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陈远峥下午不用去公司, 但还是跟在闻岁之身后一同去了衣帽间,他抬手拉开衣柜木门,边单手解着家居服扣子, 边拎出一件烟灰色亨利衫。


    闻岁之往颈间系细丝巾, 宽大镜面里纳入男人兜头穿上衣时而蓄力的背部肌肉, 窄瘦的腰没入深空灰的裤腰,她在颈侧打结的手指忽而放缓了几分动作,在针织衫落下遮在他腰间时才加快速度将丝巾系好。


    那两汪腰窝被针织布料遮住, 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也被抹去。


    闻岁之有些脸热地抿了下唇,眼皮半垂下, 她转身去中岛首饰柜挑耳钉, 开口找话题,试图驱赶心里残余的心虚。


    “下午要出门吗?”


    “嗯,”陈远峥垂着眼整理衣袖, 在闻岁之疑惑望过来时,抬眸同她对视, 唇角抬起一点弧度,“送你返学校。”


    闻言,她没忍住低笑了声, 周身的不自在雾散似的消失, 拿出一对金色双圈纽结耳环,抬眸看着他说:“我又唔係小朋友。”


    陈远峥两步走到中岛前,从一旁的柜子里捏出一只珐琅手表往手腕上戴, 淡淡“嗯”了声,“是我想多同你待一会,常序正好过来谈事,下午顺便同他见下面。”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 甚至眼皮都没抬,但这平常的语气却愈加让人招架不住,像春日料峭里忽然而至的一缕温热的风。


    暖得人心脏怦然。


    闻岁之对着镜子戴耳环,稍侧偏着脖颈,镜面里的人唇角往上扬了扬。


    视线下移时,她无意掠过那对淡绿色的玉质袖扣,玻璃柜面下莹着一层柔和的光。


    那是两人拍拖后,她送给陈远峥的第一份礼物,比起后面送的几副袖扣,这副玉质袖扣似乎颇受冷待,很少被他戴出门。


    她没多想,抬眸看着他,下意识问出口,“你唔like这副cufflink吗?”


    陈远峥不明所以地“嗯”了声,在她抬手去指那副搁在宝蓝色丝绒布上的袖扣时跟着将视线递过去,他看着那副印着飞鸟与鱼的玉石袖扣,顿了两秒后,轻提了提唇角,“没有,挺钟意的。”


    “但你好像唔多戴过。”


    “嗯。”陈远峥没否认,微俯身将其中一枚拿了出来,捏在指间瞧了几眼,他抬唇轻笑了声,“可能是因为收到这副袖扣嘅时候,心情有些矛盾。”


    闻言,闻岁之惊讶地张了张唇缝,几不可察地低“啊”了声,“为什么?”


    陈远峥眉心很轻地动了下,抬眸看着她碧透里透着一丝迷惘的眼瞳,“Tagore的飞鸟集里有一首诗同’飞鸟和鱼’有关。”


    The furthest distance way in the world is the love between the bird and fish,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闻岁之颔了下首,但一时之间没将两者联系起来。


    他往她身边迈近几步,指尖触到她的手掌,徐徐将她的手握进手里,淡淡又无奈地笑了下,“很像是透过这枚袖扣在说我们,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有些抗拒戴这副cufflink。”


    飞鸟和鱼,天空和海,不同的世界好似从开局便注定了擦肩而过的结局。


    听完他的话,闻岁之眸中的惊讶像石子落湖后的涟漪那般倏尔炸开,此刻她很难再回想起当时买这副袖扣的心情,她张了张唇,短短的二字否认却像是打湿的棉絮,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或许她当时并没有借此隐喻的意思,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于他们能走多久,走到哪一步,那时的自己是迷惘,不确定,甚至怀着一层消极的。


    或许那份不确定也潜在地影响了她的选择。


    良久,闻岁之才嗓音微哽地同他说:“Sorry啊。”


    她嘴里像是含着一块带籽的柠檬片,吞咽时,舌根处隐隐泛起一阵带苦味的酸。


    陈远峥抬手抚了下闻岁之泛红的眼皮,“不要同我say sorry,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是我该同你说sorry,也该同你说谢谢。”


    闻岁之略带鼻音地“嗯”了声疑惑,眸光水盈地望着身前的男人。


    陈远峥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面颊,垂眼同她对视着,或许在外界看来他们恋爱,是闻岁之占了好处,可同他拍拖就像摘了一支未经打理的玫瑰花枝,漂亮却也刺人。


    虽然她没说过,但上次陈远嵘私下去找她的事,他当晚就已知晓,自然也侧面知道了她同陈远嵘讲的那些话。


    毋庸置疑,在得知陈远嵘找过闻岁之的时候,陈远峥心里有一瞬间的慌乱,像是地震前的预警,震感不强却带着蹦天裂地的预兆。


    从陈远嵘口中得知她讲的那番话时,他心里除了惊喜,还有欣赏。


    陈远峥语气温和地说:“多谢我嘅bb咁优秀,也咁勇敢,一直好认真对待我们的关系,从来未试过退缩。”


    闻言,闻岁之鼻腔酸意消散,扑哧轻笑了声,抬起双手环住他的肩膀,“两个人拍拖,一同坚定地往前走,唔系本来就应该吗?”


    她轻歪了下头,半开玩笑地继续说:“更何况生而为人,贪财好色是本性,而陈生财色尽占。”


    陈远峥也跟着笑了起来,眼尾浅浅上扬。


    他稍稍俯低身子,在她小巧的驼峰上吻了下,嗓音因淡淡笑意而微颤,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任闻小姐予取予求。”


    闻岁之也不客气,边抬手扣着他脖颈间的扣子,边点头说:“好啊,唔准反悔。”


    “Sure,不会。”


    陈远峥没有穿西装,那枚袖扣被重新摆回了宝蓝色绒布上,在迷你投射灯的照耀下,两枚淡绿色的玉石袖扣交相辉映,格外好看。


    在去港城大学的路上,闻岁之忽然将视线从满是英文和实验数据的文献上移开,抬指将电脑前盖合上,手撑在皮质座椅上,转身看向身侧随意翻着英文书的男人。


    他鼻骨上架着金边眼睛,透过斑驳树叶落进来的日光在金属边框上映出忽明忽暗的光点。


    听到声响,陈远峥侧脸递过视线,同她对视的那刻,轻抬了下眉骨,“怎么了?”


    “关于飞鸟和鱼,比起Tagore,庄子在逍遥游里的文字更适合一点。”


    陈远峥松指将英文书合上,唇角轻抬着,“洗耳恭听。”


    修长手指搭在微翘边的书籍封面上。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闻岁之抬手搭在他搁在书面上的手,她眉眼和唇角都融着笑意,语气透着一股坚定,“他们变成了新的他们,我们也会。”


    爱同喜欢不同,往往伴随着妥协,舍弃和阵痛。


    既然世界不同,那就从各自的世界走出来,走进彼此的世界,磨平自身的一些棱角,再长出一些新的棱角,蜕变出一个适合彼此的崭新的灵魂。


    闻言,陈远峥眸光轻晃了下,笑意像薄冰下的湖水,随着浮冰融化而显露,渐渐扩展到唇角,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就这样同她对视。


    明明是同一双清润碧透的眼睛,但他却看到了愈渐清楚的自己,和从前若隐若现的坚定。


    陈远峥胸腔里平稳跳动的心脏在此刻有些紊乱。


    他抬起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脖颈,凑近在她唇上眷恋地吻了吻,“我真嘅好钟意你啊,bb。”


    闻岁之唇角拎着一抹笑弧,随后抬起脸去吻他的唇,睫毛遮住的眸子里的光比车窗外的阳光还要温煦,还要明亮,陈远峥修长的手指半埋进她发间,偏了下颈含住她的唇用力吻了起来。


    她搭在陈远峥肩上的手指往上移动,手臂逐渐圈上他的脖颈。


    或许是他们的心跳太快,两人交缠在一起的灼热呼吸都隐隐轻颤起来。


    密叶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一瞬照亮她唇面的晶莹。


    呼吸急促间,隐隐传来一句“我都係”。


    闻声,陈远峥吻着她的动作微顿,他稍一撩开眼皮,喉咙里闷出一声短促的笑,随即便曲指将她的下巴又抬高一分。


    下一秒,唇齿间的交缠愈演愈烈。


    半晌后,闻岁之白皙颈间系着的淡灰色丝带散开,又被一双青筋明显的大手一点点系好,生疏地在她颈侧打了个小巧的结。


    陈远峥抬手抹去她唇边微晕的唇膏,微抬着唇说:“落班之后我来接你。”


    闻岁之凌乱的呼吸已渐渐平息,弯唇笑了声,颔首道,“Ok,知啦。”


    她将电脑收进包里,拎起深棕色羊皮包,推开车门,回颈笑看着自己身侧的男人道,“咁我走了,tonight见。”


    陈远峥眼尾扬了下,颔首应了声“嗯”。


    在闻岁之推开车门下车,同他笑着挥了下手便将车门关上,她转身往校内走时,身后的车窗半降下来,露出陈远峥深邃的眉眼。


    他手指搭在车门上,任由车外热气肆意涌入,直到她肩后飘动的那截淡灰色丝巾也消失不见,才徐徐升起茶褐色车窗,吩咐司机开车。


    常序约的地方在西佛山,是此前的山顶私人会所。


    他此次来港城是为了一个ESG的资产管理项目,不论常家在洲港两地的影响力,单论陈远峥稍前帮他递过去的那句话,便足逸让他将这个项目收入囊中,但以示常氏集团的诚意,常序还是亲自跑了这一趟。


    陈远峥来到顶层包间时,常序刚用完一份青酱牛排,酒侍正准备给他往高脚杯里添酒。


    他目光刚落到陈远峥身上便蓦地顿住,一秒后双眼倏尔瞪大,稳重在刹那间消失殆尽,结巴地连一声“二哥”都叫不完整。


    陈远峥淡淡睥去一眼,谢拒了酒侍递过来的菜单,只要了一杯红酒,他抿了一口酒液后,语气淡然地问,“怎么,唔识我?”


    常序这才回过神,尴尬地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挥手让一侧候着的酒侍退出包间。


    等包间内只剩他们两人时,常序才震惊离席,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让人陌生的男人,“Nono,二哥,唔係我少见多怪,实在是你好多年没穿过这种casual嘅衣服了,就算是小时候你都着得板板正正嘅。”


    “你现在……”常序绞尽脑汁思索地斟词酌句,眉心紧拧成疙瘩。


    卡顿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灵光乍现般拍了下手掌,双眼锃亮,豁然开朗地扬声道,“二哥,你现在成身都係人夫感!”


    第52章


    闻言, 陈远峥只是眉骨小幅度抬了下,依旧神色淡然地出声,“So?”


    常序哑然, 像是“滋”一声卸了气的汽水, 两秒后摊了下手, 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他后退几步重新坐回墨绿色沙发上,边俯身去拿桌上的酒杯,边认命般无奈道了声“No, nothing”。


    刚仰头喝了口酒,他又没忍住感慨道, “爱情真是个怪东西, 还真谁碰谁变样啊?”


    来港城之前他特意安排人送来几只刚收来的靓酒,谁知向来不缺席的蒋观松忙着同女朋友约会不到场,二哥的改变更是不用多言, 都能称得上一句“改头换面”了。


    陈远峥唇角露出一点淡笑,捏着酒杯的手曲搭在沙发扶手上, 意有所指地说:“你正好可以验证一下。”


    前些日子他虽然在英国出差,但也耳闻了常家要同京市吴家联姻的消息,为此常序特意飞了趟京市去见吴漱玉, 吴家长女, 回来后两家联姻的事便正式落定,足以见得挺合心意。


    常序怔愣了下,随即挑眉笑笑说:“我同漱玉跟你们不一样。”


    他同吴漱玉之间是常吴两家联姻的产物, 比起感情,他们两人都更看重利益,而联姻是成本最低,成效最快的资产整合。


    闻言, 陈远峥淡声回了句,“事未可知。”


    常序看过去,“嗯?”


    陈远峥唇角浅提了下,朝他那侧倾了下酒杯,“来日方长。”


    比起事业,爱情对于常序来说,没有无伤大雅,有了便是锦上添花,虽然没什么执念,倒也算是值得期待一下。


    他轻笑着回敬了一下,“Alright,顺其自然。”


    “不过——,二哥我挺好奇的,你们拍拖到有吵过架吗?


    陈远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侧眸看了他一眼,思索了几秒,淡声答,“没有。”


    抛开前阵子的小插曲,他们之间连意见分歧都称不上有,更遑论吵架。


    “没有?”常序震惊不已,抬手撑住沙发扶手,侧过身看着陈远峥,“你们拍拖到现在这么久,一次架也没有吵过吗?”


    他此前对谈恋爱没兴致,没想法,虽未经一战,但观摩颇多,情侣间不吵架还真是闻所未闻。


    这反应倒是让陈远峥笑出了声,抬了下眉,“很意外?”


    常序点了点头,“那当然,而且你们拍拖前期算得上是long distance吧,异地恋能不吵架,实在是太少见了。”


    虽然港城和洲南离得并不算远,但他们两个事业心都重,可想而知见面次数不会多,远距离恋爱还能做到不吵架,可以称作教科书级别的范例了。


    “虽然说我同漱玉是两家联姻,但是除了家族利益部分,我们俩也是达成共识,会尽力经营好这段关系,”常序挑眉笑了下,“怎么说我同漱玉也得过一阵’异地生活’,二哥,share点拍拖经验吧。”


    陈远峥闻言浅抬了下唇,指间捏着酒杯小半径晃着圈,“每对情侣拍拖的相处模式都唔同,不过最重要的是沟通。”


    他顿了两秒,眸底神色微动了下,“远距离的话,沟通更系唔可以少。”


    常序认真地“嗯”了声,又等了会没等到下文,他顿了一秒,不太确定地出声,“就……没了?”


    陈远峥淡淡递过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好高骛远,又不懂圈重点的学生,“除了道德底线问题,沟通能解决九成的问题。”


    常序瞧着像是悟透般颔了下首,“奥。”


    过了十几秒,他想了想,又忽然出声总结,“所以总结下来,情侣,尤其是异地恋情侣,要有话直说,别互相猜对方在想什么,对吧二哥?”


    闻言,陈远峥淡笑了下,应了声“嗯”。


    他轻抬了下眉骨,打趣了一句“悟性还不错”。


    悟性好更适合独立参悟,陈远峥没待多久便起身打算离开,常序眸中微愕地跟着起身,忙问他这么早要去干嘛,不是出差打算回来休两天吗。


    陈远峥淡声说要去接人。


    接的是谁不言而喻。


    不过他比预计的时间早离开了会儿,不是怕路上堵车,而是要去买前几天闻岁之在视讯时随口说起的,有点想喝的薄荷巧克力冰沙。


    闻岁之从实验室出来,便看到了停在落日树荫下的黑色车子,她不自禁抬了下唇角,往下迈台阶的步子都加快了几分。


    距离车子还有几步之遥时,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股明显的冷气跟着涌过来,像软毛扑子似的贴在皮肤上。


    她抬手扶着车门,俯身坐进车里。


    陈远峥升起挡板,面上挂着淡笑,“热唔热?”


    闻岁之也跟着笑了笑,冲他点点头,还抬手作扇子状在脸颊边扇了两下,“最近天气好焗,成日湿立立,下午我的天文台一直弹黄雨警告的notice,可能要落雨了。”


    陈远峥笑着“嗯”了声,说周六日有热带气旋登陆,他稍侧过身子,打开车载冰箱,从里面拿出一杯水绿色的冰沙递过去,“前两天不是说想饮吗?”


    闻岁之视线落下去,看见他手指间握着的薄荷绿冰沙时,不由惊讶地“啊”了声,她抬眸看着他,眼瞳里是遮不住的惊喜,“我只是随口说说。”


    “我不能只是随耳听听。”


    陈远峥抬唇淡笑着答,见她接过去,他撕开纸衣将吸管戳进去。


    闻岁之低头咬住吸管吸了口,冰凉入喉,淡淡的薄荷味里裹着巧克力碎,好像同记忆里的味道有所不同,但似乎比以前的味道更加好喝了。


    陈远峥问:“好唔好饮?”


    他看着小小下去一块的透明杯,目光又往她凉得微红的唇上移了移。


    “很好饮,你要唔要试下?”闻岁之看着他问。


    陈远峥对甜食兴致不大,但对她手里这杯倒是挺感兴趣,抬唇应了声“嗯”,还没等他下一步动作,一只手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微凉的指尖触着他后颈处的皮肤。


    在陈远峥抬眉微讶的目光里,闻岁之抬起身子吻在了他的唇上。


    淡淡的薄荷巧克力的味道在他们唇齿间蔓延,她冰凉的唇瓣也在逐渐急促的呼吸里变得温热,她手指间握着的冷饮杯融化出水流柱,“啪嗒”几声滴落在皮质车座上,溅出几小抹水花。


    灰扑扑的天也开始偶尔落下雨丝,在车窗上拖出细细水痕,三两秒内雨丝就变得密集起来。


    在胸腔里的氧气几乎殆尽时,闻岁之往后拉开几分距离,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呼吸短急地问,“好唔好饮?”


    陈远峥抬着她下巴的手指往上挪了挪,拇指抚摸着她下唇边缘,嗓音略带沙哑地“嗯”了声疑惑,“没尝出来。”


    他唇角若有似无地轻抬了下,气音低笑说:“再试多一次。”


    话落,在闻岁之应接不暇间,唇上再次贴上温热触感,手指间握着的冷饮杯也被一只大手接了过去,几秒后她的手被握住,两只手渐渐十指交扣。


    直到两人掌心温度相同,这一吻才结束。


    陈远峥在闻岁之耳垂处吻了吻,他的唇往上移了下,弯起唇角,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好好味。”


    闻岁之呼吸忽而屏住,抬眸去看他。


    在他转回颈时,她的视线落进他深邃汪洋的眼瞳里,似在他眼里,面上读出方才“好好味”的另有所指。


    她一瞬脸颊腾热,低声说了句,“那一杯都给你饮好了。”


    陈远峥眉骨轻抬了下,淡声说:“君子不夺人所爱。”


    他边说着边抬手将搁在银色小桌板上的冷饮拿了过来,抽几张纸巾包裹在杯壁外,体贴地将吸管口贴在她微红的唇边。


    “饮吧,bb。”


    闻岁之咽了下微干的喉咙,从他手里接过杯子,低头咬住吸管吸了几口,冷饮入喉,脸颊的热度也渐渐跟着降了下来,在陈远峥伸手过来揽她的腰时顺势靠进他怀里。


    陈远峥下巴在她额角处轻蹭了下,落在她腰间的胳膊抬起来,手指来回抚摸着她纤细的手腕,同她讲常序下午问起怎么做到拍拖不吵架的事情。


    “嗯?他拍拖了吗?”闻岁之松开咬着吸管的牙齿,疑惑问道。


    “算是吧。”陈远峥开口解释说,“常家要同京市吴家联姻,私下商定好了,面上还未公开,常序同吴家的长女吴漱玉正在接触。”


    京市的吴家,从政世家,闻岁之不算熟知,但有所耳闻。


    她单手撑起身子,抬眸看着他,好奇地问,“他同吴小姐都是自愿的吗?”


    陈远峥应了声“是”。


    闻声,闻岁之面上神情淡下来,瞧着挺平静地“嗯”了声,重新靠回他怀里,咬着吸管吸了口冷饮,说了句挺好的,便没再多言什么。


    看着她平淡的反应,陈远峥倒是颇有些好奇地抬了下眉,笑笑说:“挺好?”


    “嗯。”闻岁之仰头,对上他往下来的视线,唇角拎了拎。


    “大家看待婚姻的方式不同,感情和利益在其中的配比自然也不同,他们是自愿的就够了,联姻也是成本最低的一种资本快速积累方式,商政佳话,确实算得上挺好,对唔对?”


    听完这番话,陈远峥轻笑了声,他用手去抬闻岁之的脸,低颈,凑近望着她笑,“对,有理有据,确实挺好。”


    闻岁之想笑,却又抿唇忍着,“但你不准。”


    陈远峥没回答,反而明知故问地反问一句,“不准什么?”


    米色车帘半遮,背着光,在他垂下眼皮的狭小视野里,瞧不清他眼瞳里的情绪,但闻岁之能想象出他眸光含笑的神情。


    她忍着笑,故意不配合,“自己想,陈生。”


    陈远峥淡声笑,俯身凑近,在闻岁之柔软的面颊上亲了下,随即又在她的鼻骨处,以及唇角处印下一吻,他微微离开几分,同她鼻尖相贴着。


    他低着声线,蹭了蹭她的鼻尖说想到了。


    闻岁之抬眸回望,在两人视线相交触时,他凑近在她唇上吻了下,语气低柔地讲出下半句。


    “bb,我净係要你。”


    第53章


    八月份, 闻岁之参与的机器辅助笔译的试验结束数据分析,进入实验效果分析的收尾阶段。


    她不用再每天去实验室报道,终于得空凑出几天假期, 陈远峥提前将工作安排好, 配合她的时间休假, 半月前谈及的旅行也跟着提上日程。


    夏天是最适合海岛的季节,在祁津列出的一众选择里,她一眼挑中了位于太平洋的法属热带小岛。


    这次出行是搭乘陈远峥的公务机。


    陈远峥在书房通工作电话, 闻岁之先一步从别墅出来,祁津停下往后备箱理行李的动作, 走过来打开后车门。


    想起陈远峥之前几次出差好像都是搭的公务机, 上车前她随口问了祁津一句,“祁助理,Lucian平时经常搭公务机出行吗?”


    祁津没多想, 颔了下首,“嗯, 出差的话,先生基本都搭公务机,私人行程不固定。”


    闻言, 闻岁之愣了下, 眼皮下意识往上抬了下,不禁想到去年六月他们一起去法国,那次也是公差, 但陈远峥并没有选择搭公务机。


    想到此,她心里隐隐生出某种猜测,唇角不由拎起一点好奇的弧度。


    几分钟后,陈远峥从别墅内出来, 俯身上车时便对上她一双好奇又探究的笑眼。


    他不由笑了声,“怎么了?”


    闻岁之抿唇笑了笑没回答,在陈远峥拉过安全带要扣上时,她先一步将挡板升了起来,见状他小幅度抬了下眉,淡笑着问,“什么事?要升起挡板才能说。”


    “也没什么。”


    闻岁之手撑在皮质座椅上,身子朝他那侧倾了倾,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往身前落了落,“就是刚刚发现了一件小事情。”


    陈远峥唇角轻抬着说:“洗耳恭听。”


    “去年飞Paris的时候,你是故意不搭公务机的,对唔对?”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陈远峥听到时,稍显意外地扬了眉,他不由失笑一声,抬眸笑看着她点头,“是,故意的。”


    虽然猜到了他故意不搭公务机,但闻岁之却没参悟其中缘由,不由好奇地问了句为什么。


    陈远峥拉过她一只手握在掌心,温声给出答案,“当时你对我还很陌生,在人多的公共环境里,你会待得更自在些。”


    他不愿做智计百出,居高临下的布局者,利用手段来达到目的,而是想要她的心甘情愿。


    这短短一句话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瞬间将过往零散的片段串了起来,那些闻岁之忽略的,未曾在意的细枝末节在此刻变得注目。


    某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清晰时,她不由惊讶张唇,“你当时……”


    “我嗰阵就已经开始钟意你了bb。”陈远峥自然地补完她后面的话。


    听到这话,闻岁之脑海倏尔空了一拍,她的心脏像夏风吹过的梧桐树叶,凌乱飘动,雀跃地扑簌作响,撑在座椅上的手指也跟着一点点收紧,指尖挤出一小点白色。


    陈远峥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很意外?”


    “也不是……”闻岁之顿了两秒,想了想又继续说,“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早。”


    其实也是有所感觉的,只是没想到是会早在出发法国时,她以为他同自己一样是在相处里渐渐确定喜欢的。


    此刻有种认知被推翻的怔懵,其中又夹杂的影影绰绰,难以言表的欣喜。


    闻言,陈远峥唇角又抬高一分,目光落在闻岁之发间的红色发箍上,手指也慢一拍落在上面,指腹在上面轻抚了下,茸茸的丝绒质地。


    话已至此,他也没有再有所保留,手指落到她后颈处扶着时淡笑着说:“或许还要更早。”


    闻岁之彻底愣在原地,眸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搭在她后颈的手像有魔法,让她的思绪也随之停转,良久才艰难解读出他这话的含义。


    直到落在她颈后的手轻捏了下后,她才像是重新启动般,“那你是一直在追我吗?”


    陈远峥眸光浮起一层薄笑,眼尾跟着勾起一点弧度。


    他起身往她那侧靠了靠,在两人距离拉近的同时点头应声,“是,我好早就已经开始追你了。”


    车窗外的橙红色阳光间断地射进来,烫人的光拉长幅度落在闻岁之的眼皮上,她眼眶一瞬变得温热,还有一层薄薄的酸涩在眼底酝酿。


    她轻抿住唇,抬起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将人抱住,脸颊贴着他颈侧皮肤,讲话时喉咙微微哽涩,“我好像都没有发现。”


    闻言,陈远峥垂眼低笑了声,手掌从后颈覆到她后脑处抚了两下,“是我追得唔够明显。”


    他偏了偏颈,唇隔着薄薄发丝贴上她的耳朵,语气裹着一层笑,“第一次追人,没有经验,bb多多体谅。”


    闻岁之扑哧轻笑了声,眼底酸意退潮般消减大半,她从陈远峥怀里离开几分,两只手仍旧搭在他脖颈上,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可是我觉得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从始至终,没有让她感受到压力,好像对他心动,同他拍拖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是因为你追我,让我感动,我才喜欢你,而是或早或晚,我本来就是要喜欢你。


    陈远峥垂眼笑看着她,“对我评价这么高?”


    闻岁之唇角抿着笑容,点头应了声“嗯”,在他勾着自己下巴凑近时,她也抬起颈去吻他的唇,两只在他颈后交叠的手臂落在太阳里,红光从手指头往上蔓延,火苗似的往她心口处燃烧。


    手腕上的钻石手链更是在阳光下映出五光十色的火彩。


    公务机申请了直飞航线,二十几小时航程缩短一半。


    他们住的酒店是拥有海滩的独立别墅,沙滩细密白皙,在阳光照耀下映出类似珍珠般的光芒。


    从别墅里出来,越过宽大的私人泳池,裸脚踩在沙滩上,触感温热细腻。


    闻岁之身上的米白色长裙近乎同沙滩同色,但她发顶那抹红色发箍在日光下却愈发亮眼,在她侧身笑望过来时,碧透眼眸荧着光,像发箍一侧的金属小标熠熠生辉。


    陈远峥也跟着抬唇笑,迈几步跟上人,抬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往身前一拽,他顺势抬手环住她后腰将人搂住,闻岁之唇角拎着笑,抬眸看他,“怎么了?”


    “在飞机上的时候,不是问我对你的first impression吗?”


    他提唇笑了笑,“第一次注意到你的时候,我在想这个姑娘挺敬业。”


    这话让闻岁之有些愣住,又有些不解,她疑惑地稍拧了一下眉心,“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那时只是在箱子里做着本职工作而已。


    “因为——”


    陈远峥垂着眼,笑看着她,故意卖关子地顿了两秒,在手掌落在她后颈时徐徐讲出下文,“那个朝早只有你冒雨落车。”


    那天因落雨而堵车,车鸣鼎沸里看不进手中文件,百无聊赖里他往窗外递去目光,在灰霭雨幕里一把亮眼的红伞在他的视线里倏尔撑了起来。


    随即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红伞下,不顾手臂落雨将肩上背着的包护在身前,穿过车流,迈过雨洼,急步往前小跑着。


    只不过是再普通,寻常的,发生在每一个雨天的事情。


    可那把伞,那个人,那一幕就是看进了他的眼里,又再次在峰会现场让他看到了那把红色雨伞下惊鸿一瞥看到的侧脸。


    闻岁之对陈远峥的话始料未及,怔怔望了他好久才不敢置信地问,“Summit之前,你就已经见过我了吗?”


    她不由抓紧他腰间的柔软布料,“你怎么一直没提过。”


    此刻她像是不断涌上沙滩的海浪,心脏一层叠过一层地冲撞着,复杂情绪像浪花细细密密渗透进沙滩里那般在全身蔓延。


    陈远峥低“嗯”了一声,手指在她后颈安抚地捏了捏,半开玩笑地说:“闻小姐靓到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念念不忘。”


    他低颈凑近,在她唇上吻了吻,低笑着说怕bb觉得我肤浅。


    闻岁之扑哧轻笑出声,手掌软力道在陈远峥肩上拍了下,想到他在车上去碰自己的发箍,她不由联想到,“那天早晨你注意到我是因为那把红伞吗?”


    大约是有些意外她猜到,陈远峥小幅度抬了下眉,“是。”


    那把红伞打破了那个毫无生机的早晨,也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死气沉沉,在暗调里涂上一抹不容忽视的亮色。


    他抬手捧上她的脸,指尖触在她眼尾处,低声回答方才的问题,“我唔知算唔算系love at first sight,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抗拒不了你,更没有办法唔爱你。”


    闻岁之下意识眨了眨眼,想散去眼底涨潮般涌起的酸热,却无济于事,她只好放任不管,垫脚去吻他唇的时候,任由温热的眼泪从眼角缓缓落出。


    陈远峥搭在她后颈的手收紧,修长手指陷入她乌顺黑发里,含住她的唇吮吸着,力度一点点加重,彼此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混乱急促。


    他边吻着边俯身扣着她的腰将人抱起,掀开一点眼皮,几步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将人搁在桌面上坐着。


    两人的唇短暂分离,掀眸对视一秒,闻岁之便再次被男人曲指抬起下巴吻住。


    她环在陈远峥腰间的手臂抬起,搭在他的肩上,裙摆下露出的小腿贴着他的裤子,脚掌沾着的细沙在细微动作里间断地落下。


    直到她胸腔里的氧气几愈殆尽,他们的唇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闻岁之靠在陈远峥胸口处小口喘息着,耳边是他胸腔里绵延起伏的剧烈心跳声,缓了一小半晌后,她稍稍离开几分,低头在他胸口处亲了一下。


    虽然隔着布料,但陈远峥仍觉得心口灼热,心脏也跟着漏了一拍。


    在他垂眼的同时,她恰好抬眸望过来,视线相碰时,笑意默契地在两人眼瞳里晕开。


    “我好像一直没告诉过你,那天在耳机里听到主持人念你名字的时候,其实我有一秒钟走神了。”


    说到这里,闻岁之不禁轻笑了声,若不是嘉宾介绍相差无几,那天她大概会遭遇职业生涯里的第一次低级错误。


    她抬手抚上他的下巴,眸光莹莹,声音轻柔似此时吹拂在身上的温暖海风。


    “可能我没有那么早就钟意你,但我的身体早于我的思想选择了你。”


    闻言,陈远峥抬唇笑了起来,眼底也浮起笑意,他曲起手指再次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微红的唇上吻了吻,呼吸交融间低声回应她的话。


    “My genes choose you as well。”


    第54章


    连上周末, 在海岛的假期也只有四天。


    很短的一次旅行,他们没有刻意安排行程,而是顺其自然, 放慢节奏去感受海风。


    主岛和环礁之间的海水很浅, 清澈见底, 是一种透明调的蓝绿色,站在水屋的木桥上往下望,绸缎般的海水波光粼粼。


    酒店附近的一处浅水区很适合浮潜, 松青色的水像织锦般在水底的白沙上映出细腻的条纹波光,闻岁之换好潜水服下水时, 恰好偶遇一只海龟浮到水面上换气, 深棕色龟壳在阳光下像抛光的釉面。


    久经日晒的海水暖洋洋的,蝴蝶鱼像一颗颗浸泡在海水里的柠檬,在闻岁之伸出手时亲昵地贴过来, 环绕着在她的手臂游动。


    彩色珊瑚形态各异,活泼的海水鱼像流动的彩虹似的在其中穿梭。


    陈远峥在水下握住闻岁之的手, 牵着她来到稍深些的水域,蟹壳青的海水也变成透亮的宝石蓝,黑鳍鲨的身影在视野里变清晰, 鳐鱼片芭蕉叶般的随着水流飘动, 小狗似的绕在他们周围。


    下午回到酒店时,日光已经是浓郁的橙红色,像酒液一般从半空中倾倒而下, 洒落在海面和白皙的沙滩上。


    洗完澡以后,闻岁之穿着一条编织格纹裙从别墅里出来,浅棕色发带将她微湿的黑色长发束在耳后,手里拿着一本房间里的法文杂志。


    布艺躺椅旁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两杯特调冰饮和果盘。


    陈远峥打完工作电话出来时, 闻岁之正趴在躺椅上,指下随意翻动着杂志,她鼻梁上戴着一副水红色墨镜,桌上的冰饮已经减少三分之一。


    她仰起脸颊,隔着墨镜去看他,“忙完了吗?”


    他点了点头,抬唇浅笑了下,走到躺椅前坐下,抬手撑在她腰的另一侧,轻松将人圈在手臂间。


    “热唔热?”


    闻岁之将杂志合起来,放在一旁的小方桌上,接着在他手臂间翻了下身子,侧靠在躺椅上看着他,摇了摇头说:“现在还好,海风吹在身上没有那么热了。”


    陈远峥“嗯”了声,撑在她腰侧的手抬起来,顺势揽在她腰上,“晚上想食什么?”


    “想食seafood,我们叫room service,在这里食好唔好?”


    他颔首应了声“嗯”,刚要抬手去拿搁在桌上的手机,便被闻岁之抬手环住了脖颈,陈远峥停住了要起身的动作,回过颈,垂眼笑看着她,像是无声在问怎么了。


    闻岁之环着他的脖子坐起身,凑近几分,弯唇笑着同他对视,“请问陈生点餐需唔需要interpreter?”


    闻言,陈远峥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了下眉骨,转瞬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不由低笑了声,环在闻岁之腰间的手臂往上移了移,将人往怀里搂近了几分,故作不知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随即侧了下脸,凑近在她唇上吻了吻,他低声笑着说:“当然需要,我永远需要。”


    闻岁之往后移了移脖颈,抬眸看着他浮笑的眼眸,唇角忍着笑反问道,“可是陈生不是会讲french吗,怎么还需要interpreter?”


    陈远峥垂眼低笑了声,复又抬眸,“听到我在餐厅同waiter讲话了?”


    中午浮潜结束后,他们就近在附近的一家法餐厅用午餐,她离开去洗手间的时候,服务生过来询问需不需要现在上餐后甜品,当时服务生用法语问的,他便顺势用法语回复了。


    闻岁之点头应了声“嗯”,有些好奇地问他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很小的时候,大约两三岁咁,”陈远峥笑了笑说,解释道,“是我母亲教的,她是瑞士籍,瑞士有法语区,她的中法英都是母语水平。”


    闻言,闻岁之有些意外地张了张唇,没想到他的法语是他母亲教的,“Aunt好厉害。”


    陈远峥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bb也很厉害。”


    闻岁之笑着用鼻尖撞了下他的鼻尖,“那如果我没发现,你打算什么时候痛我讲你会french?”


    听到这话,陈远峥倒是认真思考了起来,像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要是没被撞见就会一直瞒下去似的,直到被她软巴掌打了下肩膀,他才笑着握住她的手腕,“没打算一直瞒着你。”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往下挪了挪,将她的手掌拢进手里,“Auntie圣诞假会回国,等你们见面了,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会知道我会讲french。”


    作为兆辉的董事长,不论陈远峥精不精通其他语种,同外方谈判时他都会要求口译员在场,除了在场语言水平参差不齐外,需要口译员确保用词准确,沟通顺畅,最重要的是为了彰示语言主权。


    这点不用陈远峥明讲,闻岁之也知晓,只是有些好奇他故意不讲自己会法语的原因。


    她抬手轻轻戳了下他的胸口,“那怎么没早点同我讲?”


    闻声,陈远峥不假思索地回答,“出自私心。”


    “嗯?”她疑惑地看着他。


    陈远峥小幅度提了下唇角,抬手扶在闻岁之颈侧,拇指在她柔软的面颊上抚了抚,他微垂眼看着她,语气里含着点笑意,“因为想让bb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尤其是在我们还没拍拖的时候。”


    也能多一些两个人相处的机会。


    闻岁之稍显惊讶地扬了扬眉心,没料到他会这样讲,“那拍拖后怎么也不同我讲。”


    陈远峥唇角浅抬了下,拇指抵着她下巴往上抬了抬,垂眼看着她说:“拍拖后更不想让你分心了。”


    话落,他顺势低颈,笑着在她的唇上亲了下。


    闻岁之唇角不自禁往上弯了弯,手指勾在他微偿的领口处,轻轻往外拉了一下,像是新奇般同他说:“我好像才发觉我男朋友好有占有欲。”


    从他们拍拖到现在,陈远峥给她的感觉就像大海那样包罗万象,像宽容的智者,可以容纳接受所有的情绪,又深邃神秘地让人永远对其保有探索欲望。


    以至于她下意识忽略了他的占有欲。


    陈远峥闻声低笑了声,顺着她的力度往前倾了下身子,手掌撑在她身侧的椅面上,他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拇指在她下唇处摩挲着,“会唔会觉得有压力?”


    闻岁之轻抬了下眉心,像是一知半解,又像是早已洞悉那般摇了摇头,弯着唇说,“当然不会。”


    她看向他的目光也浸满了笑意,像波光粼粼的冰蓝色海面,在这样的眼神里,陈远峥的胸腔里的心脏似乎也像海面的浪花那样起伏冲撞着,他无声抬了下唇,头向她那边俯过去。


    闻岁之唇角也拎着弧度,在面前男人凑近时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轻抬起下巴去迎合他的吻,另一只撑在他胸口处的手也渐渐往上移动,搭在他肩膀处。


    陈远峥曲起一条褪压进稍有些弹性的躺椅上,一只手扣在闻岁之的颈侧,另一只手虚撑着她的后背,边同她接吻,边将人压向身下的躺椅。


    她像是越过躺椅倒在吸了热气的沙滩上,后背暖融融的,被他手掌揽着的地方更是着火似的发烫。


    两人鼻息交融,灼热得像从海面渐渐侵袭而来的赤金落日。


    方桌上的冷饮在热意里生起水雾,凝聚成一条条纤细水流顺着杯壁往下流,他们身上也薄薄浮起一层汗,在衬衫和裙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陈远峥浮起青筋的大手拢了下闻岁之翻起来的裙边,呼吸沉重地低声询问,“要唔要去卧室?”


    他边说着还边轻吻着她的唇。


    闻岁之半掀开眼皮,呼吸短促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气音地应了声“嗯”。


    在陈远峥抱着自己起身时,她也收紧了环在他脖颈处的手臂,额头贴着他浮红的脖颈,投落在地上的亲密影子在高耸的椰子树之间的空隙处经过。


    他抱着人越过落地玻璃门,走到内厅,将她搁在长方形的深色餐桌上坐着。


    徐徐推涌的海风顺着缝隙溜进来,吹鼓薄透垂地的姜黄色纱帘,像蝶翅,又像船帆。


    别墅室内没开主灯,仅靠外面透进来的自然光照明。


    昏暗光线里,柚木人字拼的地板上隐约映出一双旖旎人影,陈远峥站在闻岁之的两腿之间,两指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他微侧着颈,含着她的微红的唇瓣用力吻着。


    另一只手揽在她腰间,指腹隔着针织布料在她的脊骨上摩挲着。


    半晌后,陈远峥稍稍离开几寸,但鼻尖仍亲密地贴着她的鼻梁,两人灼热的呼吸交融,他开口讲话时声音透着一点沉哑,“岁之,我是不是从来没同你讲过,只要是我志在必得的,我从来不会拱手让人。”


    闻岁之胸腔里的氧气像被压瘪的气球,全部殆尽,好似连大脑也跟着缺氧,她的耳朵里像被塞入两团松软的棉花,能听到有人在耳边讲话,却无法处理讲话的内容。


    她掀了下眼皮,目光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嗯?刚才没有听清。”


    陈远峥拇指在闻岁之的下巴上抚了抚,微上移抹去她唇边的水渍,他俯身凑近,温热的唇贴着她的耳朵,语气郑重地说:“我一世都需要你,一世都唔放开你嘅手。”


    好听的情话,永久的承诺是恋人之间的调味剂,是感情升温的有效木柴,却也像裹着美丽外壳的善意谎言,是否成真全靠概率。


    理智派对这样的甜言蜜语好似有天然的抗体,或许也萌生渴望,却不会相信。


    可不知为何,闻岁之听到他讲的这些没有效力,没有约束力的情话,却莫名地心跳加速,理智逐渐被感情攻城略地,心脏像是脱轨的列车那般横冲直撞。


    她仰颈去看眼前的男人,手指抚过陈远峥浓密的眉毛,高挺的眉骨,在指尖落向那双深邃的眼睛时,闻岁之不禁拎起唇笑了笑,“陈生,你是准备爱我一辈子吗?”


    “嗯。”


    他揽着她的腰将人抱起来往卧室走,垂眼看着她,笑着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bb,你来作证,看我做没做到。”


    第55章


    借着卧室内一片昏暗的光线, 闻岁之抬睫去看陈远峥深邃的脸,搭在他腰间的手臂不由往上移动了几寸,指尖拉紧几分他身上的那件亚麻衬衫。


    她气息平稳下来, 弯起唇角说:“那我们一言为定。”


    陈远峥轻应了声“嗯”, 唇角不明显的笑意逐渐扩大, 随着俯身的动作,他那双平静透黑的眸子也染满笑意,眉梢也浅浅上扬着。


    他没扣到顶的领子下塌着, 浅棕编藤吊扇转出来的风吹动领口,锁骨忽隐忽现。


    一只白皙纤瘦的手触过锁骨, 徐徐抚上他的脖颈。


    闻岁之仰着脖颈, 回应男人的吻,脚尖勾着的编织拖鞋接连跌落在地毯上。


    陈远峥微微离开一点距离,拇指摸索着闻岁之眼角处柔软的皮肤, 他望进她水润碧透的眼眸,凑近又吻了下她的唇, 低声温和道,“Je t’aime,ma chérie。”


    闻言, 闻岁之怔怔地看着他, 眸光风吹铃铛的轻晃,唇缝微微张开几分。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说我爱你,但这句法语的’我爱你’落进耳朵里却如初次听到时让人心动, 她心头像是煮着一盅糖水,炉火煮沸,温热又甜的糖水往外溢,手脚也跟着软下来。


    她抬起下巴, 在他唇角处亲了亲。


    在他曲指抬起她的下巴,别过头要吻下来时,听到她轻声的回应。


    “Je t’aime aussi。”


    卧室内的落地移门半敞着,海风吹鼓纱帘,橘子皮色的落日阳光透射进屋内,在米色的墙壁上映出一双亲昵相依的人影。


    黑色的长发间,闻岁之束了一条浅棕发带,后背贴上床铺时,发带被解开,一角隐没在发丝里,一角半垂在床边。


    她眼皮虚合着,呼吸渐渐变乱。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整个人像是在篝火堆烤火般变得温烫起来,忽而一抹冰凉透在她皮肤上,冷得她下意识往回缩了下腿。


    陈远峥亲吻闻岁之脖颈的动作停下来,他直起身子,衬衫扣子开着,微皱着合在身上,布影下隐约露出腹肌纹路,像灰釉瓷器上规整的暗调纹路。


    他垂眼拆右手腕间的手表,捏着表带往旁边一抛,在柔软的被面上砸出一小汪无浪的水花。


    几秒后,他继续俯下身子去吻她泛红的唇。


    两人鼻息逐渐变得浊热,外面吹进来的海风软蓬蓬地落在发烫的皮肤上,反倒衬得风里带着几分凉意。


    闻岁之薄薄胸腔里的心跳扩音般变响,砰砰跳在耳边,震得后脑带起一层密密匝匝的麻感。


    她两只胳膊环着陈远峥的脊背,鼻梁紧紧抵着他绷紧的下巴,微张的唇缝间不自觉溢出轻哼,像手指随意按在琴键上奏出的音调。


    他抬手在她浮汗的后背上安抚地顺了几下。


    两秒包装拆开的窸窣声响后,陈远峥青筋明显的大手环着闻岁之发软的腰,低颈吻上她微湿的唇瓣,他倏地将人揽进怀里时,两人沉促的呼吸都跟着停缓了一秒。


    她还未消弭的感知再次被掀到顶峰,后颈被温热的手掌揉着,数不胜数的小小的颤栗像火花一般在身体的每个部分燃烧。


    白皙的皮肤被火苗映得透红。


    半垂在床头的发带一簇一簇地往下坠着,猝然滑落,堆叠在此前被剥落的编织裙上。


    陈远峥扶着她的腰,浓眉蹙起,耐心殆尽地捞过一方枕头来垫高。


    闻岁之后脑发紧,紧闭了下潮湿的眼皮,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声音像远处细碎的浪花,气音微弱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陈远峥沉着呼吸应了一声“嗯,我在”。


    她握住他肌肉紧绷的手臂,尾音发软地说:“缓一下,好唔好。”


    “嗯。”陈远峥声线微哑地应声,可他的动作却同他的话大相径庭,不仅没有缓和,反而像故意为之地加重。


    闻岁之蓦地咬住下唇,止住嘴里的声音。


    视野里匀速转着的风扇像是有催眠功效,转得眼前出现重影,她的眼皮像是浸在热水里的棉花,沉重地合了起来,其他感知却在瞬间无限放大。


    碎金落日徐徐隐没在海平线,侵进来的光线逐渐变成暗色调,卧室也因此变得愈发昏暗,将大开大合的动作藏住大半,只剩清晰而沉重的呼吸声。


    陈远峥一只手扣着闻岁之的手指压在一侧,另一只胳膊环住她细瘦的肩膀,将人紧紧揽进怀里,他失力般落在她身上,下巴贴着她的脸颊,额角隐隐透着脉络,急促呼吸着舒缓紧绷。


    两人胸膛相贴着,震荡的心跳透过皮肤回应着。


    透着一股凉意的海风吹进来,缓缓冲淡散屋内幽秘的气味。


    半晌后,陈远峥侧过颈,垂睫在闻岁之唇上轻轻吻了下,他撑起身子,捞过床尾的微皱的裤子穿上,迈几步走到卧室门口,抬手按几下将屋内的冷气打开。


    闻岁之侧颈躺在床上,湿软眼皮半掀着,视线落在陈远峥身上,他身上薄薄的汗在昏色里依旧透出一点晶莹,像蒙了一层细蒙蒙的潮湿的雨。


    陈远峥捞起桌子上摆着的玻璃瓶后走回床边,曲腿坐在她旁边,背靠在软皮床头上,垂眸看着她,气息仍有些沉地问,“口渴吗bb?要唔要饮水?”


    “嗯。”闻岁之抬眸望过去,应了声。


    陈远峥“咔哒”一声拧开瓶盖,抬起另一只手环在闻岁之裸肩处,稍一用力将人半搂起来,抬臂喂她喝了小半瓶。


    他仰起脖颈,喉结滚动了几下,将玻璃瓶内剩余的水一口饮完。


    “饿未?我安排他们送餐,shower后我们食晚饭,嗯?”


    闻岁之朝陈远峥那边翻过身子,软力的胳膊搭在他的腿上,指尖拉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她抬眼去看他,声音透着一点哑,“嗯。”


    陈远峥拿过床边柜上的手机按了几下后,垂眼去看她,温热的手掌搭在她肩膀上揉了揉,“缓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去洗澡?”


    “现在洗。”


    闻岁之手臂往上抬了抬,去揽他的肩膀,泛红的唇抿起一点笑,“好累,你抱我去洗澡。”


    陈远峥抬起搭在她肩上的手,曲起手指在她温热的脸颊上刮了刮,淡淡笑着应了一声“好”。


    接着便站起身,将人抱起来朝浴室走去。


    晚餐是在别墅外的沙滩上吃的,服务生推着多层亮银色餐车走过来,将精致摆盘的餐食一一摆在做旧灰调的餐桌上,桌布在两侧垂着轻柔的流苏,随着吹来的海风飘逸地晃动。


    服务生捏起打火机,点燃桌上的两支蜡烛,盈盈烛火映亮醒酒器里的红色酒液。


    闻岁之欢了件浅灰色挂脖裙,发夹将半干的长发拢起来,素淡无妆,反倒更衬出她身上那股温和又娓娓道来的故事感。


    那双碧黑的眼睛依旧明亮,像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坠子。


    陈远峥将挤入柠檬汁的海鲜烩饭搁在闻岁之面前的空处,同她对视时,不由低颈凑近在她白得如瓷的眼皮上吻了下。


    闻岁之拎唇笑了笑,提起银勺舀了一勺,炙烤过的海鲜带着微微的焦香。


    她换叉子叉起一块章鱼足,抬手递到他唇边,“好好味啊,Lucian,你尝一尝。”


    陈远峥边将剥好的虾肉搁进她面前的盘子里,边低颈吃掉叉子上的章鱼足,垂眼笑看着她点了点头,“嗯,味道确实不错。”


    闻岁之叉起虾肉蘸了点青酱,感受海风般合了下眼,“突然觉得无所事事也挺funny的。”


    陈远峥稍稍好奇地“嗯”了声。


    闻岁之随之睁开眼,抬睫看过去,橘红色的火焰映在他脸颊上,衬得他眉宇温和。


    原本难以措辞的答案,在看到他时好像有了具象的文字。


    她朝他那侧倾了倾身子,抬手搭在他半挽袖子的手臂上,唇角的笑意染到眉梢,带着一丝讨巧地说:“因为现在有你在。”


    闻言,陈远峥轻笑了声,唇角提着弧度,垂眼看她,拇指在她唇上抚了抚,“就算是花言巧语,我也认了。”


    闻岁之也笑了声,“是实话。”


    她往前靠了靠,下巴抵在他手臂上,回忆着说:“以前觉得每天很忙才充实,才是有意义,休息时做的事情也都跟工作有关,好像生活离我很远很远,在这里的这几天没有碰工作,却意外地不觉得是浪费时间,反而像是感受到了生活,还有些意犹未尽。”


    陈远峥抬手捧上闻岁之的脸,她眼神动了下,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下一秒,他凑近在她鼻梁上吻了吻,垂眼看着她,语气温和地说:“bb,也因为有你在,生活才变成了一个动词。”


    听到这话,闻岁之扑哧轻笑了声,她抬手挂在他脖子上,“陈先,你是唔是有读心术?”


    陈远峥垂着眸,看向闻岁之抬睫望过来的眼睛,像风吹散薄云的漆黑夜空,一闪一闪的亮,亮得他心脏泛软,亮得他唇角也提起笑。


    她的眼睛也不再像一本掺杂一半生僻字的双语书,让他看不懂其中含义。


    原来喜欢会让生僻字自动生成注解。


    陈远峥浅抬着唇角,配合地接下她的话,“嗯,有少少,不过只够读你嘅心。”


    话音落下,他侧了下脸,凑近轻轻地吻在闻岁之的上唇,唇峰,然后含着她的唇吮吸,温热的掌心扣着她的脖颈小力度地揉捏着。


    呼吸即将变得急促时,这一吻适时地结束。


    陈远峥抬手抹了下闻岁之唇边的湿润,对视时两人默契地笑了起来,他扶在她颈后的手往上移动,揉了下她的后脑,笑着说食饭先,bb。


    她拎着唇应了声“好”,收回搭在他脖颈上的手臂,拿起叉子吃掉方才蘸了青酱的虾肉。


    吃完晚饭后,服务生来收拾餐盘,两人则牵着手朝不远处的海边走去。


    夜晚的海风散去大半白日的热意,吹在身上是柔柔和和的,像软乎乎的羽毛刮过,闻岁之裸足踩在沙滩上,脚下的白沙吸够了热气,这会儿踩上去还是暖的。


    她挽着他的小臂,沿着海边,踩着湿润的沙子慢步走着。


    平稳的海浪声忽然“嗖”地一声划破。


    漆黑的夜空骤然被照亮,一蓬蓬的灿亮的烟花接连升起,在空中水母般绽放,像是落下不计其数的,五光十色的彩色细线宝石,映得海面波光粼粼,璀璨夺目。


    闻岁之蓦地停在原地,怔怔地望向斑斓的天空,脚背时不时被温凉的海水没过。


    碎亮的光点坠入她的瞳孔,化作无数次悸动。


    在被陈远峥从身后拥住时,那些细小的悸动在她心里也跟着炸出一场烟花,接着听到男人在她耳边温声问道,“like唔like,bb。”


    闻岁之心跳震荡地点头应了声“嗯”,在最后一簇金灿灿的烟火落下时,她在陈远峥的怀里转过身子,抬手环住他的腰,迈步往他身前挨近了几分,在再次暗下来,静下来的夜色里看着他,讲话时微微有些哽咽,“什么时候准备的,我都唔知道。”


    “来之前安排人准备的。”


    陈远峥指腹抚了抚她泛热的眼皮,浅抬了下唇,“想给你个surprise。”


    闻岁之笑着答,“很惊喜。”


    她往前又迈了一小步,眸光煌煌看着他说:“以前觉得烟花很短,除了靓,好像没什么意义。”


    “现在呢?”


    闻岁之抬起手臂,掌心贴在他心脏那侧的胸口上,目光清润透亮,像被细雨润过,她没有直白回答,而是低声道,“陈远峥,你心跳得很快。”


    随后补了一句,“就像刚才的烟花那样快。”


    陈远峥应了声“嗯”,抬手覆在闻岁之的手背上,听懂了她的一语双关,“我为你放嘅烟花永远存在,bb可以随时来找我确认。”


    他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收拢,将她的手握紧在掌心里。


    闻言,她拎唇笑了起来,“我也是。”


    第56章


    惊蛰开始动工的翠雀湾码头临近竣工, 几场重要场合需要陈远峥露面。


    时间安排得有些密集,又恰逢闻岁之去俞市出差,为了避免频繁两地折返, 陈远峥便在他洲南的平层公寓小住了些时日。


    期间恰好碰上闻岁之的公寓检查天然气, 饭局上该聊该讲的都聊完后, 陈远峥提前离席,范敏婉见状意外地“哎”了声,“Come on, 陈生,这个点就走了?”


    陈远峥只淡淡“嗯”了声, 只简短说了句有事要忙, 便起身离开了包间。


    见此,范敏婉收起眼里的惊讶,朝坐在另一侧的常序看了过去, 下意识感叹了句这得是多要紧的事情啊。


    今晚这场饭局是范敏婉牵头组的私人庆功宴,除了庆祝翠雀湾码头竣工, 最主要的是为了感谢陈远峥,若不是兆辉后来及时又慷慨的注资,这个码头工程很可能就会夭折在宏裕手里。


    范敏婉从烟盒里倒出一只纤瘦的女士香烟, 夹在叠戴钻石戒指的手指间, 她夹起递到红唇边衔住,刚要点燃,便听到常序悠哉一句, “也未必是真的大事。”


    指尖扣上镶钻打火机,火苗蹭一下缩了回去,范敏婉不明所以地抬眸,不解问道, “What?什么意思?”


    她捏着打火机轻悠悠转动,碎钻面折出一道道微光。


    常序拎着玻璃分酒器给自己斟了杯酒,打趣着笑道,“我二哥现在不仅要江山,还要美人,可能是去找他的宝贝女朋友了。”


    闻言,范敏婉瞬间想起三月的那场饭局,她灵活地转了下指间的细烟,“奥,我有印象!”顿了两秒,她有些不确定地问,“So——是之前那个?还是新交了一个?”


    倒不是她觉得陈远峥喜新厌旧,而是他们这个圈子太现实,多情也薄情,多的是权衡利弊,讲喜欢是真的喜欢,但也不过是随时可以舍掉的微不足道的喜欢。


    在金钱名利和地位面前,那点儿随时可以在新人身上燃烧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新的旧的,就一个。”


    闻言,范敏婉酒红色指甲在酒杯上敲了下,饶有兴味地“oh”了一声,“So funny!”


    “没想到陈生还挺长情。”


    常序捏起小巧的玻璃子弹杯抿了口透明酒液,辣得他微蹙了下浓眉,他长舒了一口气后,笑着说:“不是’挺’,是’非常’。”


    范敏婉扬了扬惊细的远山眉,随即说:“这么说来,我倒是对陈生的女朋友有些好奇了。”


    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单纯好奇让陈远峥芳心大动,又死心塌地的女生是什么样子,也又点儿想跟她认识一下。


    常序思考不过两秒,便给出了答案,“有点像年轻时的陈远峥。”


    他初次见闻岁之的时候,总觉得似曾相识,后来才恍然明白她身上有股陈远峥年轻时的气质,理智,沉稳里包裹着一股平静的野心,让人觉得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亮黑色的Bentley减速停在灯火通明的公寓玻璃门外。


    后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陈远峥弯身从车上下来,没让祁津跟着上楼,而是让他同司机先回去,明天早上再开车过来。


    天然气本该在两天前检查,只是不巧他们一人在俞城,一人在新闻发布会现场,两人都走不开,这才协调着改到了今天晚上。


    检查天然气的工作人员离开以后,陈远峥反手合上门,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边往厨房那边走,边单手打着字。


    闻岁之收到消息时,刚结束新型汽车动力系统年会的同传,散场的会场像瞬间飞入一群鸟雀,热闹又吵闹,她收拾好东西同周今宜一起从会场往外走。


    走进电梯里,闻岁之抿唇笑着回消息,同他说会议刚结束。


    周今宜背靠在反光厢壁上,一只手垂在身前勾着包,另一只手也举着手机,正慢悠悠往下刷评论,“岁之,明儿下午结束得早,咱们去吃烤肉怎么样?我看这人晒的图,这家店的江景绝了!”


    电梯里静了片刻,不见回应。


    她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偏过头,就看见闻岁之面容带着浅笑,周今宜隐隐察觉到什么,眉心轻抬了下,又叫了一声“岁之”。


    闻岁之侧眸看过去,轻声应了句:“嗯?怎么了?”


    周今宜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明天下午的会议议程到三点半,时间确实宽裕,闻岁之微微颔首,弯了下唇应道,“好啊。”


    “等会儿回酒店我就订个靠窗的江景位,不过……”周今宜边说边顿了一下,故意俯过去几分,像只好奇探头的小雀,眼底闪着兴味,唇角勾着笑下结论,“岁之,你有点儿不对劲儿。”


    闻岁之眸心添了丝不解,“什么?”


    “不,是很不对劲儿。”周今宜这次语气笃定了些,还隔空指了指她唇边未散的笑意,“咱有大半年没见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啊?”


    猜到她的言下之意,闻岁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周今宜愣了一愣,随即瞪大眼,顾及着电梯内还有其他人,她竭力压低声音,但仍旧难掩兴奋。


    “暧昧,拉扯,还是谈了?三选一!”


    听完三个选项,闻岁之没犹豫地给出答案。


    “谈了。”


    闻言,周今宜蓦地站直身子,将包带荡到臂弯,双手捧着脸,眼睛都瞪得像两颗玻璃珠子,她不由低声惊讶出一句“oh my gosh”,接着挪着身子往闻岁之那边靠了靠,“谈了?这是啥时候的事儿啊,God,这也太突然了,太让人震惊了!”


    “天呐,你谈恋爱了!”


    也不怪她大惊小怪,实在是闻岁之此前总给人一种这辈子无心情爱,要同工作长相厮守的错觉。


    电梯到达一层,“叮”一声响后,金色厢门徐徐打开。


    着急下班的西装革履的男女鱼贯而出,三两结伴讨论等会去吃宵夜,还是直接回家躺平,她们两人跟在热闹的一群人后面走出电梯。


    闻岁之边走边笑着“嗯”了声,“谈了有一段时间了。”


    周今宜侧脸去看身旁的人,依旧素颈素耳,灰色西装,却总觉得哪里变得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她半垂睫毛下轻晃的光,或许是因为她神情冷静,唇角却抿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大厅的自动感应玻璃门轻“嗡”着打开,室外温热的夜风随之灌进来。


    “真好真好,词穷了,我一下都不知道该说啥写啥了,总之真为你高兴,恋爱快乐,”周今宜俏皮地挑了下眉毛,又用肩膀轻撞了下她的胳膊,“enjoy it。”


    闻岁之抬手拢了下耳边吹落的碎发,浅笑着颔首应了一声“好”。


    话音落下,她目光虚顿住一秒,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陈远峥的身影,好像有点想他了。


    回到酒店房间后,闻岁之将棕色软皮拎包搁在沙发上,迈几步到落地窗前将遮光窗帘拉上,她走回沙发前坐下,刚发消息同陈远峥讲自己已经到酒店了,她的手机便在瞬间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弹出Lucian的名字。


    她垂下睫,弯唇笑着按下绿色接通键,两秒后视频“滴”一声接通,屏幕内显示出陈远峥那边的场景,他正靠在自己洲南公寓的白色床上。


    洗过澡后,陈远峥微湿的黑发垂在额前,半遮住他高挺的眉骨,身上是之前留在这的黑色睡衣,透过四方的小屏幕看着对面的人,他镜片后的眼尾往上扬着,淡声问,“bb累唔累?”


    闻岁之拎了个抱枕垫在腿上,“有一点。”


    “不过再撑多几日就能回家了,这样一想就没那么累了。”


    听到“回家”两个字,陈远峥不由往上抬了抬唇角,握着手机边框的手指不由摩挲了两下,像是透过屏幕在抚她的脸,“到时我去airport接你。”


    “好,”闻岁之点头,想了想,又说,“太累的话就不要勉强。”


    这段时间是翠雀湾码头竣工期,他忙得两地辗转,最近晚上得空视讯时,透过滤镜都能看出他眉宇间的疲惫。


    陈远峥抬唇应了声“好”,说没那么累,隔着屏幕看着闻岁之的眼睛,目光顺着眼尾描摹她的轮廓,几秒后声音低柔地说:“好挂住你啊,bb。”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错了错目光,指甲磨了磨指腹,小声回了句,“我也挂住你。”


    闻言,陈远峥淡淡笑了声,唇角的笑意扩展到眉梢。


    低声讲了句“bb,抬头望下我”后,他往前凑了凑身子,薄唇贴在温热的屏幕上,隔空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闻岁之轻“嗯”了一声,愣愣地抬眸望过去。


    屏幕里陈远峥修长的脖颈,还有明显的喉结越靠越近,在他的唇落在屏幕上时,灼热的呼吸似乎也跟着落在她的脸颊上,引起一阵小范围的潮热。


    她搭在抱枕上的手指一瞬间掐紧,指节绷得泛白,胸腔里的心脏像手指间骤然坠落的悠悠球,不受控制地上跃下跌,管也管不住。


    以至于视讯结束后还觉得心口震荡。


    三天后,闻岁之的在俞城的工作结束。


    回港城时,陈远峥没有在机场接上人,不是他忙得分身乏术,而是她改签了机票,将翌日早班机改成了当日的红眼航班。


    前日天文台料港城风力达3号风球,东南风离岸,昨日白天黄雨警告,落了几场风力强劲的阵雨,好在晚间雨便停了,没有影响到航班。


    空气里的闷热被冲刷掉不少,潮湿夜风里隐隐带了些的凉气。


    她也没让裘叔过来接,而是落机后从机场搭的士回了昆玉山世元道68号。


    听到门口声响,家里佣人从别墅里迎出来,很惊讶她深夜回来,美姨闻声从里厅走出来,一瞬惊讶后是慈笑的嘘寒问暖,接过她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又问她饿不饿,厨房里备着不少早茶茶点,还煨着清炖鲍鱼响螺汤。


    闻岁之摇了摇头说还未饿,又问道,“美姨,Lucian呢?还在书房工作吗?”


    祁津之前给她发过一份陈远峥的行程表,知道他今晚没有在外的应酬,只有两个视讯会议。


    “少爷在卧室休息。”讲这话时,美姨的神态有一丝的不自然。


    闻岁之注意到,隐隐觉得不对,脚步微顿了一秒,眉心也跟着轻簇了起来,“怎么了吗?”


    美姨说:“没什么,只是朝早的时候少爷有点发烧,不过家庭医生已经来看过了,现在已经基本退烧了。”


    “怎么突然发烧了?”


    闻岁之加快脚步往楼上走去,眉心因担忧而小山丘似的蹙起,明明知道他已经退烧了,仍旧心觉不安,下唇不禁被牙齿咬住。


    “少爷最近成日两地往返,琴晚回来后饮了不少酒,游完水,冷气又打得有些低,医生话是疲劳再加着凉搞到发烧。”


    旋开卧室的金属门把手,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屋内一盏灯都没开,门板合上后,廊间的亮光被挡在外面,里面黑得像一滴浓郁未化开的墨水,迈步也变得小心。


    眼睛适应黑暗后,闻岁之凭记忆朝屋子里面走去。


    木质百叶窗没有拉得严丝合缝,冰糖般泛黄的月光顺着缝隙漏进来,让她影影绰绰能在昏暗里看清床上躺着的男人。


    闻岁之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手掌轻撑着床面坐下,她抬起手刚要去试一试他的额温,便被一只掌温偏高的手握住了手腕,止住了她要探下去的动作。


    下一秒,她在昏色里对上一双含着淡笑的眼睛。


    他刚睡醒的眼皮折痕比平日要深一些,泛白的唇在两人对视时也跟着掀起一点弧度。


    闻岁之惊了一下,唇缝微微张开,惊讶还未出声便被陈远峥轻用力一拉,她趴在了他胸膛上,垂眼看着他,“被我吵醒了吗?”


    许是光线使然,她声音压得很低,像俯在他耳边讲悄悄话,怕惊动了树梢上同样趴着的月亮似的。


    “没有,醒了有一阵了。”


    陈远峥抬手捧上闻岁之的脸,拇指在她泛凉的面颊上轻柔地抚了几下,嗓音带着几分感冒的嘶哑,“不是听天的早班机吗?”


    “改签了。”


    闻岁之捏了捏他握着自己掌心的修长手指,看着他因病气而显得有些脆弱的脸,有点心疼,又有点不高兴,“发烧了怎么都不同我讲啊,要是我今晚没有提前回来,你听日还要发着烧去airport接我吗?”


    陈远峥轻轻叹了一声,语气低柔地问,“生气了?”


    话音落下,他偏过颈,抬手挡在唇前,低声咳了两声,眉心也缓缓拢起了几分。


    见状,闻岁之没应声,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随后她起身端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面的水还温着,将杯口贴在他泛白的唇前,让他喝水润润喉咙。


    陈远峥低头喝了几口,唇色比刚才红润了些,他手撑着床半靠坐起来,闻岁之将一旁墨色软皮凳上的灰褐色羊绒毯拿过来,展开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拉起她的手,在她秀气的指节上轻轻印下一吻,“我没事bb,唔用担心,只是低烧,现在已经在退烧了,听日就好返了。”


    听到这话,闻岁之刚刚松开的眉心不由再次拧起。


    她抬起另一只叠靠在他胸口处的胳膊,用手背去贴了贴他的额头和微微泛红的脸颊,还隐隐有些发烫。


    “晚上有量过体温吗?”


    第57章


    陈远峥低应了一声“嗯”, “dinner后量过了,三十七度五。”


    闻岁之抬起手臂,掌心又在他额头上贴了贴, 小声低语了句好像还是有点热, 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烧时, 边玲会在家泡一壶柠檬水,她收回胳膊,掌心撑着床面要起身往外走。


    谁知却被他握住手腕, “bb做什么去?”


    她半直着身子,看着他说:“去帮你冲杯柠檬水, 发烧要多补充vitamin同电解质。”


    陈远峥稍稍侧过身子, 伸过手臂将床边的台灯打开,玻璃灯罩里亮起灯光,黄澄澄的, 散出圆圆的光晕,像树丛里捉来的一只萤火虫, 映得他深色的瞳孔也亮起一点光晕。


    他边坐直身子边说,“唔使了bb,已经快零点喇, 听日让佣人去冲。”


    闻岁之朝床边的电子时钟看了眼, 还差十分钟十二点,想了下现在喝柠檬水确实不合适,等会休息不好, 反而是得不偿失,她低“嗯”了声,“那等听朝再饮。”


    看着她抿得平直的唇,陈远峥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抬手在她严肃的唇角处揉了揉,语气温柔地问,“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闻岁之半垂着睫毛,指甲在被面上刮了刮。


    谈不上生气,只是心里有一点空落落,有些许的不踏实。


    陈远峥手掌往后伸去,扶着她的脖颈,他朝前倾过几分身子,低颈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我知错了bb,下次如果再唔舒服,我一定第一时间话你知,下不为例,原谅我这一次,好唔好?”


    闻声,闻岁之抬起眼皮,目光澄澄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眼圈隐隐晕出点热意,搭在被面上的手指不自觉攀上他的手臂,“没生气,就是有点担心。”


    她不知道如何此刻的感受,像是心头像是酿出一壶柠檬气泡水似的,淡淡地泛着酸意,又像是被气泡鼓得晃动的一片薄荷叶,晃悠悠地落不到实处。


    或许是从前从未处理过这样的情绪,让她隐隐有些恍神和无措。


    陈远峥抬手去握闻岁之的手指,拢在掌心里轻柔地捏了捏,缓缓十指交扣,“Promise以后唔再令你担心。”


    他语气温和地保证,深色眼眸里倒映的灯光像橙黄色的烛火,将瞳孔中央她小小的缩影烤得暖融融的,像快要融化的软绵绵的棉花糖。


    闻岁之感受着他掌心逐渐攀升的温度,这才小幅度往上拎了拎唇角,朝他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


    大约是生病的缘故,他眉眼,唇角都带着一点虚弱的影子,眼睛里还带着一层浅浅的红血丝,就这样在昏调光影里靠着床头,看得她心口发软。


    她抬手揽上他的腰,慢慢将自己送进他的怀里,脸颊贴着他脖颈处发烫的皮肤。


    眼皮半敛着,就这样安静地抱着他。


    陈远峥也配合地抬起手环住人,宽大的手掌在她后背轻柔地拍着,以前他总是避免喜怒被人牵制,习惯了岿然不动,隐藏情绪,再难交付主动权。


    可此刻抱着她,感受着她的呼吸,心跳,让他心甘情愿束手就擒,喜怒被牵制也甘之如饴。


    小半晌后,陈远峥稍稍退开几分,手掌扣着闻岁之的后颈捏了两下,朝她俯低身子,刻意避开她的唇,温柔地在她的脸颊,脖颈上吻着,像一场闷热的雨,又像日头正盛时的一阵风,她整个人也像发烧似的体温上升。


    他握着她的肩膀往床面上推去,唇始终流连在她温热的皮肤上。


    闻岁之抬手抵在他肩膀上,小力度将人往外推了推,抬起眼睫,气息不稳地看着他,“我还没有洗澡。”


    陈远峥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俯身继续吻在她泛红的锁骨处,抬起搂在她腰际的手,指尖捏住她马甲上的扣子,慢条斯理地一粒粒解着扣子。


    “你烧仲未退。”闻岁之手指缠上他骨节明晰的手腕,试图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陈远峥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温热的手指触碰到她马甲缝隙露出的那段白净皮肤,轻着力度在她腰间捏了捏,“出汗才会好得更快些,是唔是,bb?”


    闻岁之被他捏得发痒,下意识缩了下腰身,“歪理。”


    “歪理也是理。”


    陈远峥抓着她的手掌,往自己腰间环去,他俯身绵长地吻着闻岁之耳根处的皮肤,灼热呼吸顺着她脖颈线条落在她胸口处,像被灼热的火苗猝然烘烤了一瞬,白玉瓜似的皮肤透着一层轻薄的粉。


    灰色马甲从一侧肩膀上剥落,随意挂在她另一只手臂上,一排薄而小巧的钩扣被一只大手推挤着灵活解开,胸骨处骤然一松。


    她像艳阳里被撕开包装纸的牛奶雪糕,热风吹烤下变得绵软,又不受控制地融化。


    膝盖下的西装裙被随意地卷叠在薄瘦的腰间。


    闻岁之抬起胳膊去环陈远峥的肩膀,在他撑起的一小片昏暗里抬起身子,锁骨处因收力而绷紧,她想去吻他的唇,却被他偏颈躲开,最后吻在他微微泛青的下巴处。


    她不解地抬眼去看他,声音像电压不稳的钨丝灯泡,忽实忽虚。


    “Lucian。”


    陈远峥“嗯”了一声,回过颈,垂眼看向闻岁之,声线稍微有些紧绷,“岁之,我病未好,可能会传染给你。”


    话落,他凑近在她鼻尖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轻柔克制的吻像一层轻薄的落雪,虚虚遮住了雪层下的生机盎然。


    闻岁之张了张唇缝,变调的音节却抢先一步冒出来,她咬住下唇忍过后脑倏然攀升的麻感,环在他肩膀上的手指也跟着收紧了起来,片刻后声音又小又虚地控诉道,“你仲知道自己病咗啊。”


    陈远峥深邃的眼瞳里杂糅着不遮掩的欲念,闻言后,他的眼睛像平静水面浮了层纹,慢慢荡开一点薄薄的笑。


    他揽在她肩后的手臂收了几分力度,将人往坏里抱了抱,接着凑近蹭了下他的鼻尖。


    “但系真系好挂住你啊,bb。”


    在昏黄闷热的环境里,这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像蒙上了华丽的外衣。


    闻岁之的脸像火苗旺盛里烧着的玻璃珠子,渐渐透出明晃晃的朱红色,她额头往他蓄力的肩膀上靠了靠,将脸颊藏在他遮下的影子里。


    她的心脏被更灼热处烧得怦怦狂跳,眼睛里薄薄的水层也渐渐变得浓密。


    涨潮般地越过水位线,推涌着一波一波往外溢,将干涸的泥土打湿了一小片,干燥的空气里也带起一股明显的潮湿气息。


    闻岁之头脚失重地被转过身子,拢着长发的弹性发圈掉落,黑色卷发凌乱又随意地散落在被面上,她像是跌入紧俏虚幻的梦境,又像是被阵雨里的一株小花,细茎软塌塌地蔫在湿润的泥土里。


    背后落下温柔的吻,可腰间大手的力道却紧一阵,又缓一阵。


    湿软的眼皮火苗似的轻颤着,闻岁之唇角处黏着几根发丝,她抬起手去拨,却被身后男人握着手腕按到床上,浮着青筋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背往上移,顺着指缝间陷进去,紧紧扣住。


    他另一只胳膊揽紧她的肩膀,宽阔的后背蓦地颤动,连同扣着她手背的胳膊也隐隐震动。


    灼热的鼻息急促地落在她浮着薄汗的皮肤上,在耳根,颈窝处带起新一阵颤栗和闷热。


    小半晌后,陈远峥手臂失力趴在闻岁之身上,胸膛贴着她的后背,薄唇紧紧贴着她的肩膀,呼吸沉重地落在她的颈窝里。


    手指从她指缝里移开,又反手握紧她湿润的掌心。


    闻岁之贴在他怀里,垂着眼皮缓和,想要回握住他的手,可大脑却迷蒙地难以支配动作,最终只是指尖轻轻颤了两下。


    直到陈远峥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肩颈线上,她走失的意识才缓缓聚拢。


    在他吻到自己眼皮上时,闻岁之在陈远峥手臂里撑起的空间里侧过身子,她抬睫面对面看着他,接着抬起手在他汗湿的额头上贴了贴,是微凉的触感。


    陈远峥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指尖上亲了亲,沉倦的嗓音里透着点薄笑,“不用试了,已经退烧了。”


    他捏了捏她的掌心,“要多谢bb。”


    闻岁之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她松松攥起拳,抬手在陈远峥的肩膀上小力度轻捶了下,蒙着层水光的眼睛浮起点羞恼,可嗓音却泛着软,“又乱讲。”


    陈远峥淡声笑了笑,身子顺着她的力道虚往后晃了下。


    他手撑了下床面,顺势坐起身,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伸过去在她温热的脸颊上捏了捏,“很晚了,抱你去洗澡,好唔好?”


    “嗯。”她边应声边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时间已经过凌晨许久,木质百叶窗外的天色隐隐透着点青灰色的亮,两人没有泡澡,只是快速淋浴冲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后,闻岁之从边柜上搁着的药箱里翻出一支水银体温计,边甩温度边抬眸看向陈远峥,“睡前再测个体温吧。”


    他淡笑着应了声“好”,掀开被子,背靠在床头处坐着。


    闻岁之退掉拖鞋,曲腿压着被子朝他那边挪过几分,将甩好的温度计递过去,陈远峥抬手解开几颗睡衣前襟处的扣子,露出被浴室热气蒸红的锁骨,他从她手里接过温度计在腋窝下放好。


    大概是一场出汗的有氧运动真的有效,他的体温降到了三十七度以下。


    陈远峥将温度计放到盒子里,刚将透明小盒搁在床头柜上,他锁骨处的皮肤便被一点温热的指腹触碰。


    刚才他在量体温时,闻岁之就看到了他锁骨上挂着的一滴水珠,见她量完后,变凑过身子,抬手将那一小颗水珠给抹去。


    见状,陈远峥小幅度调了下眉心,故意曲解道,“已经两点多了bb。”


    “嗯?”闻岁之不解地看向他。


    陈远峥唇角抿起一点意味不明的弧度,曲指在闻岁之下巴处刮了刮,凑近在她唇上很轻地印下一吻,边抬手握住她抹去水珠的手,边嗓音含笑地说:“刚才不是在暗示吗?”


    闻岁之脸有些热地反驳,“才不是!”


    话落,她探过身子,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按灭。


    卧室里的光线瞬间重归昏暗。


    陈远峥在昏光里淡笑了一声,躺下后将背对着自己的人揽过来,圈在手臂间搂着,他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Just kidding bb,生气了?”


    闻言,闻岁之唇角不禁抿起一点弧度,摇了摇头说没有,她枕在他手臂上的脑袋后仰了下,看着他问道,“听日在家休息一天吧?”


    闻声,陈远峥掀开眼皮,垂眼淡笑着看她。


    “嗯,听日我在家处理工作,不过主要是为了陪你。”


    次日早晨,闻岁之被身旁起床的声响惊醒,她迷蒙地睁开眼睛,手指在酸涩的眼皮上揉了揉,掀眸看向站在床边的男人,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想去拉他的手。


    她嗓音微哑地问,“今日仲发烧吗?”


    陈远峥重新坐回床上,握着她悬在半空的手,将她的手背往自己额头上贴了贴,“已经完全退了,” 接着探手捏了捏她睡得温热的脸颊,“时间仲早,想再训阵吗??”


    见他已经退烧了,闻岁之这才放下心来,眼皮倦怠地合上,声音泛虚地“嗯”了一声。


    陈远峥往床中间坐了坐,背靠在床头上,垂眼看着她,手掌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安心训,我陪住你。”


    闻岁之气息细弱地应了声“嗯”,侧着身子,闻声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脸颊贴上他的大腿。


    长途飞行又加深夜运动,闻岁之这一觉睡得很沉很熟,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泛白的日光顺着百叶窗的缝隙影影绰绰地透进来,像落了一地细碎的霜花。


    洗漱完,闻岁之去衣帽间换了条连衣裙,出来时恰好碰到端着空咖啡杯走过来的佣人,她将人叫住,“Lucian在书房吗?”


    佣人笑着颔首,“是的,闻小姐,先生在书房开视讯会议。”


    闻岁之没去书房打扰他,先下楼去餐厅用早餐,美姨见她下楼,拎起浮雕玻璃壶给她倒了一杯煮好的红豆水,给她添了几块冰块,又吩咐佣人去厨房拿早餐餐点。


    现在已经临近用午餐的时间,她只拆了一只糯米鸡,糯米里包着鸡肉,瑶柱,咸蛋黄,还混着淡淡的荷叶清香。


    她刚吃了不到一半,便被人打断了进食,来人不是陈远峥。


    而是他的父亲,陈国善。


    第58章


    陈国善是丰润身材, 穿一件靛蓝衬衫,头发灰白稀疏,脸色生了浅棕色老年斑, 但老花镜后的眼睛并未浑浊, 依旧炯炯有神, 腰板也算挺直,他脸上没有笑容,丝毫显不出老年人的慈爱, 反倒像磨平利爪,心怀不满的鹰。


    闻岁之搁下手里的筷子, 朝陈国善露出一个礼貌的笑, “陈先生。”


    陈国善没着急应声,将金色雕花头的拐杖递给身后跟着的佣人,拉开餐桌旁的一张椅子坐下, 随即看向一旁站着的美姨,“阿May啊, 家里这是来客人了?”


    美姨淡淡笑着答,“唔係客人,闻小姐係少爷嘅女朋友。”


    陈国善肃然抬眸, 粗粝的嗓音溢出一声笑, “Lucian嘅女朋友?他最近成日同范家个女敏婉一齐出入,media都有报道,我这做父亲嘅都以为他们已沓樰團隊经拍拖了, 竟不晓得他女朋友仲有其人,实在是失礼啊。”


    话落,他就着佣人拉开的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热茶, 掀开茶盖,轻轻在杯口刮了几下,虚着抿了一口。


    他面上带着笑意,眼尾的纹路也是炸开的笑弧,可这抹笑却不达眼底,话里也藏着嘲讽人的软刀子,左不过是表达“你还不够格嫁进陈家,不够格成为陈家人”的意思,只是此刻以暗面交锋来维持体面。


    听到这话,闻岁之不由想起她在巴黎时看到的报道,心下了然,那时的新闻大概同最近的如出一辙,都是出自陈国善之手,而如今过去已久,仍旧拿范敏婉频繁作话题,足以看得出他对陈远峥感情的束手无策,也看得出他对自己确实不满意。


    得出这一结论,失落是多少有一点的,但难过倒是谈不上。


    她唇角仍牵动着一丝得体的弧度,闻言没有接话,只是笑着自我介绍了下,随后便问道,“Lucian现在在书房,要唔要我帮您叫他下来?”


    这个反应让陈国善有些意外。


    能让他那个手段精明,城府深沉的儿子鬼迷心窍,绝不是听不懂他刚才那番话,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唔使,我们先聊聊也好,我正好可以了解下你。”


    陈国善今日来,本就不是为了见陈远峥,而是知道他今日没去公司后,猜到他会在家陪闻岁之,所以特意来昆玉山走这一趟。


    避开陈远峥,同她单独谈话,正中他的下怀。


    闻岁之颔了下首,“好,陈先生想同我聊些什么?”


    还没等陈国善开口讲话,便被不远处的一声“父亲”给打断,楼下坐着和站着的人都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只见陈远峥下楼朝餐厅走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浅棕色衬衫,袖口半挽在小臂间,走到闻岁之身后,抬手搭在她肩膀上,嗓音肃淡道,“您直接同我聊会比较好,也比较有效率。”


    闻言,陈国善面上维持的善意皲裂,镜片后的眼神冷了下来,“Lucian,你拍拖,还不准旁人问一句?了解下都唔得?”


    “当然可以了解,您想了解什么,您问我,我来回答。”


    陈国善轻讽一笑,看了闻岁之一眼,又将目光递向她身后圈护姿态站着的男人,“竟不知道闻小姐排场这样大,回答问题还需要发言人,是唔是还需要我安排人结算一下出场费?”


    闻岁之眉心很浅地往中心拢了下,抬手轻碰了下陈远峥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同他对视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陈国善。


    “您有什么想了解我嘅,可以随意问我,不过我估您今日的来意,应该有部分是想让我同Lucian分开,”她直视着陈国善,礼貌地弯了下唇,“如果是这样嘅话,可能要会令您失望了。”


    “我们没有分开的打算。”


    陈远峥闻言唇角不动声色地往上牵动了下,他俯身拉起闻岁之的手,将人牵离椅子,目光冷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该讲的我已经同您讲过好多次,Kelly也已经应该同您聊过了,您怎样选择你的婚姻,我从来无插手,希望你都唔好干涉我同岁之的感情。”


    闻言,闻岁之下意识抬眸看向他,一时有些不解他提陈远嵘是何意,能同自己扯上关系的,大概只有那次在咖啡厅的谈话。


    察觉到她的目光,陈远峥回握了下她的手,淡声讲完最后一句。


    “人您见过了,态度您也表达了,没什么事的话,您请回吧。”


    陈国善因恼怒而脸上泛红,手掌“砰”一声拍在桌面上,撑着桌边站起身,他看着面前的两人,怒目切齿道,“Lucian,你还有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内吗?你身为陈家的话事人,仲记唔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由你接手兆辉那日开始,你嘅marriage就已经唔再係你一个人的事了!”


    “我当然清楚我的责任,但这同我同边个结婚没有任何关系。”


    陈远峥垂眸看了眼身旁站着的人,眼眸里的冷光柔和一瞬,讲话时的语气都不动声色温和了一丝,“我嘅marriage当然唔係我一个人的事,望您清楚,决定权在她,不在我。”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闻岁之微讶地张了张唇,下意识抬眸看向身旁的男人,心脏像是被柔软的羊绒毛毯包裹,丝丝缕缕透着痒,而陈国善的脸色则是褪成了灰蒙的蟹壳青。


    “美姨,麻烦你送下客。”


    话落,陈远峥便牵着闻岁之朝楼上走去。


    而陈国善在两人上楼后,恼怒地斥了一声“混账”。


    接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抬手时将茶盏刮到地板上摔碎,茶水和茶叶凌乱地淌了一地,连他手里的拐杖都被扔了出去,“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回到二楼书房,陈远峥反手合上房门,垂眼看向面前的人,无奈地牵唇笑了下,淡笑着问,“怎么一直看着我?”


    “你——”


    闻岁之一瞬有些语塞,指尖不由攀上他腰间的衬衫,攥紧几分,她抿了抿唇,犹豫之下选择先问陈远嵘的事情。


    “你刚刚为什么会提到Kelly?”


    陈远峥抬手环上她的腰,将人往他的怀里揽了下,“bb,真的以为我唔知她私底下找过你吗?”


    “那你怎么没同我讲过?”


    他提唇笑了下,“因为你唔想我知。”


    听到这话,闻岁之不禁轻轻笑了声,抬眸望着他看了几秒,想起那天自己同陈远嵘的话,她唇角不由往下降了降,弧度拉平了几分。


    “关于那天我同Kelly讲的话,你有唔有什么要问我的?”


    陈远峥听完,只是掀唇淡淡笑了下,“没有。”


    这个答案在闻岁之的意料之中,但真的听到却莫名也有点惊讶,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内肉,抬眸看着他幽深含笑的眼眸,“你唔介意我同你拍拖的初衷唔纯正吗?”


    “我只会好庆幸自己拥有这些。”


    陈远峥抬手捻住闻岁之颊侧的几根发丝,朝她耳后别去,语气温和,还掺杂着一分淡淡笑意,“坦白讲,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完全纯粹的感情,即使是父母同子女之间,也是渴望对方的陪伴,希望对方有回应。彼此陌生的两个人在产生爱情的过程中,自然会掺杂着或多或少的目的,外貌,欲望,陪伴,钱权地位,这些都有可能,同时这些也是感情产生的一部分。”


    “岁之,我并不希望你无所图的,纯粹的爱我,我永远希望你先爱自己,永远以自己为优先。”


    人都是利己的动物,无知无觉中比较,权衡,选择回报率最高的选项,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爱,也不存在百分百纯粹的爱,他不追求这样飘渺的,不现实的感情,也从不会自寻烦恼地去思考一份感情里爱占多少,目的又占多少。


    他抬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而且bb,不要只讲不做,我随时恭候你’利用’我。”


    闻岁之扑哧一笑道,“怎么没有?我们工作室唔就是借了陈生的光才能折扣价租下来的吗?还有之前venture capital fund口译服务的合同也系仰仗陈生。”


    陈远峥闻言抬了下眉骨,“这哪里是’利用’,都是闻小姐凭实力获得的。”


    闻岁之轻俏一笑,抬眼看着他“嗯”了一声,“不过应该也含了一部分感情分。”


    “不是人人都有感情分拎,拎到感情分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陈远峥讲这话时,垂眼散逸地笑着,手指慢悠悠拨开飘在她眼前的几根发丝,敞开的百叶窗透过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衬得他此刻的眼神和语气柔和的像糯米糍。


    闻岁之心头动了一动,她抬手双手搭在陈远峥的脖颈两侧,手腕在他颈后交叠,望着他弯唇笑,再次讲出那句夸赞的话。


    “陈生真的很会夸人。”


    闻言,陈远峥很浅地往上提了下唇,纠正她的话,“是实话。”


    闻岁之像是想到什么,眼睛向一侧转动了下,重又转回视线看着他,唇角隐隐拎着点笑意,“之前初雨同我讲,恋爱脑是男人最好的嫁妆,那时听没有特别的感觉,现在觉得……”


    她故意停顿了一顿,把手往陈远峥颈后伸远了些,把身子往他怀里送了几分,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好像还挺make sense的。”


    陈远峥搭在闻岁之肩上的手往上移了移,宽大的手掌覆在她后脑处揉了揉,淡淡笑了声道,“我恋爱脑吗?”


    闻岁之想了下,在他肩窝里点一点头,客观地评价道,“有时候有一点,应该算是比较理智的恋爱脑。”


    闻言,陈远峥眉心浅扬了下,将人松开几分,往后挪动半步,他垂眼笑看着面前的人,语气里隐隐含着分好奇,“有时候?”


    “在你送我礼物的时候,尤其是我们刚拍拖的时候。”


    陈远峥扶在闻岁之后颈的拇指和食指很轻地上下抚了抚,“我知我唔会同你分开,当时想要多送你礼物,是想让你知道,feel到我们拍拖,你能得到的不只是感情,而是更多。”


    面对喜欢的人时总是不够有信心,哪怕是陈远峥这样身处高位,习惯掌控一切的人也是如此,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加重筹码来让她在这段关系的回报率无限拉高,清醒又克制地让自己越陷越深。


    闻岁之原本只是随意一讲,没想到会听到他这样的答案。


    她眸光不由怔了一怔,心里怦地一跳,像是初次心动那样火苗乱撞,但这份悸动里却又带着恍惚和失重的感觉。


    这是大概是她第一次在语言里感受到他当时的不安。


    她张了张唇,像是失声般哑然了几秒,“那现在呢?”


    陈远峥眸光柔顺,抬唇笑了一声,双眸含笑地望着她,温和地回答,“现在是为了讨bb欢心。”


    疑问得到确定的答案,闻岁之刚才稍稍踮起的脚后跟终于落在地板上,飘在半空的心脏也跟落了地,她没再多言什么,只是定定看着他,唇角弯着笑道,“我也唔会同你分开,一直都是。”


    听懂她话里深意,陈远峥唇角抬起弧度,眉梢也像初春花开似的绽开笑意,抬手抚上她的侧脸,拇指轻揉了两下,“话讲到这里,有个问题需要请教一下闻小姐。”


    闻岁之眼眸好奇地睁大一份,“什么?”


    “想唔想get married?”


    他讲这话时的语气,像是在问一日三餐那般自然又平常,若不是两人离得近,这话实实在在落在闻岁之耳朵里,她有一瞬要误以为是空耳幻听。


    她有些反应不及地张了张唇缝,隐隐溢出一声“啊”。


    陈远峥看出闻岁之的紧张,安抚她情绪地笑了笑,扶在她后脑的手掌也轻轻拍了两下,笑着解释道,“不是在求婚,也不是问要不要同我结婚,只是单纯想知下bb对结婚这件事的看法。”


    “在我们拍拖之前,有考虑过结婚吗?”


    闻言,闻岁之心里忽然提起的一阵紧张慢腾腾地松下来,她搭在他颈后的手不自觉收了回来,温暖的掌心贴在他肩膀前侧,抬眸看着他说:“识你之前,我没有考虑过marriage,也没有考虑过拍拖,不是深思熟虑过的不想,是我的人生list上面完全没有出现过这两个选项。”


    “拍拖之后,我有时候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会唔会想结婚,但都未有个好清楚嘅答案。”


    在她的生活里,婚姻的唯一真实范本是边忆伶和闻淙,只是在他们的模式里,工作是一切的中轴线,至今他们三人的生活模式都是相对疏离,因此很多亲密关系里的情绪和感受,她都是在爱情和友情里体会到的。


    陈远峥抬唇笑着“嗯”了一声,拇指在她脸颊上轻压了压,“那就慢慢想。”


    “那你想结婚吗?”闻岁之抬手圈住他的手腕。


    “如果你想结婚的话,”陈远峥松开捧着她连的手,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慢慢十指交扣道,“如果你不想,结婚证就只是一张带颜色的纸而已。”


    “bb,你只需要永远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闻岁之往前迈了一小步,恰好迈进了溶溶阳光里,浓密睫毛像挂上一层亮粉,她弯唇笑着问,“如果我想一直拍拖呢?”


    “那我们就拍拖一世。”


    第59章


    闻岁之拎唇笑了下, 扣在他手背上的手指往下压了压,“那如果我想结婚呢?”


    陈远峥神色未变,只是望向她的目光里掺了一点笑, 没犹豫地淡声道, “那我们即刻就返洲南领证。”


    闻言, 闻岁之怔了一怔,对他的回答始料未及。


    她唇角的弧度也跟着顿住一瞬,慢着语调, 稍有些惊讶地轻“啊”了声。


    陈远峥拉起她的手,微低头在她无名指骨节处吻了一下, 他稍稍掀起唇角, 语气温和地为方才的回答作了注解,“内地即日就可以登记,港城唔可以即日结, 需要提前book slot递交拟结婚通知书,等成两个星期。”


    闻岁之回过神, 知道他误解了自己刚才的反应,但也没纠正,她扑哧笑了声后牵起另一个话题, “这么简单吗?我话要就真的可以实现啊。”


    尾音因为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而隐隐往上扬了扬, 带着一份隐匿的愉悦。


    陈远峥淡笑着应了声“嗯”,又重复了一遍,“你想就得。”


    他松开握着她的手, 抬手揽着闻岁之的腰,用力将人抱了起来,迈两步将她搁在一旁的高脚桌上坐着,垂眼看着她, 语气温声地说:“我家里的情况比一般人要复杂,但是你不需要,也不用去面对那些我自己都厌恶的关系。”


    “所以岁之,唔使理我父亲的态度,我同他之间只是维持表面,在公开场面做做样,他的态度从来都影响唔到我的决定,我同你拍拖,或者将来注册结婚,都唔需要他的同意,真正重要嘅,是’你想或不想’,知唔知?”


    闻岁之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弯唇应了一声“嗯”,她抬手搭在陈远峥的肩膀上,微撑起身子朝他靠近,虚贴着他的鼻尖,望着他低声说:“现在feel同你拍拖还唔拍够,但以后我们可以建立一个简单的家庭。”


    她蚊声一般低柔的调子落在陈远峥心里却像开了扩音器,震得他胸腔跟着颤了颤,连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也隐隐晃动了下。


    是他意料之外的情绪波动。


    那些在陈家的冷血厮杀,权力更迭里消亡,压抑的渴望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被她勾起来。


    亦或许他渴望的只是她所描述和承诺的一切。


    陈远峥声线克制地“嗯”了声,抬手扣住闻岁之的后颈,就着此刻极近的距离低头吻她,贴着她的唇笑着说了句thank you bb,这才含着她的唇重重吮吸着抵开她的齿关。


    灼热的鼻息慢慢交融,如同那两颗逐渐同拍的快速跳动的心脏。


    在寂静的空间里,彼此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窗外的阳光顺着百叶窗缝隙摇摇晃晃地映进来,衬得气氛更加旖旎。


    陈远峥站在闻岁之两腿之间,裙摆随着两人的动作,打着褶往上卷了几分。


    他环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臂缓慢地往上移动,修长的手指触过她后脊一粒粒骨节,另一只手握起她纤细的小腿,指腹时轻时重地抚摸着她小腿的皮肤。


    窸窣动作间,她脚背上挂着的灰绸拖鞋往木地板上掉了一只。


    细微的“啪嗒”声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惊醒。


    闻岁之抬手贴上陈远峥隐隐发烫的胸膛,手掌稍微一用力抵住,她往后退了几分身子,拉开距离,呼吸急促地抬眸去看面前的男人。


    她眼眸前蒙着一层浅浅的水衣,光落下来,照亮里面影影绰绰的悸动。


    “你发烧才刚刚好返。”


    陈远峥低笑应了一声“嗯”,“所以要巩固下。”


    他边说边抬手去碰她的脸颊,温热的指腹在她莹着水光的唇角处揉了下,接着慢慢抚过她的下唇。


    听到这话,闻岁之脑海里骤然冒出昨晚的事,瞬间懂了他话里的深意,心脏不由跟着膨胀了一下。


    他望下来的目光更像是带了无数小小的火苗,烫得她皮肤泛起一层红晕,连讲话都变得局促起来,“你……你不要乱讲。”


    “点会係乱讲,”陈远峥唇角撩起一点故意的笑,拉起她的掌心往自己额头上贴了贴,“确实不烧了,对唔对bb?”


    闻岁之一时有些分不清他问的是现在不烧了,还是昨晚如何退的烧,于是便抿住下唇,打安全牌地没应声。


    陈远峥倒是没再追问,只是笑着低头碰了碰闻岁之的额头,“想在卧室,还是在这里?”


    他贴着她的额头,极近的距离里视线变得模糊,热息扑在她面颊,像夏季返潮闷热的回南天,呼吸隐隐变得有些困难。


    闻岁之错开脖颈,逐渐变热的脸颊往他肩窝里埋了下,低着声音说了句“去卧室”。


    陈远峥抬唇应了声“好”,他微俯身将人抱了起来,转身朝书房外走的时候,不甚碰到她刚才掉落在地板上的拖鞋,灰色拖鞋小弧线地往一旁滑了下,颤巍巍地落在一条窗外透进来的光幅里。


    从书房到卧室短短几十步在此刻显得无比漫长。


    经过楼梯口时,楼下轻声交谈和瓷具碰撞声顺着流动的空气传来,落进闻岁之的耳朵里,让她觉得此刻像是正在被人窥探似的,不由将脸又往他脖颈间贴了贴。


    她努力勾着拖鞋的脚尖在他们进到房间后才放松下来。


    随着轻微的关门声,“啪嗒”一声掉落在门边,晃悠了几下才在地板上停稳。


    迈步走到床边,陈远峥将人抛在床上,曲腿压在松软的被子上,俯身去吻闻岁之,两人的呼吸急促又灼热,他修长的手指摸上她腰间打着结的腰带,捏着一边往外轻扯了下,精致的半边蝴蝶结一瞬被拉散。


    她身上那条浅灰格纹裙的扣子也被人一粒一粒解开,接着被一只青筋明显的大手抓了起来,随意往床下一掷。


    陈远峥一边吻着闻岁之的唇,一边探手去拿床头柜上的遥控器。


    他微掀开眼皮,睨了一眼后按下椭圆按钮,透白色的纱帘便嗡嗡地从两侧向中间合去,重又俯下身,凑近在她耳边压低声线说:“Please make full use of me bb。”


    室内的光线暗了好几度,像白灰调的黄昏,闻岁之颈窝紧紧缩了起来,耳根处的皮肤透着红色,她搭在陈远峥肩上的手臂不由往他背后伸了伸,掌心覆在他肩胛骨处,指尖徐徐挤出点月牙形的白色。


    系在她腕间的灰格纹腰带松散,露出磨得微红的皮肤。


    木质百叶窗半卷着,杏仁色日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映进房间里,斜长光条的尾端落在宽敞的大床上,偶尔照在一条梨子般白皙的小腿上。


    良久后,床面晃动的光影终于固定照亮在某处。


    陈远峥收紧手臂搂着闻岁之的肩膀,后背肌肉因蓄力而收紧,他额角隐隐露着青筋,下巴紧贴在她的耳侧,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扑在她颈后。


    周遭的声响一瞬拉远,逐渐在耳际消失,只剩两人凌乱无序的呼吸声。


    良久后,闻岁之后脑处汇聚的酥麻才弥散,她舔了下微干的唇,偏了偏脖颈,无意识用额角蹭了下陈远峥汗湿的脖颈,声音微哑地说:“想饮水。”


    陈远峥嗓音沉哑地应了声“嗯”,抬臂撑起身子,低头在她唇角处吻了吻,这才起身捞起掉落在地毯上的裤子穿上,他光着脚往外走,越过床尾,又俯身拿起另一边的衬衫穿上,遮住他后背几道隐隐的红痕。


    几分钟后,他去而复返。


    原本侧躺着的人此刻正趴在枕头旁边,捏着手机慢吞吞地在屏幕上敲着字。


    陈远峥见状抬了下唇角,眉眼也柔起一点笑,他走到床边,背靠着床头坐下,一只手在闻岁之露在外面的裸肩上抚了抚,另一只手端着杯子递过去,杯口贴着她的唇,顺着她仰颈的姿势往上抬起手腕,喂她喝了小半杯。


    见她摇了下头,说不喝了才拿开杯子。


    他仰颈喝完杯内剩余的红豆水,探臂将空玻璃杯搁在一旁的床边柜上。


    闻岁之回复完消息,把手机往枕头旁一放,顺势伸开手臂,手指顺着陈远峥敞开的衬衫搂上他的腰,皮肤还微微透着潮热。


    她红润未退的脸颊贴在他腿侧,“刚才我爸妈话我现在同以前唔同咗。”


    “嗯?”陈远峥垂眼,手指在她温热的脸颊摸了摸。


    闻岁之往上扬起颈,下巴抵在他腿上,她拎唇笑了笑说:“朝早醒来后,我send咗条message给他们,话以后要是有事或者生病,一定要记得同我讲声,他们说我变得同以前唔同咗。”


    陈远峥闻言也抬了抬唇角,淡淡笑着应了声“嗯”。


    闻岁之收回搂着他腰的手臂,去握他搭在腿上的手,轻轻捏着他修长的手指骨节,从指尖捏道指根时,闻岁之低着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陈远峥。”


    他低下头,目光温和含笑地望下来,像暖溶溶的阳光和煦地落在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淡笑着问怎么了。


    “我好似几少同你讲我家里的事。”


    陈远峥应了声“嗯”,想起不久前在书房的对话,他微掀起唇轻笑了声,反手捏了捏她圈在自己骨节上的手指,“今日好似confession day。”


    闻岁之含着笑把下巴在他腿侧摩挲了下,弯着唇角说好似是有点,她将手指往他指缝间探了探,低声说了起来,“之前同你讲过,我爸妈他们都是医生。”


    陈远峥垂眼看着她,“嗯。”


    “他们的工作一直都很忙,经常在半夜被一通电话叫回医院,所以我很小就习惯咗一个人,这么多年,同我爸妈的关系也都几疏离,除了报平安,平时几乎唔会互相关心或者问候,也觉得唔使这样做。”


    太早独自面对生活,她在次次碰壁里建立起围绕自己的处事逻辑,慢慢地便不再需要从任何人身上寻求安全感和归属感,也慢慢地淡漠亲密关系。


    她抬眼去看他,“但是你今次发烧后,我觉得这样真的唔太好。”


    闻言,陈远峥眉骨轻抬了下,抬起搭在闻岁之肩上的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说:“所以bb在试着做出改变。”


    闻岁之点头应了声“嗯”。


    在处理亲密关系这件事上,她算是七八成的新手,像小孩子牙牙学语那样,在一份亲密关系里同对方磨合着探索,继而再模仿着去处理其他关系。


    而在这份探索和模仿里,是没有袒露出口的在乎和喜欢。


    安静了几秒后,她紧了紧握着他的手,瞧着有些没头没尾地同他讲了句thank you Lucian。


    陈远峥的唇角往上掀了掀,触着闻岁之脸颊的手指往下落,曲起指节将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他俯低身子在她唇上温柔地吻了吻,淡笑着说:“我也钟意你,bb。”


    虽然她没直白说,但他听懂了弦外之音。


    听到这话,闻岁之心头轻晃了下,没想到他会讲出自己藏住的半句话,她故意笑着道,“我讲的是thank you。”


    “嗯,我知道。”


    陈远峥唇角抿着点淡淡的笑意,他的贴在她下巴处的手指轻柔地摩挲了下。


    “是我想同你讲,好钟意你,bb。”


    第60章


    闻岁之掌心压在松软的枕头上, 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搭在陈远峥肩膀上搂着,眸光莹莹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手臂往后伸了伸, 环住他的脖颈, 凑近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这个吻轻柔地像蓬松的柳絮, 细微的痒让陈远峥下意识抿了抿唇,他刚掀起眸去看她,唇上又接着落下第二个吻。


    她贴着他双唇停了好几秒才要离开, 却被面前男人扣着后颈用力吮了下唇。


    两人鼻尖相抵,四目对视间, 默契地同时轻笑了一声。


    陈远峥落在闻岁之颈后的手下意识轻捏了两下, 他稍稍侧了下脖颈,凑近几分,压着她的唇时而急促, 时而绵长地吻了起来。


    彼此温热的呼吸小簇小簇扑在两人的面颊和脖颈处,像是透过皮肤在各自的心房里带起一场返潮的闷热。


    两人交融在一起的呼吸像是旺盛的火苗, 周遭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灼热。


    安静许久的房间里,心跳声明显得像是在耳侧快速敲击的有力鼓点。


    片刻后,陈远峥稍稍退开, 抬起另一只手抚上闻岁之温热的脸颊, 她碧透的眼睛里带着一层潮湿的水汽,他抬唇浅笑了下,又低颈凑近在她眼角处轻柔落下一吻。


    他重又退开几分, 眸光温柔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将人搂在怀里。


    因着陈远峥发烧刚转好,美姨让厨房煨了一锅石斛羊肚菌老鸭汤,用汤底煮了两份点缀青葱的烧野濑粉, 炒了几盘绿油油的青菜,还给闻岁之煮了一小碗关东煮,旁边的小碟子里挤着一点橙红色辣酱。


    热气腾腾的鸡汤喝入胃,整个人都变得暖绒绒的,像身边搁着几盏恒温的小太阳。


    连鼻尖上都微微浮起一层细汗。


    吃完午饭,闻岁之接过佣人递过来的温度计,抬手握着陈远峥的手腕,将人拉到沙发上又测了一次体温,确认退烧后,这才同意他没让家庭医生过来的想法。


    大概是太久没见,宝珠跑过来,粘人地在两人脚边蹭来蹭去,水汪汪的圆眼睛滴溜溜地在他们身上来回移动。


    他们陪宝珠玩了小半晌,才各自去忙工作。


    陈远峥起身去二楼书房处理公事,闻岁之则坐在一旁的墨绿色软皮躺椅里,膝上的笔记本正在跑语料库的数据,一旁边几上搁着碗椰汁花生牛奶汤,宝珠趴在落满阳光的躺椅脚踏上,瞌睡着陪她工作。


    将书房门合上,陈远峥没急着打开电脑工作,先将手机里的几通未接来电回拨过去。


    只响了几秒便接通,大概是对面一直在等着。


    陈远峥单手扶着椅背,眼前是生机勃勃的绿垣,语气却淡如薄霜,开门见山道,“父亲,你应该好清楚,你嘅态度唔可以左右到我嘅决定。”


    从世元道别墅回来后,陈国善滴米没进,却并未觉得饿,饱腹感甚至让他坐不住,拄着拐杖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家里的佣人也战战兢兢,不敢弄出声响惹恼他。


    直到手机响了起来,拐杖无规律的嗒声才停下。


    陈国善驻足接通电话,闻声却瞬间动怒,握着拐杖在地板上用力砸了两下,“Lucian,你这是什么态度?”


    陈远峥冷冷地扯动了下唇角,“在您今日擅自过来,接二连三让媒体杜撰我同范小姐的新闻时,就应该预料到我的态度。”


    竣工期他同范敏婉共同出席过几次活动,几乎每次都有舆论引导,图文并茂到让人信服,虽然兆辉的舆情监控部很快发现并处理掉,但也足以让公众误以为陈范两家好事将近。


    刘好缇走过去扶住陈国善,低声提醒别生气,小心血压。


    陈国善粗喘了口气,试图平复心情,“范家小女到底哪里唔好?你知唔知我们同范家联姻,可以食到几多红利?”


    陈远峥答,“她很好,系一位好出色嘅商业合作伙伴,但也仅限于此。”


    “父亲,您唔会唔知联姻有双重嘅一面,虽然系互惠互利,但亦都有互相牵制嘅地方。”


    他点到为止,没再多言。


    陈国善沉默了几秒,但仍怒气不减地质问,“Lucian,你这么快就认定她了?你想没想过陈家根本唔会承认,也唔会接纳她的存在,日后她唔会有机会在陈家立足,你真的认为她同你会长久咩?”


    陈远峥垂了下眼,淡讽道,“父亲,你真觉得陈家是什么好去处吗?”


    他抬起手指在皮质椅背上轻轻敲了两下,重又抬眼看向远处的绿景,“给您一点kind reminder,陈家向来是利益至上,如果不想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您最好尽快接受现实,就像当初您同我母亲讲的那样。”


    “你——!”陈国善恼怒地将拐杖一甩,身子跟着晃了晃,被身旁站着的刘好缇扶住才免于摔倒。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你母亲的事是场意外,你唔接受都要接受,这么多年该过去了!”


    陈远峥淡哂一声,“这话也同样送给您。”


    “还有,请您唔好再越界,否则平衡一旦打破,可能唔系您承受得住嘅。”


    话落,未等陈国善言语,他便挂断了电话,收拢手指将温热的手机往掌心里攥了攥。


    或许是时隔太久,那些被人刻意包装的回忆不断的褪色,复原,再褪色,眼前生机勃勃的绿色逐渐叠化成奚清言在病床上瘦削的面容。


    还有她心电图变平前,松松握着他的手,气息虚弱的那句“不要不相信爱,也不要太相信爱”。


    陈家老宅那边,刘好缇扶着陈国善到沙发前坐下,吩咐佣人重新添盏热茶,等他饮茶顺过气后,忍不住开口道,“老公啊,Lucian同那个女仔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吗?那范家小女怎么办?同范家联姻唔系好配咩?”


    方才的电话虽然没开外放,但她离得近,同开了扬声器无异。


    陈国善捏了捏泛痛的眉心,腰背佝偻,有气无力道,“你以为我唔希望他们两个get married吗?但现在还能怎么办?讲到尾,同范家联姻都只系我同范生在口头上有意向,并没有真金白银的落定。”


    刘好缇未同闻岁之见过面,脑中忽而想到先前在几家太太的麻将局上听到的八卦,随即讲道,“老公,如果从那个女仔那里入手呢?记唔记得Kelly之前同我们讲那女仔事业重过感情,Lucian只话唔可以私底下去找那女仔,但如果我们私下动用点关系,叫她工作受难,可能她就会知难而退了。”


    陈国善摇摇头,“那女仔我已经安排人调查过,且唔讲兆辉给她背书,我们私下用手段是打自家脸,再者,她并非绣花枕头,不是我私下交代一句不启用她,主办方就会听,除非呢这事Lucian亲自去做。”


    他叹息了一声,从佣人手里拿过拐杖,整个人像是斗败了的苍鹰,“这件事唔好急,唔如从长计议先。”


    接着边拄着拐撑起身子,边同刘好缇说累了,扶他进屋休息。


    刘好缇应了声“好”,搀着他的手臂起身,面上带着挑不出半点错的笑将人扶进一楼卧室,等陈国善躺好后才轻着步子从卧室里退出来。


    刚将屋门关上,她转身便看到了等在一旁的陈远嵘。


    刘好缇笑了笑,“Kelly,怎么了?”


    陈远嵘走过来,环住刘好缇的手臂,将妈咪拉到自己房间里,才急忙开口说:“妈咪,刚才您同爹地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您同爹地就这样点头让那个女生进我们家的门了吗?”


    刘好缇扯了扯裸粉色的唇,不冷不淡地“嗯”了声。


    虽然陈国善没明说,但她同他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自然明白那句“从长计议”就是变相的妥协。


    陈远嵘对闻岁之说不上讨厌,反倒因为上次那番话,还对她生出了一番欣赏,只是生在弱肉强食的陈家,这些不该有的情绪都是败阵的负累。


    更何况因为陈远峥,她在魏家明身上丢了面子,也丢了钱财。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身家单薄的女生飞上枝头变凤凰,还要爬到自己头上。


    “But妈咪,这个家凭什么Lucian说了算?阿爷当初是怎么考虑的?”


    刘好缇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起烟盒,抽出一只女士细烟,不抽,只是夹在指尖燃着,薄雾弥漫间,她脱掉大方得体,善解人意,淡讽出口,“凭咩?凭他背后有奚家,凭他经商手腕够犀利,让你阿爷无话可说,凭他是陈家现在的话事人。”


    陈远嵘仍旧天真地认不清现实,“那爹地呢?他唔系一向唔太钟意Lucian吗?”


    “你爹地?”


    刘好缇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将烧了三分之一的烟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Kelly,你要记住,在我们这个家里,边个带到利益,边个就有话事权,更何况你爹地唔系表面那么唔钟意Lucian。”


    陈远嵘不解地蹙眉,“妈咪,what do you mean?”


    “很多事情妈咪以前没有同你讲过,但你应该都听过少少,兆辉系你阿爷一手创办嘅,但是在你爹地手里走了下坡路,虽然你爹地后来捉住咗时代红利,但最要紧的是Lucian的母亲不断注入的资金,帮你爹地搭桥牵线,兆辉才得以重新壮大起来。”


    再回忆起陈年旧事,刘好缇甚至觉得令人发笑,当时自以为在爱情这场博弈里,她赢了奚清言这一名门千金,殊不知她们两人都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她无声讽刺一笑,“Kelly,你知唔知为何直到你差唔多九岁,爹地才带我们返陈家吗?”


    前八年,她们母女两人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在毫无意义的花言巧语下,甘心生活在他的一间同陈家老宅反方向的私人别墅里。


    陈远嵘眉心紧锁,明明在冷气房里,手心却不自觉冒汗,她隐隐不安地答,“唔系因为怕阿爷唔同意吗?”


    这次刘好缇讥笑出了声,“是,妈咪当时也是这样以为的。”


    “其实后来同你爹地一齐生活了这么多年,妈咪先渐渐明白,选在你差唔多九岁,是因为那时兆辉彻底在港城站稳了脚跟,唔使再靠Lucian母亲的资金同家族势力,更要紧的是当时Lucian的母亲怀孕了。”


    如今再回想,愧疚吗?或许是有的,但是她并不后悔。


    闻言,陈远嵘瞪大了眼睛,倒吸了口凉气,慢半拍地猜测,“So,爹地是故意的,是想让Lucian的母亲……流产吗?”


    讲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语气里含着几分难以置信。


    卧室内的主灯没开,只亮着盏落地灯,光线比室外自然光还暗,沉黄的光落在沙发上坐着的两人身上,像是昏光的提线木偶戏剧院。


    刘好缇点了点头,“是。”


    陈国善骨子里还是存这些重男轻女的想法,只是奚清言见过他最凄惨,挫败的一面,所以他不愿她好,甚至认为她的离开代表着他自卑的消逝,这样他便一直是清高自傲的上层人士。


    而面对陈远峥时,陈国善总会不自觉想起奚清言,就像是一面照出他挫败的镜子,因此他讨厌的不是亲生儿子,而是自卑的自己。


    在陈远嵘问为什么时,她没有过多表述,只是说这个世界上没那么多为什么,更没有绝对的是非善恶。


    “好啦,Kelly,那个时代的事情很难再拿到现在来评判,唔论点讲,他都是你爹地,他都是好在意你的。”


    刘好缇握住了陈远嵘的手,在昏暗里看着自己标致的女儿,“Kelly,虽然妈咪没有出色的家世,但你要记住,你是堂堂正正的陈家长女,这辈子绝对唔可以下嫁,爱情和金钱地位之间,永远都要选择后者,记住咩?”


    “知道了妈咪,你放心。”


    陈远嵘抬手揽住刘好缇的肩膀,抿了抿唇问道,“那……妈咪,你还爱爹地吗?”


    刘好缇拍了拍陈远嵘搭在膝上的手,抬唇笑了笑,“都到妈咪这个年纪了,仲讲咩love唔love的?妈咪只想帮你守住属于你的财产,努力帮你争取多些,再看到你找个钟意的人结婚,妈咪一生都觉得值了。”


    陈远嵘张了张唇,想再问些什么,终究是没在开口。


    只是将刘好缇搂紧了些,低声应了声“嗯”。


    有些话再多问也无益,反倒会打破从前她不自知,却一直微妙维持着的平衡,


    *


    太阳半落在山间时,祁津来世元道68号送过一次文件。


    陈远峥边翻看文件签字边说:“后面我不想再看到有媒体报道陈范联姻的新闻。”


    祁津即刻点头,“先生,您放心,唔会再有下次。”


    先前,公司的舆情部门从未将这部分列入重点范畴,媒体那边因拿到一手资料和授权,报道的猝不及防,最近才会出现这几条“漏网之鱼”。


    半晌后,佣人端着金骏眉送到二楼书房。


    过了会儿后,陈远峥推开书房门,踩着楼梯从二楼走了下来。


    客厅落地窗旁,明黄色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墨绿色躺椅上,将小憩的人笼在柔光里,闻岁之脚边的小博美也困倦的团成金色毛球。


    在察觉到他过来的声响时,它耳朵尖动了动,接着抬起了蓬松的脑袋,乌溜溜地望过去。


    陈远峥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了下,小博美黑润润的眼睛眨了下,复又听话地趴了回去。


    他无声抬了抬唇,动作轻柔地将她膝上笔记本拿开,亮起的屏幕上是语料库数据跑完的界面。


    将笔记本放在一旁的矮几上,陈远峥虚握了下闻岁之搭在一旁的手指,确认是暖的后,这才将她腰间的毛毯往上拎了拎,将她大半身子盖住。


    似乎感受到暖意,她不自觉蹭了下脸颊,往羊绒毛毯里缩了下。


    闻岁之醒来时,玻璃窗外的太阳降了大半,光晕浓郁成流油的咸蛋黄,暖溶溶地溢进室内,落在眼皮上带着一点微烫的热度。


    她稍微掀了下眼皮,被刺得重新合上,向另一侧偏过颈,缓了会儿后才睁开眼。


    余光里是陈远峥的身影,他深邃的五官在阳光里变得柔和,交叠的膝上搁着一本翻看过半的法文硬壳书。


    见状,闻岁之懒洋洋地拎了拎唇角,从羊绒毯里伸出手里,向后伸了伸去碰坐在斜后方的男人。


    陈远峥察觉到她的动作,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时,唇角也跟着抬了起来,“醒了?”


    闻岁之弯着唇点了点头。


    陈远峥将书合上,随手往沙发上一搁,边抬手握住她递过来的手,边起身走到她旁边,微俯身,在躺椅的扶手上坐下。


    他伸过手臂在她小腹上摸了摸,“饿未?”


    “还不饿。”闻岁之摇了摇头。


    脚榻上的小博美听到声响,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看过来,随即便咧着微笑唇,“汪”了一声后,爪子一蹬就跳了过来。


    软皮椅有些打滑,它后爪没站稳,像踩了肥皂般要溜下去。


    陈远峥俯过身子,宽大的手掌在它温热的肚子上一捞,才免去它摔到地毯上的滑稽惨案,他单手托着小博美放到闻岁之怀里。


    闻岁之笑着将小博美楼在怀里,手掌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抬眸看向坐在身侧的人,“宝珠在这陪住我整个下午吗?”


    陈远峥颔首“嗯”了声。


    他曲起手指,没去摸小博美,而是在她柔软的面颊上刮了两下,“最近工作安排得紧唔紧?”


    闻岁之抬眸看去,“仲可以,怎么了?”


    “Bb,要唔要先同我uncle,还有两个表妹食餐饭?”


    陈远峥语气平淡的让闻岁之觉得这事像是清粥小菜一样简单,她手撑着扶手,微直起身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么快吗?”


    “那就让他们再等一阵。”


    闻言,闻岁之扑哧笑道,“我唔系唔想同他们见,只是他们不介意吗?”


    她没见过他二叔陈国良,但是在新闻上看过报道,同他父亲陈国善并不像,面上看着有些艺术气质的清高自傲。


    陈远峥抬唇道,“他们同我父亲不在一方立场。”


    闻岁之眉心小幅度扬了下,“所以这次同你uncle见面,是为了向你父亲侧面表态,他会是孤军奋战的一方,对吗?”


    闻声,陈远峥轻笑了声,双眼皮褶痕随着眼尾上扬,深邃眸子里映起笑意,他曲着指骨在她下巴处蹭了两下,“bb是唔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闻岁之抬手攀上他挽起衬衫下的小臂,笑眸盈盈地说有可能是。


    那天下午聊过这件事后,见面的事便提上日常,恰好隔两周的周日她同陈远峥都空闲。


    初入八月,凤凰花火团似的在路边点燃,正如这盛暑的蒸人气温,一路高走。


    中午下过一阵短暂的毛毛雨,冲淡几分热气,狭窄道路上还浸着没干的雨水,湿漉漉的,半空潮湿的云层下沉着笼罩在密集的玻璃写字楼顶,在似云似雾里缓缓亮起灯光。


    餐厅是潮湾的一家私房菜,玻璃摩天楼的顶层,从落地玻璃窗俯瞰,是紫粉色晚霞里逐渐亮起的霓虹光景。


    包间里,欧式装修配黄铜红苏吊顶和山水字画,有些叛逆的风格碰撞,做的私房菜却是最纯正的粤菜。


    一位戴经理牌的工作人员出来迎人,热情颔首问好,带他们到包间时,陈国良同陈远笙,还有陈远彤已经入座了。


    枣木红圆桌上搁着三盏热雾茶,飘着淡淡的香气。


    服务生拎着茶壶添上两杯新茶,场面化的自我介绍也洋洋洒洒开始。


    待服务生退出包间后,陈国良和蔼地笑着开口,“Shane的态度,我耳闻几分,不过我同大哥的意见唔同,只要Lucian你自己钟意,我做uncle的没意见。”


    自从信托成立,遗嘱清晰,陈国良就不再盘算,因利而聚,对陈远峥不算多真心,但晓得家族荣耀,不论他背后的欧洲资本,也只有他能撑得起陈家,因此他们之间的相处不算热络,但也称得上友善。


    两位表妹的态度也是如此。


    陈远彤看了眼对面那位腹黑的表哥,就知道不会让她免费吃下那么大好处,这段时间她一直跟多面间谍似的在陈家四处周旋。


    但目光转向闻岁之时,她立刻翘起唇角。


    在相对安静的一餐里,这餐饭主要意图表达完以后,几人便有一搭,没一搭档地随意闲聊着天。


    陈远笙同陈远彤两姐妹对闻岁之的工作倒是挺感兴趣,你一言,我一语地探究又好奇地问了几个问题。


    仅三言两语,便看出她不是虚有其表,而是真才实学。


    此前就打听着了解过一番,此番聊下来,两人对她的态度从只要不触碰底线利益,娶谁都行,到默默觉得比起向钱看齐的联姻,表哥这个选择反倒是聪明的。


    而陈国良整餐饭虽没怎么同闻岁之交谈,但在她同自己两个女儿聊天时,他却一直在观察她,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餐桌礼仪,都远超他之前的预期。


    回程路上,一向疏于联系的陈国良,竟主动给陈远峥发了条讯息。


    Philip Chen:虽然对闻小姐唔多了解,但uncle觉得你这女朋友选得不错。


    陈远峥淡笑着按着屏幕回复讯息。


    Lucian:Thank you,un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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