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重逢
陆氏虽接着妹妹的来信, 但也没有就此停下收拾产业的脚步。白成文在江南为官九年,陆氏也在江南置办下不少产业。此时俱要处置,能带走的器物造册, 收益好的庄子、铺面要派人打理。
正好岑怀远要来应天做知府, 陆氏正好转给妹妹几个庄子、铺子,也省得她来江南后再置办了。
这些还是其次, 陆氏留给妹妹最重要的还是她在江南结交下来的人脉。武将里有褚师意, 这是陆太傅自己的人脉,自不必提。而地方上, 陆氏和江南本地的张家是亲家,除此之外还有几位知府夫人都和陆氏相交莫逆。
按说地方官调任别省, 最开始还要和当地的各路势力熟悉,才好方便接下来办事。但岑怀远完全没有这个顾虑,夫人外交完全可以帮他打开在江南的局面。
不得不说结一门好亲对仕途的助力还是很大的。陆望在圣人面前得脸, 他的儿子和两个女婿,自然也被圣人格外留意。不然应天知府有了空缺, 不从邻省调补, 反而把岑怀远从山东任上调过来,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段日子亦安早起请安后一直留在景然堂,等晚间掌灯时分才回碧云馆。原因无它, 她要帮着处理一部分产业,理清账目,整理造册, 可以说是十分忙碌了。
光是做这些活计,足足就耗去了大半个月的功夫。眼看着尚仁二月初要入闱, 能不能在放榜前赶到京城还是两说呢。
府里也是兵荒马乱,府里这么多下人, 除去主子们贴身伺候的,肯定有一部分是要留下来,看宅子也好,看庄子也罢,总之不会带那么多人回京城。老宅里也不缺下人使,除去白家自家买来的,圣人有时候也会赏赐。
这次两淮盐引一案,李巡抚自家得了个削籍为民,一家子没落到奴籍里去。可有几家却没那么好运,没有李巡抚的才干,却比李巡抚还要贪婪,这几家便是抄没家产,没为官奴。
昔日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今朝却要为奴为婢,真是富贵乡里梦一场,不识金银作尘土。
有想留在江南老家的,觉着给主人家看庄子也强过背井离乡,这是一大家子都在本地,不愿意离开的。
还有就是想进京讨生活,跟着主人家去的。这类有不少,这几日亦安的碧云馆,院外的门槛都要被踩薄一层。都是来献殷勤,想跟着入京的。要不是有陆氏在上面压着,早就乱套了。
亦安最近日日都能吃上一道费工费时的甜品,牛乳炖蛋、冰糖燕窝这些都只做平常,还有冰奶糕、果子露这些精致点心,轮着不重样地上。亦安虽然喜用甜食,但也不是日日都点的。膳桌上见得次数多了,便问了绿漪一句。
绿澜正服侍亦安散头发,玉钗、金簪轻轻取开,堆到妆匣里。亦安望着镜子里的人影,和绿漪说起此事。
谁知绿漪竟笑道,“这是曹妈妈特意给姑娘做的。”曹婆子是陆氏来江南后在本地买的,因她造得一手好汤水,在满是家生子的大厨房里硬生生抢出一席之地来。
“曹妈妈?她可有什么话托你传给我?”能让曹妈妈这么殷勤的,除了跟着回京,别的不作它想。
绿漪顿了顿,才道,“曹妈妈想求姑娘在夫人面前提一句,到时咱们回京,把她也带上。”听绿漪语气有些不对,亦安转过头问她。
“怎么了?”以曹妈妈的厨艺水平,原是八九不离十能跟着入京的。可陆氏如今打理得急,焉知会不会把曹妈妈给忘了。她造的汤水虽然可以,但也不是离了她就不行的那种。
所以曹妈妈才想通过做些甜?*? 点心来探探五姑娘的口风,若是能让五姑娘在夫人面前说上一句,那她跟着回京的事就稳了。
曹妈妈除了会造汤水外,也还能做一手不俗的甜点心。只是宅子里几位主子,除过亦安外,并无一人特别爱食甜的。还是上回腊八粥的事,让曹妈妈瞧出端倪,这才想着投亦安所好。
绿漪斟酌了下才道,“说起曹妈妈,也是个可怜人。”听绿漪的话,曹妈妈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可谁又没有故事呢,只是有些人不愿意看,也不愿意听别人的故事罢了。谁也没有义务为别人的故事而停留,都有自己的生活。
在亦安平静的目光下,绿漪把曹妈妈的故事简单说了说。
曹妈妈的丈夫早年做活伤了身子,没活过四十就去了,等曹妈妈给唯一的儿子娶了媳妇,没过几年,儿子捞菱角时不小心跌湖里淹死了,儿媳妇留下三岁的女儿,改嫁走了。
日子过不下去,曹妈妈就带着小孙女到处寻主家,在宅子里做了三年,总算攒了点傍身银子。
现下主家要回京城,曹妈妈一下就慌了神。她家小孙女还没个正经差事,要是自己再不能跟着进京,只有留在江南宅子里这一条路了。
可看宅子又是什么好活计不成?桑姐儿没有卖到府里,算是雇佣的丫鬟。曹妈妈还打算给孙女攒一笔嫁妆,将来依旧在府里做事。借着布政使家的威名,也不怕未来的孙女婿欺负了去。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曹妈妈唯一忧心的就是,万一这回自己没能跟去京城,还怎么给孙女攒嫁妆。桑姐儿九岁多,正是不知愁的年纪。
曹妈妈这样的经历,也是惨事。丧夫又丧子,好悬没被人说是让她给克的。
亦安听完默默,她是能在嫡母面前提一句,曹妈妈大概是能跟着去的。只是亦安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万一有什么变故呢。
“告诉曹妈妈,让她用心做好母亲那里的膳食,我也好向母亲开这个口。”曹妈妈做的甜点确实很合亦安的胃口,这也是原因之一。这样抬抬手就能帮一把的事,亦安还是愿意做的。且曹妈妈又不是恶人,不然亦安绝不会应下来。
绿漪笑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绿漪其实说错了,亦安只对对她好的人好,旁的人,且还要往后稍稍。
二月初七,尚仁入场的前两天,陆氏见到了她的妹妹,陆氏临湘。
莫说陆氏,就连亦安几人也是惊讶的。距离陆氏接到那封信,到现在也不过将近二十日,陆临湘竟从山东赶过来了?!
这已经不是离奇所能概括的了,恐怕得写进志异录里。
这日陆氏正在景然堂清点账目,就见陈妈妈急忙进来传话,“夫人,姨太太…,姨太太到了!”
陈妈妈喘着气话刚说完,就听见景然堂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阿姐!我到金陵了!”这般年纪还能有这份心性,除过陆临湘,再也没有旁人了。
陆氏面上浮现惊喜的笑容,正欲起身,就见外面走进一个穿曙色衣裳,笑容明媚的妇人。和陆氏生得有七分相似,要不是面上的笑意太活泼,还会给人以一种这是不是白家大夫人的错觉。
陆临湘见自家姐姐可是不会等通传的,叫开府门直接就进来了,陈妈妈紧跑慢跑,才跑在姨太太前面。
“阿鸾!”陆氏一脸惊喜,甚至心里都没有细想为什么妹妹到得这般快。
姐妹二人多时不见,这时候自然有一番契阔,造册登账的俱都安静下来,亦安几人也相携着给姨太太问安。
“不必在意这起子虚礼。”陆临湘摆了摆手,握住陆氏的手,和姐姐一起向榻上坐去。
陆临湘虽来得匆忙,但还是给亦宁和她几个姐妹准备了礼物,在这上面倒没失了礼数。
等陆氏姐妹二人说起体己话来,陪在一旁的亦安几人才知道,姨太太为什么到得这么快。
“父亲来信,说姐夫升了礼部左侍郎,我想着姐姐不日就要进京,索性把内务都推给夫君,自家先到金陵来看望姐姐。”陆临湘这回来只带了几个丫鬟、婆子,甚至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没带过来。要不是本朝天下太平,陆氏都害怕她这一路上会不会遇见什么幺蛾子。
陆临湘虽然心急,但也没有失了方寸。而是雇佣镖局护送,一路上又是马车又是坐船,硬生生压缩了不少时日,提前赶到金陵。
亦安几人听得直咂舌,因为陆太傅一封信,姨太太连在东昌的家业都不打理了,直接交给丈夫,这执行力,比内阁里几位阁老都强得多。
陆氏姊妹说了两个多时辰话后,正赶上用晚膳,两姊妹这才停住话头,一同去用膳,几位姑娘作陪。
陆临湘性子爽利,除了和陆氏长得有几分相似外,其余再无相同之处。许是和岑怀远在北方任职多年有关,陆临湘也颇有北人习气。
“耽误阿姐这一番功夫,稍后我替阿姐料理料理。”换到旁人,这话便有些逾越,再没有管别人家务事的道理。可说这话的是陆临湘,替姐姐出力,有什么不可以的?
陆氏笑道,“巧宗应在这里,原是要给置办些铺面、庄田,正好你来了,也省得我再造册子。”陆氏只是从她置办下来的产业里拨出一部分交给妹妹,并不是把全部家业给了出去。
“那些阿姐自己留着便是,我又不是不能置办。”陆太傅出身大族,长女有的,次女也不会少。陆临湘虽只是知府夫人,但论家底,只怕丈夫岑怀远的上官还比不过她。
“只当是我的心意。”陆氏笑着,却没收回去。
陆临湘也没再次推拒,她就不是那种性子的人。
“给你们府里的姨娘传话,就说我在的这段日子,姨娘们就不必来请安了。”这是给蔷薇说的。
实际上陆临湘想说的是让这几个姨娘都安分点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别乱跑,不要在她们姐们重逢的好时候过来现眼。
陆氏看着妹妹,无奈笑着点了点头,蔷薇就出去传话了。
亦安姐妹几人都看呆了,先前姨太太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亦宁及笄那会子,姨太太可没有现在这般“喧宾夺主”。
第037章 入京
许是姊妹相见, 陆氏这几日的气色明显比先前好上不少。
亦安几人除了帮着整理内务外,并不在人家姊妹说体己话的时候凑上去。
“要说我姐姐也该把这一大家子丢开手,仔细好生调养个一年半载, 别落下病根子来, 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陆氏因为生育过两个孩子,身上有些不好, 并没有瞒着妹妹。不过这都是十来年前的旧事, 现在陆氏的精神头可比十年前要好得多。
陆氏母亲就是因为这个病症,所以才早早撒手去了。一想到这个, 陆临湘止不住地后怕,生怕姐姐步了母亲的后尘。
陆氏浅笑道, “又说胡话了,我撒开手,这一大家子交给谁去管?总不能你跟着我去吧?”陆氏知道妹妹虽然性子有些不羁, 但也真做不出来抛夫弃子的事来,只是拿这个打趣她。
陆临湘不在乎道, “宁姐儿生辰一过, 姐姐就要启程入京。他家那位三夫人不是一直在掌中馈?索性让她接着管下去,等仁哥儿成亲,将家事交给仁哥儿媳妇去管, 再也挑不出错来的。姐姐只管保养身体,难道那一大家子离了姐姐还活不成了?”陆临湘能说这个话,自然是在心里盘算过, 并且觉得大有可为,才拿出来说的。
白家三夫人彭氏, 父亲是正三品通政使,位列大九卿之一。当年顾老夫人为庶子娶亲, 因为文妙真人的影响,好不容易才求到了时任太常寺少卿彭宁的嫡次女。两家结亲后,顾老夫人又拿彭氏当亲儿媳待,彭宁也因为白阁老的关系,逐渐挪到正三品高位上。
陆氏笑妹妹想得有些天真,“仁哥儿媳妇才多大?怎么能管一家子?少不得要我带她几年。再说日后和仁哥儿成亲,小夫妻总要处一段时间才好,我怎好为自己的清闲,却坏了仁哥儿夫妻的情分呢。”就算是陆氏当初嫁进白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掌中馈的。顾老夫人教了几年,亦宁出生后,陆氏渐渐得心应手了,这才接了过去。也是顾老夫人年纪渐大,想享下儿媳的清福。
直到白成文外放,三夫人彭氏才接过中馈,一直到如今,已经过去九年了。
在白家,中馈并不是值得去争的一个东西,不论是哪位夫人管家,各房该有的份例不会少,自然也不存在争抢的因由。
陆氏又不是那等恶婆婆,见不得儿媳妇和儿子处得好,总要给小夫妻留出独处的时间来。想自要享儿媳妇的清福,总要让儿媳进门来先享几年婆婆的福才是。
陆临湘是因为婆母早逝,夫君是跟着公爹长大的,不得已一进门就要料理家事。如今岑老爷子在沧州老家养老,有余下的儿子侍奉,这才没有被岑知府接到任上。
说起来岑怀远也算是年轻有为,自家是平民出身,因为书读得好到京城游学,被当时还没入仕的陆太傅看中,不仅教其读书,还把次女许配给他。如今做到正四品应天知府,眼看着还能接着往上升。
陆临湘没享过婆婆福,当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厢陆氏姊妹在说私房话,那厢张夫人也在教女儿,“不管今年女婿能不能中,咱们家都会与白家完婚。我看你婆婆不像是个会为难人的性子,届时你嫁进去只管用心侍奉头上两层公婆,管家的事问也不要问,只当自己年纪小不知事,一概大小事务都要听你婆婆调停,可明白?”张元慧今年十八,已经和母亲学着料理过家务,自然知道中馈的重要性。虽说各家都是长子媳妇当家,可白家老夫人和夫人都在,且还轮不到她。
张夫人的意思也不是挑唆女儿去争,而是让她做出一个贤惠模样来。别一嫁过去就撺掇着婆婆和彭氏争管家权,没得在长辈心里坏了印象。
“那三夫人要是知情识趣,自然会在亲家太太回京时主动奉上,若是那不知事的,看在她侍奉老太太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亲家太太也未必会伸手。慧姐儿你嫁过去是新妇,万不能开这个口。”张夫人是怕女儿无端听了什么闲话,届时在婆婆和太婆婆面前失了面子。失了面子还是小事,要是失去两位婆婆的欢心,那才在白家没有立足之地。
“即使你婆婆宽和,你也要时常做些针线奉上才是,让你婆婆看看你的孝心才是。”陆氏还想着怎么让儿媳松快松快,张夫人却想让女儿好生表表孝心。
给两重公婆做的衣裳鞋袜早就做好了,只等着过门便能奉上。在丈夫未起复前,张夫人甚至还想让女儿给未来几位小姑子也做一身衣裳。为了让女儿在婆家过得顺心,张夫人可谓操碎了心。
此时张元慧还不知道自己要掉到蜜罐子里去,对未来嫁为人妇的生活还是有些不安,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婆婆厌恶。即使已经见过陆氏几次,可张元慧没来由地对陆氏感到惧怕。让母亲这样一说,更是忐忑几分。
因为张家和白家议定,如果白尚仁春闱得中,就在京城办婚事。如今白尚仁高中解元,只怕会试得中也是信手拈来。因此两家商议便在京城完婚,也能省不少事。
而张夫人想要女儿在京城完婚,纯粹是因为想要女儿出嫁的仪式能盛大几分。女婿眼看春闱得中,殿试过后就能授官,祖父又是当朝阁老,长子嫡孙的婚礼,怎么看也不会简办了去。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到得陆氏这般年纪,便不能似妹妹说得那般行事,总要顾及这个,又要照管那个。头上有年迈的公婆要侍奉,幸而现在白阁老和顾老夫人算得是身体康健,还不要儿女费心。底下又有几个子女的婚事要操心。兼之亦真又是文妙真人的女儿,她的婚事且还不能完全托给顾老夫人,还要陆氏从中帮着相看。
女子一嫁,便不似闺中那般快活。而很多女子,即使在闺中时,便会快活吗?也不尽然。
张夫人教女,陆氏说妹,都不过是想对方能好过一点儿。
“说起来,怎么你来也不带晟哥儿和乐姐儿,我也好久没见孩子们了。”晟哥儿、乐姐儿是陆临湘的一双儿女,俱是岑知府的长子、长女。岑晟今年十四,刚考了童生,岑乐今年十一,还没有开始学管家。岑知府家里发迹晚,并没有依着字辈给孩子取名字。要么就是长子加冠后,才会考虑字辈的事。
陆临湘便笑,“我急着见姐姐,带着他们反倒不便。再说,若带了晟哥儿和乐姐儿,其余几个带不带?误了和姐姐相见的日子,以后可有得后悔呢。”岑知府在东昌知府任上,也收了两个上官赠的美妾,有庶子、庶女三人,庶长子有十二,两个庶女俱不过八岁。
若是带了自家一双儿女,却不把庶子、庶女带上,又要生出不少闲话。陆临湘虽在内宅说一不二,但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陆氏见此,也不再多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不好插手妹妹的家事。
二月初八,白尚仁入场。
陆氏和亦安姐妹几人均在心中为儿子/兄长默默祝祷。陆临湘索性接过家务,替姐姐理其起事来。
二月二十三,陆氏在江南置办的产业均已打点妥当,除过陆氏赠给妹妹的那一部分之外,其余均已造册登记。
而曹妈妈也知道自己将要跟着主家回京城,心里对亦安更是感激,连着十几日都往碧云馆送精致甜点。
“姑娘仔细吃多了牙疼。”绿澜看着亦安来者不拒,对姑娘的牙感到忧虑,不由劝道。
亦安用完最后一口甜酪,端着一盏清茶啜饮,对绿澜笑道,“无妨,我每日都有用牙粉净口。”亦安用的牙粉是金陵本地的贵价牙粉,细腻雪白,和精盐差不多,却又自带清香。许是里面加了薄荷、龙涎的缘故。一小罐牙粉足足能卖五两银子,亦安这里不等用完,采买便会补上新的。再没有让姑娘们省着用的道理,那这采买也不必干下去了。
绿澜劝不住姑娘,绿漪给了使了眼色,大不了过后去寻曹妈妈说,便是给姑娘献殷勤,也没有日日送来的道理。曹妈妈好不容易等到爱用甜食的主子,可不得显显自己的本事。原以为来小住的姨太太会有些不同,没想到这位却是个爱吃辣的!
亦安在心里算算日子,若是二月下旬会试放榜,消息传到金陵,怎么也在上巳节前后了。
崇元三十九的会试,礼部尚书宋元升亲自任会试主考官。礼部右侍郎范成俊任会试同考官。白阁老父子为避嫌,从白尚仁入场前三天,便在家中安坐。直到白尚仁出闱,白阁老依旧没到内阁理事。要等到放榜后,才会重新入阁理事。
这也是圣人默许的,即使他看好白尚仁的才学,却也不得不为安抚人心,让白阁老暂时在家赋闲。这也是保全老臣的做法,可谓一片苦心。
内阁里只有秦阁老一人理事,首辅心里百转千回,想请圣人增补阁臣,可眼下内阁的情形圣人心知肚明,奏疏留中不发还是好的。首辅怕此举失了圣心,不敢为之。至于为何会失圣心,秦阁老自己也说不明白。
圣人原本属意陆望做副主考,却被陆太傅以避嫌为由推拒,便在首辅的建议下点了范成俊做副主考。宋、范二臣和白家素无往来,不止如此,这次会试的所有考生,都和二人无甚亲缘关系。此二人主持会试,可以最大程度上保障科举公正。
三月初三上巳节前一日,陆氏接到了京城八百里加急文书,送信的小厮一脸喜色。
“夫人大喜,少爷高中,取了贡士第二名!”会试一过便可称贡士,等过了殿试后,才可以称为进士。
其时陆氏正在和妹妹对弈,闻言手里的玛瑙棋子掉在棋盘上,面色数变,最终恢复平静。
亦安几人却是相视大喜,兄长高中,岂有不欢喜的道理。
陆临湘放下棋子,对姐姐笑道,“仁哥儿高中,姐姐可以安心了。”谁人不指望儿女成才?陆氏虽不是那等希望儿子将来能入阁拜相的人,但学有所成,终归是高兴的。
“赏!还不放赏?”这是陆临湘对蔷薇几人说的。来报信的小厮是白阁老亲信管家的次子,不到三十的年纪,这个体面活计还得看体力,年纪太小和年纪太大都不合适,所以这个美差才让他得了。
蔷薇眉开眼笑取了荷包来,里面放了二十两银子,和之前白成文升迁放的赏银一样。
“再抓把金瓜子给他,看他跑这一路,也让他甜甜嘴。”这话是陆临湘说的,外甥高中这般喜事,她也是为姐姐开怀的,所以乐得做这个大方人。盘子里的金瓜子,原就是她带来的行李,预备打赏用的。
“谢夫人赏!谢姨太太赏!”小厮机灵道。这小厮虽没见过陆临湘,但看和夫人足有七分相似,便是猜也能猜到两人有血缘关系。
陆临湘听了大笑,蔷薇知机地抓了一捧金瓜子,放到小厮衣兜里。
“咱们不如也凑个热闹?”亦安心里着实为兄长高兴,见此对姐妹几人道。
亦宁笑道,“也好。”
于是几个姑娘摘了手上的戒指,抓了几把金银锞子,又凑了个荷包出来打赏小厮。
小厮接过连连磕头,“谢姑娘赏!”这一趟不止夫人有赏,竟然连姨太太和姑娘们也出手大方。来回路费又是公中出的,办回差事净赚百来两,怪道府里为报喜的差事抢破了头!
尚仁中了第二名,虽还未过殿试,顾老夫人已经做主,放了全家上下三个月的赏钱。陆氏这里自然也要放,只等她空出手来。
等陆氏缓过劲儿来,便问道,“家里一切可好?”既是问公爹和丈夫,也是在问朝中有无御史弹劾。上一次被御史弹劾,这回不在意也难。
小厮答道,“夫人放心,老爷和大爷都好,前些日子一直在家里钓鱼。小的来时,家里顿顿都在吃鱼呢。”这却是说个玩笑话,指望逗陆氏一笑。
陆氏却有些笑不出来,儿子考中,公爹和丈夫却要继续避嫌,一直等到殿试完,才能接着履职。不过陆氏面上并没有露出端倪,只微微颔首,再让人带小厮下去休息。
“等宁姐儿生辰一过,姐姐就要入京,咱们姊妹,便又要分离了。”陆临湘前面还在为姐姐高兴,后面却又有哽咽之意。
陆氏也不由有几分难过,“我看妹夫为官尚算不错,来日你我姊妹,未必没有再见的一日。”陆氏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陆家虽然能给他在仕途上使力气,可也得他自己作出政绩来才是。
陆临湘也决定等丈夫一到江南,便督促他时时上进,勤勉为公,好早日升到京城。
“姐姐入京,还需替我向父亲问好。我不孝,不能随侍左右,实乃心中憾事。”陆太傅教女儿并不是按着古板的三从四德去教,陆临湘平日也并不古板,但一遇见和陆家人有关的事,却好似失了方向一般。
陆氏旋即宽慰妹妹,好说歹说,陆临湘才恢复笑颜。
“再过几日便是宁姐儿的生辰,姐姐可要办宴?”亦宁的生辰是三月初七,虽然陆氏在江南的产业已经收拾停当,但办个宴的空儿还是能留出来的。
“家宴倒可,只把亲家太太并慧娘请来便可。大宴,只恐此时不可。”陆氏实在不想在这个当口儿继续被御史弹劾,到时候又搞出个什么会试舞弊的案子,那白家可真成乐子了。
“便是小宴,也不能委屈了宁姐儿。”陆临湘对陆氏的一双儿女一视同仁,都是一样地好。
“这是自然。”陆氏肯定不会委屈女儿。
“明日上巳节,不若索性带了孩子们一同去秦淮河踏青,等办完宁姐儿的生辰宴,我再送姐姐入京。”陆临湘把事情敲定。
陆氏又把亦安唤到书房,让她给张家写信报喜。张蕤虽起复了户部右侍郎,但此时正在入京途中,消息不通。有了这样的喜事,陆氏自然要教亲家知道。
亦安于是执笔,写下简短的喜信。又按着格式写了几封,俱是和陆氏相熟的人家。
陆氏和陆临湘在一旁看着,陆氏对妹妹道,“最近诸事繁巨,父亲前日寄来的字帖只写了一半。眼看就要入京,这可如何是好。”
陆临湘听着心里咯噔一下,强笑道,“姐姐怕甚,到时只管推到我头上便是。我远在江南,父亲还能过来不成?”陆临湘此言却不是只说这个。
陆氏听了便笑,“我是长姐,怎好拿妹妹做筏子?早年妹妹最爱仿着我和兄长的字迹,不知这份功力如今还留着几分?”陆临湘小时候是兄姐身后的小尾巴,甚么事都要和兄姐有样学样,就连这字迹也学去了七八分,不是陆太傅这样学问精通的人,乍看之下还看不出来。
陆临湘听了顿时求饶,“好姐姐饶了我吧,父亲那字帖可是他亲自刻出来的,又要练字又要考究经典,我已多年未曾温习功课,姐姐就饶了妹妹这遭吧。”陆临湘是怕她帮了这一回,等回头父亲陆太傅看出猫腻,别再把自己搭上,也吃一回苦。
陆太傅学问冠绝天下是不假,可那亲手写下的字帖,却也非常人可以临摹。
亦安在一旁写信,听了这一番对话差点儿憋出内伤。幸而握笔的手不曾抖动,不然这上好的大红洒金纸可就废了。
陆氏笑眯眯道,“又不用妹妹劳动,只把姐姐这一半收下,回头我告诉父亲,只说见了妹妹高兴,便赠了她一半。妹妹说这样办可好?”对陆临湘来说,这无疑是饮鸩止渴。今天收下这一半功课,难道还能拖着不给交吗?等陆太傅来信催问,还不是要写?
可陆氏已经这样说了,陆临湘只得咬牙应承。反正好赖还能再拖几个月,到时候再想办法也不迟。
其实陆氏完全可以去找褚师意,老将军想必特别愿意给自家孙子做启蒙字帖。能学一手陆太傅的书法,不知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呢。
分出去一半功课,陆氏眼见地神清气爽。
等亦安写完帖子,陆氏姊妹又商量着明日到秦淮河踏青去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又称女儿节。这一日有沐浴净身、踏青游玩的习俗。也是男女大防观念最淡薄的几日之一,男女在这一日均会出门踏青。
陆氏带了妹妹和儿女去秦淮河踏青,不出意料地和张夫人、魏夫人以及沈夫人“偶遇”了。
张夫人满脸喜色,女婿高中第二名,只要圣人垂青,一甲必有一席之地。这会子张夫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纵然先前有过波折,但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且这匹千里马并未丢失,而是落到自家来了。
又恰好四日后是亦宁生辰,张夫人先把身上的首饰摘了个七七八八,俱塞给亦宁、亦安姐妹几人。
“看着她们花骨朵似的,就想打扮起来。”一番话说得张元慧满面通红,她这还没过门呢,母亲就这样热情起来。
等看到亦宁几人满是笑意的面容,张元慧心里的羞意散去大半,姑娘们在一处说笑起来。
亦安几人当张元慧已是未来的大嫂,自然事事贴心。而张元慧想着这些都是未来的小姑子,也处处温柔。
不多时,魏夫人也笑着过来。
“真是巧了,又和夫人见面。”魏夫人知道自家丈夫这回升迁是借了白侍郎的力,不然他自家三年前就向圣人递过奏本,圣人却说只让他实心办事,并没有提调动的事。
这件事并不能放在明面上讲,说出去立时会遭御史轮流弹劾。所以魏夫人做了和张夫人一样的事,把几个姑娘唤来,再把身上的金银首饰俱都分给几位姑娘。就连张夫人的女儿也有,这是陆氏未来的儿媳,魏夫人自然懂得。给首饰的理由和张夫人分毫不差,意思都是一样的。年轻姑娘需要打扮,那么素净作甚?
本来亦安几人出来踏青,头上没有带戴多少首饰,这样一来,反倒像是要去谁家赴宴似的。
“本来还想着和夫人搭伴去京城,路上也要有个照应。只是不巧,公署有事,他一时走不开,只好送夫人先行了。”陆氏长子高中,魏夫人心知肚明这下必是要启程入京的。四月里就是殿试,若再不准备,只怕今年和张家的婚期就完不成了。
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夜。人生三大喜事一次遇上俩,可不要好好操办。
陆氏见魏夫人话里有话,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不算犯忌讳的话。再加上魏夫人本来也想找人倾诉,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还不是那位新来的夏织造,看过账簿明细后,又要拉着我家老爷察点库房,还找了织造上的老工人来看布匹成色,分明是不信我家老爷,这下可不得耽误功夫。”本来官员交割是惯例,魏莫钤做了九年织造,旁人看在荣康郡主的面子上,也不会多么为难他。偏生补任的是夏秉言,非要把织造衙门的布一匹一匹地看过去。
气得魏织造…不对,如今应该称魏县令,气得魏县令在心里是破口大骂。你夏秉言算是什么东西,他可是圣人钦点的五品织造。你这么干,难道是说圣人识人不明?!
可夏秉言行事符合章程,又是新任织造,魏莫钤便是再有气,也得跟着一间间库房盘过来。事后魏莫钤回过味儿来,夏秉言这么一闹,彻底就把他给洗清了。织造衙门的账册清清楚楚,他分文未动。有这一出,也足以证明他对圣人的忠心了。
想明白了的魏莫钤,对夏秉言热情起来,亲自鞍前马后,没有露出一丝不配合的苗头。
因为这个,魏夫人和丈夫想要赴京就职,可不得等夏秉言清点完库房。
陆氏听了也只能安慰魏夫人一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夏织造行事符合朝廷的规章制度,应该说,这样履职将近严苛的官员不多了。只要大面上没出什么错,不给后来的官员挖坑,这些下任官员也不会追得这样细致。
魏夫人也只得轻叹一声,等这个夏织造干上一年就会明白,就算他自己不主动贪,织造衙门的油水也会往他家里流的。届时他那一家子穿细布衣裳的家眷,立时便能穿上绫罗绸缎了,虽然是达不到上供要求的次等货,可也比粗麻细布好多了。
不多时,沈夫人又带着儿女来偶遇。
李巡抚一案,盐道上被夺职的官员太多。沈知府便升了半级到盐道上去,也算升迁。三年后若是能做出成绩来,还能接着往上升。
因此沈夫人更加想和白家结亲,弹劾案都没能对白阁老造成影响,这一回大计,布政使还升到京里做侍郎去了。这不是宠信,什么叫宠信?!
再看亦安,沈夫人心里更加满意。她这次出来特地在身上戴满了首饰,一股脑儿全散给白家姑娘。
就连不知情的陆临湘都看出几分端倪来,用眼神问姐姐,家里哪位姑娘要和沈家结亲?沈夫人把幼子打扮得十分清贵出挑,说是来相看的都有人信。
沈夫人长子今年春闱也得中,第十六名,也在等四月的殿试。次子今年十四,正在备考童生试。
沈家目前露出往上走的势头,有想结亲的人家也很正常。再说沈家大公子有了功名,可以出仕做官。二公子纵然读书差些,可也能恩荫出仕,到时一样做官。
陆临湘打量了一圈儿外甥女,要说最有可能的,还得是年纪合适的安姐儿。年龄相配,两人站在一起又是金童玉女的样貌,便是结亲也是相配的。门当户对,又是神仙品貌,挑不出什么不好来。
不过陆临湘看着姐姐似乎没有那么肯定的面色,就把心里转赠父亲那一套字帖的想法压下不提。沈夫人方才提了一句幼子正在考童生试,还在?*? 想寻个名师再教导教导。
陆临湘想做这个顺水人情,顺便把这个累赘甩脱出去。可转念一想,两家若无结亲之念,自己岂不多此一举,到底不美。
再者陆太傅的字帖可是千金难求,当着张夫人的面儿送给沈家公子,让张夫人怎么想?她的儿子也才十三,也要考童生试,还是正经的亲家。厚此薄彼,本末倒置的事,陆临湘且还做不出来。
亦安也发觉沈夫人对自己有些额外热情,却也没往婚事上想。纵沈家公子容貌再出色,也不过十四而已。她眼下还未及笄,再说母亲也说过要多留她两年,自家便没有多想。
可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却是般配得紧。
上巳节一过,便是亦宁的生辰。
这一日陆氏请了张家夫人和张姑娘作陪,在花园里开了三桌宴席。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权作一乐。等进了京城,哪里还有小辈作生日请戏班的道理。又不是那公主、郡主,再或者是亲王妃、郡王妃,亦或者是公、侯、伯夫人。没得为晚辈过生日,反倒压长辈一头的道理。
只是在江南,陆氏便随性一回,为女儿请了戏班子,算是补偿她没能办一回生辰宴。
不过亦宁本人是不在乎这个的,和姐妹们一处吃醉了酒,乐呵呵晚了半日。临到晚间,在亦安耳边呢喃道,“五妹妹,沈夫人想讨你去给她做儿媳妇呢。”说完,亦宁便醉地睡了过去。
亦安失笑,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只吩咐紫嫣看好三姑娘,等酒醒了再喂一盅醒酒汤。
陆氏自然也不会拿这个去问亦安,能不能成还在两可之间,没得为了一桩没落定的婚事,惹得姑娘家心绪不宁。
这件事便如同微风拂柳一般过去,没有在亦安心底留下任何波澜。说到底,亦安还是一个务实的人,不会去想那些还没影儿的事。
三月初十,陆氏带着一众儿女,拜别妹妹,启程回京。
陆氏带着儿女走水马驿,家财托了镖局走马驿到京城,又有褚师意在沿途打了招呼,确保万无一失。
陆氏带着儿女先是坐船到仪征,由瓜埠入运河,过高邮到淮安,转淮河往西,走洪泽,过怀远县,再过淮南经寿洲,从正阳关入黄河折向西北,一路到开封。
一行人到开封弃船上岸,走陆路往西,过荥阳至三门峡,再过函谷关,由潼关入京。至新丰驿,便能望见京城了。
历时一月有余,到京城时,已是四月中旬了。
第038章 拜见
虽然陆氏把绝大多数大宗财物托给镖局看押, 但夫人和姑娘常用的首饰、衣物这几样,总也不能一并托给镖局。所以除过主子们坐的华马车外,后面还跟着丫鬟、仆妇坐的大小驴车、骡车, 以及十好几辆载着衣裳、首饰箱笼的牛车。
本朝等级制度比起前朝并不森严, 不会因为谕制使用某物就把人投到大狱里去。但也会处以高昂的罚金,缴纳不起的便要服额外的劳役用来抵偿。
朱轮马车饰以珠翠, 显示着乘坐马车的人身份很是贵重。本朝即便是巨富商贾, 也不能乘马,所以单从出行工具上, 就能看出一个人的身份来。
一路上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不少人都面有菜色。亦安倒还好些, 她身边的绿澜却是晕船,直到开封后换了马车才好起来。而姑娘中,亦真有些许晕船, 亦宁和亦安还好些,亦和却是晕马车, 坐马车时间长了, 脸色看起来都苍白两分。
却也无法,只能用些滋补食物,驿站对官眷的待遇还算是好的, 总有热汤热饭用。再加上一行人自备的肉脯、咸菜,好歹在吃食上没受什么罪。
越是接近京城,吴姨娘的身子越是好了起来, 最后这几日坐在马车上,竟也不要亦安陪护, 直催她去陆氏那辆大马车上。
“姑娘很该去陪陪太太才是。”吴姨娘的心思实在太好猜。白家的根基就在京城,等陆氏在京城重新和以前的手帕交走动起来, 还怕五姑娘寻不着好姻缘?夫人可是和国公夫人都有旧交的!
因有着这个想头,所以吴姨娘觉得女儿的前程只会越来越好,心里的郁气散了,身子自然也就越来越好。白成文调任回京,倒是给吴姨娘打了一剂强心针。
捱不过姨娘苦劝,亦安在确定她的身子好像真的好起来之后,又嘱咐翠柏仔细瞧着,然后就去了前面陆氏的马车。亦和因为晕车,只能由苏姨娘照管,和姨娘、弟弟坐一辆马车。而亦顺太小,和江姨娘一辆马车。陆氏的马车大而豪华,坐下四个女眷简直是绰绰有余。外加一个郑妈妈,还能余出不少空间来。
陆氏一向沉稳,即使不日就要到京城,面上还是看不出丝毫波动。
因接着妻子来信,白成文知道一行人约摸是在四月中下旬到。所以在陆氏带着儿女到达京兆驿的前几日,白成文就派尚仁在京兆驿等候。
跟着白尚仁等在驿站的小厮每过半个时辰就要到驿站外张望,生怕错过夫人的马车。
四月十七,未时刚过,驿站外的小厮忙跑进去,对躺在摇椅上小憩的尚仁欢喜道,“大少爷,夫人的马车到了!”还在休憩的尚仁立时从摇椅上弹了起来,“随我去迎母亲和诸位妹妹!”小厮们立时跟上。
尚仁立在馆驿外,果见不远处马车遥遥而来。进入京畿范围之后,马车便不能似之前那般快行。事实上陆氏一行人也实在算不上轻车简从,就连陆姨母那样,也算不得。
等马车到时,尚仁对被亦安、亦宁扶着的走下马车的陆氏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尚仁的话里充满着少年的朝气。许是会试得中第二名,让他的面容更添一份自信。
亦安、亦宁忙避过这个礼,陆氏亲自扶起儿子,“作这个虚礼作甚?家中近来可好?”白家人口太多,陆氏索性一气儿问了,并不偏向谁。
尚仁笑道,“家里一切都好,祖父和父亲近来垂钓,颇为静心。祖母有两位妹妹陪着,三叔父照常在尚宝司供职,三叔母打理家事,姑母也时常回来探望。”尚仁话里的两位妹妹是指三房的两个女孩儿,长女嫡出,唤作亦婵,次女庶出,唤作亦婉。三房另有两个男孩儿,也是一嫡一庶,眼下正在外书房跟先生读书。
陆太傅自从出仕后,就很少教导学生读书了。能在那之后投到他门下的,只能说是皇恩浩荡,得自家很受圣人看重才行。其中以令国公长子为最,前年尚了圣人最小的女儿临清公主。在被选中作为驸马都尉后,圣人便让其在太傅门下读书,算是在履历上添一层光。
现在的令国公夫人就是陆氏的手帕交,两人关系匪浅,令国公夫人的父亲是现任工部尚书,和陆太傅相识多年。就是已故的先令国公,也和陆太傅有几分交情。
按说文官和勋戚一贯是不怎么来往的,但因为姻亲关系走到一处,也只能说是天意。再加上陆太傅早年交游甚广,倒也在情理之中。
陆氏微笑颔首,“一切都好便好。”陆太傅知道女儿即将到京,也托了外孙来迎。只等陆氏料理过家中事,便要前去探望。
而尚仁口中的姑母,则是白阁老唯一的女儿,是现任太常寺左少卿的夫人,正四品诰命。
亦真和郑妈妈跟在陆氏身后下车,此时亦真带了几个妹妹向尚仁问好。
“见过兄长。”因是平辈,所以亦安几人只用行半礼即可。
“妹妹们无需如此。”小半年没见,尚仁还是那般温润如玉。
接到陆氏,尚仁又请母亲并几位妹妹上车,先行去祖宅见过祖父、祖母。
陆氏留郑妈妈调停丫鬟、仆妇,又让亦和、尚惠、亦顺坐在一处,由尚仁在一旁骑马相随。
白阁老深得帝心,圣人亲赐亲仁坊宅院一所,规格远超一品大员所享。但因是圣人赐宅,所以并未受到御史太多弹劾。
姐妹几人坐在马车内,亦宁挑了帘子去看外面的兄长,目光里满是骄傲。
亦安就打趣道,“等殿试一过,兄长打马游街,那时三姐姐才要看个不住呢。”只有状元、榜眼、探花三位一甲进士才能有打马游街的殊荣。亦安这话,便是尚仁必在一甲之列。
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而尚仁又有第二名的好成绩。加上之前的风波,圣人待白阁老的态度颇为回护。这次殿试若无意外,白尚仁是能够入一甲之围的。
白尚仁的卷子是主考官宋元升钦点,圣人看过后点的第二名。第一名和白尚仁只在伯仲之间,却因行文平实,比白尚仁更添几分老成,少一分少年意气而被圣人看重。圣人年迈,更喜欢这种风格稳重的文章。
此番阅卷白阁老父子未曾参与其中,群臣便知,白尚仁是有真才实学的。
陆氏露出极清浅的笑意,她自然也是希望儿子能中一甲的。一甲进士的起点比二甲进士要好上很多,若是一开始就能入翰林院,尚仁以后的仕途无疑要顺畅许多。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和周璋一样,能在未曾弱冠的年纪便穿上三品官服。
马车悠悠,一个多时辰后,终于驶进亲仁坊。
亲仁坊毗邻皇城,距国子监仅一坊之隔,历来是名门望族、公卿宅第。像令国公,开阳候这类的公侯之家,便是亲仁坊的老住户。
白家是在白阁老时达到极盛,又有圣人赐第,这才搬到亲仁坊来。而陆望出仕,圣人原本也想在亲仁坊赐宅,但升平坊有一所坏境更为清雅的宅子,于是圣人便把那座宅子赐给陆望。即使陆太傅本就在京城有宅院,却也因圣人厚待,便搬到升平坊去住。
宅门外,白阁老身边的徐管家接到消息后,一早就派长子在外面侯着,一见马车就迎了上去。
“小的给大少爷请安,老太爷、老夫人、大老爷、三老爷正在里面等着呢。”一边请安,徐管家长子又吩咐小厮把门槛拆下来,直接让马车从正门进去,“老太爷吩咐了,让直接进到府里再坐软轿。”不过只有陆氏的马车有这个待遇,几个姨娘要走进正门再坐轿子,等陆氏带着女儿们请完安后再安置她们。
圣人赐的宅子是个“品”字形,原是见白阁老有三个儿子,这才赐了这座宅第。
若文妙真人不隐士修道,原是该他住在宅子左边那个口里,而白成文则住在顶上那个口,三爷白成理住在右边那个口。白阁老由长子奉养,这是圣人原本的意思。
然而文妙真人事出,他的那处院落便由白成文住,白成理还是住右边,顶上那个最大的院子,便由白阁老夫妻二人住下。
白尚仁下马,先行到明德堂通报。
马车入府,亦安姐妹忍不住好奇,挑开帘子打量着以后要住下的宅院,果然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可比,到处饰有吉祥兽纹,朱门绣户不过如是。
等到仪门外,马车不能继续行走,陆氏便带几个女儿乘软轿往明德堂去。
抬轿子的仆妇格外殷勤,都知道这是大夫人的女儿,只是不知哪位才是三小姐。
亦安乘着软轿,身边跟着绿漪。跟在陆氏轿子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明德堂去。
及至明德堂外,亦安一见就瞧见了金漆匾额。
御赐明德堂
这是圣人亲赐匾额,和大门外的匾额同样是圣人所书。
两边的楹联是陆太傅所书。虽无署名,但亦安见过外祖写给母亲的家书,是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的秀丽妇人满面堆笑地从堂屋里迎出来,“大嫂可算到了,公爹和婆婆都等着见呢!”这是三夫人彭氏。
三爷白成理和兄长差了有六岁,彭氏比陆氏也小上四岁,如今刚刚三十出头的年纪。
“三弟妹。”陆氏也笑着上前,握住彭氏的手。
妯娌二人叙过话后,彭氏看着后面一溜儿姑娘,脸上的笑差点儿僵住。这哪个是宁姐儿啊!
亦真等一众姐妹穿得差不多,因是回京后第一次拜见,所以都穿得格外隆重些。亦安把去岁赴宴那身穿在身上,发髻上还多了陆氏赏的那枚高山流水错金簪。
姑娘们穿得富贵,彭氏又是久不见侄女,是以想区分开几个姑娘,是不容易的。因此也只能含糊着道,“侄女们都长这么大了,我竟一个也认不出来。”
陆氏便对亦真几人笑道,“这是你们三叔母,一向在家里侍奉祖父、祖母,还不快行礼?”按理在见过白阁老和顾老夫人之后,才该拜见底下的叔父、叔母,不过彭氏已经迎了出来,再不能计较这个。
于是亦真领着几个妹妹向彭氏行礼,“见过三叔母。”彭氏笑呵呵地,只说等会儿见过老太爷、老太太再给见面礼。
彭氏见陆氏把几个女儿打扮得差不多,便知道自己的见面礼不能给得太简薄。原先只想着给亦真、亦宁备上,这下倒要一视同仁了。不愧是平原陆家的女儿,出手就是大方。
丫鬟们挑了帘子,又有穿玫红比甲的丫鬟领着一行人入内。
白阁老和顾老夫人在正堂安坐,俩儿子一左一右,也在等着。
几个丫鬟取了垫子来,放在白阁老和顾老夫人面前,陆氏就带着几个女儿向白阁老以及顾老夫人行跪礼。
“儿媳带女儿们给爹和娘请安了。”
亦安几人在陆氏身后跪下,口中道,“孙女给祖父、祖母请安。”尚惠和亦顺有样学样,小小的人也跪在垫子上,还以为在玩儿呢。
白阁老满脸堆笑,“快起来、快起来。”原不想行这个虚礼,只是到底规矩如此,礼不可废。
陆氏带着女儿们起身,白成文在一旁看着妻子,满眼含笑。
顾老夫人看着几个女孩儿,笑得更是满意。她自然能看出来大儿媳妇是用心教养几个孩子的,心下更是满意。她们这般的人家,又不是养不起,作甚流出苛待子嗣的名声。
“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你了。”顾老夫人六十有五,看起来还是精神矍铄,还是满头青丝,并不见一分雪白。
“这是真姐儿吧?”顾老夫人对亦真道。
彭氏分不清几个女孩儿,顾老夫人却能看出来,亦真的眉眼是和二儿子有些相似的,透着一股子仙气。
亦真上前道,“亦真见过祖母。”顾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要常来祖母这里。”亦真脸红地点点头,她还是这样不善言辞。
顾老夫人又对亦宁道,“这是宁姐儿?”亦宁的容貌有几分是随了陆氏,所以老太太也能认出来。
亦宁亲热地上前喊道,“祖母!”顾老夫人笑呵呵地拍了拍她。“这丫头,还和之前一样,猴儿似的。”语气是可见的亲昵。
“这是安姐儿?”在江南九年,亦安身子早就抽条,细看起来,她还是姊妹里最高的。
亦安上前笑道,“亦安给祖母请安。”老太太同样笑着拍拍她的手。“安姐儿书法很好,过会儿来我这儿,有好东西与你。”
亦安大方笑道,“又要偏了祖母的好物。”有顾老夫人这句话,亦安在府里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事实上府里姐妹几个的日子都很好过,并不存在厚此薄彼的情况。陆氏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顾老夫人更不会看着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作践孙女儿。
后面的亦和、亦顺很好认,一个才十三,一个年不过五岁。
见过祖父、祖母后,亦安几人又给白成理行礼,“见过三叔父。”白成理笑容满面,看着一众侄女,脸上都乐开了花。
白成理原就与兄长们处得好,老太太又拿他当亲儿子待,此时更是春风拂面,看着比白成文还像亲爹。
“你们叔母早就与你们备下礼物,一会儿都去看。”白成理心里奇怪,妻子这会子反倒不见人了。他哪里知道,彭氏是急赶着回去换见面礼去了。原本有些区别但并不明显,但往身上那么一戴,立时能显出不同来。彭氏不欲在婆婆和公爹等人面前丢脸,急忙坐轿子回去换过,只让丫鬟说她是安排宴席去,借故托上一段时间,而眼下也正好到了快用膳的时候。
亦安几人笑着应了。
因是久离归家,三房的几个孩子也在明德堂。八姑娘亦柔开春染了春寒,她的同胞姐姐六姑娘亦谨现下正在照看,所以两人并未出来相见。
来的两男两女四个孩子,亦安一看就认出了谁是二姐亦婵,谁是四姐亦婉。不只是亦婵满头珠翠,看起来比亦婉闪亮不少。白家的女儿,纵是打扮素净,也照样金碧辉煌。只是亦婉发髻上那枚百鸟朝凤簪亦安识得,那是母亲陆氏的陪嫁嫁妆之一。今年正月亦婉及笄礼,陆氏送她的及笄贺礼,贺信还是亦安亲自执笔写的。
二少爷白尚德今年十六,生得温文秀气,和他父亲像了个十足十。三爷白成理便是满面温和,和兄长的清俊不同,为人更显几分清和,又有几分安然。彭氏便爱极了丈夫的气质,当年上巳节惊鸿一面,不顾白家那时候正为文妙真人之事所牵连,执意要嫁给白成理。
那会儿白成理还只是举人,彭氏的祖父又是刑部尚书,白阁老只是刚刚入阁,还没有加大学士头衔,这桩婚事看起来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般配。
如今彭老尚书驾鹤西归,彭夫人的父亲靠着亲家的关系才挪到正三品通政使位上。当年的几分不情愿,终究还是散了。
又因为这个,所以顾老夫人一向待三儿媳好上几分,平素也常带她出门交际。
三少爷白尚信今年十五,生得和三爷白成理有几分相似。他却是三夫人彭氏身边的陪嫁丫鬟所生,记在彭氏名下,当嫡子教养。
只是尚信的出身有几分不光彩,他的生母原是跟着彭氏嫁过来的陪嫁丫鬟。因为见白家富贵,白成理本人又温和有礼,便想着搏一搏这个富贵。彭家虽也是高官府邸,但日子却远没有白家富贵。丫鬟跟着嫁进来,过得几年便动了心思。
原本是看上了大爷白成文,又年轻又是在翰林院供职,恰好赶上大夫人为子嗣计要给大爷纳妾,那丫鬟便想毛遂自荐。不想陆氏看不上她,只让打发回三夫人那里。
后彭氏又斥了她,嫌她给自己丢人,却没有发落出去。毕竟是跟了一辈子的丫鬟,还打算给她发嫁,找门差不离的婚事。
不想这丫鬟起了心思,一意想做姨太太,既然大爷不成,就使了手段,爬了白成理的床。
鬼知道那丫鬟是如何成事的,彼时白成理身边只有一个通房丫鬟,连正经的妾都无,和彭氏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等发觉之后,人差点儿没厥过去。
彭氏当时就气疯了,直接要把人拖到外面打死。本朝不许无故滥杀奴婢,顾老夫人便拦了一手,只等过后静悄悄发落出去。这也是为彭氏的名声着想,让个陪嫁丫鬟爬了自己的床,说出去也怪丢人的。
不想就那一次,那丫鬟竟然有了。只当自己姨太太美梦成真,尾巴都快翘到天上。
没想这回顾老夫人没留手,孩子生下来抱到彭氏身边养,丫鬟直接绞了头发作姑子,专门修了个家庙看管起来,只说为一家子祈福。
尚信八岁时,家庙传来消息,说是居士佛法圆满,登西方宝境去了。
这也是彭氏为何对庶出观感不甚好的原因。尚信还未出生,彭氏便回娘家,把那一家子都发卖出去了。
顾老夫人当初劝陆氏抬苏姨娘时,便用的这个理由,身边出来的丫鬟,还能翻过天去?
在那之后,彭氏又效法大嫂陆氏,执意给丈夫纳一门贵妾,虽不是秀才的女儿,但也是举人的曾曾孙女,论起来祖上也是出过举人的。家里人口多,不得已卖了出来。
这便是亦婉的生母,石姨娘。
亦婵和亦宁同岁,只比亦宁大两个月,生辰在二月里。
“姐妹们可算回来了,以后咱们一处,再也不会无事可做了。”亦婵笑道,性子和亦宁有些相似,都比较爽利。彭氏一向待她如掌上珠,哪怕自己不用好的,也得给女儿置办新奇物件。
亦宁笑道,“二姐姐纵是一个人,也不会无聊的。”不一会儿,姊妹几人便重新熟稔起来。
“我那里新得了几柄宫扇,正好五妹妹回来,还想请妹妹题上墨宝,我好借花献佛,分送给几位妹妹。”亦安的字自从被圣人在殿上夸过后,白家内已是无人不知。
亦安笑着应下,“二姐姐只管选诗文,只要不嫌弃妹妹的字便好。”这也是自谦之语。
“妹妹太自谦了。”亦婵语气轻快。
亦婉今年正月才及笄,性子还有些腼腆。她小声对亦宁说道,“大伯母送的簪子好看,婉儿很喜欢。”因为白家被弹劾的缘故,亦婉的及笄礼在这个当口儿便没有大办,陆氏为补偿这个侄女,特意从自己的嫁妆里挑了一支百鸟朝凤的红宝石金簪做及笄礼,又请相熟的大理寺卿家的夫人做亦婉及笄礼的正宾,最大限度地淡化了弹劾案对亦婉及笄礼的影响。
彭氏虽觉得她待庶出的两个孩子与嫡出差不离,但落在明眼人眼里,总是能看出几分不同。
不过顾老夫人愿意包容三儿媳,平时也给她找补,并没有传出白家苛待庶出的名声。实际上也不算苛待,无非是身上的首饰少两件,衣裳的花色不多而已。
未几,彭氏笑着进内室来,身后的丫鬟捧着大小相等的几个匣子。
“方才我去安排晚膳,老太太说摆在哪里合适?”彭氏先给自己找补了一番。
顾老夫人不在意这个,笑着道,“你看着随意摆就行。”
彭氏就笑道,“那不如就摆在明德堂,地方大,也热闹些。”顾老夫人很给几个儿媳面子,二夫人冯氏先时也是一样的。
“那好,等下我吩咐丫鬟们进来摆膳。”彭氏笑着略过这个话题,随后转到亦安几人身上。
“多年没见侄子、侄女,媳妇特意备了薄礼,预备给孩子们拿着玩儿。”有没有礼其实并不要紧,白阁老和顾老夫人就没特意准备这个,往后的日子里自然会有。彭氏想着自己是隔房的叔母,很该表示下才行。
“你们三叔母就是多心,还不快接下她的东西,咱们好接着说话。”顾老夫人打趣道。
彭氏便命丫鬟依次打开手上的匣子,顾老夫人心下微微有些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见几个匣子里放着的物件看起来大差不差,并没有特别高于其它的饰物,顾老夫人这才明白过来。
“也不知孩子们都喜欢什么,让她们自己挑吧。”彭氏笑得大方,心里到底没有面上显露的这般阔气。她虽是尚书的孙女,可家里姊妹兄弟多,轮到她出嫁时,嫁妆不过七十二抬,比不过大嫂的一百二十八抬,也比不过二嫂冯氏的九十六抬。
顾老夫人之前让彭氏掌家,也是存了补贴三儿媳的心。眼见这些物件对三房而言不算出血,却也是拿得出手的礼物,心下满意三分。
三爷也望着妻子直笑,肯对几个侄女大方,也是给他做脸。彭氏转身看到丈夫望着自己温和的笑脸,便觉得不亏了。
亦安几人笑着谢过三叔母,便随意挑了首饰戴在身上。这些首饰对亦安几人而言并不算贵重,所以也没有过分谦让。
亦安挑起一支翡翠玉钗往发髻上戴,露出腕间的二色金镶红宝石榴手镯。一片宝光潋滟,瞬间把手上的玉钗光彩压了下去。
看得彭氏心里直咂舌,要她这样打扮庶女,便得拿出嫁妆来贴补。幸而公中份例丰厚,不然彭氏还真有几分舍不得。她的嫁妆是要留给自家儿女的,即便信哥儿是养在她名下,可她不开口,难道还能分了去不成?
彭氏感叹大嫂到底出身大族,手面儿就是阔。可也就是感叹一回,并无别的心思。
众人说笑一阵,彭氏笑着说宴已摆好,于是白阁老和顾老夫人带着所有人移步花厅。
第039章 姊妹
陆氏和彭氏一左一右扶着顾老夫人, 花厅很大,供着各样时鲜花卉。单牡丹一类,便有姚黄、魏紫、赵粉, 就这还只是从暖房里挑出好的供在此间。
博古架上摆着一尊定窑白釉剔花牡丹卷草纹瓶, 里面供着裁剪好的白雪塔。除过直接栽在花盆里,定期修剪枝叶的, 便是这种从枝头剪下修饰好的花卉, 一日换过一次清水,能让花开得时间更长些。
亦安一眼就瞧中了这枝白雪塔, 不单因为颜色,还有这尊花觚与花卉十分相得益彰的缘故。
亦安原先屋内的摆设就有几尊花觚, 定窑、钧瓷什么的都有。在金陵时就供些时鲜花卉,如今到了京城自然也是一样。
“祖母这里养的牡丹就是香气馥郁……”亦宁和亦安悄悄咬耳朵道。
“必是让丫鬟们精心侍弄过的。”亦安一贯很捧亦宁的场,谁让往日里只有亦安陪着亦宁说话。虽则亦真和亦宁住在一处, 可她实在是个话少的。亦宁原先每日就盼着亦安来景然堂请安,她好和妹妹说话。
“怎么?瞧上祖母这里的牡丹了?”顾老夫人年纪虽已过六旬, 可耳聪目明。亦宁的声音再小, 然而花厅极为空旷,不少人都能听到。
亦宁大方笑道,“祖母这里的牡丹养得极好。”
顾老夫人哈哈大笑, “那等会子用完膳,挑了喜欢的让丫鬟抬去院子。”落后顾老夫人又补了一句,“每个姑娘都有。”原先白成文到京时还未曾收拾过西院, 等圣人留他在京做侍郎后,这才理起院子。如今就等着陆氏带着女儿住进去, 再把摆设之类的放进去。
白阁老眼见儿孙满堂,先前在朝堂上得的忧虑之气也散去大半, 抚着白须笑呵呵道,“一家子不讲究那些虚礼,姑娘们一桌,小子们一桌,你们这些做爹娘的就陪我和你们娘坐。”按理陆氏和彭氏作为儿媳是该捧汤安箸的。不过白家儿媳自进门就没做过这个,顾老夫人不要儿媳侍候,她老人家自有丫鬟布菜。
规矩里透着不规矩,白阁老发话,儿子、儿媳自然遵从。
陆氏想起几个姨娘来,用眼神询问三弟妹,彭氏回以一笑,“大嫂安心,姨娘们在花厅外也有一桌,有杜氏和石氏陪着。”杜姨娘便是三爷白成理的通房,是已故杜老姨娘的远房堂侄女。家里双亲离世,自小就投奔了杜老姨娘。在杜老姨娘要求下,给白成理做了通房,育有六姑娘亦谨和八姑娘亦柔。亦柔开春染了春寒,此时正在养病,亦谨照看妹妹,所以没有出来相见。
杜姨娘上无双亲,指望杜老姨娘能给她找门什么婚事?左不过是到平头百姓家做正头娘子,一月里吃不得几回肉,还要操持家计。要是遇上难伺候的公婆,不得被磋磨死?杜老姨娘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给儿子做通房最好,太太顾氏什么性子她算是了解的,在这样的人手底下讨生活,可比嫁到外面合适。
彭氏嫁进来后知道丈夫只有一个通房,心里竟还是惊喜的。大家子哪个不是三房四妾,有些嫡母待庶子那是面上光,用不上的时候,任你寻花问柳,管不都管的。只有自己膝下无子,才会下力气管教庶子,实指望百年之后有个摔丧驾灵的。
等彭氏知道这个通房不是正经婆婆顾氏给的,而是丈夫生母塞进来的远房表亲后,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你一个上了年纪安享清福的老姨娘还要插手亲儿子的后宅,亏不亏心?!
不过杜姨娘倒是老实,并没有仗着和杜老姨娘的亲戚关系闹什么幺蛾子。她自家也知道,能进这个富贵窝,全靠着那一点子血缘关系,再加上自己实在悲惨的经历,因此并不拿乔。
彭氏往正经婆婆顾氏这里跑,杜姨娘就侍奉三爷的生母杜老姨娘,只把她当作亲娘看待。杜老姨娘在儿子成亲后,竟还享到了儿媳福,虽不是正经儿媳,可也算是含笑九泉了。杜老姨娘攒下的那点子家底,也都留给六姑娘和八姑娘,彭氏瞧不上那些,只当没看见。
为着自家远房堂侄女进来做姨娘,杜老姨娘都没敢见彭氏。一是她只是老太爷的姨娘,上面有正经的太太顾氏。二是这事也着实亏心,家里大爷、二爷都没有通房,偏是庶出的三爷有,传出去像什么话?嫡?*? 母故意养坏庶子?彭氏祖父当时还是尚书,听着这个先是不喜,以为顾氏待庶子也是面上光,孙女嫁过去只怕要吃苦。若非彭氏一意哭求,这门亲事只怕也有些周折。
其时大家族里有通房是常有的事,只白家前两位嫡出少爷没有,偏庶出的三爷有,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姑娘们这桌人是最多的,足有七位,加上照管亦顺的赵妈妈,险些坐不开。白阁老身边的两位老姨娘均已过世,只有老妻顾氏健在。两个儿子并儿媳陪着,也不过六人而已。
少爷这边儿拢共只有四位,说不好听点儿,还没三夫人彭氏娘家兄弟多呢。
白阁老望着长子,“改日把你妹妹请来,咱们一家子也好团聚团聚。”白家姑母虽是庶出,但也是白阁老唯一的女儿,自出生时生母难产,医了大半年,到底没保住性命。所以白家姑母自小是养在顾氏名下,当作嫡女教养的。
到及笄后,白阁老亲自挑的婚事,是崇元二十四年的二甲第七名进士。家里小有资财,不过却是父母双亡,家中只他一个独苗。家境强过白家的看不上,家境弱些的又争不过白阁老。
如今升到了太常寺左少卿的位置,家中两子一女,俱是白阁老女儿所生。
“下一旬休沐,儿媳让安姐儿致书相请。”陆氏把话茬儿接过。亦安的身体状况还没和公婆提起,陆氏正想找机会慢慢把话透给两位老人家听。毕竟亦安的身子看起来虽好,可还是要服用调养的汤药。往日里在金陵还好,关起门来总不会让外人知晓。
如今回到京城,再怎么也瞒不过公婆。陆氏还想在京城寻名医给亦安再瞧瞧,说不定能好得更快些。
白阁老知道这个孙女字写得好,便微笑颔首,“这很妥当。”亦安起身,把这桩差事应下。
不得不说三夫人彭氏办的这个接风宴很是用心,除过各式大菜外,单水果就有甜瓜、枇杷、桑葚,还有一盘鲜红欲滴的草莓。
整治成这样,着实不容易。
白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亦宁端着玛瑙杯对一众姐妹叹道,“若有葡萄酒来配这玛瑙杯,则最妙不过了。”
乐得亦婵直接笑出声,差点儿把手上端的果子露给撒了。亦真、亦婉几个姐妹也各自掩袖而笑。
亦安直接打趣道,“葡萄酒没喝上,三姐姐怎么反倒先醉了。”说完,亦安也忍不住笑了。
顾老夫人更是指着亦宁直乐,“看看这个猴儿…”笑过一阵后又对亦宁道,“等你们都安顿下来,再让厨房给你们送酒去,自家关了院门喝,别醉得满院子跑。”
亦宁对祖母撒娇,“瞧祖母说得,我可是千杯不倒!”又是一阵笑意盎然。
用完膳,顾老夫人让姑娘们各自挑花,待会儿摆到各自的院子里。亦安几人刚回来,还没有分院子,只等着看陆氏安排。
亦真选了姚黄,亦婵选了赵粉,亦宁选了一株紫红色的青龙卧墨池,亦婉选了景玉,亦安选了那枝先前瞧中的白雪塔,连带着花觚一齐带走。
亦谨、亦柔没来,顾老夫人也让丫鬟抬了冠群芳和珊瑚台去,每个姑娘都有,不会偏少了谁的。
亦和选了一株御衣黄,亦顺年纪太小,顾老夫人便指了一株玉面桃花给她。
现下牡丹正是花期,花厅里也几乎全是牡丹。
“等咱们安顿好后,一道去瞧瞧六妹和八妹?”亦安想着尚未见面的两个妹妹,对亦宁几人小声道。
“是了,回来后没瞧见六妹和八妹,很该去探探的。”亦宁随父出京时,亦谨才两岁多,亦柔更是还没出生,没有多少印象是正常的。现在听到亦安提醒,瞬间记起来,三房是还有两个妹妹不曾见过的。
亦真也没想起这茬儿,方才只顾看着自家姐妹高兴,没注意少了两个人,这会子不由脸红起来。亦婵是觉得现下大房几个姐妹都没安顿好,八妹又病着,别过去探望再给组团染了春寒,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顾老夫人听着亦安的话心下慰贴,就该这样想着自家姐妹,才能把日子过好。若自家里都不团结,还提什么以后?嫡庶有别是规矩不假,可也要看什么时候。这时候就不该计较嫡庶,一家子出来的,这点人情还是要有的。
老太太对陆氏笑道,“我看安丫头那身衣裳配那株豆绿甚好,便把那株豆绿抬了去,放安丫头院子里。”豆绿便是唯一的绿色牡丹,即便是在花房,数量也是不多的。眼下还不到花期,便没有放到花厅来。
陆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婆婆要赏孙女,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偏要寻这么个由头。但顾氏是婆婆,陆氏也只有笑着替亦安应下。
“你把安丫头养得很好,我明白的。”顾氏拍拍大儿媳的手,目光中满是温和。
彭氏心里咯噔一下,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点她?彭氏转念又一想,她一贯是按照公中的份例拨给,并没有克扣哪个庶女。大嫂出身大族,便是富养庶女,也是九牛一毛、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彭氏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平心而论她不曾亏待过几个庶女。三爷现下只是五品,俸禄有限,便是真要照大嫂那样打扮庶女,就得用她的嫁妆填补,白家还没有过贪图媳妇嫁妆的事。
白成理自是能看出几个女儿身上的些微不同,亦婵满头珠翠,亦婉、亦谨、亦柔身上除了公中的首饰、衣裳外,再也没有新的。不过就算看出来,白成理也没有让妻子按亦婵那般去打扮另外三个女儿,他知道那是妻子自己的嫁妆,也没脸开那个口。
而且生母临终前把所有私房都漏给杜氏,说是给两个姑娘添嫁妆,这件事白成理也是知道的。作为儿子,他同样没有立场指责生母。而杜姨娘也知道这是堂姑母留给自己和两个女儿的傍身钱,早就分作两份,只待两个女儿出门子,算作两个女儿的私房。
白成理用自家攒下来的俸禄贴补儿女,不过也是有限。指望他一个虚衔五品有多少油水可捞,还是顾老夫人平日里大贴小补,才没在面上显出差别来。
公中给每位姑娘的嫁妆银是两千两到三千两之间,这是单出来的一笔压箱银子,不算在衣裳、料子这些陪嫁里。
且平日里公中给每位姑娘的衣裳、首饰都是大差不差的,只彭氏愿意出银子打扮亲生女儿,不愿意给庶女摸出银子置办首饰,旁人也不能说她苛待庶女。论起来,姑娘们身上的衣裳料子都是一样的。一样地进学,女红、读书,哪一样都没落下庶女,彭氏问心无愧。
这样一想,彭氏底气便足起来,她没亏待任何一个庶女。不然杜姨娘大字不识,还能给女儿开小灶不成?就连家里出过举人的石姨娘也不识字。
这一点上,即使彭氏想拦着,家里女孩儿们该进学还是要进学的。只亦安几人已经及笄,只用跟着陆氏学着打理家计,不必再往家学里去。
亦柔也是这几日病着,所以才免了过去。等她好利索,照样要接着去。
白阁老带着两个儿子去书房议事,顾老夫人便带着两个儿媳到内室议事,又让亦婵带着亦安几个姐妹在宅第里四处转转,顺道去探探亦谨、亦柔两姐妹。
亦婵很高兴地接过差事,便要拉着姐妹几人去花园里,“园子里种了一圈儿西府海棠,这时候正是花开时节,咱们去赏海棠花,过后再去探八妹。”花园在品子三个口的中心地带,亦婵最爱的就是花园里那一溜西府海棠,每年开花都要去赏。
亦安几人从善如流跟着亦婵去花园看海棠,让祖母和两个儿媳说会子私房话。
顾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坐到内室,身边的大丫鬟贺春带着小丫鬟捧了茶进来,奉茶给老太太和大夫人、三夫人后,又带着小丫鬟们静静退了出去。
老夫人眉眼含笑地看向大儿媳,“几个孩子们你是打算怎么安顿的?”这便是在问陆氏对院子的安排,在白成文离京前,尚惠和亦顺还不曾出生。
陆氏沉吟了下,便道,“还让真姐儿、宁姐儿随我住,仁哥儿和安姐儿单一个院子,和姐儿与惠哥儿暂且住在一处,几个姨娘各分一个小院子。”圣人赐给白阁老的宅子看起来是很大,可白家人口也多,住起来并不算很宽敞。
顾老夫人拍拍陆氏的手,“你打算得仔细,我倒是有个想法,已经说给成文,你也帮着参详参详?”一般老太太说这个话,便是主意已经拿了十之八九,只差陆氏点头了。
“您说,儿媳只管听您的。”陆氏见状顺着说道。
顾老夫人一笑,“仁哥儿今年就要成婚,亦真也眼看着要说人家,不若在我和你父亲这里开出两个院子来,作仁哥儿成亲的新房,亦真出阁前的居所。我和成文商议过,他也说这个主意好。”事实上白成文说的是全凭母亲吩咐。
白尚仁是长房嫡孙,他的新房自然不能小,而亦真又是二房唯一的子嗣,自然也不能简薄了去。
顾老夫人又是和白阁老两人住一所大宅子,便是分出两个院落来,也是稍显空旷。
“那怎么行,扰了二老的清净可怎么好。”陆氏忙道。陆氏父亲陆太傅便是自己住一个院子,不愿意让儿子、孙子搅扰自己来之不易的清闲。
“我倒想这里热闹起来,等以后仁哥儿媳妇过门,就能陪我一道抹牌了。”先时文妙真人还在时,二夫人冯氏便和两个妯娌陪着婆婆抹牌,那时候何等快乐。
别看方才老太太在席间没有露出分毫神色,但心里着实想起了二儿子。刚出事时,心里不是没有埋怨过他牵连了一家子。等时日一长,可又记挂起来,到底是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啊。
然而圣人对文妙真人的事一直没松口,即使先皇后、先太子、先太孙薨逝后,圣人开始笃信道佛,也没有提文妙真人半个字。即使那时候文妙真人已有隐士之名,也常替往来百姓讲道,颇有声名。
陆氏也迟疑起来,婆婆这样安排确实很妥当。远的不说,仁哥儿和真姐儿住出去,亦宁就能分到自己的院子,不必再和她住一处了。
顾老夫人见大儿媳有几分意动,便拍板道,“行了,这件事就听我的。到时也让宁丫头自己单开一个院子,她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是该自己料理起来了。”陆氏应下不提。顾老夫人却也是在为大儿媳着想,她也确实该歇歇了。
彭氏却有些走神,也顾不得这话是不是在点拨她。听婆婆这意思,是要替大姑娘相看起人家来。不然怎么好端端地,要把大姑娘挪到正房去!
府里一直把白阁老和顾老夫人住的宅子称为正房。所谓的白府,就是三个宅子拼在一起的超级大宅子,共用一个大门罢了。
彭氏想的不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利,而是她的婵姐儿和亦宁是一般年纪,亦宁自有陆氏照管,但亦真的婚事若老太太过问了,那还能有好的给她的亦婵吗?!彭氏想到之前老太太是应了要给亦婵说一门好婚事的,这才没有立时慌起来。真让她和陆氏争,那指定是争不过的,拿什么和太傅的女儿去争?
更何况陆氏给亦宁说的婚事,对方不一定就能看上亦婵。彭氏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女儿比起一般的高官已是好太多,虽是庶子嫡女,但好歹丈夫是五品官,公爹又是内阁大学士,借着祖父的威名,未必不能结一门好亲事。
前提是亦真得有个好着落,不用让后面的妹妹去挑她剩下的亲事。
偏生文妙真人的女儿不能不认真对待,明明是二房的女儿,彭氏也跟着着急上火。
顾老夫人看着三儿媳,哪里能不明白她心里想什么,也拍拍她的手,“到时候德哥儿成亲,也一道住进来,就更热闹了。”老太太倒是想开口让亦婵住进去,可亦婵在东院里本就独享一个大院子,底下的弟妹都是挤着住的。再给她开特例,那面上也太难看了。彭氏又决计不会把女儿空出来的院子给底下的庶女住,又不是不回来了。
老太太想得明白,她也只能照管到这里。等她和老头子撒手一去,家里肯定是要分家的。到时候彭氏自家买了宅子,当个官太太,儿女又都有了着落,还不过快活日子去?
彭氏回过神来,也知道老太太是让自己宽心,也跟着陪笑。
……
亦婵带着几人在花园子里转了一圈儿,回头又对亦宁说,“等五月里咱们去城外的马场跑马去,那时候才快活呢。”时下高门大户流行养马,不仅能看出一个家族的地位高低,也能看出其家的财力如何。家底厚实的人家,自然把马养得溜光水滑。那家底弱些的,连马都养不起。白家自然是在马场养着好马,有些是自家购得,有些是圣人所赐。
圣人有全天下最好的马,对几位老臣,宗室勋贵一向慷慨。
五月里殿试已经结束,正是松快的好日子。五月五又是亦安的及笄礼,想到这里,亦安不由期待起来。
不仅亦宁,就连亦安等人,也不由心生向往。江南文风尤盛,诗宴花宴层出不穷,跑马这类事却少。而京城贵女大多喜爱放马,戴上帷帽在马场里转一圈,一整日都是欢声笑语。
而且马场里也有各家公子陪着姐妹一道去的,说不准其中就有谁的姻缘在里面。
“可我们都没骑过马,也没有骑马穿的衣裳,置办起来岂不麻烦?”亦宁想到可以骑马很是快乐,转而又想到自家并不曾骑过马,到时候可别出洋相。
亦婵不在意道,“这有什么?让针线房的人赶着做几身就是,马场那里又有专门教骑马的师傅,不过花几个钱。咱们到时候一道去放马,乐得自在一日。”亦婵说起这些来,可谓是头头是道。
亦宁被她说动,“那可要早些准备起来。”
亦婵又带着姐妹们在宅子里转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转到亦谨、亦柔那里。
“咱们小声些,八妹正病着。”亦婵对亦安几人道。
亦安等人俱点头,姐妹们轻手轻脚进了内室。
亦谨身边的丫鬟黄芷见几位姑娘到了,忙进去通报。亦婵挥手拦了,自己带着妹妹们悄悄进去。
“六妹,八妹可好些了?”亦婵小声唤道坐在桌边的亦谨。
亦谨穿一身水蓝色衣裳,头上戴的首饰略微有几分素净,照顾亦柔反倒把她照顾出几分病色来。
原靠在小桌上打盹的亦谨瞬时惊醒,见到一群女孩儿站在自己面前,还以为是哪家姑娘来作客了。只是这些姑娘往日没有见过,不知是哪一家的。
亦谨照看亦柔,院子里连个通报消息的丫鬟都没有,连陆氏回来都不知晓。
亦婵见亦谨露出几分茫然之色,便介绍道,“这是大伯母的女儿们,也是咱们的姐妹。听说八妹病了,祖母让我们都来探望。”亦谨这才回过神来,家里确实是有一群姐妹在外,有八九年不曾相见。
“原是姐妹们到了,恕我招待不周。黄芷,快沏茶去。”亦谨吩咐丫鬟去沏茶,自家请一众姐妹坐下。
亦婵挨个儿给亦谨介绍道,“这是真姐姐,这是你宁姐姐,这是你安姐姐,这是你和妹妹……”因为亦宁、亦安要比亦婵小,所以加个你字。说到亦和时,便换成了妹妹。
亦谨险些分不清这些姐妹,还是借首饰来认的,亦真头上戴得一支羊脂玉簪,缀着宝石流苏。亦宁戴着一个白玉宝石璎珞,亦安手腕上戴着一对红宝石金手镯,亦和戴着一枚攒珍珠簪。
“我怎么看着六妹也有些憔悴似的?”亦宁问道。
亦谨抿嘴微笑,“没什么,只是最近看八妹有些累,等八妹好转就行了。”亦柔确实还有几日就见好,所以亦谨格外精心些。
“八妹是八妹,六妹也该爱护自己才是。别到时候八妹好了,你却又病倒了。”亦安也跟着劝道,话也说得明白。亦安当初照看吴姨娘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守在跟前的。该吃便吃,该睡就睡,从不折腾自己。照吴姨娘那个病症,要是亦安时刻都在眼前,只怕早就病倒了。
说起来,也没有姐姐给妹妹侍疾的道理。彭氏也放心把亦柔交给亦谨照管?杜姨娘又没病,怎么不能过来照顾女儿?
这却是冤枉了杜姨娘,她是照顾女儿生了病,这才让亦谨过来接着照顾的。杜姨娘这几日才好些,等过几天才和亦谨换过。
亦谨摇摇头,“我无事的,左右八妹也快见好。”亦谨笑得十分柔和,看得出来对亦柔这个同胞妹妹很用心。
亦安见劝不动,也不再多言。身子是自己的,亦谨能受得住折腾,她再劝,反倒显得是在挑唆人家姐妹情。
知道亦柔情况不算严重,亦安几人方才离去。又叮嘱亦谨,有什么缺的只管去她们那儿。亦安方才进内室就看出来,里面的陈设器物,绝对没有超出公中的份例。不像她们在金陵时,博古架上总是摆得满满的。
回去的时候,顾老夫人已经和陆氏说定,到时候尚仁的婚事就在明德堂办。其实屋子在去年就开始收拾粉刷,老夫人说是和陆氏商量,其实也就是通知一声。到顾老夫人这般年纪,还有什么不能顺心如意的?除非是圣人开口,不然再不能的。
顾老夫人见着亦安,又笑道,“方才说了要与安丫头好东西,可巧来了,就带回去吧。”一旁的乐夏就去内室拿了个檀木匣子出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紫檀木笔,看着很有年头的模样。
“这还是我祖父做内阁大学士那会子用过的,放着可惜了的,安姐儿书法好,便给她使吧。”一支笔,便显出不少典故来。
顾氏祖父还是往前数几位皇帝时的内阁大学士,这支笔传到现在,至少该有五十年了。
亦安原以为祖母只是打趣,没想到还真有东西,又是这样贵重的笔,大学士用过的呢。便有些不敢接,用眼去看陆氏。
陆氏微微颔首,“长者赐,安姐儿便收下吧。”亦安这才向祖母行礼,“谢祖母赏。”绿漪从乐夏怀里接过匣子,差点儿忘记怎么走路。
这支笔对顾老夫人而言,显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她这般年纪,早已不提笔,还不如给孙女儿。圣人都赞过的字,想来也不会埋没这支笔。
陆氏带着几个女儿到西院里,白成文和陆氏住的地方仍是唤景然堂。在景然堂坐定,陆氏便把老太太的安排说了。
“真姐儿过后安置在祖母那边的院子,你们姐妹几个想走动也是无碍的。”到底养在身边多年,骤然分离,到底有几分不舍。
郑妈妈却是为自家姑娘高兴,总算可以休息下来。不用照管女儿,平白省出多少功夫。
说完这个决定,亦真很懂事地应下来。她自家也知道,跟着伯母住这些年,确是享清福了。既已享了这福,便不能再奢求更多。
亦宁倒是有些不舍,还想说让大姐和自己一个院子。转眼又想起母亲说的,自己迟早要立起来,便不言语了。
继而又说到给姑娘们分院子,陆氏面上露出笑来,“你们姐妹的院子离这里倒近,以后请安不必走那么远的路了。”这倒是实话。
分给亦安的院子仍唤碧云馆,比在江南的院子略小些,但很精致。尤其院子里还挖了一处小池塘,旁边种了一丛细竹。亦安很爱这个景致,有水有竹,坐在书房里推开窗轩,便是这样一番好景色。
绿漪带着绿澜给姑娘收拾床铺,把要紧的物件先摆出来,总不能让姑娘睡床板。
背着亦安,绿澜和绿漪咬耳朵,“姑娘有多少日子没来那个了?”
绿漪一时有些没听懂,问绿澜,“什么?”
绿澜有些着急,低声道,“姑娘的月信,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
绿漪被这句话一震,回过神来。是了,她家姑娘确是有两个月没来过月信。可那是因为先前一路舟车劳顿,许是因为这个才没来?
绿漪把这个猜测一说,绿澜又道,“姑娘自启程后就没喝过药,停药之前月信就没准过。要不咱悄悄去厨房,就说给姑娘炖个汤,提个炉子来。”绿澜到底做过几年大丫鬟,没说出来在大厨房熬药这话,没得让丫鬟们说嘴。
可要是不赶紧熬药,姑娘的月信眼看着就要三个月没来,万一身子有什么问题,她和绿漪可吃罪不起。
“要不去问问郑妈妈?药一贯都是她给的。”绿漪出主意道。
绿澜迟疑了会子,点点头。反正要是还像以前那样继续熬药,总要知会景然堂知道。
两人议定,明日就去找郑妈妈说话。
亦安让人搬了摇椅放在小水池边,想着的却是,要不要让曹妈妈做个甜酪送过来,有些想吃甜了。
第040章 旧事
亦安在摇椅上躺了片刻, 终究还是喊了石斛来。
“去厨房瞧瞧,若曹妈妈在,便让她做个牛乳甜酪。若不在, 便问问大厨房有什么现成的甜食。让绿澜开了匣子, 摸五十钱出来,算是加点心的钱。”老宅不比在江南, 俗话说有钱能使磨推鬼。有银钱开路, 哪个会嫌铜板烫手的?
便是曹妈妈在,亦安也嘱咐石斛, 这个赏钱也是要给的。大厨房里的东西是有限的,人家凭什么让曹妈妈用?
石斛脆声应了, 去找绿澜。
“姑娘倒还吃得下。”绿澜心里有事,但面上没显露出来,还额外摸出三十钱来, “若厨房那边不好说话,只管先把点心端来。”这是怕厨房那边看轻姑娘。毕竟现在不是大夫人掌家, 能不起冲突自然最好。
石斛把铜子儿装进小荷包, 鼓鼓囊囊的。拿起来轻轻一晃,满是铜板的清脆声响。“绿澜姐姐只管放心,有这个, 还愁端不来点心?”即使曹妈妈在大厨房,可原先大厨房的灶眼都是有数的,每个院子并不单设厨房, 全家都是一处做饭。
先前三夫人彭氏管家,只大厨房一项的油水, 就够她贴补自家了。
石斛去大厨房的时候,曹妈妈正摆弄她那口灶眼, 她孙女桑姐儿在旁边打下手。桑姐儿十岁,梳着两个小揪揪,眼睛看着灶台亮亮的。
“诶呦,石斛姑娘怎么来了,可是五姑娘有吩咐?”曹妈妈见了石斛,满面堆笑。若不是当初五姑娘在大夫人面前开了口,她哪里能跟来京城这个富贵窝?
“曹妈妈,姑娘想要个牛乳甜酪,这是给你的赏钱。”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五十钱来。
“哪里敢让姑娘破费?姑娘只管坐一会儿,我做得了姑娘就带回去。”牛乳甜酪并不算十分费功夫的甜点,因此曹妈妈让石斛略等等,她做好了便让石斛带回去。
石斛笑着把荷包放进曹妈妈怀里,“姑娘说了,京城不是江南,妈妈只管收着。”曹妈妈若不收,难道以后就不往大厨房里要点心了?总不能让曹妈妈自己往里贴钱吧?那成什么话了。
曹妈妈到底收下,满脸堆笑地让孙女儿去拿金丝酥饼,“姑娘吃点心,很快就得了。”说着曹妈妈便开了灶眼,又取了个罐子来,里面放着的就是当天的鲜牛乳。
石斛心里暗自惊奇,没成想曹妈妈在大厨房竟然这么快就立住脚,看起来和在江南时没有任何区别。石斛却不知,曹妈妈能这么快在厨房打开局面,还是借了自家姑娘的名号。
桑姐儿取了金丝酥饼来,石斛略尝了两块,便把剩下的都与了桑姐儿。她是姑娘屋子里出来的,什么好的没吃过?尝两块是给曹妈妈面子,吃多了,旁人会说姑娘屋子里的丫鬟没规矩。
金丝酥饼颇小巧,里面填了枣泥的馅儿,一口一个香味浓郁。桑姐儿接了点心,笑得满眼都是笑意。
不多时,曹妈妈做好了牛乳甜酪,连勺子一并放在食盒里递给石斛。“姑娘一路回去慢着些走,等到了还是温热的,姑娘正好能用。”
石斛接过食盒,冲曹妈妈一笑,提着食盒就回去了。
等石斛走后,厨房里便有人问,“曹家嫂子,五姑娘中意吃甜的?”毕竟曹妈妈打的旗号就是因为五姑娘爱吃甜食,所以才回了夫人,把自己一并带回京城的。
曹妈妈颇自得道,“五姑娘就好我做得这一口。”其实在江南时,厨房里也是有人会做甜品的,只是曹妈妈抓住机遇,这才跟着回京。旁人对曹妈妈的话深信不疑,怪道这位能带着孙女上京,原来是教五姑娘看重。
“夫人一向不许姑娘们吃凉的,我这一手造汤水的本事,可不就被看重?”曹妈妈又抬了陆氏出来,这下信得人就更多了。
府里消息传得那不是一般的快。先时在花厅,老夫人独赏了五姑娘一盆豆绿,博古架上摆着的前代定窑花觚,眼也没眨,一气儿连那株裁剪好的白雪塔一并赏给了五姑娘。这是什么?这就是体面啊!
亦安自家不觉,可落在下人眼里,这就不是一般的疼爱了。怎么不见给病中的八姑娘多赏一盆?那花觚不说价值连城,几百两银子总有了。平日里就没见过三夫人给几位姑娘添置过这样的器物,除了公中的份例,多的那是一丝一毫也没有。
再看五姑娘那一身,料子上好不说,颜色也是精心挑过的。府里服侍久了的丫鬟眼睛都毒,一眼就瞧出来,五姑娘身上有些首饰,只怕比二姑娘还强些呢。彭氏是什么人?宁可亏了自己,也不肯亏了女儿的,就这还比不过五姑娘,下人们眼明心亮,心里明镜儿似的。
五姑娘出手大方,就连抬花过去的丫鬟,一个人也得了五十的赏钱。绿澜在给自家姑娘做脸的事上一向大方,不独赏钱,还散了果子,一人提着一个荷包,回去的时候走路都打飘儿。
这却是为何?陆氏去了江南后,便是三夫人彭氏掌家。三房几个庶女,再没有手头宽松的时候。便是想像彭氏那样打赏丫鬟,也得掂量自己的月例够使几回。
杜老姨娘去时,留了私房给杜姨娘,她这才手头宽松起来。可也是除过两个姑娘的生辰,年节外,再不肯摸出钱来打赏。反正家里有顾老夫人坐镇,也没有丫鬟敢对姑娘的差事不上心。甚至就连丫鬟们也知道,四姑娘、六姑娘、八姑娘,这几位和二姑娘那是不能比的。
石姨娘最难过,说起来祖上还出过举人,却是光身子入府的。身上就一身粗布麻衣,还是家里卖她得了钱,给置办的。生下亦婉后,连着女儿的月钱一起拿,这才宽展起来。等亦婉长大,哪里都是花钱的地方,更是恨不得一个铜子儿掰成两半儿花。
今年正月里陆氏送来那支百鸟朝凤的红宝金簪,又请了大理寺卿的夫人做亦婉及笄礼的正宾,石姨娘心里是感激的。莫说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便是大老爷不被御史弹劾,彭氏也不会请多体面的夫人来给女儿插笄。
亦婉他爹只是五品官,虽然有个做阁老的祖父。可旁人看他的官阶,也不会为了讨好白阁老折节下交。作甚不去和布政使打交道?非要和一个只是虚职的五品官来往?
就算顾老夫人给彭氏找补,时常也赏赐几个孙女。可及笄礼这种事,也是看身份的。若是大老爷的女儿,请了也就请了。三房的女儿,人家愿不愿意来还是两说呢。更何况那会儿白家正被弹劾,哪个肯和白家走近?要不是大理寺卿是陆太傅早年的学生之一,大理寺卿夫人也不会登这个门。说是还人情,却是给三房做脸面
所以石姨娘在和杜姨娘一起招待几位姨娘时,对格外不安分的江姨娘便敲打一番。
姨娘们坐在一处能说些什么?无非就是首饰、衣裳,还有孩子。
江姨娘刚说一句苏姨娘有儿子福气好,石姨娘就掸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轻笑道,“怕姨娘不知道,咱们房里三少爷的生母,居士早年佛法大成,已经登往西方极乐世界去了,如今牌位还在家庙里供着。”
这一番话,当即教江姨娘白了脸色,她实是不知府里还有这样一段过往。苏姨娘虽知道,却也面色泛白,她是有儿子的。纵知道不会落到家庙里去,可也止不住地后怕。
苏姨娘之所以这么多年安?*? 分守己,就是有这个前车之鉴在。
吴姨娘心里没有这个想头,她所念者唯有亦安一个女儿,神色是最安然的。
因为这个,最后分院子时,江姨娘虽然不满意,可也没有在这时候闹出来。她已经打听出来,家庙里那位是老太太亲自发落的。陆氏虽不一定会把自己怎么样,老太太可就说不准了。
石斛提着食盒,一路轻快地回去。
“姑娘,酪来了。”石斛见姑娘还在摇椅上躺着,不由笑道。
亦安笑着起身,进到内室,用完酪后,便拿出杂记来看,颇为悠闲自得。
白阁老带着两个儿子议事,却没有亦安那般闲适。
“都察院似乎转了风向,对我反倒客气起来。”虽然白成文还没有就职,但御史们下朝后可以找他啊!接连被御史找了好几天,白成文脸色都不好起来。
“几位御史和颜悦色,说咱家蒙圣人厚恩,自当为国尽忠。”几位御史确实不再揪着白家弹劾,反而好声好气起来。拉着白成文充满感情地赞过一圈儿后,话锋一转,说白家上下受恩无数,自该在立储事上多多出力。又说白成文是礼部左侍郎,仅在宋尚书之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白成文带头,请圣人立储。
白成文一脸愁苦,“这还不如往我脸上啐呢。”一旁的白成理听到兄长这话,却是不由抖了抖,他早年确是真被人一口啐到脸上过的。
当年白成理科举不利,在二甲中排名靠后。这样的名次,在各部观政之后,顶多也就是外放到地方做个县令。
可白阁老觉得三儿子是因为二儿子的事受到牵连,这才没有发挥好,心里愧疚,于是把自家还未用过的恩荫给三儿子请封。
原本要外任的白成理就这样留在京城,做了工部员外郎。
那时候御史还只是从七品,一位御史眼见白成理比自己当年的名次要低,却坐到了从五品位上,还穿上了绯衣。心下不服气,便跑到白成理面前喷了他一顿,啐了他不少口水。
白成理人当时都是懵的,被啐了也不敢告诉白阁老,还是妻子彭氏发现端倪。问明之后,彭氏到婆婆面前好一阵哭。【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