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陈远峥一只手遮在眼皮上, 闻言微微掀了下唇角,低声说最近公司事情比较多,挤不出更多的时间。


    公司事多是事实, 但远没忙到立马返港的地步, 只是不想她因为自己在这而忙上加忙。


    之前在国内异地, 她也不常分享生活,但见面频繁,如今异地到异国, 她比从前更忙,两人也没有固定视频的时间, 从前见了面就顿然消散的情绪在七小时的时差里无限放大。


    明面是为了一同庆生, 实则是他给自己的定心丸。


    闻岁之垂颈看着陈远峥,昏暗的光线似乎给他蒙上一层低落的情绪,她俯身在他唇上贴了贴, 低声问他要不要再睡会儿。


    他移开手,掀起眼皮看着她, 深潭般的黑瞳浮起薄笑,“不睡了,躺一会就好, 快去拿laptop吧。”


    目光触及到他唇角的弧度, 她也跟着笑了笑。


    陈远峥这趟来去匆忙,闻岁之晚上回到公寓时,若不是看到床头柜丢着的未开封的小盒子, 几乎要错认为是一场梦境。


    她低低叹息了声,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飞机还有几小时才落地。


    异国的低落被繁重学业打散,又在失眠的夜里反复。


    想到他工作忙, 拿起手机还是放下,情绪化的消息发出去,只是从一个人的换成两个人的心情低沉。


    英国到法国仅一个多小时的飞机,比起之前在国内见面方便,祝初雨知道闻岁之课多,提前确定了时间,才买机票从伦敦飞过来。


    祝初雨是巴黎常客,经常从伦敦飞过来购物,没叫闻岁之去机场接,直接打车到公寓楼下。


    将她的行李放到公寓,两人便去附近的咖啡厅觅食聊天。


    许久没见面,祝初雨倒豆豆似的,声情并茂地将发生的新鲜事讲了一遍,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额头说我怎么老是忘了你恋爱了。


    闻岁之抿了口咖啡笑着说:“可能是因为没见过面,以后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


    祝初雨往前探了下身子,“对了,八卦一下,你男朋友知道你要来法国什么反应?”


    闻言,闻岁之沉默了几秒,微垂眼,仔细回忆了下陈远峥刚得知时的反应,“好像没什么反应,很平静地就接受了。”


    她捏了捏小叉子,“我住的studio还是他帮忙找的。”


    祝初雨震惊,“你对象是何许人也啊,这都能保持淡定,平静接受,还是说年上都这么成熟稳重识大体吗?”


    闻岁之轻笑了声,“可能因为我们之前就是异地。”


    “Make sense。”


    祝初雨头头是道地分析,“有了异地经验,异国也不会太难,而且不是都说熬过异地就是一辈子吗,等你们熬过异国,那就只剩幸福了!”


    她周一还有工作,在巴黎也没久待,次日便搭飞机回了伦敦。


    闻岁之的生活再次回国学校公寓两点一线,暑夏过秋入冬,巴黎的风也渐渐像裹起小刀子似的冷得刺面。


    薄外套换成毛呢大衣,颈肩松松围着的羊绒围巾紧了又紧。


    步入十二月,临近圣诞节,假期前边忆伶打电话过来,问闻岁之圣诞假期打不打算回国。


    当时她正逢课间,去玻璃廊间接通,“假期就不回去了,一来一回两三天,还要倒时差,太耽误时间了,除了导师的实验项目,节后接着是第三次考核,假期正好用来复习和整理实验数据。”


    Aliette的实验进度已经过半,实验数据已基本收集完毕,后续是复听录制音频,从输出完整性,措辞组句,流动性以及语调几个方便来对比有无机翻辅助的差异,闻岁之有研究机翻的经验,也一同参与了实验部分的分析。


    边忆伶倒不意外,只是又问了句结课都打算在哪实习。


    “你现在参与导师的项目,结课后打算继续留巴黎吗?”


    闻岁之指尖搭在玻璃围栏上,“不打算留在这边,GESI现在同港城大有学术合作,港城那边也在做机翻辅助口译的研究,我的成绩如果达标,能够争取回去做assistant的机会。”


    听完女儿的打算,边忆伶合意地笑了笑,只说按你的打算走就好,港城大是你的母校,是个不错的机会。


    叮嘱了句让她假期也多出门走走便结束了通话。


    后来同陈远峥聊天时,闻岁之同他说起假期不回国的事,当时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过了两天后发来消息说要去伦敦出差,圣诞节可以过来陪她几天。


    在巴黎的三日,港城那边也在放假,陈远峥甚少忙公事,陪得尽职尽责,期间带闻岁之去圣诞拍卖会玩了下,拍了一对黑珍珠耳钉给她。


    离场时夜色黑透,车子载着两人驶入灯光秀丽的街道。


    半降下车窗,冷风扑面,闻岁之拿起手机对着闪亮的金箔蝴蝶装饰飞快拍了一张,便合上车窗,挡住透骨的寒气。


    她微缩起来的手指被陈远峥握进掌心,刚吹了一会儿便变得很凉。


    他暖着她的手指叮嘱,“天气冷了,出门上课记得戴手套。”


    窗外灯光忽明忽暗落在陈远峥深邃的五官上,闻岁之抬眸看着他,弯唇应了声,去年在巴黎时同他第一次坐这辆车时,她手脚拘束,言辞谨慎,而现在那个瞧着望而生畏的人却已便得触手可及。


    感受着指尖的回暖,她不由回握住他的掌心。


    在光线明暗间相视一笑。


    逢到新年,陈远峥比平时会忙碌些,繁忙里挤出时间才能聊上一两句,听着他沉透的声线,闻岁之心口不禁酸软,开口想说少喝点酒,但他这身份,能有几人强行灌酒,喝了的自是推不掉的。


    最后话转了弯,“你春节不准再特意出差过来了。”


    闻言,陈远峥愣了下,随即声线低沉地笑了笑,“这么霸道?连我出差都要管了吗?”


    “没有。”


    闻岁之指尖在玻璃上戳着,“春节我跟同学过就好了,初雨在伦敦,离这边很近,我也可以同她一起过,你不要特意飞过来了。”


    哪有什么恰好圣诞出差,不过是给特意陪她冠了个正事借口。


    听到她主动提要跟朋友过,陈远峥知道她是真的不想自己来回折腾,在电话那端低笑了声,目光浓郁地望着窗外景色,笑音低下几分,“春节不过去,可能又要几个月见不到了。”


    他沉默了几秒,眸光淡淡地问,“不想见我吗?”


    闻岁之鼻腔微微涌起酸意,指在玻璃上画着圈,心想怎么会不想见面,她垂了下温热的眼皮,生怕哽咽出声,只轻着声音说了一句。


    “不想你太累。”


    除了想见面,也是因为她缺少节日体验,所以陈远峥总想着过节时多陪着自己,像是拼图人,一片一片将每一块都拼好,努力拼出完整的画面。


    闻岁之询问的消息还没发过去,祝初雨就先一步打来语音问春节腾不腾出空一起过节,她还有几天年假,可以凑出小假去巴黎找她。


    年二九恰好周五,当晚祝初雨便到了巴黎。


    简单吃了顿饭后,她累又食困,早早去卧室睡觉,闻岁之则亮着电脑,在客厅一盏明亮灯光下整理会议材料。


    屏幕左上角白色电格退掉一半,搁在一旁的手机忽然亮起来电显示。


    是陈远峥打来的。


    闻岁之微讶地抬了下眉,边心想现在国内天还没亮,边探手接通电话搁在耳边,“喂,怎么现在打电话来了,还没睡吗?”


    陈远峥指尖夹着燃烧一半的烟管,在冷风里靠向车门,微抬起脖颈,目光越过浅淡的月光看向那扇明亮的窗户,嗓音低哑地“嗯”了声,“有啲挂住你,想打个电话畀你。”


    闻言,闻岁之唇角抿起笑意,抬手将鼻骨上的平光镜摘下来,“哒”一声将它搁在桌上,低笑着问他要打视频吗。


    他夹起烟很轻地吸了口,嗓音透着点不明显的笑,“现在在外面,不太方便video call。”


    闻岁之很轻地“哦”了声,指尖在触控板边缘很轻地扣了下,听筒徐徐吹过的风声音隐约含着燃烧的声音,她不太确定地问,“你在抽烟吗?”


    陈远峥淡淡一笑,夹烟的手指捏了下微胀的眉心,“嗯,抽一根醒神。”


    沉默几秒,她忽然叫他的名字,“陈远峥。”


    “嗯,怎么了?”


    他边应着边掀起眼皮往上看,语气含着点笑,眼波却平静无波,像一汪枯潭,没有活源,也没有落雨。


    电脑屏幕暗下来,闻岁之在屏幕映出的影子里看清了自己轻敛的眉心。


    “你心情不好吗?”


    从接通电话起,她就隐约觉得他今晚状态不对,可听筒那端的人却淡笑着否认没有,只是有点累,接着又听他问了句,“那你呢,岁之?”


    闻岁之反应不及,微疑地“嗯”了声,“我什么?”


    “同我一齐,你开唔开心?”


    他的声音被冷风吹散,像是从覆雪山谷传来的,遥远得让人听不真切,落入闻岁之耳朵里叫她一时以为是幻听,几秒后才缓缓拧紧眉心,胸口隐隐生出一股怪异的空落感,“为什么会这样问?”


    刚才一时冲动问出口,陈远峥便隐隐后悔,捏着烟的指骨收紧,似是担心会得到否定的答案,此时听她反问,他反而松了口气。


    一阵冷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拂动,像是将情绪吹散一半。


    昏暗光线里,他低笑了声,语气故作无异,像是在玩笑般,“不是你先问我的吗bb,不能让我反问回去?”


    闻岁之心里有些混乱,凭直觉说这不一样。


    陈远峥笑着解释,“一样的,刚才就是顺着问了句,想同你说我没有不开心,谁知道适得其反了。”


    “真的吗?”


    “嗯,就系有啲挂住你。”


    通话结束后,陈远峥唇角的笑意似被冷风凝固,抬颈望着那扇窗户瞧了许久才敛目收回视线,起身拉开车门,一身寒气地坐进暖气充盈的车厢。


    他合目吩咐,“去机场吧。”


    祁津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陈先生,犹豫再三还是越矩地问了句,“先生,您挤出时间才来这一趟,不同闻小姐见一面吗?”


    几秒后,陈远峥缓缓掀起眼皮,幽深的眼瞳沉寂无波,嗓音比方才更沉了些,“不用了。”


    “她还有friend要陪。”


    突然同她讲自己在楼下,只会让她两头都手忙脚乱。


    年关需应酬的事项繁多,除了商政要事,陈家在媒体面前要摆的排场也颇多,哪怕许多只需陈先生露个面,时间表也排得紧凑,推了不少场面事,这才在除夕前赶来巴黎。


    如今到了却又直接走,从头到尾闻小姐一无所知,祁津实在不解。


    但看陈先生态度坚决,祁津欲言又止,终究没说先生,您不问问闻小姐吗,很轻地叹了声后交代司机去机场,他开始查看最近时间的航班信息。


    车子在空旷的路段行驶,周遭寂静,只有车轮碾过马路的声音。


    遮光帘徐徐遮起,落在陈远峥脸上的光条浅浅缩小,直到最后一丝光亮隐没,他的五官隐没在车厢的昏暗里。


    他半敛的目光也跟着晦暗,不由想起公寓楼下的一幕。


    几小时前,司机将车子停在公寓楼对面的停车位,陈远峥有闻岁之的timetable,知道她下午的课到五点钟,但她所在楼层的窗户暗着,大概是没在家,他没有致电过去,而是干脆在车里等她回来。


    茶褐色狭窄车窗里,两道身影走出其中。


    不知两人在聊些什么,但闻岁之面上的笑容,还有周身的轻松自在,是陈远峥在她同自己在一起时没见到过的。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斜影进来的霞光映起些许亮度,他端坐在后座,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直到撑着门侧的手指也跟着隐入楼内才缓缓收回视线。


    半晌,车窗半降,淡薄烟雾小团小团连绵溢出,在冷风中解体散开。


    他脑海里的理智也随着烟雾徐徐离析,从前克制的情绪一瞬失控,像海底休眠火山骤然苏醒,汹涌水汽涌破黑寂海面,心底盘旋的疑惑催促着手指,最终将电话拨了出去。


    同自己一齐,她真系觉得开心咩。


    头次停在公寓下的车子撞破黑夜,愈驶愈远,留在原地的是那幢房子,以及房间里灯光下面露疑惑的人,良久后电脑屏幕被点亮,那些熟悉的字符陡然变得晦涩难嚼,让以此为生的人罹患dyslexia。


    次日在附近咖啡厅,浓烈日光透入,祝初雨目光在闻岁之眼下乌青停留一瞬,“昨晚失眠了吗?”


    闻岁之垂眼搅了搅热拿铁,“有点,可能是睡得太晚了,困劲过了。”


    祝初雨捏起牛角包咬了一口,指尖扑了扑唇角碎屑,拖长音低“奥”了声,又细细观察了她几眼,“怎么看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太困了,要不等会吃完回去补个觉,睡饱了再去Chinatown?”


    “没事,我没那么困。”


    咖啡机接连发出蒸汽声,闻岁之觉得自己就像蒸汽管里的热气,在机器运作里噗一声被挤出来,连带着心里酝酿积压的情绪也涌出不少。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低声说觉得可能有了点感情问题。


    祝初雨惊讶地张了下嘴,觉得好突然,搁下吃了一半的面包,擦擦手指说:“可能?要不你简单说说,咱俩分析分析,两个脑袋总比一个管用。”


    闻岁之点头“嗯”了声,指腹在杯柄上摩挲着,简单讲起昨晚那通电话,“虽然他说只是顺口一问,但我觉得并不是,而且他的语气也有些不对。”


    祝初雨虽情感经历不丰富,但阅文无数,头头是道地分析说:“我觉得你男朋友可能是有点没安全感,我之前回国的时候,Jamie也是这样,像标记掩盖的小狗追在我屁股后面问想不想他,他好不好之类的,你对象应该是不踏实,只不过年上成熟嘛,表达起来也含蓄。”


    第42章


    闻岁之轻敛了下眉, 语气有些不确定,“是这样吗?”


    她实在很难将没安全感同陈远峥联系在一起,他是浑然天成的强大和包容, 哪怕偶尔流露脆弱, 也是白玉微瑕的无伤大雅。


    “很有可能啊, 而且是你们异国至少一年哎,七小时时差,你白天他晚上, 还天高皇帝远的,有什么事他也帮不上忙, 难免会不踏实嘛。”


    祝初雨咬了口牛角包, 咀嚼着遮唇继续说:“不过这也是我猜的,你昨晚没再追着问问吗?”


    闻岁之摇着头说没有,“他不想说, 追问也只会叫他为难,而且如果是我有什么不想说的, 也不喜欢被人刨根问底,推己及人,总不能有失偏颇。”


    祝初雨“啪”双手撑住腮, 瞪大眼, “我的岁岁同学啊,他是你男朋友哎,有什么是你不能问的啊, 怎么能是为难呢,说恋人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也不为过,就是要互相沟通了解,达到灵魂的高度契合啊。”


    “我知道你很注重边界感, 这样的分寸感在朋友相处里会让彼此舒服,也会帮我们筛选掉不同频的人,但在恋爱里未必是这样的啊,爱情还是很需要’越界’的沟通和及时的回应的!”


    听完后,闻岁之好半晌没讲话,只是捏着搅拌棒在温热的咖啡里慢吞吞搅动着。


    似是将方才那番话消化了大半,她才缓缓掀起眼皮看向祝初雨,唇角很浅地抿起一点弧度,说:“我以前没想到这些,我可能要好好想想。”


    “嗯,我也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毕竟你们两个才是主角,恋爱感受是怎么样的还是自己最清楚。”


    祝初雨将盛可露丽的小碟子往她那侧推了推,笑了笑,缓和气氛说:“吃点甜的,换换心情,天大的事都要把年先过好,是吧?”


    闻岁之笑着应了声。


    年三十这天很难在异国他乡感受到浓烈年味,唐人街走一走才终于有种新年快乐的感觉,打包了些吃食回公寓时,春晚已经在线上开始,两人捧着手机公式化地回复一众拜年消息,又在几个群里塞完红包才得空慰问饥肠辘辘的胃。


    白亮的日光在室内侵入过半时,暗了许久的手机才亮起,捏着手机去里间同陈远峥通话时,那端的男声和情绪褪去做完的低沉,好似他昨晚情绪的异样是深夜披上的情绪化。


    闻岁之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打着旋,多次张唇想要像初雨说的那样再问问,可内心还是些许抗拒,迈出第一步总是难的,而且此刻氛围很好,旧话重提也很破坏美好。


    她抿了抿唇还是欲言又止。


    从卧室出来时,闻岁之面上表情轻松不少,祝初雨嚼着芋圆,咧唇笑着问聊好啦?


    闻岁之笑了笑说:“只是随便聊了几句,没说昨晚的事,突然再问提起昨天的事,感觉有点奇怪,还是找机会再说吧。”


    “也对,突然上来就说,’嘿,我觉得你变了,我变了,我们有点不对劲,我们聊聊’,这也怪吓人的。”


    祝初雨“咦”地兀自抖了一下,掌心抚了抚胳膊,“时机也是挺关键的,而且不爱沟通和狂爱沟通的应该中和一下。”


    闻岁之垂了下睫毛,唇角上扬,浅笑着“嗯”了声。


    转了话题说回国后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她顿了下补充说到时候不要被吓到。


    “怎么会!不就是个男人吗!”


    但这话祝初雨讲早了,年初二她看到闻岁之在瞧港娱新闻,标题醒目加醋黑体:陈家祭祖超虔诚!跪拜寺庙香火钱捐得豪!


    祝初雨捧着杯奶茶大口吸,“港城巨富的那个陈家吗?听说陈兆谦直接让孙子掌权是因为大儿子只顾娶姨太包小的,小儿子一家在LA度假时车祸身亡,二儿子又无经商头脑,新闻里写的夜不知道真假,不过你怎么突然看起这个了?”


    闻言,闻岁之沉默了几秒,抬眸看向努力咀嚼珍珠的人,低声说:“我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我男朋友。”


    起初祝初雨没反应过来,平淡的“哦”了声,继续咀嚼珍珠。


    两秒后,她回味过其中诡谲之处,机械地扭过脑袋,瞪大眼睛,“What?等等!你刚说什么?你看谁?男朋友?在哪儿看男朋友?”


    闻岁之将手机屏幕往她那边偏了偏,默了一秒说在这,她不由紧张地摇了下唇,低声揭开谜底,“就是你说的陈兆谦的孙子,陈远峥。”


    祝初雨双目瞠大,嘴巴张圆,呆呆地看向闻岁之,像是卡齿轮的机器,半晌才咔吧咔吧地开始运转。


    她抬手搭在扶手上,往松软的沙发上一靠,“Oh—My—Goodness!难怪你说别被吓到!”


    “不行,我得缓缓,我这个心跳快的厉害。”


    闻岁之将手机搁在膝上,向后侧身看着她,“其实早就该同你讲的,只是他的身份不好讲,而且……我也不知道我们能走到哪一步。”


    祝初雨鼓脸用力深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进入鼻腔,她才觉得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听,“OK,alright,I feel you!这要是我,我可能也不知道咋说。”


    “太不可思议了,官媒会报道的人物,竟然是我好朋友的对象,God!”


    惊讶之外,她好奇心上来,“有照片可以看吗?”


    陈远峥不喜活跃于公众视野,掌权后必要出席商政场合,各方媒体也有所顾忌地不曾大肆报道,宣传用图的角度也似精心挑选,巧妙配合大隐隐于市。


    在洲港一众世家里,他显得低调又神秘。


    而对于陈家内部,相较于媒体公众,陈远峥就没那么诡秘莫测了,尤其年关骤然消失三十几个小时,陈国善自然要调查清楚他的去向。


    晚餐结束,陈国良一家便先告辞离开了。


    陈国善则将陈远峥叫去了书房,他身着黑色盘扣唐装,坐在黄花梨书桌后,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刚才在你叔公面前,我给你留了面子,你自己说吧,欧洲那边有咩忙到年关都要飞过去?”


    “自然是必须要去的事。”陈远峥也耐着性子陪父亲不打明牌。


    陈国善一时噎住,老花镜后的眉心挤紧,将描金竹影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他冷哼一声,“几个世交长辈家的女儿,还有范家长女,最近不是还合作着翠雀湾的project?哪个都比她同你般配,日后你娶个与你无助益,带出去身份不风光的太太,你打算怎么交代?”


    陈远峥靠向椅背,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桌面慢条斯理敲着,面色平淡地反问,“同谁交代?”


    “公众,董事,还有家里长辈,你不需要交代吗?”


    “我拍拖没有违背公序良俗,我需要同公众交代什么?需要向董事交代的只有可观的分红,以及公司前景,”陈远峥顿了一秒,抬起眼皮,唇角嘲讽一抬,“至于家里长辈,再出格的事不是都不了了之,没有交代吗。”


    “我只是钟意一个合我心意,同我般配的姑娘,还远不到交代的地步。”


    话落,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父亲一眼,眼神冷得像窗外寒月,语气淡漠地反问了句,“不是吗,父亲。”


    稍稍咬重的“父亲”二字像是两只无形的手,捏住了陈国善的咽喉。


    看着提步离开的儿子,他脸色气白,声音苍凉地说:“你母亲的事,你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陈远峥脚步微顿,并未回身,背对着淡声道,“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去问我母亲,你的亡妻。”


    “我没有资格替她决定。”


    即便那晚被陈远峥噎了个十足十,陈国善颇有理亏,但也没打消他要在儿子姻缘里插一脚的想法,大约本着既无法在商海浮沉,那便在掌舵人身上翻腾浪花的想法,想要争那么一口气。


    但陈国善体面了一辈子,自是不会做出有毁名誉的事,只能千方百计地迂回行事。


    三月惊蛰后,春雷始鸣,万物生长,港城的媒体也跃跃欲试。


    兆辉去年同宏裕集团合作,共同开发洲南的翠雀湾码头,陈远峥同范婉敏一道参加动工仪式,虽然他当场只是露面,采访和仪式有专人负责,也拒绝了拍照,但还是蹲守的记者拍到了照片。


    角度不好又失焦,但这份模糊却意外给同行的两人添了分氛围感。


    当晚几大媒体大肆报道,标题更是写的有模有样:兆辉陈生携范家千金高调现身码头动工礼!亲密互动!豪门联姻有眉目?


    得知此事时,陈远峥正坐在范婉敏的主宾位置上。


    范婉敏看完新闻,饶有兴味地抬了下精细描画的眉毛,将手机转向对面的男人,亮起屏幕上是醒目标题,“陈生,不知是你父亲,还是我父亲的手笔。”


    世家联姻,强强联合一向是稳定根基,扩大集团最稳固的选择,陈范两家盘踞港洲两地,是彼此扩大商业版图的极优选择。


    陈远峥目光落在屏幕上,古井无波的眉心有了轻微的波动,范家是否插手未可知,他父亲必定在其推波助澜。


    他拿起手机,垂眸敲击了行字,抬指端起茶盏抿了口,“是谁的手笔都不重要。”


    范婉敏弯了下红唇,淡笑着说会回去同家父沟通,陈范两家谈利不谈情,她张唇衔住一只极细的女士香烟,淡淡吸了一口,亮起的猩红胜过指尖红色甲油。


    她吐出烟圈,八卦了句,“听说你热恋中?”


    先前只是传言陈生有心意的人,后来听说他频频往返洲港,却几乎不为公事,她便心里了然,大约不是心意,而是已经拍拖了。


    陈远峥抬眸看了她一眼,颔首承认。


    范婉敏夹着烟轻鼓了下掌,精致妆容的笑露出些真心,“恭喜,陈生记得同女朋友解释清楚,我可不想扮演破坏人感情的角色。”


    陈远峥这边撤新闻撤得快,闻岁之看手机时热搜已经风平浪静,看到祝初雨发来的截图时,才明白陈远峥发来的那句“假的,任何报道都不要信”。


    模糊像素里,西装礼服相得益彰,确实很般配。


    翠雀湾码头的项目,闻岁之是知道的,她自然也相信陈远峥同这位范小姐并无暧昧,不过这样的新闻能放出来,也侧面说明陈家和范家是属意于两家联姻的。


    这样的体悟让她情绪不禁往下落了落。


    但也仅是一两秒,父母之命生效于强硬的经济管制,亦或是权衡利弊下不坚定的借口,而以陈远峥如今在陈家的话语权,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他的意愿。


    她微凝的唇角往上拎了拎,日光将那抹笑映得很亮,指尖敲击键盘,回复他的消息。


    “我相信你。”


    后面又跟着按出一个黄豆表情。


    没一会儿,陈远峥的电话就拨了过来,接通后便听到他问自己相信他什么。


    闻岁之捏着手机起身,走到图书馆的楼梯间,才低声回答说:“都相信,你同范小姐没有公事以外的关系,你也不会答应联姻。”


    陈远峥眉骨轻抬了下,有一丝惊讶,没料到她已经猜到这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唇角很轻地掀起点弧度,不禁又补充了句,“人性经不起考验,尤其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信任亦坚亦脆。”


    “有时候只相信是不够的。”


    闻岁之顺着楼梯缝隙往下望,有一瞬眼晕,她不由移开视线,“那还需要什么?”


    “需要抛出足够重的标的,不需以一敌百,只需投其所好。”


    陈远峥答得一本正经,像是真的在讲如何中标,话落他唇角轻翘了下,语气带上一层薄笑,“对于足够钟意的东西,落在手里,也要记得攥牢。”


    闻岁之低着声音问了句,“你钟意什么?”


    听筒一声低沉的笑后,跟着他的答案。


    “你嘅钟意。”


    *


    一场湿润润的雨过后,步入四月。


    三月中的最后一次考核公布成绩,三次考核跟月测成绩加权分数也跟着出了结果,闻岁之名列前茅,成绩公布后导师Aliette便约她谈后续实习的事情。


    在闻岁之来GESI之前,Aliette便看了她的本科和硕士的毕业论文,同自己研究方向吻合,而这一年她在自己实验项目里的表现也很好,私心讲是想让她留在法国继续参与自己的项目。


    “Solkatt,你的dissertation写的很不错,现在机器辅助翻译又是大热领域,有没有考虑过深入研究?或许你可以apply做我的博士生。”


    闻岁之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抿唇笑了笑,“谢谢您的认可,我确实对机翻和口译的研究很感兴趣,不过目前我还是更倾向于做会,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在会场用上配有机翻工具的同传设备。”


    Aliette舒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了句“ok,alright”,“虽然很遗憾,但我尊重你的选择,港城大是你的母校,你回去做中法的实验项目的assistant intern,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Anyways,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巴黎这边的学业基本画上句号,处理完实习和其他事宜,闻岁之便订了回国的机票,故意没有同陈远峥讲,想要提前回去给他一个惊喜。


    没想到陈远峥早已知晓了她回国的航班信息。


    在港城国际机场看到长身玉立的男人时,闻岁之倏尔愣在了原地,眼瞳顺势睁大了几分,目光穿破熟悉的文字招牌,直直落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第43章


    行李箱滚轮也跟着停住, 闻岁之脚步顿了几秒,回过神后,她才浅浅拎起唇角, 快走几步来到陈远峥面前。


    他一身深色西装, 缎面马甲收住他的腰身, 一如初见时那般。


    她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回来,大约是祁助理的手笔,查到了她回国的航班信息。


    闻岁之松开行李箱, 抬手圈住陈远峥的腰,在嘈杂纷乱中将人搂住, 鼻息间是他身上那股干燥的柏木气息, 她不由弯了弯唇角,脸颊往他脖颈处贴了贴。


    他抬臂将人回抱住,手掌在她后背抚了抚, 淡笑着说:“岁之,欢迎回国。”


    “累不累?”


    闻岁之小幅度摇了摇头, 唇贴着他的衣领而声音稍泛着闷,“还好,只有一点。”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 看向不断开合的玻璃门, 以及遥遥映进来又被往来旅客踩碎的白亮日光,不由想起上个月在同样的阳光日,在她发出去那句“我相信你”后, 他打来的电话。


    那日他说完“你嘅钟意”后,她的心跳声,此刻仍旧清晰。


    时至今日,在同样白亮的日光里, 闻岁之眼瞳被映得很亮,心口也涌动起同那日相似的情绪,她松开手臂,往后退了几步,抬起脖颈看向面前的男人。


    “陈远峥。”


    男人低“嗯”了声,眉骨很轻地抬了下,以示自己在听。


    闻岁之唇角似柳叶般弯了下,目光却不敢直视,眼皮胆怯地垂下,她很轻地深呼吸了几下,才低着声音同他讲出那日在电话里就想讲出的话。


    “我系钟意你嘅。”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搭在他腰侧的指骨也收到最紧,紧紧攥住两小片西装布料。


    自小缺失同父母的相处,也缺少情感的表达,让她在亲密关系的相处中很难用语言回应,逃避是下意识反应,总觉得将钟意剖白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只是想像那种尴尬就怯而退步,所以才一贯将心意隐晦。


    始料未及的,陈远峥薄白的眼皮很轻地跳了下。


    他小幅地往上掀了掀眸,目光在她脸颊上描摹,从她轻颤的双排睫毛到抿住的唇角,心脏因这句突然的表白而悸动,可震动过后却并未涌起自以为的巨大欣喜。


    好像历经沧桑的旅人,翻山越岭,千山万水间探寻珍宝,在扛过饥渴迷路后,无意被一颗宝石砸中,内心的惊喜和期待已在求生欲的折磨下无限压缩。


    陈远峥抬起手,指腹在她脸颊上很轻的触摸着,唇角掀起一点笑,淡淡地“嗯”了一声。


    温热的声线,却透着股无关紧要的平淡,像虚浮在空气中的尘埃,一吹即散。


    闻岁之心脏倏尔凝固,又渐渐膨胀起来,挤压得胸口缺氧,有些透不过气。


    她抬起单薄眼皮,眼瞳光影晃动,直直望进他幽深的眸底。


    在闻岁之瞧过来的那一秒,陈远峥眼底的黑寂被一层薄笑取代,曲起手指在她脸颊上很轻地捏了下,唇角拎起的笑意明显了几分。


    “My pleasure,bb。”


    但闻岁之捕捉到了他眼底浮现出,又飞快闪过的情绪。


    哪怕被他温柔回应,十指交扣地牵着朝机场外走去,可莫名的,她原本欣满的胸口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变小变瘪。


    机场玻璃门开合,踏入室外暖阳里。


    阳光照在机场外雨后湿漉漉的地面上,像糖粒似折出一层细润的光,在空气里也再次闻到了熟悉的潮湿味道。


    光晕将视线模糊,也将他的身影变得虚幻,有点看不清了。


    日光刺得闻岁之本能地眯起了眼睛,直到上了车,到了庇荫处,她才放松眼皮让视野扩大,虽然光线变得比刚才暗,却更能将男人瞧得清楚了。


    她没有系安全带,而是按下按钮将挡板升起来。


    陈远峥闻声抬起来眼皮,扣安全带的手指不由慢了几秒,拖长音“咔哒”地按入卡扣,他一句“怎么了”还没来得及讲完,就被忽然倾身凑过来的人搭住了肩膀。


    闻岁之侧着头吻上去,力道很轻地碾过他的唇,车子压过几道减速带,突然的颠簸叫她身子支点不稳地晃了下。


    陈远峥瞬时抬起手揽上她的后背。


    等车子平稳后,他另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膝窝将人抱起来搁在腿间搂着。


    闻岁之的手臂顺势圈上他的脖子,指腹在他下巴上摸了摸,抿唇笑着说剩下半年的实习不用异地了。


    陈远峥调整了下姿势,叫她坐得更舒服些,闻言唇角掀了掀,“在港城实习?”


    “嗯,在港城大的linguistic lab做assistant intern。”


    闻岁之抿唇笑了笑,指尖捏着他衬衫领角,故意问他,“实习不给安排学生公寓住,陈生可以包食宿吗?”


    陈远峥听完轻笑了声,薄唇浅浅撩起一丝弧度,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虚虚穿过她耳侧的发丝,嗓音含着薄笑说:“Sure,还管接送。”


    此时看着他浮笑的目光,闻岁之又恍然觉得方才在机场的感觉是错觉,她抿了抿唇,有些要问出口的话缓缓又压了下去。


    她拎起唇笑了下,浓长睫毛微垂着,“陈生真系好贴心啊。”


    陈远峥低低笑了笑,见她打了个哈欠,他的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嗓音低柔地问她是唔是困了,到家还要一段时间,要唔要睡一阵。


    原本清醒的神经在他的轻拍下倦怠,她不由遮唇打了个哈欠,低“嗯”了声,蜷低身子窝进他怀里,一只手臂缩在怀里,另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陈远峥抬唇笑了下,手掌很轻地在她背上拍着,低声说睡吧。


    室外光影透过方窄车窗映入,忽明忽暗落在两人身上,亮得闻岁之眼皮微微颤动,他动作轻柔按下按键,将后车厢遮光帘都合上。


    见她微敛的眉心松开,陈远峥才轻掀着唇角,低头在她眼角很轻地吻了下。


    在车上睡了半个多钟,到昆玉山时长途飞行的疲惫已经散去大半,行李箱被佣人规置到二楼衣帽间,两人拂袖轻轻地往别墅里走。


    小博美越过美姨,从敞开的大门里冲出来,沿着小坡跑下几层台阶,在闻岁之腿边激动地胡乱扑腾,尾巴翘得高高的,疯狂地左右晃动。


    闻岁之蹲下身子,笑着在宝珠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它开心地伸着小舌头,嗓子里溢出哼唧声,黑色葡萄眼一刻不离地看着她。


    她抱着宝珠起身,美姨走过来问他们饿不饿,厨房里备着吃食。


    陈远峥敲了小博美的鼻子,看向闻岁之,“要先食点东西先吗,还是上楼休息下先?”


    她落下一只手,牵住他的,转头同美姨说先随便食一点。


    进到餐厅,闻岁之将小博美搁到木质地板上,让它自由活动,目光在熟悉的室内扫视了一圈,轻轻呼吸了下,闻着熟悉的味道,才有了回家的实感。


    焖春饭里的笋和羊肚菌都很鲜,闻岁之往米饭里倒了点热茶,提着勺子吃茶泡饭,陈远峥也在旁边陪着喝了一小碗羊肚菌鸡汤。


    吃完一餐饭,两人陪宝珠玩了阵藏食球,随后上楼休息。


    未打开的百叶窗挡住室外下午刺目的阳光,营造出一种夜晚的错觉。


    门锁“咔哒”一声合上,对视的目光在昏光里焦灼,像火苗碰上热水瞬间沸腾起来。


    闻岁之被男人迈进一步托起下巴,他低颈吻住。


    她眼皮顺势合上,手臂环上他被马甲包裹的窄腰,本能放松的牙关被轻而易举地挑开,脚跟脱离拖鞋绸面,踮脚回应他来势汹涌的吻。


    腰侧迷你拉头急促而下。


    一袭深檀色船领格纹裙被尽数褪下。


    白皙小腿蹭过西裤布料,交错踉跄地向中间的大床走去,一只米色拖鞋掉落在中途,裸足踩着胡桃木地板倒退挪动。


    陈远峥手扶起闻岁之枕在枕面的脑袋,含着她的唇吮吸,缓慢地缩减彼此之间的距离,直到抵开齿关,吻上那截温热的舌尖。


    他手掌越过她后脑握住她的肩膀,将人环在臂间,另一只胳膊曲撑在一侧,手指拽着一点枕边布料。


    闻岁之双臂搂紧他蓄力的窄腰。


    瞬间,她像从高空被丢入蹦床中,因受力巨大而不断上下弹跃。


    她抬起抵在陈远峥颈侧的脸,唇虚贴上他的下巴,喉咙烧灼地挤压出声,声调失频地叫了一声“陈远峥”,稍带哭腔地说轻一点。


    陈远峥滚热眼皮轻颤,动作不由顿了下,握在肩头的手抬起来,在她后脑安抚地揉了几下,低颈埋在她肩窝处,闭眼缓和方才一瞬失控的情绪。


    几秒后,他嗓音沉哑地说sorry,bb。


    闻岁之垂着眼皮蓦地抬了下,唇张了张,哑了一瞬后低声说干嘛say sorry,我又不是不喜欢,就是有点重。


    闻言,陈远峥忽然想起上次在津安酒店,他问她做这事开心吗,她给的是肯定的回答。


    又想起那晚她在朋友面前露出的灿烂笑容。


    在商海杀伐果决,笃定泰山的心态如裂开一条细纹的瓷器,在局势动荡间裂纹变得更加细密,不理智地再次疑惑自己能让她真的开心吗,应该是能吧。


    陡然升起的疑问,反复焦灼的疑虑在热汗白光里渐渐消弭。


    闻岁之再次醒来时,室外夜已擦黑。


    床侧柜子上隔着一杯常温红豆水,她探手拿过来,喝了几口润润泛干的喉咙。


    拢着被子缓里会儿后,闻岁之拎起枕旁叠着的睡袍穿在身上,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她边系腰间的细带边往外走,目光在廊间探寻,走到挡栏前往下看去,楼下没瞧见他的身影。


    回身要去找时,恰逢一个佣人拿着托盘走来,她将人叫住问陈先生在哪,佣人说先生在书房办公。


    书房的门没关,屋内的男人背对房门而坐,桌上搁着杯散着热气的茶,大约是方才佣人刚添的新茶。


    黑色皮质座椅扶手上撑起只手臂,修长手指间夹着一只燃着的烟,他的目光越过雨丝打落的玻璃窗,看向远处昏暗的山垣间,时不时将烟递到唇边吸一口,缓缓吐出瘦薄的烟雾。


    给人一种上位者折颈的颓败感。


    闻岁之视线落在桌上的烟灰缸,里面已经堆了几只吸完的烟头。


    她眉心不由轻微蹙了蹙,裸足踩在地板上,声响轻微,男人思考地入神,并未察觉身侧贴近的身影,直到肩上搭上轻柔的力度。


    陈远峥视线顿了下,枯潭波动地抬眸看过去,薄唇轻翘着说了句醒了,目光在她单薄身影上扫了扫,又低声问,“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


    抬手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他站起身将窗户打开,室外潮湿的温风一簇簇涌入,吹散室内堆积的微呛的烟味。


    回身时余光看到她光着的双脚,他将人抱起搁在桌上坐着,“脚冻唔冻?”


    边说着边探臂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闻岁之摇了摇头,在他指腹抚上自己的脚背时,下意识缩了下,换来男人极低的一声短笑,指骨力道一松,任由那截脚踝小鱼似的滑走。


    她轻抿了下唇,视线随意一晃,落在立着的五只烟头上,随即回眸看着他,“怎么突然抽这么多烟。”


    以前虽也见过他抽烟,但也只是偶尔才抽一两只,还从没见他抽这么多过。


    闻言,陈远峥目光也往那一方烟灰缸上扫视了眼,收回目光后,他抬起唇角笑了笑,手指在她脸颊上抚了抚,“手头几个project有点忙。”


    或许是心理作用,闻岁之觉得他好像在避实击虚,但质问的话却难以开口,只好顺着问道,“很棘手吗?”


    目光在她微敛的眉心落了落,他抬指一点点抚平,翘唇低声说:“不棘手,已经处理好了,不值得你跟着烦心。”


    佣人的敲门声打断两人的对话,说晚餐已经备好。


    陈远峥应了声,抬颔示意叫人退下,垂眸笑着将闻岁之抱起,边往外走边低声说饿了吗,晚餐让美姨准备了你钟意食的hotpot。


    见状,她便没再多言,也拎唇笑了笑,“有辣锅吗?”


    “当然有,家里佣人都知道你钟意食辣。”


    因两人随心所欲,用餐时间一推再推,晚餐吃得像一餐过早的宵夜,幸得刚回家吃垫了小碗焖春饭。


    餐厅里很安静,唯一持续的声源是桌上那口咕嘟冒泡的鸳鸯锅,挡板一隔,红白两色。


    两双长筷时不时在滚水里夹一夹,提筷子的人时不时聊几句。


    闻岁之抬手捏过吸管,吸了一口冻柠西洋菜蜜,她咬着吸管顿了顿,抬眸看着旁边的男人说:“我过几日,或者下周要回洲南一趟。”


    陈远峥应了声“嗯”,将漏勺里烫好的和牛搁在她面前的瓷碗里,说让司机送你吧,要去哪让他接送,也方便点。


    他将木签串着的开背黑虎虾搁进锅里,“当天回来吗?”


    “回,就是去找月慈姐聊点事情。”


    只当她是这半年常驻港城,有工作安排要同吴月慈聊,陈远峥只淡淡应了声,没再多问。


    等闻岁之从洲南回来,他才知自己只猜对了一半。


    晚上吃完饭,陈远峥去书房开了个视频会议,结束没多久房门便被敲响,他应了声“进”后,闻岁之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忙完了吗?”


    陈远峥“嗯”了声,唇角微翘,抬手朝她伸了过去,“过来。”


    闻岁之笑了下,提步迈入屋内,反手将门板和上,踩着丝绸拖鞋快走几步过去,垂在身侧的手里捏着一个略显沉甸的透明文件袋。


    “拿的什么?”刚要将人搂进怀里,陈远峥余光瞧见她手里的东西,透明袋里装着厚厚一小沓纸张,隐约能看到上面印着黑色的字,却没看清内容。


    闻岁之拿着文件袋的手指紧了紧,她有些紧张,吞咽了几下才开口说:“是要送给你的东西。”


    话落,她抬手将有些份量的文件袋递过去。


    第44章


    陈远峥垂眼看去, 最上面那页印得是“股权转让协议”几个字,看清后他不由蹙紧了眉心,薄唇也抿平些许, 淡声问, “这是什么?”


    “是我在工作室的股份, 我跟月慈姐商量过了,将我名下一半的股份转给你。”


    她边着说边将文件袋往他手里递了递,“签一下名字吧。”


    陈远峥没接, 抬眸深深望着她,情绪被这份文件刺到, “因为我给了你股份, 你就要返一份给我吗?是要同我分得清楚些吗?”


    他沉声的接连追问让闻岁之一时语噎,只摇头说不是。


    “不是吗,既然不是那就收回去。”


    陈远峥抬手将闻岁之递过来的文件袋往她身前推了下, 侧回脸,目光随意落在黑掉的电脑屏幕上, 倒影里他唇角抿得平直,浓眉向眉心紧紧簇拥。


    这一小力度回推的动作,像是一把锤子敲在闻岁之心口, 将那层薄薄的脆壳敲裂, 心脏空落落地往下坠,她张了张唇,舌根微微泛酸, 开口时声音微哽,“陈远峥,你是不是……没有之前那么钟意我了。”


    猝不及防的,陈远峥被着句话问得发懵, 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他侧身,抬手握住她的手臂,“点解会咁讲啊?我点会冇之前咁锺意你嘅?”


    闻岁之垂着眼皮,眼眶泛热,无声吞咽了几下,但开口时声音还是带起酸哽,“那你为什么不签,你不是说利益交织,关系才更稳固吗,只能你给我,我不能给你吗?”


    这段时间她心里一直压着情绪,这份不安在此刻如枯草遇火苗,彻底点燃燎原,将她烧得胸口沉闷,眼泪顺着眼角往外落。


    她抬眸看着他,“从那通电话后就不一样了,我觉得你不开心,心里藏着事,我觉得是因为我,我也知道需要沟通,但我问不出口,我怕是我多心,误会你了,成年人要难得糊涂,有些事不必摊开讲,但我太在意你了,我怕我们渐行渐远,我不想这样。”


    “岁之,我们不会渐行渐远。”


    陈远峥嗓音温和,握着闻岁之的小臂将人拉到腿上坐着,一只手护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迹,“我们之间不管出现任何问题,我都不会跟你分开,也不要总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比你年长几岁,就算要怪罪,也是我的错。”


    闻岁之泪咽,后背抽噎地轻颤着,“如果不是我让你不开心了,你为什么不同我讲实话?”


    话还没讲完,眼泪就银线似的落下,唇角颤颤地往下抿。


    “岁之,怎么就没想过是我生自己的气呢。”


    陈远峥手掌隔着绵软的睡衣布料在她后背顺着,像是怕她哭得气闷不舒服,两人交往至今,还从没见她情绪这样激动过,他胸口酸意也蒸汽似的不断翻涌。


    他拇指触着她唇角,安抚地揉了几下,低声解释道,“岁之,从认识到恋爱,你都做得很好,是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异国后经常感受不到你的在意,所以会期待你能多同我分享你的生活,你能任性,或者不理智一点,不要怕我累,想我就强硬让我过去。”


    千万公里,七小时时差让感知失效,那些借此存在的安全感就像薄脆的糖壳,一触即碎,脆弱的神经催动他贪心更多,会怀疑,甚至推翻曾经的笃定。


    就像走在悬崖边的旅人,往前迈,或往后退,两色天地。


    那晚情绪如雪崩般倾覆,让陈远峥理智失控地往前迈,坠下山崖,因此问出那句话。


    他手掌往后伸了伸,抚着她的后颈捏了捏。


    “其实那天打电话时,我就在楼下,人走入困局后,就会质疑一切,我觉得我好像不能让你真的开心,也怕你没有那么钟意我,但是我也很清楚,是距离影响了感知,能常见面了渐渐就好了,而这些情绪源于我自身,需要我自己消解,所以才没有同你讲。”


    闻岁之怔愣望着他,泪瞳瞠大,“你那晚怎么不同我讲呢,我可以下去的啊?”


    “我只是想过去见一见你,我已经见到了,而且你有friend在,你来陪我,朋友怎么办?”


    陈远峥抹掉她眼角新鲜溢出的泪迹,“友情不用为爱情让步。”


    闻岁之手指紧紧抓着他臂间的衬衫,嘴唇微张开,喉间隐隐又涌上一阵酸哽,连舌根都跟着泛哽,想要解释,想要反驳爱情也很重要啊,可她脑海像被投掷数枚炸弹后被夷为平地,只剩混乱。


    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了低颤地一句,“以后我会改变的。”


    陈远峥覆在闻岁之后背的手掌收了下力度,轻轻将她揽入怀里拥住,低声同她说:“不用,你是这样长大的,周围关系你都处理得很好,这是你习惯的方式,这次的问题只是因为异国而影响到我们,见面能解决很多问题,我们之间,由我来调整,来配合你。”


    虽然煎熬,困惑,失落过,但他从没想过分开,也没想过让她来改变。


    她从小就在被动地改变,配合周围的一切,好似对绝大多数事物没有占有欲,也没有期待,但在生日蜡烛燃烧时,在他在新年第一天,在巴黎街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从她的表情和眼神里能看出来是开心的,喜欢的。


    而在他们的爱情里,他不希望她再次让步,只希望她轻松开心。


    闻岁之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他,眼眸因哭过而更加明亮,“如果这次你能瞒得很好,那我可以一直不改变,但是你让我发现了,就说明你是纠结,动摇,甚至难过的,只是比起让我改变,你更愿意自己调整,来找到能最佳的情绪平衡点。”


    “但是我也不想你难过,我也想你开心。”


    书房里寂静无声,他们又距离很近,衬得她偏低的声音无比清晰。


    闻声,陈远峥眼皮垂了下又抬起,幽深的眼眸里化冰般融开一层笑意,浮冰般从眼尾,飘动到唇角。


    他低笑了声,徐徐开口,“你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闻岁之破涕为笑,徐徐拎起唇角,紧张的神经跟着放松了几分,她俯身靠回陈远峥的肩上,垂了垂湿润的睫毛,鼻息间闻到他脖颈间的干燥柏木香,带着一点体温,像置身阳光丰盈的茂林,叫人觉得心安。


    她不由用面颊在他颈侧蹭了蹭。


    陈远峥手掌扶在她背后,感觉到她的动作,好似抱着一只柔软的,抻懒腰的小猫,趴在自己肩膀晒太阳,想到此他不由无声抬了抬唇。


    他手掌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眼睛难受吗?”


    “有点干。”


    闻岁之抬手在眼皮上按了按,还有些烫,她直起身的同时,余光看到了桌上微微反光的文件袋,才想起被抛到脑后的正事,“现在可以签字了吗?”


    边问边抬手去拆最上面的按扣。


    陈远峥抬手止住她的动作,“不要拆了,我不会签的。”


    “为什么?”


    陈远峥握着闻岁之的指尖,稍用些力度将拽开的扣子“咔哒”一声按回去,“因为现在还不能将我在兆辉一半的股份转给你。”


    她愣住一秒,惊讶又不解,“这跟兆辉的股份有什么关系,我不要,我要来也没用。”


    陈远峥看她惊讶睁大的双瞳,淡淡掀了掀唇角,耐心解释说:“你给我的是你的所有,但我给你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手指将文件袋往上抬了抬,指尖重量微小,“抛开感情色彩,这一点利益不够入眼。”


    “岁之,不要对道德和良知边缘化的商人抱有期待。”


    闻岁之稍思考了几秒,低声问道,“你在故意吓我吗,但我也并不吃亏,你给我的那些已经远超我付出的,就算有那一天,我也只赚不赔。”


    她没有不理智,不是一时脑热仓促决定,而是仔细衡量过,觉得他此前的话有道理。


    “而且你只给不收,不怕我捞够了就跟你分手吗?”


    闻言,陈远峥没有害怕,反而牵动唇角笑了声,连眼尾都拎起点弧度,抬眉说:“如果你真的只为钱,那维持我们的关系反而简单得多,况且有什么比待在我身边更能捞到钱呢?”


    “让沉没成本重到足以参与重大决策,关系也能更加稳固。”


    在绝对利益前,人性经不起考验,任何空口无凭的承诺都比不上砝码叠加,让天平一端占有绝对优势。


    “虽然觉得你在诡辩,但我被说服了。”


    有一瞬,闻岁之觉得陈远峥像是在玩装扮游戏,努力将漂亮又奢华的珠宝服饰往她身上堆,但还是觉得不够贵重,不够吸睛。


    陈远峥淡笑了声,两指捏住文件袋一角,往上拎了拎,“我们拍拖的事跟同事讲了?”


    闻岁之摇头又点头,“只跟月慈姐讲了。”


    话落似乎又听到吴月慈在得知她男朋友是陈远峥时,那骤然响起的,撼天动地的尖叫声,似乎她交往不是人类,而是什么罕见又珍贵的物种。


    虽然陈远峥单凭相貌就已是男人中的佼佼,更遑论加上家世学历了。


    她伸指勾了勾他的衬衫圆扣间的空隙,想起另一件趣事,笑了下说:“月慈姐说以为我们工作室是靠实力胜出,才能傍上兆辉这艘大船,没想到竟然是靠美人计。”


    陈远峥唇角牵着一丝笑弧,松弛靠在椅背上,仔细打量着面前眼皮微红的人,那含笑的目光似乎在无声肯定确实是个漂亮的美人。


    被他瞧得不好意思,闻岁之垂了下眼睫又抬起,“真是吗?”


    陈远峥也没遮掩,点头,“有这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你的实力过硬。”


    “而且不是同你讲过吗?我喜欢你漂亮,聪明,有野心,”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不算美人计,还是我自投罗网。”


    闻岁之眉心动了动,抬手扶着他的肩膀,在一人宽敞,两人狭窄的皮质座椅里撑起身子,抬起腿跨坐在他的怀里,面对面瞧着人。


    平整的眉心轻轻拧起,她面色笃定又疑惑地问,“如果我是个空心花瓶呢?”


    “你不会是。”


    陈远峥指尖顺着闻岁之秀挺的眉骨抚下去,落在眼角处,抬眸看着她的眼睛,亮而黑的瞳孔,平稳,坚毅,淡然下藏着一股不急不躁的野心,他很喜欢这双眼睛,喜欢看她在野心里剖出一方天地,来滋养对他的爱意。


    也想要蓄一份力,将她的野心养大。


    “如果你是,大概我不会这样爱你,或许我们也没有现在。”


    他没有说好听话,讲你什么样子我都爱你,如果是空心花瓶也没关系,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你。


    闻岁之稍有些愣住,望着他的眼睛深思。


    有一瞬间,她想问,如果以后我累了,不想努力,想做花瓶呢,可转念一想自己当初对他心动,也部分基于自己慕强,这些只是心动的前提条件,而长久的发展和维系单单靠这些前提是不够的。


    而且事实是,她不可能不爱事业,他也不可能不身处高位,探究这些假设问题只是自寻烦恼。


    看着她的表情变化,陈远峥淡淡一笑,抬指按在闻岁之唇角两侧,往上轻轻推起弧度,“想什么呢?是有什么想问我吗?”


    她回过神,“现在没有了,但是有件想你做的事。”


    陈远峥稍一抬眉,“什么?”


    闻岁之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捏着自己唇角的手拉下,往前凑近几分,脸颊在距离拉近里渐渐升起些温度。


    她抿了下唇,低头含住他凸起的喉结,很轻地舔了下。


    在感受到他吞咽了下后,她缩回舌尖,有些烫的脸颊埋在他肩颈处,垂在半空的脚趾一点点缩紧,声音轻闷地说想在书房。


    闻言,陈远峥情色浓重的眸间划过一丝笑意,手掌按在她后颈处,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臀,抱起人朝一旁的宽阔的粽皮沙发上走去。


    讲话时因含笑而胸腔震荡,“书房没有condom,我去卧室拿。”


    闻岁之点头,“嗯”了一声。


    陈远峥将人往下,低头在她抿着的唇上亲了下,手指又揉了揉她烫热的脸颊,这才提步走出书房,大约一两分钟后,他再次推门进来,沙发上的人还保持着微蜷的姿势。


    他无声提了提唇角,走过去,俯身吻住闻岁之的耳根,在她回身抬臂时,含上她抿得微红的唇瓣,呼吸交织,唇齿紧紧相贴。


    布料窸窣间,月牙白的睡裤顺着沙发边沿滑落。


    陈远峥膝盖压进软皮沙发里,抵开她白皙的细腿,手撑在一侧俯下身子,闻岁之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她因回应亲吻而抬起下巴,微红的脖颈扬起平顺弧度。


    她手指搭在他脖颈上,嗓音像火炉上的棉花糖,音色绵粘地在他耳边小声说:“陈生,我好钟意你。”


    闻声,陈远峥动作微顿,手撑在软皮面上,移动目光同她对视,欣喜如烟花在他幽深黑瞳里一簇簇绽放,他微垂眼,拎起唇角气音地短促笑了声。


    他抬手抚着她温热的脸颊,抵着她的鼻尖,“我也好钟意你,bb。”


    在快速拉进又推远的距离里,望着她清明又渐沌的目光,他的胸口像是被丰盈又温暖的春风吹满,薄红的唇不自禁提起弧度。


    在逐渐焦灼的呼吸里,也不禁自恼在机场那日。


    因为暂未疏解的情绪而轻视了她的剖白,他明明知道不被回应的难过,也因此陷入死局,却依旧被自己的情绪和期待裹挟。


    他低头贴上她的唇,温柔又绵长地碾吻着。


    室内几面墙嵌满维多利亚红木书柜,繁多书籍码得齐整,黄铜装饰边在灯光照射下交相映着弱光,空气里除了木质熏香的气息,淡薄的书本纸页的味道,还夹杂上几丝若有似无的幽若的气味。


    纤细手指紧按在微硌的书架上,指尖稍稍陷进书页里,闻岁之侧着脖颈,同身后的男人接吻,额角薄汗,膝盖在沙发软皮面上压出轻微的皮质声响。


    原本是因他那句“希望你任性”而一时冲动,想在文墨书香里添一笔不正经,但真的面对整面书墙,羞耻感后知后觉横生。


    她鼻息浅烫,心想实在有辱斯文。


    却也纵容了某种休眠的愉悦。


    刺目的白炽灯光忽而落在闻岁之单薄的眼皮上,她就像一株被移植来的含苞莲花,温泉水引入冬季浮冰的莲池,在温暖水域里渐渐催生。


    花瓣徐徐张开,露出嫩黄色白莲须。


    纤细的脖颈颤动,喉咙间挤出变调的声音,眉心松动,她的手指蓦地松开,指尖滑落,硬壳书籍也跟着晃动了下。


    陈远峥抬手捏着闻岁之的下巴,在她微张的红唇上安抚地吻着。


    可动作却揭露他此时虚伪的温柔。


    直到另一只大手覆在她纤细的手指上,一同按在林立的书壳上,他的唇贴着她的后颈,呼吸急促沉重,宽阔的后背微弯着,隐隐震动。


    灯光落在窄腰处,映亮他两汪小泉似的腰窝。


    汩汩不绝。


    第45章


    半晌后, 闻岁之肩上披着薄绒毯子,被陈远峥搂在怀里,他身上是方才脱下的黑色衬衫, 此刻微皱地穿在身上, 她手臂从薄毯缝隙伸出来, 穿过衬衫下摆,抚上他热汗未消的后背。


    指腹点在他腰间皮肤,她抬起懒懒敛下的眼皮, 微哑声,“刚才好像摸到这里凹下去一点, 是腰窝吗?”


    闻声, 陈远峥绕着她一缕黑发的长指稍稍顿住,撩起眼皮去看她,浓眉轻抬了下, “刚才?”


    “对啊。”边应着,闻岁之还边探索着又找了找。


    陈远峥止住她的动作, 低声警告一句别乱摸,将她的细指拢进手掌,拇指在她柔软的掌心抚摸着, 望下来的目光里带着分餍足, 淡淡笑着说:“刚才还有精力去关注我有没有腰窝,看来是我不够尽心尽力。”


    话落,揽着她肩膀的小臂抬起, 手指在她耳廓轻刮了下。


    闻岁之一口气闷在胸口,脸颊又见微红。


    另一只白皙的手臂也从薄毯里伸出来,环住陈远峥的脖子,起身靠进他怀里, 脸颊贴着他的脖颈,闷声辩驳,“你已经很努力了。”


    或许是心事消解,两人都有些放纵。


    现在她腿还是软的。


    陈远峥无声提唇笑了笑,手掌在闻岁之后脑上软力拍了拍,侧颈在她面颊上吻了下,薄唇移到她耳边,低声问她要去洗澡吗。


    她趴在他颈窝点头,又说有少少饿。


    “嗯,想食什么?”


    他边问边隔着薄毯在她小腹上摸了摸,叫闻岁之躲痒似的缩了缩,唇角也拎起一声短笑,细指抓住他青筋明显的手背,“想食小馄饨,加紫菜和虾皮,还要淋一点辣油。”


    半小时后,闻岁之披着微湿的黑发坐在餐桌前,吊带睡裙外披着一条浅棕色羊绒披肩,隔绝室内微凉的冷气,面前摆着一碗冒热气的小馄饨,汤底里还有几粒羊肚菌。


    陈远峥面前也同样摆着一碗,瓷勺搅动,热雾翻腾。


    闻岁之提起小勺子,淋几滴榨香的辣椒油,又夹了一小簇翠绿的香菜和青葱,捏着勺柄搅了搅,抬头同一旁给她倒红豆水的美姨说她炸的辣椒油比餐厅都好吃。


    美姨慈笑着说闻小姐钟意食就好。


    她将瓷壶搁在桌上,问了下两人明天早晨想吃什么,便离开了餐厅。


    晚间运动量过大,一碗小馄饨吃了干净,还从陈远峥碗里捞了两只来吃。


    他端着杯子喝水,淡笑说:“这样很像我虐待你,不给食dinner。”


    闻岁之扯开一点披肩,小馄饨吃得微微冒汗,闻言她思考了下,细指捧起杯子,红唇碰着杯口,讲完一句“是劳动压榨”,才扬杯饮了口红豆水。


    陈远峥失笑,抬眉看着她,曲指抵着下颚,“不是我劳动吗?”


    她垂眼小口抿着水,气势没弱地说:“那我也没休息啊,你要给足我OT,不可以打折。”


    “Sure。”


    陈远峥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牵着她的手往楼上走去。


    闻岁之疑惑地问,“要去哪?”


    陈远峥手腕用力,将闻岁之往前拽了下,在她扑过来时将人搂在怀里,环着她的肩膀往二楼走去,“给你OT钱。”


    她一瞬误解,表情为难,“听日星期一,现在很晚了。”


    陈远峥忍俊不禁,抬手在她鼻骨上刮了下,边环着人往衣帽间走边说:“想到哪去了,你回国之前,港城有场spring auction,给你拍了点东西。”


    见到黑色丝绒盒里的东西,才知道是一套珠宝,典藏级,因价值斐然上过新闻,闻岁之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这套登报的珠宝会“加班费”的名义落在她手里。


    她指尖在亮晶晶的红宝石上抚了抚,惊讶道,“原来那个神秘买家是你啊。”


    陈远峥掀唇笑了笑,“嗯”了声说让Patrick去的。


    他拎出项链,环在她颈间给她戴上,“不让外界知道能省去不少麻烦事。”


    媒体一贯捕风捉影,尽管上次联姻新闻,他已警告过陈国善,但若是风浪起,也阻不住他父亲暗地里推波助澜。


    既然如此,不给风,那便也没有影。


    闻岁之没有去照镜子,而是在男人怀里转过身,稍稍抬起脖颈给他看,眸光灿亮地轻声问,“点样?靓唔靓?”


    陈远峥退一步欣赏,提唇说好靓啊bb。


    看着他唇角的弧度,闻岁之脑海里忽然又冒出一个想法,他果然是在玩装扮小游戏,致力于把她打扮得珠光宝气。


    她拎唇笑了笑,伸臂圈住他的腰,捡起他方才的话题,“是……’港城陈生和范家千金’这样的麻烦事吗?”


    陈远峥无奈失笑,抬指在她额面上很轻地敲了下,“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


    闻岁之笑了下,往前迈一步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目光随意落在前面的柜门上,“如果我十几岁同你拍拖,我可能会害怕,不用media报道,我自己就会杞人忧天,或许还会畏畏缩缩,不敢同你拍拖。”


    “现在呢?”


    她稍稍思考了下,“除了你教我的投其所好,是我的,我就攥紧,还有就是我很分得清主次矛盾。”


    陈远峥眉梢含笑地“嗯”了一声,在闻岁之后退的一小步里,垂眼对上她望过来的视线。


    她抬眸浅笑了下,轻声回答。


    “你是主要矛盾。”


    *


    这次港城大学的研究项目,闻岁之的硕导何咏盈Eliana是牵头人,她和另一位语言与自动化的同事方惠爽Prof. Connie Fang为项目联合负责人,除此之外,还有几名她们两人在带的博士生。


    在巴黎推进的实验是研究机翻在英法语向的同传的有效性,实验人员主要是GESI的硕博生,港城大语言系配合分析数据,此次二轮实验测试中法语向,参与实验的则以港城大学的本硕博学生为主。


    闻岁之几乎全程参与了巴黎的实验,项目推进初期需要分享和交接很多内容,有时她会在学校忙到很晚。


    期间帮Eliana带了几个硕士生外出上会。


    交接后,闻岁之从箱子里出来接水,回来时在会场入口碰到了姗姗来迟的蒋观松,他身旁还跟着助理,以及前去迎接的几位主办方。


    几位主办方眼观六路,瞧着他们相熟,瞬间对闻岁之高看一眼,


    “此前不知蒋生您同闻小姐相识,实在是有些怠慢了闻小姐。”


    蒋观松笑了笑说:“我也是攀闻小姐面子的那个。”


    两位主办方对视一眼,默默倒吸了口气。


    闻岁之忍俊不禁,同两位讲他随口一说,别放在心上,又看向蒋观松,“我还有会要做,先过去了,你忙吧。”


    “Ok,你先忙。”


    会议结束后,闻岁之在会场外碰见了蒋观松,他走上前,“有人来接吗?没人来接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她笑着点头说有,司机在外面。


    “行,二哥考虑周到,那我先走了,茸茸等我食饭。”


    等蒋观松走后,旁边站着的硕士生忍不住八卦,“您识蒋先生呀?”


    闻岁之颔首,浅笑了下,“我男朋友识,不过麻烦你唔好同其他人讲呢件事。”


    “好啊好啊,我会帮您保密嘅。”


    硕士生虽然涉世未深,但也晓得能认识蒋先生的男人,必定是个背景雄厚的大人物,他要是替大佬公布了人家暂时想保密的事情,能有什么好下场。


    感应玻璃门外,上车前闻岁之以为只有司机来,探身望进去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瞳,她惊讶地抬了下眉,将拎包搁在车内脚垫上,“你怎么来了?”


    陈远峥将眼镜摘下来搁在熄屏电脑的键盘上,掀唇说今天不怎么忙,顺路来接你回家。


    他的视线往车窗外递过去,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个探头探脑看过来的年轻男生,西装革履,但眉宇间稚嫩未消。


    “那个是你学生?”


    “嗯?”闻岁之边扣安全带边看过去,“是我硕导的学生,她知道我排了场同传,让我带着出来帮着练练兵。”


    她笑了下,简单将碰见蒋观松的事讲了下,总结道,“他大概是好奇你长什么样子。”


    “我也有点好奇。”


    陈远峥抬了下眉骨,“好奇什么?”


    闻岁之手臂搭在扶手箱上,侧身面对着他,目光在他脸上,深邃眉宇间带着岁月沉淀的成熟,克制和隐忍,浅拎着唇角说:“好奇你uni和master时期和现在区别大吗。”


    陈远峥也提唇笑了下,稍稍思考了下说:“我平日唔多影相,旧手机里应该有几张本硕时的相片,家里应该还有以前的album,想看到的话让美姨找找。”


    春分过后,步入五月,闻岁之收到了美姨找出的一部旧手机和一本相册。


    这天刚好是她的生日,因参与试验的学生太多,她的时间表也同陈远峥那般按小时精细划分,不得空出海庆祝,因此就在别墅简单过。


    天开始擦黑,夜色要将满树火红的凤凰花淹没时,陈远峥才在语言学院的绍玉楼下接上人,银色小桌板上摆着打包好的几样茶点,还有一杯生磨杏仁茶,叫她在路上先垫垫肚子。


    “还忙得过来吗?”


    闻岁之咀嚼咽下莲蓉寿桃,点着头说:“可以handle过来,前期安排学生做实验比较忙,后面开始分析数据就会好一些了。


    陈远峥“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只说如果忙不过来,可以调几个口译部的人过去协助。


    闻声,闻岁之拎唇笑了声,夹红米肠的筷子尖顿了下才继续夹起来。


    陈远峥抬了下眉骨,“笑什么?”


    闻岁之侧过头看他,唇角抿着点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兆辉口译部的机动性挺好,让忙就忙,让闲就闲。”


    当初Bricolage的项目,大概是他们该忙的时候。


    他眉心轻扬了扬,面不改色地颔首,“应变随机,方达目标。”


    到世元道别墅时,天色已经黑透。


    晚上的风软而潮湿,柔柔吹动山顶雾气,棉絮云层间银色月牙在薄雾里若隐若现。


    小博美脑袋上顶着金灿灿的生日帽,软声汪着从楼梯上哒哒跑下来,咧着微笑唇,吐着一截小粉舌,蓬松雪球般绕在两人脚边,陀螺似的跟着他们往灯火明亮里走。


    陈远峥提前让人送来几条靓鱼,还有几只黑边鲍,美姨让厨房炖了红菇鲍鱼鸡汤,用汤底煮了一碗长寿面。


    吃完长寿面和生日蛋糕,闻岁之同美姨一起翻看陈远峥以前的照片,手机已经充好电了,是几年前的款式,裸机手感不错,只可惜里面的照片不多,除了他参加formal 的,还有零星几张辩论赛和骑马的照片。


    不过另一本相册里他小时候的照片还挺多。


    翻到第二页,陈远峥的幼年照片里,还有一位蓬松卷发的女人,她一身深紫色裙装,颈间系着一条丝巾,正垂眸看向臂弯里的婴儿,女人眉宇间同陈远峥有几分相似,闻岁之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妈妈吗?”


    看着溪清言的照片,美姨目光不由柔和下来,低笑着“嗯”了一声。


    后面还有几张溪清言身穿黑色马术服,带着四五岁的陈远峥骑同一匹马的照片,再往后溪清言的照片就变得少了起来,照片里她的神情也有了明显疲态。


    这本相册里,她的照片停在陈远峥十二岁。


    陈远峥洗完澡,从楼上下来时,见两人还在聊天,他无奈笑了下,走过去摸了下闻岁之的脸颊,“还没聊完吗?”


    美姨笑着说:“闻小姐对你小时候的事很感兴趣。”


    “是吗?”


    陈远峥抬眉淡笑了下,将人从沙发上牵了起来,闻岁之将相册递给美姨,迈着腿绕过沙发,朝他点头说是啊。


    他将人拉到身边,手掌搭在她肩上,边揽着人往楼上走边折低颈,低声说:“想知道小时候的事,不应该问当事人吗?”


    闻岁之侧眸,瞪大了分眼瞳去观察陈远峥,他语气像带着几分吃醋的意思,但眼神里丝毫没有,她忍俊不禁地抿住唇,拆穿他,“陈生,下次要是想演吃醋,眼神也要装一装。”


    上次看到同她搭会的男性口译员也是如此,他语气听着像是吃醋了,但眼神却暴露一切,远不到吃醋的程度。


    “这么假吗?”


    她抬起两指比了下,说有一点,又好奇地问,“我们拍拖后,你有真的吃过醋吗?”


    陈远峥仔细思考了下,给出一个闻岁之意料之外的答案,“有过。”


    她惊讶不已,“什么时候?”


    “上次在你公寓楼下,你在朋友面前笑的比在我面前开心。”


    上次聊开后,陈远峥也不像以前那样沉闷,自我消化,有什么情绪也渐渐愿意讲出口,他反手将房门合上,捏了下她的脸颊,“那次有一点。”


    “你吃初雨的醋啊。”


    闻岁之反应了会儿,才想明白他说的是哪次,指尖在他左胸口点了点,“而且你那么早就来了,还不告诉我。”


    陈远峥低头去吻她的唇,音色温和地低声说:“我知错了,sorry,bb。”


    闻岁之噗嗤轻笑了声。


    她抬起下巴,在他唇上回吻了下,配合地说了句原谅你了。


    陈远峥抬唇笑了笑,揽着闻岁之的肩朝卧房走去,走到窗边,他掌心一沉,将她安置在软皮沙发上坐下,随后他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走回她身侧坐下。


    他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淡声问道,“工作室系咪打算搬新址,搬去CBD?”


    闻岁之点头应道,“嗯,仲在拣site。”


    “那栋写字楼的产权在兆辉名下,”陈远峥说着,旋即将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刚才调出的文件,“听讲你们钟意其中一层,Patrick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搬过去,等你返洲南的时候,再让人带你去办理过户手续。”


    闻岁之惊讶过后,抬手将手机推了回去,眸色认真,“这不行。”


    “你是我男朋友,你给我的资源同人脉,我大大方方用,但今次直接过户不行,房租是我们工作室最大的cost,要是把这一part去掉,利润表会很好看,但有点揠苗助长,我还是想一步一步踏实往前走。”


    陈远峥眉骨轻轻上抬了下,将手机放在沙发上,他眼底映着一层温和笑意,淡淡应声,“好,由你做主。”


    闻岁之抿唇笑了下,“这是你想给我的生日礼物,对唔对?那我可以自行修改吗?”


    陈远峥弯了一下唇,颔首说可以。


    “月慈姐看过几多地方,还是觉得这里最合适,只是租金有点超预算,那既然是陈生的地盘,麻烦陈生给个discount,可唔可以?”


    陈远峥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抚上闻岁之的脸颊,指尖在她眼尾俏皮的弧度上蹭了下,低声说当然可以。


    探颈在她额上吻了下,“Happy birthday,bb。”


    闻岁之扭过脸,靠陈远峥那侧的膝盖顺势抵在沙发上,手指搭在他肩膀上,边低声说话边揽上他的脖颈,“我的礼物打折了,我可以要补偿吗?”


    他宽阔后背往后靠了靠,手掌搁着衬衫扶住她的腰,唇角含笑地颔首。


    她西裤包裹的长腿抬起,跨坐在他的腿上,目光在他领口露出的小片皮肤上顿了顿,顺着修长脖颈,越过凸起的喉结,落在他深邃立挺的眉眼处。


    对视中,某些情愫落雪似的在两人眸中堆积。


    “你。”


    陈远峥轻抬了下浓眉,拇指徐徐抚摸上闻岁之的下巴,指尖时不时蹭过她下唇边缘,明知故问道,“什么?”


    她眸惜字如金地答,“补偿。”


    他手指捏住闻岁之的下巴,直起身,凑近她唇边,边吻上她的唇边应了一声“知道了”。


    修长的手指陷入后腰空隙,将缎面布料沿着腰际拎出来,顺着衣摆将圆扣一粒粒解开,白皙皮肤一寸寸露出,两根细带顺着肩膀被剥落,同衬衫一起陷进臂弯处。


    陈远峥低头吻在她的心脏上方,灼热鼻息在亲吻间扑落。


    闻岁之蜷起的脚趾不由抵着沙发支起腿,缩着肩后扬起头,明亮的灯光落在她眼皮上,刺得她不由闭紧起眼睫。


    春风和煦,拂过平静湖面,吹落湖畔低垂的紫藤花,如落雪纷纷。


    喉间挤出变调音节。


    她紧搂着男人的脖颈,小腹紧贴上他的胸膛,纤细后腰如月般弯着,半晌才呼吸短促地落下,被陈远峥宽大的手掌扶着背搂住。


    他手掌覆着她的手指压在沙发扶手上,贴着她的后背将人搂住,背对着明亮灯光,开始进行礼物补偿。


    手表指针一圈圈转动,划过一格又一格。


    准备去浴室泡澡时,她膝窝处未褪的,沾了水迹的西裤才被一只青筋明显的大手给拽了下来,粗劣地扔在了地毯上。


    宽敞浴缸里注入热水,舀入几勺柠檬草浴盐。


    陈远峥简单冲了一下后,披着深蓝浴袍去厨房,端着一碟红彤彤的草莓,以及一杯温热的酸枣仁茶重新回到浴室,搁在浴缸的桌板上。


    闻岁之碰着热茶,靠在浴缸边上懒懒地喝着,“你不要进来泡吗?”


    他半垂着眼皮,坐在一旁的宽凳上,仔细摘着绿色草莓蒂,捏着刚摘好的一颗草莓递到她唇边,淡笑着说不泡了,在这陪你就好。


    她咬着草莓点头,掀着眸,饶有兴味地看他继续摘叶蒂。


    两人同居后,闻岁之发现只要餐桌上出现带刺类,壳类这些吃着复杂的食物,家里的佣人都会自动在一旁挑好刺,剥好壳。


    这些琐事,陈远峥从没动手做过,她也从起初的惊讶,不适应到现在渐渐习以为常。


    但此刻,琐事不沾手的男人,却耐着心在摘草莓蒂。


    一忽然,闻岁之觉得他像是一下子就入了世俗,破色戒,有欲望,都抵不过他此刻做的摘草莓蒂这样过分日常的事情,瞬间就让人觉得他好像从厚雪覆盖的山巅一步步走下来了。


    陈远峥回眸,看到她抿着唇在笑,他也跟着提了一下唇角,又递过来一颗红彤彤的草莓,“笑什么?”


    她接过来,咬了一口,摇摇头说没什么,“就觉得你摘得挺认真的。”


    “你不是不喜欢带着蒂吗。”


    闻岁之咀嚼的动作顿了下,惊讶瞠眸,“你怎么知道?”


    陈远峥轻笑了声,伸臂抽过一张纸巾擦着指尖上的水渍,唇角轻翘着说:“因为有的人每次一看到草莓带着蒂,都会下意识皱眉。”


    第46章


    五月下旬, 港城大学经管学院20周年庆典。


    周年论坛以“通达四海 Global Reach, Local Impact”为主题,在港城大学会展中心举办, 海内外嘉宾齐聚一堂, 共同回顾和远眺经济发展和全球化趋势。


    其中有两位来自英国, 一位来自法国的学者要发表主题演讲,何咏盈安排闻岁之和另一位资深口译员共同带几名硕士生上会。


    陈兆谦生前给港城大学捐了栋教学楼,至今仍以其名字命名, 他其中一个孙女也毕业于港城大学,闻岁之在拿到的与会名单里没有看到眼熟的陈姓名字, 便也没有问过陈远峥陈家是否有人参加庆典。


    谁知庆典结束后, 闻岁之在一楼大厅遇到了陈远嵘。


    ——经管学院荣誉校友,也是陈远峥的姐姐。


    陈远嵘拎着一只Himalaya Birkin,踩着尖头细高跟朝闻岁之走过去, 隔着墨镜打量了下面前身着深空灰套装的女生,红唇轻挑了下, “有冇空?我们聊下?”


    她常出入新闻,闻岁之自然认得是谁,没多犹豫地点了下头, “好。”


    会展中心二层有一间咖啡厅, 两人就近搭电梯上楼,寻了一处临窗卡座坐下。


    饮品上来后,陈远嵘才将墨镜摘了下来, 白色包臀裙下的长腿交叠了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后,这才端着高傲架子开了尊口,“听讲你令我弟弟好钟意你。”


    闻岁之唇角很浅地抬了下, 没反驳,也没应声。


    没有介绍寒暄,单刀直入,她看出对方来者不善,没有软面碰刀子的习惯,便暂且按兵不动。


    陈远嵘似是没料到她是这反应,面上一瞬尴尬,但很快又摆出自视甚高的姿态,身子往前倾了几分,“你可能不太清楚,在我们这圈子里,感情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Lucian能给你钱权资源,甚至名利地位,但是他给不了你婚姻,体验过之后,及时止损才是明智之举,如果你够精明,就聪明点,摆出弱者姿态,让Lucian多让渡些资源给你。”


    “不要像有些姑娘,痴心妄想,以为自己是可以改变世界的那个人,天真地执迷不悟,最后落得一场空,连男人心里那点愧疚都磨没了,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她歪了下头,抬唇笑了下,“What do you think?”


    闻岁之没有如她所想的面色大变,甚至连眉心都没动一下,反而在听完后拎起唇角笑了下,声音依旧平静。


    “Sorry陈小姐,我什么也不觉得,我大概明白您今日的来意,是想劝我同Lucian分手,但我认为您与其来同我讲,不如直接同Lucian讲,这样会更加有效率。”


    反倒是对面妆容精致的陈远嵘有些失态。


    她蜷起的手指碰掉了咖啡碟上的银勺,交叠的腿旋即放下,纤细鞋跟在木地板上落出一声“嗒”。


    此时陈远嵘已然意识到自己有些低估了对方的道行,闻岁之不是任人拿捏,自尊脆弱的软柿子,她身上那股沉稳,不动声色的气质反倒很像陈远峥。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以平静逼敌方发疯。


    周遭咖啡机蒸汽声在此时脱离白噪音序列,变得很绕人心神,陈远嵘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缓了下情绪,搬出陈家,“闻小姐,凭你的家世和职业,你认为我Daddy,还有陈家各家长辈会同意你们的婚姻吗?Lucian耗得起,你耗得起吗?”


    听到这里,闻岁之猜到陈远嵘已经没有其他说词了,杀手锏大概就是父亲不同意,旁支不支持,她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冰抹茶。


    “看来你不了解我,你也并不了解Lucian。”


    她落下手臂,指尖在膝上松松交握,旧事重提道,“上个月有一则关于陈范联姻的news,陈小姐还记得吗?如果陈小姐记得,那我想我不用再多说了。”


    如果她会因长辈反对而知难而退,那条联姻新闻后就会退缩了,不必到今日。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直白,点到为止即可。


    见陈远嵘似乎没什么可多言,闻岁之眼神示意服务生来结账,她从包里抽出银行卡递给服务生,冲对面的人礼貌笑了下,“如果陈小姐没有什么要同我讲,我就先离开了,钱已经付过了,您请自便。”


    话落,她便拎着黑色手袋起身,即将擦桌而过时,被一句“等一下”止住脚步。


    对于闻岁之的举动,陈远嵘怒不可遏,表情管理几近失效,但脑海里还记着春节时陈远峥在家里警告他们不要越过他私下来找闻岁之,她就是再生气也只能咬牙忍下,不敢彻底撕破脸。


    她克制着情绪,“你同Lucian拍拖是因为他能给你钱权资源吗?”


    闻岁之没想到陈远嵘会问这个问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归于平静,她没遮掩,坦荡地点头承认,“是,但不全是。”


    当初对陈远峥有好感,除了他的相貌,还有他的强大理性,掌控全局的游刃有余,而金权地位是他身上的附带品,与其拼命挣扎,以反抗姿态去证明自己同这样的人恋爱只为爱,不为其他,不如坦然接受,借势行坦途。


    况且那些因陈远峥而存在的好处,讨好以及资源只会从名转暗,并不会消失。


    这是从确认关系她就想清的事情,与其抵抗东风,不如乘东风。


    陈远嵘像是抓住把柄,“你不怕我告诉Lucian吗?”


    “陈小姐请自便。”


    话落,闻岁之淡淡弯了下唇,拎着包提步迈下卡座,沿着窄道往外走。


    黑色车子停在会展中心楼前的停车位。


    上车后,一向寡言的司机忽然看了眼后视镜,边打着方向盘边斟酌道,“闻小姐,我等您的时候看到Kelly小姐了,您同Kelly小姐碰面了吗?”


    司机裘叔同美姨一样,都是家里的老人,对陈家的情况很清楚。


    闻岁之翻看资料的指尖停住,“嗯”了一声,“聊了几句,”顿了两秒,她拎了下唇叮嘱说,“裘叔,这件事不用同陈远峥讲,今天这场谈话受影响的应该不是我。”


    虽然陈远峥只说了家里车子为出行安全装有定位,但她也知道他安排司机接送,大概也是怕有人找上自己,而他还蒙在鼓里。


    裘叔透过后视镜又看了闻岁之一眼,见她表情正常,确实没有不对,便笑着应了声“嗯”,“我跟着先生很多年了,也算是了解些先生的脾性,若是先生没同您讲的事情,不管旁人讲了什么,您都不用放在心上。”


    听出裘叔的言外之意,闻岁之笑了笑,“我知道了,裘叔您放心吧,我不是小姑娘了。”


    “哎,那您忙吧,到家了我叫您。”


    高峰期二十几分钟的车程,足够闻岁之看完一篇期刊文献。


    等她合上电脑前盖时,车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从橙红色晕成暗色,海港高楼的灯也一盏盏亮起,有了入夜的迹象。


    今晚陈远峥到家要早一些,他没进门,在别墅前院逗宝珠玩,西装脱下搁在太阳椅上,绸料马甲收紧窄腰,衬衫挽起几寸,修长的手指从接过小博美叼回来的球,扬了下手臂又丢了出去。


    直到听到车声,他才停了陪玩的动作。


    闻岁之下车走过去,“怎么没进去啊?”


    陈远峥没理会叼着球跑过来的小博美,接过她手里拎着的包,抬了下唇角说:“看时间你快回来了,在外面等你,顺便陪宝珠玩一阵。”


    闻岁之身子往前一倾靠在他身上,脸颊贴着他颈侧的皮肤,低声呢喃道,“好累啊。”


    闻着他身上隐隐残留的一点柏木香,她像是晒在温暖的太阳下,浑身细胞都变得懒洋洋的,眼皮也自然地垂了下去。


    陈远峥俯了下身,胳膊托着她的臀,稍一用力将人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的,闻岁之惊“唉”了声,手臂赶紧圈住他的脖颈,惊讶地侧脸看着他,眼睛微睁大,“干嘛!吓死我了。”


    未褪的余霞落下,将陈远峥漆黑的眼瞳映亮,连他瞳孔里的缩影也照得清晰,他轻提了下唇角,理所当然地答,“不是累了吗,抱你进去。”


    闻岁之抬手捧住他的下巴,忍俊不禁地问,“那要是晚上累了呢?”


    听完,陈远峥轻抬了下眉骨,目光从她眼尾翘起的眼睛落到微弯起的唇上,就着这个姿势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抬起眼皮看着她说:“也抱你。”


    他迈着步子往双开大门走去,唇角轻翘起讲完后半句,“抱你在上面。”


    压低声线的半句话换来肩上的一记小力度的巴掌。


    闻岁之低诉他没人性,微红的脸颊不知是因为有些害羞,还是被落日晒的。


    陈远峥抬着唇角低笑了声,进门后将拎包递给佣人,走到沙发前将人放下,他也跟着坐在闻岁之旁边,一只手撑在她腿侧,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饮食男女,明心见性,难道不是我太清楚自己的真性吗?”


    小博美哒哒跑过来,抬着爪子要爬上沙发,但软皮面打滑几次,直到被闻岁之捞起来抱在怀里,她抱着小狗往前靠近他,试图换角度谴责,“那你不够善良,不体谅人。”


    “有的时候,太善良就意味着失去对权益,资源和领地的掠夺。”


    他笑了下,淡声说:“必要时,可以舍去一些善良。”


    闻岁之语噎,捏着宝珠的爪子去打他,“讲不过你。”


    陈远峥长指握着她的脚踝,垂眼将她脚上穿着的羊皮鞋脱下来,一只只摆在一旁的地板上,一手握住她两只脚踝将人往身前拽了拽。


    他侧过身,两只胳膊撑在她腿两侧,“不是你讲不过我,是你心里还相信大多数人有这些美好品质,而在像我这样的商人眼里,没有什么能抵抗得住绝对利益,只要在底线范围内,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权益争夺的牺牲品。”


    听完,闻岁之沉默了几秒,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薄唇微抬,却眼神沉薄的男人,或许还是受了陈远嵘的影响,不禁旁敲侧击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你的底线是什么?”


    “法律,道德,社会责任,”陈远峥顿了一下,眸中浮起几分暖意,继续说:“还有你。”


    她拎唇笑了笑,探颈在他唇上吻了下。


    随后往后推开几分,目光灼灼,又含笑地看着他,“这就够了。”


    不管以后他们能走到哪里,都足够了,最起码此刻他讲这番话时,从没想过将自己放在可以权衡利弊的位置上。


    陈远峥一笑,“够什么?”


    闻岁之抬了下眉,半真半假地回答,“当然是足够原谅你没人性,又不够善良啊。”


    这是趴在她腿间的小博美,停止了左右摆动的雪球脑袋。


    像是应声般抬头叫了一声。


    她笑了下,摸着宝珠的脑袋说:“你看,宝珠也同意了。”


    晚饭后,两人分别去浴室冲了澡,裹着睡袍又回到一楼,在软皮沙发上坐下,客厅大灯熄掉,只留两盏楠木描金地灯亮着暖光,边几的小音箱里放着粤语歌。


    闻岁之靠在沙发扶手上,背后垫着个软垫,两只细腿从系带睡袍里露出,搭在陈远峥穿着黑色睡裤的腿上,捧着一盅莲子桑寄生蛋茶小口喝着,瓷勺在汤盅边沿间断碰触轻响。


    上次看过的相册在茶几上的藤编置物篮里。


    她目光看到相册一角,忽然想起什么,侧身将汤盅放在一旁的边几上,倾身拉了下正在看文件的男人的胳膊,在他看过来时问,“这间别墅是你妈妈设计的吗?”


    之前听美姨讲过,奚清言是室内设计师,后来身体出了状况才停了工作。


    陈远峥将平板锁屏搁在一旁,握住她的手指,“美姨同你讲的?”


    闻岁之摇着头说不是,“是我猜的,美姨说你在港城基本都住在这里,但你在兆辉附近明明有更近,更方便的房子,而且这间别墅同你其他房子的装修风格也很不一样。”


    似是没料到她观察这么细致,陈远峥抬唇笑着说:“这是她生前留下的手稿,说这是她喜欢的家的样子,除了多加的几间safe room,室内没有其他改动。”


    他目光在客厅扫了下,“她的愿望也算是实现了。”


    虽然陈远峥面色不改,不动声色,但闻岁之觉得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她挪动身子靠过去,抬手搂住他的肩膀,低声说:“阿姨肯定都看到了,一定很钟意。”


    陈远峥应了声“嗯”,抬手抚了抚闻岁之后颈处的皮肤,“明年带你去看看她,还有外公外婆。”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见见auntie。”


    去年圣诞时,陈远峥也提起了他小姨,但闻岁之没敢多问和接话,怕他会问“要不要见见auntie”这种话,那时她想着或许只是谈一场恋爱,因此在问题没有头绪前,尽量不让问题复杂化。


    在他们确认关系前,她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他们的未来很难走,也很渺茫。


    这几乎是一场看不清前途的恋爱,但她还是决定踏入这场征途,不是头脑发热,而是权衡利弊后,做了个得大于失的选择,同时也做好了随时结束的准备。


    但是快两年过去,经历过异国和误会,闻岁之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伐毛换髓,也改变了对待他们关系的看法。


    就像刮无成本的刮刮乐,陈远峥出本钱,而她要做的就是刮开兑奖沓樰團隊区,稳赚不赔,以小搏大。


    如今,像是拨云见雾,天朗气清。


    同他对视间,闻岁之没犹豫地点头,笑着说:“好啊。”


    港城大学周年庆典之后,六月中宜入宅移徙,溶光口译工作室乔迁,闻岁之返回洲南参加剪彩仪式。


    陈远峥虽然没到场参加,但安排人送去花蓝撑场面,常序和蒋观松他们也派人送了花篮过来,红毯两侧的花蓝数量看起来不像是个几十人的工作室,倒像个上百人的中企。


    祈福化宝,切烧猪仔,剪彩后给大家派了封好的红包。


    仪式结束后,工作室的小伙伴聚在甜品台前,吴月慈拎出两瓶冻樽,将其中一瓶递给闻岁之,低声说:“这段时间看下来,陈先生挺认真的,他朋友对你也挺好。”


    边说着,她边意有所指地朝外面的花篮抬了抬下巴,若是她事先不知,大概会被花篮贺卡上一个赛一个的署名给吓到。


    闻岁之吸了口冰樽仔奶茶,弯唇“嗯”了声。


    吴月慈笑了笑,知道她不喜谈私事,没再多问,而是同她聊起以后的规划,“十月份你在港城大学的实习就结束了,以后打算怎么安排,留在港城吗,还是跟以前一样常驻这边?”


    “看会吧,哪边合适就接哪边。”


    闻岁之捧着玻璃瓶,指尖在瓶身上来回刮了刮,顿了下又说:“回去我会同他谈一下的。”


    吴月慈侧过身,胳膊搭在台子上,像是看大变活人似的目光看着她,“嗯”了一声,“确实是不一样了。”


    “什么?”


    “你以前像个以一敌百的独行侠,现在也变得主动同人商量了。”


    闻岁之眉心微动了下,“我的工作不是都同你商量着来吗。”


    “NoNoNo,这不一样,”吴月慈一本正经地解释,“你跟我商量,问我的意见,是因为我们是合伙人,我还是你老板,沟通是工作需要,同你要跟陈先生讲的本质不一样。”


    第47章


    闻岁之咬住习惯吸了口奶茶, 面上不显,瞧着依旧平静,但声音因有些不好意思而略低, 含糊其辞地说了句“好像是”。


    吴月慈倾身用肩膀轻轻撞了她的肩膀一下, “事业爱情双丰收了, 好好享受恋爱,看好你们啊。”


    闻岁之弯了下唇,“会的。”


    她也没有在洲南待很久, 同办公室的同事们一起吃过午餐后便启程返回港城了,在路上将下周做会材料整理了小半。


    晚上在世元道别墅, 吃完晚饭后, 闻岁之同陈远峥提起在港城大学实习结束后的工作安排,问他对自己驻洲南还是港城的看法。


    闻言,陈远峥稍有些意外地抬了下眉骨, 餐厅的风扇灯落下光,映得他眼睛像袖口那两枚明亮的墨色宝石袖扣, 他弯了下唇说:“我没意见,同以前一样就好,哪边更适合你就在哪边。”


    对他的回答, 闻岁之在意料之中, 弯了弯唇说:“好,那以后就看会,哪边合适就接哪边的, 中间休会期长的话,我就过来,不能让书房的booth浪费了。”


    为了方便两人各自工作,在她出国期间, 陈远峥将二楼另一侧的空客房改成了书房,还配置了一个配有完整同传系统的同传间。


    她看到时惊讶极了,而他却抬唇淡定说不常用,也会有用到的时候,家里有就不用出去租借了。


    陈远峥抬了下眉骨,故意问道,“只是为了不浪费booth?”


    闻岁之抿了下唇,抬眸瞧了他一眼又垂下,两排浓密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遮住微热的脸颊,低声说:“你明知故问。”


    闻声,陈远峥轻笑了声,没再追问,重回上个话题,抬眸看着她,唇角弧度稍敛了下,语气正经了些,“上次聊过那些话后,我们没有再提过那件事,但是我们之间不需要你在事业上有取舍,我很支持你的事业,不要因此畏手畏脚。”


    “我知道。”


    闻岁之握住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小幅度拎了拎唇,“之前临出国才同你讲,我知道你是有情绪的,不管是因为什么你都不开心了,后来我想了很多,也意识到应该同你商量的,这是对你的尊重和在意,所以想试着慢慢改变。”


    听到吴月慈问时,她虽然下意识决定了,但还是想起要问一问陈远峥。


    陈远峥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心脏像流过温泉暖融融的,提唇笑了笑,“好,我只需要一个知情权,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要有负担。”


    一瞬间,闻岁之好像更懂他当时闷着自我消化的原因了,他既想自己能像以前那样不被爱情束缚手脚,困住事业,又会在某些时刻觉得自己不够在意而挣扎,既要又要的模式大概在任何体系下都不能通畅运行。


    她往前凑了几分,脸上漾出笑容,像粼粼波光,“我知道了。”


    佣人来回几趟将餐桌上的残羹冷盘清理干净,他们的短暂对话也随着画句号。


    两人去各自书房后,佣人也分别送去了一盏金骏眉,以及一杯冰过的红豆水。


    陈远峥刚点开电脑里的文件,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像倒置的台灯,他余光瞧见这处光源,抬手拿过手机看了眼,是闻岁之发来的消息。


    是一颗鹅黄色星星emoji。


    他不由提起薄唇笑了笑,笑弧像一旁茶盏里波动的纹,玉竹似的手指慢条斯理敲出几个字,送回满屏掉落的星星。


    起初他不懂她突然发来的emoji是什么意思,后来渐渐发现有时她不好意思回应时,总会事后发一个对应的emoji,久而久之他便对这些小图标的含义熟知于心。


    比如星星代表我想你了。


    廊间另一端,光线明亮的书房内。


    酸木枝书桌对着一扇窗户,木质百叶窗卷起一般,玻璃窗格隐隐透出后院的景色,混着灯火的月光将那颗茂密的四照花树照亮。


    之前闻岁之移栽的那株养了几月便枯了枝,她出国后,陈远峥便叫人在后院空地处栽了一棵枝干青壮的四照花树。


    最近正值花期,满树花朵盛放,花瓣白得像夏日落的雪花。


    夜风吹动的花波,荡漾在闻岁之的唇角,她收回看向白花的视线,垂眼看向屏幕时,恰好看到他发来的那句话,以及满屏的星星掉落。


    她不由轻轻笑出了声。


    星星落完,她又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才发消息同他讲要工作了,放下手机后抬手将半卷的百叶窗放下来。


    微绘珐琅座钟的指针一圈圈转着,直到时针指向十一点,书桌前的人才合上微微发热的电脑,按灭台灯,推椅起身离开书房。


    回到卧室时,陈远峥已经洗完澡,身上穿着黑色丝绸睡衣,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修长的手指曲搭在皮椅背上。


    她没走上前,在他闻声望过来时,抬手指了指浴室,示意自己先去洗澡。


    见状,陈远峥无声抬唇点了下头,继续听电话。


    几分钟后结束通话,他拎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拿起夹着书签的书,双腿交叠坐在单人沙发上,一旁明亮落地灯照亮指尖翻过的书页。


    听到淋浴声停止,他将一旁边几上放着的书签拿过来,重新放回书页间,边将封面翘页的书放到桌上便起身,踩着黑色拖鞋朝浴室走去。


    陈远峥一只手转开浴室门,吹风机嗡嗡声入耳,冷热空气流动,雾沉沉的镜子褪霜花似反映出他深邃的眉眼,雾气散的很快,他迈步拉近距离,再同她对视时,两张俊俏的脸颊完整呈现。


    闻岁之从镜面收回视线,关掉吹风机,刚要转身便被陈远峥抬臂钳住了腰,他从她手里拿过吹风机搁在一旁的台面上,指尖抵开她的指缝,缓慢扣住时同她说:“下个礼拜我要去英国出差,事情顺利的话,大约两个礼拜就返嚟。”


    他侧着头吻在她脖子上,微冷的唇瓣凉得她皮肤轻颤了下,想起刚才他在打电话,她侧过劲问,“很tricky吗?”


    “唔sure住,刚才同Martin通话,英国那边突然确认要颁布一条金融新政,可能对之前的投资项目有影响,需要我过去看看。”


    陈远峥指间夹起闻岁之的下巴,在她唇上吻了吻,半开玩笑的:“要不是你忙着实验项目,真想带着你过去给我做私人口译员。”


    闻岁之被逗笑,在他怀里侧了侧身,“这次会经常video call你,我们可以定一个时间。”


    闻声,陈远峥不由失笑,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是觉得这次带她去可以积累些政要层面的经验,但他没有解释,只是用鼻骨在她热气烘得温热的面颊上蹭了蹭,将错就错地应下来。


    “好,那我们说定了。”


    余光里镜子上的雾气都已褪尽,他们两人的身影清楚地映照出来,陈远峥薄唇小幅度抬了下,顺势吻在她唇上。


    他一只手扣住她后脑,碾着唇瓣低开牙关,吮吸着她的舌尖,唇齿相贴,急促呼吸灼热交缠,另一只手拉开她腰间随意打起的结,两条微绒的棕色腰带挂着扣眼落下。


    闻岁之的唇被男人松开,周遭空气好像又渐渐灼热起来,她仿佛站在夏季午后的巷子口,风带着烈日的灼热在皮肤上翻滚,但那好像又不是风,是他吻在自己颈间时扑落下来的鼻息。


    她指节绷白地抓着台沿,脖颈轻扬,眼皮细缝里瞧见镜子里的画面,身着衣衫的男女亲昵地抱在一起,再抬起眼睫仔细观察,陈远峥还衣衫整洁,可她肩上的衣领滑落,袒露出大片皮肤,白得像羊脂玉,却又渐渐地像晶莹剔透的浅粉色芙蓉石。


    陈远峥的手扶着闻岁之的腰,徐徐拉近距离,胸口贴上她的后背,边吻在她耳根边低着声线问,“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只给我发系统自带的黄豆emoji。”


    起初他对绿标了解不多,以为只有自带的黄豆表情,后来才发现种类繁多,偶然之间看到她也下载了各种系列的表情包,却一直没给他发过。


    闻岁之像一根被抽掉木棍的雪糕,思绪混乱地难以处理他的问题,她侧过头,控制着声调疑惑地“嗯”了声。


    陈远峥动作不疾不徐,很耐心地又在她耳边问了一遍。


    “因——因为觉得你唔钟意用表情包。”


    刚开始聊天时,他发来的消息都以严谨的标点符号结尾,凭以往接触商界客户来讲,她觉得陈远峥或许也不喜用夸张表情,所以才会给他发系统自带的黄豆表情。


    他又追问,“那怎么还给我发?”


    闻岁之大脑迟缓运转,分不清他是故意挑剔,还是单纯好奇,但煎熬体感让她胸中透不过气,呼吸变得吃力,“只有文字看着会有点冷漠。”


    身后的男人没再追问,大概有些满意这个答案,骨节修长的手指握着她微绷的指尖压在微凉的台面上。


    她后仰着颈,亮白顶光像小刀似的,一下一下刺着眼皮,睫毛渐渐湿润闪光,像亮着一串细密的星。


    室内因冷气灌入而冷却的温度再次回升。


    两人呼吸灼热,水雾散去的镜子再次烟花似的小团小团升起白雾。


    陈远峥胳膊揽着她的腰,呼吸渐重地一次次圈起她落下的身子,薄唇浅抿着,却用动作在无声告知高点,再高点。


    闻岁之垂颈掀睫,不知是泪或是汗模糊的视线里,他宽阔蓄力的肩膀加她纳入怀里,素日大众面前的理性自持像衣服般被剥落,露出本性的疯狂和占有欲。


    那双淡然置之的幽深眼眸布满欲壑,像窗外一波波卷起带着热浪的夜风。


    她颈间喷洒着他沉重灼热的呼吸,她觉得自己像暴晒在烈阳之下,四肢像融化的雪糕似的,不受控制的,细细腻腻落了一整地。


    嗓间不自禁挤出音调,像指尖拨动绷紧的琴弦,细弦颤颤悠悠。


    一瞬间,按弦过猛,纤细的琴弦承受巨大张力,“嘣”地一声惊然断裂。


    接连又快速拨动了几下完好的琴弦,演奏才渐渐步入尾声。


    余音绕梁,男人额头忽而抵住她的肩膀,修长手指紧扣住她的手背,同她一起静静感受琴音消弭后的心潮澎湃。


    堆落在脚边的棕色浴袍被一只大手丢入衣物篓。


    花洒被旋开,温热的水流冲掉几分皮肤的烧热,但闻岁之脸颊还是红的,像半褪青色的透着红的苹果,一件新的浴袍重新裹在她身上,全程脚没落地地由陈远峥抱到卧室床上。


    白皙的脚背深入丝滑的薄被里,后背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陈远峥稍一起身,探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过她的小腿,靠回床头时顺势握住她的手指,低声旧话重提,问她现在怎么也不给自己发其他表情包。


    闻岁之一瞬侧过脖颈,有些惊讶他对这件事的执着,目光有些探究地看着他,“因为你后来一直给我回自带的表情。”


    随后又补了句,“我以为你好like用黄豆emoji。”


    其实她也不太常发表情包,偶尔跟同事间话题快结束时会丢一个过去,有时也只是单回文字。


    只有跟陈远峥,她会经常发表情。


    陈远峥垂眼看着闻岁之,额头在她额头上轻蹭了下,低笑了声说:“还好,没什么like唔like用。”


    他抬手轻捏了下她的脸颊,又说:“你给别人发的好像都更cute一点。”


    闻言,闻岁之瞠目看着他,眼瞳墨水点波般拂动笑意,指尖搭在他肩膀上,“所以可以理解成你有点吃醋吗?”


    陈远峥表情岿然不动地答,“不至于。”


    闻岁之唇角忍笑地动了动,“以后会给你发其他表情的,”又有些故意地追问,“请问陈先生更钟意小猫咪还是小兔子?”


    看出她故意打趣,陈远峥也故意配合,“小猫咪。”


    话落,他亲了亲她的鼻尖,“最好是我亲的这只漂亮小猫,可以拥有她的表情包吗?”


    闻岁之眉心动了动,心脏也跟着膨胀了下,掀高眼皮看向他,唇角拎着弧度说:“她的表情包说不准,但是可以拥有她。”


    “嗯,那是我赚了。”


    陈远峥低着颈,看着闻岁之的眼睛,两排浓密的睫毛下,眼瞳微风吹过的花园,小花被柔软的风吹拂着飘动,他边说着边凑近吻下去,含着她的唇瓣吮吸了几下。


    她搭在他肩上的手指朝他后颈处移了移,仰起首回应他的吻。


    第48章


    周末翻页而过, 陈远峥搭私人公务机飞往伦敦,两人再次进入短暂的异国恋,但这次他们约定好每天都会视讯或者通语音电话。


    两人的对话框里也不再像从前那般, 仅仅有黄豆表情, 而是多了几张小猫咪的表情贴纸。


    在陈远峥出差英国的期间, 国际会议口译联盟会议通过了闻岁之的candidate申请,进入半年的公示期,半年后则会成为IACI正式会员。


    吴月慈得知后兴奋地直接在工作室官网挂了公告栏, 还特意给工作室的员工放了半天假来共同庆祝。


    陈远峥虽然远在英国,但也没有错过给闻岁之庆祝这一重要时刻, 吩咐美姨准备了她最爱吃的辣锅, 也安排连安订了一束淡紫色的剑兰花束送到昆玉山世元道68号。


    淡紫花束上立着一方暗纹小卡片,闻岁之一只手抱着花束,另一只手捏出小卡片, 垂眼看着上面印着的黑色字体。


    视线从左至右,她的唇角不由一点点拎起弧度。


    “Congratulates, bb — Yours Lucian。”


    六月底,陈远峥公差结束,搭公务机从伦敦直飞港城。


    返港当晚是外公奚松斋旧友郑志华的生日, 落机后他让司机直接开车到港城大学, 带闻岁之前去参加郑志华的九十岁寿宴。


    寿宴餐厅是潮湾区的一家百年酒家,装饰以初心为主题,怀旧元素居多, 如置身七八十年代的港城。


    郑志华携三房太太和一众儿女着华服现身。


    到场的嘉宾都是港城有头有脸,同郑家私交甚好的名流人物,深知陈家和奚家的旧故,奚松斋过世后, 郑家的请帖就只送到陈远峥的手里,多年来从未将请帖送给过陈家其他人。


    先前便有耳闻陈远峥拍拖,如今亲眼见到他带着人到场,才信了传闻为真,郑志华身着深红马褂,手撑着玉石拐杖,在两房姨太的搀扶下,脚步微颤地朝两人走近两步。


    陈远峥朝前稍一欠身,同郑志华握手,“Happy birthday,uncle。”


    接着稍侧过身,抬起另一只手环了环闻岁之的腰,同郑志华介绍,“uncle,呢个係我女朋友,闻岁之。”


    闻岁之拎唇颔了颔首,“郑先生您好,寿辰快乐。”


    几年前,有一场国际企业论坛在港城举办,郑志华便是论坛演讲嘉宾之一,她对郑先生算是了解颇多,港城企业家,著名生物医学专家,士怀制药董事局主席,在生物工程领域久负盛名,七十五岁时获颁大宝轩尼亚勋章,至今仍旧时常出入重要政要场合,举办慈善事宜,并未彻底退居幕后。


    郑志华笑着颔首,声音透着股沙哑,但吐字还算清楚,“女仔做咩行业?”


    “从事语言行业,interpreter。”


    郑志华应着一句不错,目光在他们身上描摹了一番,眼角的纹路因笑容而明显,声音低哑微颤地笑着道一句,“同你很登对,Lucian,你眼光不错。”


    接着挪动拐杖,微颤地抬起另一只手,招呼几位家眷过来同闻岁之认识。


    素日工作缘故,闻岁之出入不少大型场合,在这名贵满室的寿宴上也不怯场,不论是远远观望,还是前来寒暄而递过来的打量目光,都从起初的疑惑她为何能站在陈远峥身边,到后来的渐渐参透几分。


    寿宴盛大无比,似一场大型晚会,切蛋糕等流程过后,广府戏团上场压轴表演。


    闻岁之同陈远峥坐在首排圆桌,同蒋观松,罗茸,还有常序他们几人同桌而坐,室内冷气直吹,在她第二次手指抚摸手臂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被人披到了她的肩膀上。


    她松开搅动热茶的小汤匙,边抬手拢了下身上的西装,边侧眸看向身旁坐着的男人,对视的瞬间,听到他低声问,“冷了?”


    闻岁之抿唇笑了笑,轻应了声“嗯”,“有一点。”


    虽然陈远峥面上不显,但她却在他无波深潭般的平寂眼神里瞧出他掩藏住的疲惫,她眉心不由微动了下,拢着肩上的西装衣边,凑近几分,低声询问,“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很困?”


    陈远峥将自己那份甜品上的草莓搁在她的碟子里,抬唇摇了摇头,“还好,撑得住。”


    闻岁之抬眸又看了他几秒,在他扬了扬下颔,示意自己吃草莓时才收回视线。


    她提起叉子叉起草莓吃掉,甜里带着一点酸度,很轻地“叮”一声将银叉搁在一旁,从身上披着的西装口袋里摸出他的手机,自然解锁,在备忘录里敲出一行字递给他看。


    “如果累了不要硬撑着。”


    陈远峥半垂下眼皮,目光触及到那行小字后浮起一层薄薄的笑意,唇角小幅度提了下,抬眸看着她,低笑着说:“好。”


    一曲广府戏听完后,寿宴进尾声,他们两人没久留。


    郑志华知道陈远峥刚下午刚返港,也没多挽留,看着两人登对的背影,淡淡笑了一声,在一旁搀着他的三房姨太好奇插了句嘴,“陈生这趟带着这位女仔过来,态度已经很明朗了,只是陈家那边能同意她进门吗?”


    “现在陈家是Lucian掌话事权,”郑志华收回目光,端起酒杯饮了口酒,声音苍劲有力,“更何况这女仔不是笼中雀。”


    走出灯火夺目的酒家,脚下湿漉漉的石板路将倒映出的霓虹灯牌打湿。


    从海港吹来的夜风里带着一层闷热的潮湿,还隐隐卷来前方路口红绿灯的声音,从缓慢的叮叮声,变成急促的叮叮声,绿灯亮了。


    司机早已将车子停在门口候着,上车后陈远峥将挡板升起,开启雾化,他抬手环住闻岁之的腰,将人楼进怀里,另一只手撑在皮质座椅上,他俯低身子,额头贴进她肩窝里。


    在寿宴上饮了几杯酒,他灼热的呼吸里混着几分淡淡的酒气。


    昏暗车厢里,闻岁之唇角很浅地提了提,细指捏住他颈间的领带结,小力度扯松了几分,指尖顺势卷住他的领带,“明明很累了,刚才还讲自己不累。”


    虽然郑志华是他敬重的世伯,但这场寿宴也并不是非来不可,而他之所以落机后马不停蹄地前来参加,无非是想将自己带入他所在的社交圈。


    他不明讲,她也不点破。


    闻言,陈远峥低低笑了声,高挺鼻骨在她柔软的颈侧蹭了蹭,随即在她颈上吻了吻,答非所问地说:“好挂住你啊。”


    他松开环在她腰间的胳膊,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她捏着自己领带的指尖,顺着指缝一点点穿过,十指交扣地压向皮质座椅,吻顺着闻岁之的脖颈落到她的唇上。


    冷白眼皮掀开,双眼皮褶痕因疲倦而更加清晰,衬得他眼眸愈发深邃,像两汪望不尽源头的深潭。


    陈远峥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骨,语气温和地问,“bb有冇挂住我?”


    闻岁之不由收拢指尖,将他的手背扣得更紧了几分,她看着他深邃如潭的眼眸,莫名紧张起来,胸口像有一颗气球充盈着,氧气一点点被挤压殆尽。


    她两排浓长睫毛轻扑了两下,抿着唇面,嗓音带着些许颤意地“嗯”了一声。


    闻声,陈远峥蓦地短促一笑,微偏了下颈,贴着闻岁之的唇瓣,温柔地吻了上去,舌尖徐徐舔过她的唇缝,翘开齿关时,吮吻的力度也渐渐变重。


    他松开扣着她掌心的手指,转而扶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揽近几分。


    吻顺着她的下颚落在耳垂处,陈远峥略显沉重的呼吸落入她的耳中,低着嗓音说:“bb有几挂住我,嗯?”


    边低声问着,他手掌边在她后腰处小幅度抚摸着。


    闻言,闻岁之的心脏像叶脉上的露水,因叶茎晃动而颤颤悠悠往下滚落,她下意识抿了下泛红的唇瓣,浓长的睫毛蛾翅般扇了扇,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愈发难为情地答不出。


    她拽着他西装衣领的手指收紧几分,在心脏怦怦间垂眼凑近,主动贴上他温热的薄唇。


    车轮碾压沥青马路的声音,掩藏住车厢内两处明显乱序的心跳声。


    在闻岁之吻上来之际,陈远峥浓密的眉骨不由轻抬了下,薄唇提起一抹弧度,他抬起落在她腰间的手掌,扣住她纤细的后颈,含住她的唇瓣,用力回吻了过去。


    两人灼热的鼻息将车厢内的冷气都变暖几分。


    她颈间金色的细链在昏暗车厢里折出一点光亮,落在他的眼皮上,平直肩线上细细的裙带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抚落,陈远峥另一只自由的胳膊往后伸去,手指在按键上摸索着按下。


    细弱地“咔哒”一声,后车厢的遮光帘徐徐展开,遮住车外时亮时暗,略显迷离的霓虹光条。


    他拇指抚上她的下巴,在她微张的湿润唇瓣上闻了下,低声问道,“bb,想唔想在车里?”


    听到这话,闻岁之眼皮颤动了下,掀开几分望着眼前的男人,眼眸里的浅笑,像夜晚水潭里倒映着的月亮,吸引人伸手去捞,她松开抓在他西装领边的手指,摸上他的脖颈,指尖在他凸起的喉结上很轻地抚了下。


    在他抬眸深深望过来时,她音量极低地“嗯”了一声。


    闻声,陈远峥眸光倏尔沉了几分,侧过脸,重重地吻住她的微湿的唇瓣,反手伸向一侧的地图袋,从里面摸出几方薄薄的反光方片。


    小排锯齿状在他掌心挤压变形,光影昏昧的车厢里传来一道极低地撕拉声。


    撕开一角的包装掉落在黑色短绒脚垫上,被亮面男士皮鞋踩住一半。


    闻岁之一只手环着陈远峥的脖颈,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泛虚的目光望着他露出的立体眉骨,浓眉深眸,以及泛着红的薄唇上,他平时克制沉稳的眼神里晕染开几分不理智,甚至透出几分冲破桎梏的疯狂。


    他身上端正规整的西装就像一层有形的桎梏,束缚着他的情绪,也规矩着他的举止。


    像影窗后操纵皮影的紫竹杆,精细控制着他平时的一举一动,分毫不差。


    而此刻理智与冲动在陈远峥身上激烈交锋,试图挣脱操纵杆下规矩的动作,像她无数次在这个男人身上体会到的,他不似表面那般克己复礼。


    一瞬间,她很想窥探他最原始的本性,可又不断被他身上理性与疯狂的瞬间吸引着。


    陈远峥扣着她盈盈一握的腰,另一只手扶着闻岁之的后脑,浮着青筋的手指陷入她乌黑的发丝,收紧着,将人拉低几分,他扬起修长脖颈,流连地吮吻着她的唇瓣。


    力道时轻时重。


    黑色细带高跟鞋里的脚趾不由蜷紧。


    深灰色缎面裙摆打着褶皱,凌乱地堆叠在皮质座椅上,车轮接连压过几个路面减速带,丝滑裙面因颠簸而徐徐垂落,遮住她曲着的收紧力度的小腿,脚踝下纤细的黑色鞋跟勾住裙子一角。


    纤细肩带不堪重负地自一端断掉,散落在肩后那侧,如被风吹动的柔软柳枝,时快时缓地晃动,在水面拂起一层层涟漪。


    第49章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闻岁之身着的那条缎面裙已如残垣,是雾蒙蒙的潮湿的灰色,像褶皱里滴了雨, 就染出一两片深色, 而陈远峥身上的灰衬马甲依旧端正地穿在身上, 只有凑近细瞧,才能看出衣领,马甲, 以及领带处被攥出一簇簇杂乱的纹路。


    米色遮光帘收起,车窗缓缓下降, 敞开一条细缝, 涌进来的空气逐渐冲淡车厢里的气息。


    陈远峥展开车上备着的棕色斜格纹披肩,搭在闻岁之的肩膀上,将人包裹在羊绒布料内, 宽大的掌心在她后背上顺了顺,另一只手没入深灰裙摆, 在她有些抽筋的小腿上力道轻柔地按摩着。


    他低头在她温热的额头上吻了吻,呼吸稍急地温和问,“还ok吗?还痛唔痛?”


    闻岁之虚合着眼皮, 眉心很浅地蹙起, 鼻尖贴着他浮汗的脖颈,她灰色缎面裙下的小腹轻轻颤着,闻言低应了一声“嗯”, “还有少少痛。”


    她边说边收紧手臂,将身前男人又环紧了几分。


    陈远峥低“嗯”了一声,微偏颈在她额头上吻了下,按摩她小腿的力度又放柔了几分。


    半晌后, 黑色车子驶入世元道68号,徐徐停稳在别墅门前,司机将后车门打开,陈远峥抱着昏昏欲睡的人下车,起身时,宽大的深色裙摆顺势落在他身前,将那双西裤包裹的腿遮住大半。


    美姨从内厅迎出来,看到他怀里抱着的睡着的人,声音不由放轻了几分,“少爷,厨房有宵夜整好,你要唔要食一点?”


    陈远峥闻言颔了下首,放低了几分音量,“送一份紫菜虾皮小馄炖到卧房里。”


    美姨笑着“哎”了声,没再多讲什么,转身进厨房忙碌。


    走进二楼卧室,陈远峥附身将人搁在松软的被面上,他顺势曲起一条腿,折臂撑在闻岁之身旁,借着室内柔和的光亮瞧了她小半晌,看到她眼皮轻轻颤动,他不由无声抬唇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指腹在她柔软的眼皮上抚了抚,语气含笑地问,“仲扮训觉?”


    闻岁之唇角不由抿着一点弧度,掀开一点眼皮去瞧他,“唔好乱讲,你怎么知道我扮训觉?”


    他浅提了下唇角,没提刚才看到她眼睛在动,而是低笑着说:“美姨说备有宵夜的时候,有只小馋猫下意识用鼻子蹭我的脖子。”


    边说着边抬手刮了下她略带小驼峰的鼻梁。


    听到这话,闻岁之忍俊不禁地轻笑出声,灯光下她那双剪水黑瞳亮莹莹的,唇线模糊的红唇拎着弧度,抬手往下扯了扯他的手掌,“才不是。”


    陈远峥唇角含笑地抬了下眉骨,“嗯?”


    撑在她脸侧的手臂稍微往上一抬,曲起骨节在她脸颊刮蹭着,他语气温柔地说:“我只kitty bb没有胡须。”


    她唇角忍着笑,松开他的手掌,不由朝男人那边侧了下身子,抬手在他泛青的下巴上摸了摸,“你有,所以你才是。”


    陈远峥没反驳,反倒顺势点头承认下来,他俯低身子,在闻岁之弯起的唇角上亲了下,接着稍稍离开几分,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是。”


    闻岁之听出言外之意,脸颊不由红了一度,软力道的拍在他肩膀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讲了一句“nonsense”。


    恰好这时传来咚咚几下敲门声,大概是佣人来送夜宵。


    陈远峥提唇笑了下,低声纠正说这是事实,话落他撑着手臂坐起身,准备去开卧室门,起身时目光掠过西裤颜色略深的某处,他愣了两秒,不由轻笑了声。


    他侧颈看向闻岁之,捏了下她拢着披肩的手指,意味深长地说:“bb,看来我要先换条裤子才能去开门。”


    闻言,闻岁之稍显迷茫地“嗯”了一声,不由半撑起身子去看朝浴室走的男人,直到他换好浴室备着的家居服去开门端小馄饨时,她才后知后觉体会出他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她不由捂住脸颊,翻身趴在床面上,掌心的温度在身后脚步声的逐渐靠近里升高。


    陈远峥看着趴在床上的姑娘,唇角不由拎起笑意,眸光含笑地迈着步子走过来。


    他将搁着紫菜虾皮小馄饨的木质托盘放在一旁的边几上,曲腿坐在床边,俯身将闻岁之捞进怀里,抱起来走到边几旁的墨色软皮沙发前坐下。


    陈远峥拉下她捂着脸颊的手,折颈在她抿着的唇上吻了下,没提方才的事,而是柔声问她,“小馄饨好了,美姨加了辣椒油,要唔要食?”


    闻岁之一时忘了害羞,微讶地掀眸看他,“美姨也看出我扮训觉了吗?”


    “应该是猜到的。”


    陈远峥解释说:“美姨知道你钟意食紫菜小馄饨。”


    他边说着边抬手拉过滚轮边几,回身看着她,“肚子饿未?要唔要食?”


    闻着小馄饨的香气,闻岁之应了声“嗯”,羊绒披肩里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平坦的小腹,隐隐有些饿意,她在他手臂间直起身子,看到边几上只有一碗时,她抬眸看向一旁的男人,“你不要食吗?”


    陈远峥捏着橙纹瓷勺,搅动着小馄饨散热气,他摇了下头说:“等等先,现在没什么胃口。”


    每次长途飞行后,他都胃口欠佳。


    “厨房备着砂锅粥,等下觉得饿了,再叫佣人送上来。”


    闻岁之“嗯”了声,小半会后接过他递过来的瓷勺,朝前凑了凑身子,脚趾踩进绒软的羊毛地毯里,舀起一颗透粉的小馄饨吹了吹,小口吃了起来。


    笋丁山鲜馅,还加了一点脆口的马蹄碎。


    卧室内虽然打着冷气,但还是热得微微浮汗,她褪了褪肩上披着的棕色披肩,流苏顺势半垂到地毯上。


    小半碗馄饨吃完,闻岁之有些泛懒地靠在陈远峥肩膀上,半敛着眼睫,不知是运动消耗过多,还是食完碳水犯困,他提唇笑了下,抬手摸了下她温热的脸颊,“眼训了?”


    她眼皮未动地“嗯”了声,脸颊不由往他怀里埋了下,“Need a kip, 但仲未洗澡。”


    “睡吧,眯一阵再叫你起来洗澡,好唔好?”


    闻岁之鼻音很轻地应了声,眼皮困顿地合上,不知浅眠了多久,察觉到身旁男人起身,她下意识地蹙眉,倚靠着沙发掀开眼睫,看到陈远峥单手撑在落地窗边的泽西岛椅上,低着音量在讲电话。


    这通电话结束的很快,陈远峥回身时恰好对上闻岁之投过来的视线,他脚步稍顿了下,随之舒展眉心,提步走了回去。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抬眸看着走过来的男人,“有公事要忙吗?”


    陈远峥重新坐回她旁边,下意识答了句“没事”,但想起之前两人因沟通少而引起的误会,他顿了两秒后,又说:“不是公事,勉强算是家事。”


    想到今晚郑先生的寿宴,闻岁之不由猜测地问道,“打来是问今晚的事情吗?”


    虽然郑志华的寿宴没有陈家其他人到场,但陈远峥带她高调出席寿宴的消息定会不胫而走,早晚都会传到陈家人耳朵里。


    陈远峥“嗯”了声,“是Kiki打来的,讲Kelly打电话问她清唔清楚我带你一齐去寿宴的事。”


    之前他让祁津帮陈远彤吃下陈远嵘出手的股份,其中一个交换条件便是同他汇报陈家对于他拍拖这事暗地里做的小动作。


    今晚陈远彤打来电话除了同他讲陈远嵘找他打听,也是为了同他讲,陈国善知晓此事颇有微词,大概不会善罢甘休。


    但陈远峥并不打算同闻岁之讲后面几句。


    他抬唇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捏了两下,“他们知道也没什么,我不会让陈家人打扰到我们的生活。”


    闻言,闻岁之轻轻笑了声,同他对视着问,“你是担心我会被吓跑吗?”


    陈远峥眉心小幅度抬了下,看着她抬唇浅笑了下,没否认,反倒坦然地颔了下首,“just a bit,不过不是担心你会被吓跑,只是不想让陈家的事影响到我们。”


    “陈远峥。”闻岁之反扣住他的手,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我没有那么脆弱。”


    闻岁之声音不大,语气却透露着坚定,“我们之间也没有那么脆弱,除了工作,我最擅长的就是专注自己。”


    “所以——”她拎着唇笑了下,“外界影响不了我和我们。”


    屋内洇黄泛白的灯光投下,光晕落进她那双清碧的瞳孔里,水光粼粼,又像盛满一整片天空的星辰,灿然夺目,陈远峥望着闻岁之的眼睛,唇角不由徐徐抬起,胸腔里的心脏不由快跳,他低头吻在她唇上,“Thank you,bb。”


    话落,又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闻岁之抿唇笑着回吻了下,“No worries。”


    她晃了下两个人交扣着手,“我们去洗澡吧?”


    陈远峥闻言小幅度提了下唇角,修长手指越过闻岁之身前的羊绒披肩,扶上她的腰,一寸寸将人揽进怀里搂住,他凑近吻上她的唇,鼻息交融间,压低声线说:“One more time,好唔好?”


    听着是礼貌的询问,话落却彻底吻住她的唇,强势地不等回答。


    闻岁之猝不及防地低呜了一声,顺着他靠过来的力道往后倒着身子,直到后背完全贴上柔软的皮质沙发,棕色披肩从她手臂上滑落,流苏陷进地毯的长绒里。


    在他的唇落到自己脸颊上时,她呼吸短促地气音问,“不累吗?”


    陈远峥用鼻骨蹭了下她的脸颊,嗓音低哑地答了句“有少少累”,他温热的手掌抚上她落在沙发外侧小腿,力道轻柔地捏了两下。


    “bb小腿不是抽筋了吗,还唔尽兴。”


    第50章


    闻言, 闻岁之张了张微湿的红唇,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应。


    想到回程路上因小腿抽筋而中道暂停时的画面, 她脸颊的热度不由上升了一度, 像有一蓬蓬火苗在烘烤着, 浓长睫毛颤了颤,没有掀开,反而闭得更紧了些。


    陈远峥吻了吻她微抿着的唇, 亲昵地蹭了下她的鼻尖,“one more, 好唔好bb?”


    他边低声问着, 边用拇指在她掌心揉着,轻柔的力道像羽毛似的扫进了闻岁之的心里,她抿了下唇, 音量很低地应了声“嗯”。


    见状,他曲指抬起她的下巴, 再次俯身吻上她湿润的唇瓣。


    顶开齿关,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雾气弥漫的夜晚很长,浓墨重彩。


    太阳在灰蓝调的天色里升起, 阳光浸透棉絮般的云层, 穿过漫过昆玉山缓缓涌动的平流雾,落在亮着灯的半山别墅上。


    鎏金光晕顺着百叶窗缝隙撒进卧室里,惊扰了床上熟睡的人。


    闻岁之比陈远峥先醒来一会儿, 抬眸去看身旁侧躺着的男人,昏暗光线柔和了他深邃凌厉的五官,她抬起胳膊,指尖在他立挺的眉骨上轻轻抚了抚。


    她不由浅抬了下唇角, 收回手,放轻动作翻过身子,抬手去摸床角柜上的手机,刚点亮屏幕想看一下时间,搭在她腰间的手臂便倏地收了下力。


    闻岁之被骤然收紧的力度惊地低呼了一声。


    下一秒,身后的男人靠了过来,在她后颈上吻了下,晨起嗓音微有些沉哑,“醒了?”


    闻声,闻岁之边下意识回了下颈,边应了声“嗯”。


    陈远峥鼻梁在她颈后温热皮肤上蹭了下,淡淡笑着低声说:“Morning bb。”


    闻岁之弯了下唇,低声回了句“Morning”。


    她探臂将手机放回原处,在陈远峥微松的手臂力里转过了身子,掌心顺势搭在他肩膀上,指尖在他睡衣领边上来回轻拨弄着,“今天要去office吗?”


    陈远峥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敛着眼皮,低声答了句“不用”。


    “肚子饿未?”


    闻岁之掀了下眼皮,小幅度颔了颔首,“有一点。”


    “起来食饭?”陈远峥闻声睁开眼,气音低笑了声,边问边用下巴蹭了下她的额头。


    “嗯,”闻岁之抿唇笑着应了声,往后伸了伸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屋内没开灯,她稍稍抬起颈,在昏暗里模糊地去瞧身前的男人。


    陈远峥此时也垂下视线,带笑地看着她。


    晨起的目光不似平日的深邃锐利,像带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光。


    闻岁之看着他漆黑的眼瞳,抿唇笑道,“有点不想起,你抱我去洗漱,好唔好?”


    陈远峥失笑一声,眼尾因笑而稍稍上扬,望下来的目光像是风吹过柔软缎面,落在身上柔和舒适,他边应了声“好”,边撑着床面起身。


    他没理会打皱的衣领,俯身勾起地板上的拖鞋,接着将人托抱起来,提步朝浴室走去。


    浴室里两个台盆间隔挨着,黄铜水龙头落着水流,眼前是镜子里映出的他们的身影,一人偏着颈刮胡子,一人捏着白瓷罐往脸上涂面霜。


    两人平时都忙,哪怕住在一处,这样一同洗漱的画面也很少出现。


    下楼到餐厅时,佣人正往餐桌上摆放着餐点。


    美姨将托盘里一笼热气腾腾的烧卖搁在餐桌上,皮薄如绢,透着内馅淡淡的粉,尖端的咸蛋黄金灿灿的,像顶着一颗颗小太阳,她笑着同闻岁之说:“今天的笋尖烧麦加了咸蛋黄碎,闻小姐您试一下,看合唔合您口味?”


    说完又同陈远峥讲,“最近闻小姐很钟意食笋尖烧麦。”


    陈远峥放下咖啡杯,侧眸笑着看她,“钟意食?”


    闻岁之夹起一颗麦黄透粉的烧麦,蘸了蘸小瓷碟里的辣油,搁在瓷勺上,抿唇笑着看向美姨,“是美姨厨艺好,做的烧麦好好味。”


    倒不是她刻意夸赞,而是美姨晓得她的口味,做的烧麦鲜而不甜。


    美姨闻言笑得眼角皱纹都扬了起来,灯光下白色发丝像银线似的泛光,映得她微浊的眸子也变得明亮,笑着说是闻小姐给面子,给两人盛好两小碗鸡粥后,便招呼一旁的佣人去厨房,没再打扰两人用早餐。


    闻岁之咽下嚼着的火腿汤通粉,低声同身旁男人讲,“其实我觉得美姨挺开心你在家食饭的。”


    “嗯?”陈远峥眉骨轻抬了下,侧脸望过来。


    “每次你回来食饭,美姨笑得比平时都多。”


    虽然在这里住的时间不久,但闻岁之看得出来,家里大多数佣人的忠心来源于高薪和保密协议,而美姨却是百分之九十来源于感情。


    陈远峥眸光稍顿了一下,夹着烧麦的筷子尖微松,在瓷碗里落出很轻地一声响动,不过一两秒,他便恢复如常,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下,半开玩笑地说:“难道不是因为bb惹人喜欢吗?”


    闻岁之轻笑一声,握了下他随意搭在桌山的手,“才不是,是沾你的光。”


    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只有爱屋及乌的好感。


    陈远峥反手握住,“最要紧是因为闻小姐本身很好。”


    “那也没有陈生会夸人。”


    虽然陈远峥不用去公司,但仍有工作要处理,早饭后没多久,一通工作电话打了过来,他去书房忙了一个多钟才结束。


    书房门半敞着,桌上是佣人刚添不久的热茶,被摘下的金边眼镜随意搁在摊开的文件夹上,男人背对着门口而坐,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只没点燃的瘦削烟管。


    木质百叶窗半拉开,泛红日光顺着茂密的树叶缝隙,透过落地窗照进房间里。


    书房的木门被一只细白的手敲响,泛闷的两声打断陈远峥的思绪,他转过身子,将烟往桌上随意一搁,笑着朝她伸出手。


    闻岁之踩着丝质拖鞋走过去,刚把盛着果切的托盘搁在书桌上,便被陈远峥揽着腰提抱在他腿上坐着。


    她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忙完了吗?”


    双腿悬空垂着,脚尖勾不住拖鞋,她没在意,反而任由另一只也自由落地。


    “嗯,没什么要紧事。”


    闻岁之抬手抚了下他眉心很浅的褶皱,“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刚才在书房门口看到他背对而坐,指间夹烟的那一幕时,她的心脏下意识用力收缩了下,一瞬间因不久前的误会而心有余悸。


    陈远峥低笑了声,握住她摸着自己眉心的手指,“没有不开心,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她稍有些泛懵地望着他。


    生活在亲情淡薄,利益为重的陈家,在溪清言离世后,陈远峥更是有意亦或无意地将所剩不多的感情剥离,仅剩淡漠疏离,而那些必要的温逊,谦和不过是修养撑起的表象。


    纵使面对相处多年的美姨,似乎也是如此。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好在他还会爱她。


    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没有同她讲实话,而是随意扯了个话题,“在想我们拍拖到现在还没一起旅行过,”边说边用指骨蹭了下她的下巴,“想唔想出去旅行吗?”


    闻岁之唇角拎起笑弧,眼尾轻扬着,“想,但我们好像凑不出什么时间。”


    陈远峥垂眼看着她笑,“没关系,我来配合你的时间。”


    “好。”


    他抬唇笑着应了声,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到,“下午要去学校吗?”


    闻岁之颔首,“Eliana去京市参加个交流会,最近我给她带几节seminar的课。”


    陈远峥轻抬了下眉骨,深邃眉眼浮着笑,“该改口叫bb Professor Wen了。”


    闻言,她扑哧轻笑了声,拍了下他的肩膀,“虽然做professor的感觉也不错,不过我都比较钟意在会场做会。”


    “So——陈生,暂时还不用改口。”


    “暂时?”陈远峥抓住重点,抬眉反问。


    虽然只是大概有想法,但这次闻岁之没有再等万事俱备,而是在学着让他参与到自己的决策里,她手指勾入他家居服扣子缝隙里,很轻地往外拉了拉,“下半年在lab的intern就结束了,不过机器辅助的research还会继续做,会从笔译扩展到机器辅助口译的研究。”


    “回港城之前,Aliette问我要不要apply她的博士,当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最近这两个月下来,我有在考虑是不是要申请港城大学的非全PhD。”


    比起学术研究,她依旧更喜欢做会,但也不想错过后续机器辅助口译的研究,比起全日制PhD,非全是相对两全其美的选择。


    陈远峥听完“嗯”了声,“想好在港城大学了?”


    闻言,闻岁之愣了下后,不禁轻笑了声,“干嘛,你怎么a hundred percent确定我一定会读PhD啊。”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眸光柔和,“在你同我讲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preference,对唔对?所以岁之,不论你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闻岁之怔怔地看着陈远峥,似是没料到他会猜透自己的想法,她的心脏像热腾腾的牛奶里加了糖,整个人变得暖洋洋的。


    几秒后,她往他怀里靠了靠,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怎么这也估中了。”


    他提唇淡笑了下,顺势抬手扶住她的后背,“不用有顾虑,学校要选你自己钟意的。”


    “我不会为了感情牺牲事业的,那对爱人,对自己都唔公平,”闻岁之翘唇笑了下,手掌搭在他肩膀上,稍稍抬起脖颈,在他耳边低声说,“不过——我很钟意港城大学,它也是最适合我的。”


    陈远峥低吟地笑了几声,半开玩笑地说到时候去谈下合作,以示感谢。


    而这个社会没有绝对的公平,很多公平更是建立在话语权和利益之上,他想做的只是尽可能确保她的公平。


    闻岁之微讶地退开几分,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眼瞳都睁大了几分,里面倒映着他唇角抬着笑的面容,不明所以地问道,“感谢?”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淡淡笑着说:“感谢港城大学被闻小姐选中,我们唔使异地恋。”


    闻岁之软力道在他手臂上拍了下,哭笑不得地说:“Nonsense。”


    陈远峥半垂着眼皮笑,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言归正传地同她讲,“兆辉每年都有教育捐赠支出,不是单独拨出来的资金。”


    “只是它沾了我们bb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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