万的嫁妆银,别想迈进公主府的大门。


    有了公主的看重,这说出去也是体面的事。


    亦安面上含笑,对姐姐们的打趣也没有放在心上。若是真能通过公主们登上青云路,那可比话本子写得刺激多了。想想也知道这不过是笑谈,谁当真了才会吃亏的。


    临清公主送走一众贵女,看着喝醉的舞阳长公主,心里头一次拿不准姑母心里是怎么想的。舞阳长公主曾对临清公主说过,她的儿媳必要从勋贵里择的,还得是那家底丰厚的。


    借着酒意,临清公主笑着问道,“莫不是姑母有意讨亦安做儿媳不成?”若姑母无意,可别耽误了人家姑娘才是。


    舞阳长公主面色微红,看着侄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论才学,我那儿子是万万比不上的。可论家私,又有几个能做我的儿媳?”舞阳长公主并不想在清白人家里给儿子择媳妇,这样的人家固然品行尚可,但到底没经过这样的富贵,若是不善持家,那她攒下的这千万家私,又能往下传几代?


    长公主有自己的打算,她现在还是圣人的妹妹,这没错。可圣人和她如今都有年纪了,又能照管后人几天?若她一闭眼,儿子和未来的皇帝着实不算亲近,这份富贵又能保持几年?


    舞阳长公主并未表态支持哪位皇子,一心没想过参与立储。这样是保了后辈平安,可也和从龙之功不搭边了。世上哪有尽善尽美的事呢?


    所以长公主才想找一个实力雄厚的勋贵人家的女儿做儿媳,不为别的,自己百年之后,子孙后人好歹还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岳家。白家就算有白阁老和白侍郎又如何?家里没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便是眼下权势滔天,也一样不入舞阳长公主的眼。更何况白家现在和权势滔天还差得远,顶多能称一句一时望族,也只是一时而已。


    看看蒋次辅,等他老人家驾鹤归西后,蒋家又能延续几代?


    舞阳长公主笑笑,又想起儿子的婚事,吩咐左右女官备好马车,她要进宫去见圣人。


    酉时末,舞阳长公主的马车直入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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