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楼梯不长,几步间就快到达一层,一楼厅堂里有不少伤患和后勤人员聚集。
由于哨兵五感发达,怕打扰了二楼需要静养的伤员,所以这处也并不如何嘈杂。
就在即将暴露在人群视野中时,冬晴默默撒开了牵着游金的手。
她时机算得正好,等三人彻底离开楼梯,踩在一楼地面上,她的右手便已落回身侧,一副从头到尾只牵了一个人的模样。
道貌岸然。
冬晴莫名心虚地想到这四个字。
游金手中一空,转眼看到那两人的手仍牵在一起,心想未免太厚此薄彼,正欲发作。
不料冬晴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盯着不远处的角落,双眼发亮,抢先道:“星隅也回来了?”
身侧左右两人不由朝她所看的方向望去,果见一个略显清瘦但十分挺拔的身影,站在储存干粮的壁柜前,挑挑拣拣着,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游金知道冬晴这话几分出自真心,几分单纯是为了转移视线,不悦地睨了她一眼,终是没计较,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是啊,第三小队的队长不在,他的队员由我和赫尔曼暂时管理,这小子也不知道伤着哪儿了,死皮赖脸地非要跟到这儿来。”
这处基地离外圈屏障最近,是首当其冲的后勤保障,在异动情况还算稳定的情况下,一般来说只有外伤较为严重的哨兵才会选择来这里落脚,其余的便往更里面的几处后勤基地前进。
星隅大抵是听见了他们的交谈,背影看上去有点僵硬,不知为什么,一直不肯转过身来打个招呼。
冬晴许久没见他,倒是有几分想念,正要上去同星隅聊两句,然而还没抬脚,忽然意识到自己尚且和伊莱牵着。
她身子一僵,硬生生止住了步子,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可惜伊莱还是敏锐地察觉了,他若有所思,低头看了冬晴一眼,随即竟是主动松开手,柔和笑道:“过去吧。”
冬晴诧异地回看他,眼睛都不由瞪大,像是没想明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伊莱抬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矮下身子,重复说道:“过去吧,星隅也在等你呢。”
他都这么说了,冬晴便也不多犹豫,咬了咬唇,在走之前道:“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
人影走远,伊莱重新站直,身边的游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不爽道:“现在倒表演得挺大度的。”
伊莱受此嘲讽,面色不改,依旧盯着冬晴的背影:“她高兴就好。”
游金被这话震撼到,再次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狠狠“嘁”了一声。
另一头,冬晴正大步往星隅身边走,后者的背影则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肉眼可见地僵直起来。
冬晴发现了这一点,只是不知道他在不自然些什么。
一楼还有许多哨兵在场,冬晴说话不得不注意分寸,于是先在他身边站定,十分正经地打了个招呼:
“嗨,星隅。”
包括呼吸和动作,星隅整个人停滞了一瞬,两秒过后,才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冬晴没料到他会是这样冷漠的态度,扭过脸来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番。
星隅因着那明晃晃的视线更觉不自在,脖子都有点涨红,硬着头皮回看冬晴,语气不太好地问:“看什么?”
冬晴:“你身上怎么那么干净?”
这话是实话,明明都是从屏障区域回来的,游金一副在外厮杀灰头土脸的样子,衣服都破了好几处口子,而眼前这人从头到尾干干净净,连作战服都分外崭新。
星隅对上冬晴好奇的目光,一噎,飞速道:“因为我回来后自己收拾过了。”
冬晴了然地点点头,又问:“你哪里受伤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当然是……”星隅似乎脱口而出要说什么,却在最后关头止住,语气又落下去,闷闷不乐的样子,“背上有几处伤口,刚刚处理过了。”
“好吧。”冬晴不明白他这反反复复地到底想要说什么,一时也找不出别的话题,应了一声,默默从面前的橱柜里拿了几包干粮,打算带给伊莱和游金。
就在冬晴想要和星隅道别离开时,后者终于沉不住气,开口质问:“你为什么要从白塔里跑出来?”
冬晴脚步一顿,反问他:“我不来的话,伊莱怎么办?”
星隅不回答她,他想听的也不是这个,继续道:“你不是很害怕吗?害怕的话就应该在白塔里好好呆着,外面的事情我们会解决,为什么还要跑到危险里?”
冬晴一时失语,倒不是因为无法反驳,而是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得知污染物异动即将来临前,畏惧到心理失常,拉着星隅进行了一次颇为出格的精神链接。
应该就是因为那时自己的表现,才让他耿耿于怀吧?
冬晴下意识地想伸手触碰星隅,手掌搭在他手臂的前一秒才猛然察觉不妥,迅速收了回来。
这是习惯性的亲密,连冬晴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潜移默化地养成的。
她心中惊觉,自己对伊莱那个不曾说出口的承诺,如今看来居然显得有些困难。
游金她有心拒绝,奈何对方脸皮太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星隅在她眼里是只小猫,摸一摸、逗一逗的事儿顺手就做了。
还有瑞尔,一想到他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贴上来的样子,冬晴心里就有十二分的软,也不知到时还能不能守住底线。
这样算来算去,她那约束自我的条例,到头来竟只防住了赫尔曼一个人,还将他惹得十分不快。
冬晴内心苦恼,神情一下便低落了。
星隅表面对壁橱里的食物挑剔,实则一颗心全放在了冬晴身上,见她好半天不回答,没耐住,又问:“干嘛不说话。”
冬晴正纠结要事,听他出声这才回过神来,敷衍地答道:“好啦,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说完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无心再注意身旁人的反应,心不在焉地将手里的食物拿回去。
游金和伊莱在另一边已经聊了会儿正事,冬晴中途插入,听了个大概。
无非是看伊莱已经恢复意识,商议让他重新回到前线带领第三小队的事宜。
伊莱本人没什么意见,但冬晴作为向导,就得考虑哨兵们的安危:“伊莱才刚醒,情况恐怕不稳定。”
游金:“前面的人手吃紧,并且异动结束前一般会有一次剧烈的波动,过了今夜就是第六天,得提前做准备了。”
两边说得都有道理,两人只好朝伊莱投去视线。
身体的具体情况只有本人最为了解,况且伊莱也不是那种会胡乱逞强的人,他们决定遵从他的判断。
伊莱接收到这个信号,想了想,笑道:“明早我就跟你们一起出发回前线吧。”
一锤定音,此事便算有了定夺。
可冬晴还是感到放心不下,问道:“不如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两道声线异口同声、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
就连站在稍远处的星隅也不赞同地回头看向了她。
游金表情严肃:“向导的污染不可逆,你当闹着玩的?”
伊莱说话向来软和,眼下却同样正色几分:“冬晴,除非到了最后关头,迫不得已,不然的话,向导轻易是不能直面污染物的。”
冬晴倒也没真的下定决心要跟去,不过是顺口的一个建议,见他们反应如此激烈,也知这话欠考虑,索性作罢,将手里的食物分给了两人。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游金和星隅
刚从最前线回来,处理完伤势后各自找了房间休息,伊莱的情况也平稳起来,和冬晴在病房里度过最后一个夜晚。
三人是在凌晨一起离开的,他们都没有叫醒冬晴,只与几名还醒着的后勤人员交代几句,就披着崭新的晨曦往危险处前行。
而冬晴醒后发觉三人都已不在,从旁人口中得知他们已经出发,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她待在后勤基地里,同样没有闲着,和其余向导一起进行对哨兵的净化,也慢慢上手了一些处理外伤的工作。
就这样还算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两天时光。
在污染物异动开始的第八天凌晨,后勤基地突然接收到一大批伤势紧急的前线哨兵,与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叫所有人如临大敌的前线消息——
污染物们集体产生了剧烈躁动。
冬晴这天恰巧在值守夜班,看到人数多到反常的伤员被抬进基地时,心里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当机立断,叫醒了所有尚在熟睡的后勤人员,并及时向其余几处离屏障较远的基地发送了紧急消息,说明情况并借调了部分向导。
做完这些工作,她立刻回到一楼大厅里,一眼望去,看到了几乎塞满整个楼层的伤员。
他们个个表情狰狞痛苦,有的污染严重,有的皮开肉绽,但都强忍着很少出声,只有伤口被医务人员触及时才会发出疼痛难耐的抽气声。
血腥气弥漫了整座楼房,死亡的绝望如阴影般笼罩在上方,冬晴胃中泛起恶心,她伸手拿过桌上的医用口罩佩戴好,闭了闭眼,最终义无反顾地投身至工作中。
外头的天越来越亮了。
往基地里送来的伤员数量有明显的下降,甚至不少刚处理完伤势、做完净化的哨兵自发地组成队伍,想要重新回到屏障处作战。
冬晴及时察觉,劝下了其中几个伤势过重的哨兵,其余的便不再阻拦。
净化和治疗的工作极其消耗时间和精力,一旦投入工作就容易忘却一切,等冬晴抹掉额上的汗,想要喘口气时。
一抬头,发现天色竟然已经全黑了。
再扭头环顾四周,整个大厅里都是和她一样埋头苦干,彻底忽略了时间的人。
“吃点东西吧,冬晴向导。”那名医疗部的A级哨兵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拿着一份干粮递给她。
冬晴接过,摘下口罩,兴许是真的饿坏了,就着室内这样略显血腥的画面,她还是迅速吃下了大半份食物。
“这样的情况还会持续很久吗?”冬晴边吃边问。
A级哨兵回答:“一到两天的时间吧,撑过去,一切就结束了。”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才让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不会显得过分绝望。
谈话间,一盘沾满血液的医疗用具被一名后勤人员递到了A级哨兵眼前,两人都见怪不怪。
冬晴把干粮囫囵吃完,和A级哨兵一起用酒精清理起那些金属器械。
“过来支援的向导十二点之前就能到,这次不会太难熬的。”A级哨兵轻声讲着,不知是在安慰冬晴还是安慰自己,抑或是安慰在场的所有人。
正如他所说,深夜十二点之前,一波向导及时赶到基地支援,人手大大增加,但同时,再次有大量伤患涌入。
一阵兵荒马乱后,由冬晴和A级哨兵指挥领导,后勤部队的工作逐步开展。
后勤基地里灯火通明,后勤人员不眠不休,直至翌日的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污染物的躁动于白天会有所平息,在所有人都以为可以短暂地歇息一会儿时。
A级哨兵猛抬起了头,若有所感地看向基地外,瞳孔惊惧地放到最大。
所有带伤的哨兵同样屏住了呼吸,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大门的位置,仿佛那后面是什么地狱。
冬晴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目之所及明明只是一扇普通的大门,脊背却不可控地窜过一阵颤栗。
莫名的直觉告诉她,那里是——
污染物。
第62章
整栋楼房陷入了死亡一般的沉寂。
在场的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极度的恐慌与不安弥漫至心头。
医疗部的A级哨兵是整个后勤基地的主心骨,两秒钟的时间后,他率先站了起来。
起身的动静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明显,众人的视线都被他所吸引。
A级哨兵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每一步都仿佛有千钧重的艰难,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
站在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忽然转过头来,冲着双眼紧盯他的所有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们安心在里面工作,我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大门就以极快的速度一开一合,等众人再次回过神来时,早已不见A级哨兵的身影。
冬晴看着那扇冰冷屹立着的大门,内心同样担忧不已。
能够确定的只有外面的东西是污染物,而具体数量是多少、体型多大、危害性多强,那名A级哨兵面对的究竟是什么,这些他们一概不知。
但假若只在基地内坐以待毙,那就是用全屋人的性命去冒险,相比之下,由A级哨兵出去应付已是最好的选择。
更加令冬晴担心的是,在此处出现了污染物,就代表着屏障已经出现破损,前线的哨兵们已经开始应接不暇。
伊莱他们的状况恐怕也不容乐观。
大门紧闭后,外头久久没有传回任何动静,谁也无法预料情况如何,是尚能周旋,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未知却近在咫尺的危险最能激发人们的恐惧。
冬晴及时止住自己深想下去的念头,左右环顾了一圈周围。
A级哨兵离开前叫他们安心工作,而此刻真正能够低下头继续治疗的向导却在少数。
大部分的人都还盯着大门的方向,其中有不明真相的茫然者,也有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惧者。
极端的情绪如同一潭泥沼,容易令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冬晴知道这样的情况绝对不妙,于是出声提醒:
“大家先继续工作吧,别分心。”
话虽苍白,但足以让众人回过神来,即便是强压着内心的不安,也各自装出淡定的模样,低下头完成手头的事。
一楼大厅隔离出来的简陋静音室里进进出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哨兵,冬晴擦拭完医疗用具,给面前躺着的哨兵做着简单的伤口处理。
她的精神力这两天再次快速消耗,冬晴有强烈的预感,大概已经在枯竭的边缘了。
时间在整栋楼的忐忑不安间流逝,转眼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外头却依旧没有传回来任何动静。
冬晴认为这兴许也能算个好消息,A级哨兵具体情况如何并不清楚,但起码污染物没有靠近的势头。
意味着这处先锋后勤基地暂时还是安全的。
然而,还没等她多喘上一口气,老天就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一般——
“轰”一声巨响,楼房右侧的墙面猛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几扇窗户应声碎裂,霎时间仿佛地动山摇。
屋内的哨兵个个汗毛倒立,有几人甚至应激地放出了精神体,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冬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如同地震一般骇人,下意识用双手护住了头部,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
心如擂鼓间,她觉得自己这次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轰”!
后侧的墙面再次传来震感,天花板上已经开始掉落碎屑,好在墙壁上没什么用来装饰的物件,否则早将他们当作地鼠打了。
轻微的抽气声和叹息声从几个角落传来,冬晴脑子里一团乱麻。
最终是几名哨兵先站起身,他们身体的不同部位都打了绷带,有一人伤在腿上,连站立都十分勉强。
互相对
视一眼,便要朝屋外走去。
“不行,你们不能出去!”
靠近大门的位置蜷缩着一名向导,听到脚步声后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还在下坠的墙皮,张开双臂将几名哨兵拦下。
“我们得出去。”其中一名领头的哨兵平静地反驳。
那向导将双臂张得更开,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般,颤声道:“你们出去会死的!”
战况已经到了最严峻的地步,如果不是伤到了危及生命的地步,哨兵不会轻易来后勤基地进行治疗。
因此这些缺胳膊少腿的哨兵已算命悬一线,离开这座房屋去直面污染物,与送死无异。
而哨兵们的神情虽不显过分慌乱,但面色早已如纸般苍白,嗓音也有些不稳:“那能有什么办法?我们不出去,大家就都得死!”
“轰”!
话音未落,房屋再次猝不及防地受到重创,在尖叫声中,那名向导哭喊着抱头蹲下,形容已有些癫狂:“我才刚把你们的命保住!你们不准去送死!”
一片混乱中,冬晴原本凌乱的大脑却突然变得尤为冷静。
不知是因为比旁人有更多的濒死经验,还是这段时日实在见惯了太多大风大浪,紧要关头,她整个人竟诡异地沉寂下来,脑内的想法开始一刻不停地迸发。
还能有什么办法……
污染物异动,屏障就是唯一的办法……
屏障?对了,屏障……
冬晴的双眼有些失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甚至没注意到门口那几个哨兵究竟有没有离开。
她原是跪坐在地上的,此刻缓缓将上半身挺直了,闭上眼,调动出全身最后的精神力。
无形却散发着淡光的精神力在她胸前汇聚,化作一小块如鳞片般的屏障。
屋内的所有人注意到这处异样,不约而同镇静下来,向导的精神力具有一定安抚作用。
没有人知道她这番举动到底是要做什么,而冬晴仍死死闭着眼,专心致志地将精神力汇聚。
半分钟的时间里,那原本微小的鳞片不断扩展,以极快的蔓延之势形成了一道能笼罩住一个人的半圆形屏障。
冬晴竟是只凭自身就设出了一个完整的屏障!
众人霎时屏息凝神地盯着她。
向导的精神力可以化作屏障不假,但至多也只是在身前一小块区域出现,作为危险来临时的最后一次防御,就像冬晴第一次在白塔里遇见污染物一样。
而撑出这样能够笼罩一人的屏障对所有向导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层屏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扩容!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也不见任何声响,冬晴全部的意识都随着精神力流出,凝成了无坚不摧的屏障。
她觉得自己成了一棵垂垂老矣的树,自身的养分与能量以不可逆转的势态从身体里流出,从而滋养着另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使其愈发强大。
屏障的边缘不断向外扩展,离冬晴最近的几名哨兵已被包括其中,人们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又是半分钟后,屏障边缘在距离房屋墙壁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冬晴立在屏障的正中央,脸上毫无血色,神情痛苦。
她的精神力已经见底了,用来维持这个屏障都算勉强,无法再继续扩展。
这时,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都进来。”一名A级向导从二楼快步走下,身后跟着的后勤人员扶着伤势惨重的几名哨兵。
进入屏障后,他抬眼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冬晴身上,她仍笔挺地跪在原处,像是个无比虔诚的信徒,又仿佛降世的救星。
A级向导语气复杂地叹了一声:“真是了不得。”
随后,他卷起一截袖子,站到屏障边缘,仿佛下决心般定了两秒,紧接着抬手,将自己的精神力输入这层屏障中。
片刻后,屏障的边缘又动了。
虽然这次的扩容十分微小,但所有人此刻都心无旁骛地紧盯着,没有错过这一细微的变化。
在场无一人不看呆,他们心中有万千疑惑和震惊,眼下却没法问任何人。
反应快的几名向导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到屏障边缘,或站或跪,都学着那名A级向导,无师自通地向屏障传输起了精神力。
虽然速度十分缓慢,但屏障确实在向外延伸。
期间房屋又有震动,墙皮“簌簌”地掉落,偶有几名向导被吓回神,精神力溃散,但在反应过来后又很快调整状态,重新输送。
不知过了多久,屏障逐渐蔓延出了墙壁,难以判定准确的边界在哪儿,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等待。
久到众人几乎已经心灰意冷时,大门“砰”一声被打开,浓重的血腥味冲面而来。
紧跟一道重物落地的声响,是满身伤痕的A级哨兵摔了进来。
尚能行动的哨兵们火速将大门关上,把人抬进来,距离最近的后勤人员开始为他处理伤势。
屏障传来猛烈的波动,等级较低的几个向导皆被震开,冬晴的后背早被冷汗浸湿。
双耳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纸,只觉一阵兵荒马乱,却什么都听不真切,冬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分辨,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维持屏障上。
但凡有片刻的失神,都可能酿成大祸。
冬晴的身体里有一条河流彻底干涸了,如同切割走她的一块肉,难免生出些许惋惜与可悲的情绪,神思便随着这一缕情绪飘走了。
双眼紧闭,双耳堵塞,连鼻腔里的血腥气都在不知何时消失了,她仿佛灵魂出窍,只有潜意识里的一点本能支撑着她。
——屏障,要用精神力维持屏障。
别的什么也不知了。
混沌之中,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间。
冬晴忽而全身一轻,彻底没了意识。
第63章
“滴——”
“滴——”
熟悉的机械声在耳边响起,冬晴从煎熬中剥离出了一点意识,她以为自己正在经历走马灯。
上一次这么身临其境地听到这种冰冷的声响时她才刚来不久,劳模似的天天在静音室里坐诊,一坐就是全班,然后不负众望地把自己坐晕了。
醒来后挨了时诺一顿批斗,把艾拉和瑞尔吓得半死,最后喜提赫尔曼贴身监管。
听起来仿佛魔童降世。
冬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在不在,此刻又是什么表情,但眼下这缕清醒过来的意识无奈地笑了一下。
一切过往回忆起来显得怪诞又荒谬,任谁看了都想问她一句图什么,但这就是冬晴缓解生存焦虑一以贯之的方法,她当初甚至是因为工作猝死才来到这鬼地方的……
巧了,她这不就又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
向导精神力枯竭的可用案例不多,又集中出现在污染物异动时期,留下来的记载几乎为零,所以患病者的死因很难确定,不过死亡率为百分百就对了。
唉。冬晴叹息一声,正想好好感受一下所谓死亡的感觉。
意识却突然亮了。
像是隔着好几层纱窗照射进来的阳光,模糊朦胧但毋庸置疑的亮。
意识如同一个飘离凝聚起来的小核,此刻缓缓下沉,回到了原处,扩散至全身。
冬晴逐渐睁开了眼。
而眼前是一整片白茫茫、毫无任何辨识度可言的天花板。
所以这是哪?
天堂?原来的世界?哨兵向导的世界?还是又死而复生到下一个地方去了?
耳边不再听见那规律的机械声,反像是塞了两团棉花,只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噪声。
全身僵硬得如同被石化,而解冻进度条正在一点一点增加。
脖子渐渐能动了,她刚要巡视一下周围,视野里就猝不及防地探进一张脸——
是满脸震惊的艾拉。
冬晴一愣,双耳顿时开了
塞,七嘴八舌的声音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最先是艾拉:“冬晴姐?冬晴姐!你醒了!!”
“医疗部的人呢?快点来人!她醒了!”冬晴扭了扭头,只看到石戚略显慌张跑出病房喊人的背影。
紧接着肩膀被人握住,有人扶着她坐起来了一些。
莫甘娜凑近她,手掌不自觉越握越紧,同样神色紧张地问:“冬晴,感觉怎么样?”
冬晴轻轻“嘶”了一声,艰涩道:“感觉不怎么样,姐,你手劲太大了。”
莫甘娜听到她完全嘶哑的嗓音,惊得连忙放开手。
冬晴则表情痛苦地吞了次口水,嗓子像是被小刀划了好几道口子一样生疼。
原本还有一肚子的疑惑要问,这下也不想开口了。
艾拉赶忙倒了杯水递过去,由莫甘娜捧着喂给冬晴喝。
清凉的水流滑过咽喉一路落尽肚子里,她这才有种自己又活过来了的实感。
门外一阵脚步声,两名医疗部的人员跟着石戚走进来,进行简单的观察和询问之后,医疗部人员又面色凝重地将莫甘娜和石戚叫出病房交谈。
不能当着病人面说的,总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冬晴敛了敛眸,没表露出半分好奇心。
艾拉倒是十分有眼色,一屁股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贴着冬晴悄声讲话:
“冬晴姐,你真是吓死我们了,你昏迷了整整七天!我差点以为你要醒不过来了……”
七天?竟然过了这么久了。
冬晴压着嗓子,勉强问:“异动结束了?”
“嗯,你昏迷那天的傍晚就结束了,最近大家都忙着做异动后的重建工作……”
说完,艾拉突然诡异地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什么,紧接着往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拖着椅子往冬晴的方向靠了靠,神秘兮兮地问:
“冬晴姐,就是……和你一起从后勤基地回来的人都说你昏迷前用精神力给他们筑起了屏障……”
冬晴反应还有些慢,这一小段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才勉强处理掉一些。
她昏迷前为了抵御污染物,用体内仅剩的精神力构建了一个小范围屏障,并且在场的向导都帮忙往里灌输了精神力,这和居民区与白塔的屏障原理相同,所以……
“现在大家都在传一些有的没的……居民区和白塔的屏障到底……”
艾拉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口处传来带着警告意味的两道敲门声。
她被吓得一个激灵,瞬间端正坐姿,将形容猥琐的脊背挺直了。
莫甘娜从门口走进来,语气严肃:“冬晴刚醒,得静养一会儿,别吵她了,你先回去工作吧。”
明显是在赶人,艾拉不敢不听,她不情不愿地从座椅上站起来,递给冬晴一个“你好好照顾自己”的眼神,随后慢吞吞地离开了病房。
等室内只剩下两个人后,莫甘娜的视线投在冬晴苍白的脸上,内心复杂地告知:“你的精神力彻底枯竭,没有任何恢复的手段,各器官伴有轻微衰竭的后遗症,之后需要遵照医嘱进行治疗。”
冬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莫甘娜见她这副过分平静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原本转身要走,不知想到什么,身形顿住,最终回过头道:“那几个哨兵暂且被我拦着不过来烦你,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倒还真有,冬晴再次点点头,想到艾拉刚刚和自己说的,用破败的喉咙讲了四个字:“屏障的事……”
莫甘娜像是知道她会问这个,无奈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建筑屏障的事把整个白塔都震惊了,也不知道是谁先说起的,竟然猜到了外部的大屏障应该是用类似的方法筑成。但高层议会尚且没有回应,内部商讨不定,一部分人坚持要继续隐瞒,但我个人偏向公开真相。”
冬晴张嘴正要说什么,门口又是“笃笃”两道敲门声。
关于屏障这个话题,冬晴第二次被打断。
两人均略带不耐地朝门口望去,然而来人竟是时诺。
他的目光一开始极其飘忽不定地在屋内撞了一圈,确定完什么后才如往常般镇静下来。
轻轻带过病床上半躺着的冬晴,先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对莫甘娜开口:“首席找。”
“首席让你来喊我?怎么不给我发消息?”莫甘娜疑惑地打开光脑,确实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时诺耸了耸肩,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走吧。”
莫甘娜便不过分纠结,在床尾拍了拍冬晴的被子:“那你先自己休息一会儿,晚饭艾拉会给你送,医疗部的人都在,有事也可以直接给我发消息。”
冬晴从喉咙里应了一声,目光瞥向站在莫甘娜身后的时诺,却发现对方同样正盯着自己看。
于是冬晴冲他撇了撇嘴角算作打招呼,不料对方没接收到一般没什么反应,缓慢地看着她眨了一次眼,很快就和莫甘娜一起转身离开了。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冬晴僵硬地扭过脖子,双眼看向窗外,沉重地吐出口气-
艾拉准时在饭点时拎着两个食盒赶到,经过一下午的休息,冬晴虽然仍是浑身乏力酸痛,但已经能勉强下地。
两人便面对面坐在病房内的桌子前埋头吃饭。
好几次对视,冬晴都从艾拉眼中读到了一种煎熬的欲言又止,仿佛一切真相就在眼前,但嘴却被人堵上了。
冬晴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无非是下午没能问完的屏障事宜,只不过顾忌着莫甘娜的警告,也不想因此连累了冬晴。
冬晴若有所思地小口喝着米粥。
距离污染物异动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这期间高层议会一直没能做出统一的决断,关于屏障的谣言只会愈演愈烈。
冬晴认为眼下支持公开一派的优势很大,就算议会内部众说纷纭,但只要有一个人泄漏了秘密,真相就会跑得比风还快。
就比如此刻,她如果将内情讲给了艾拉听,再暗示艾拉不必那么严格地保守秘密,那么不出一天,整个白塔就都会知晓。
不过这种做法也伴随着极高的风险,毕竟在议会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很难预测口口相传的真相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模样,哨兵和剩余向导会不会因此引起动乱。
再者,议会中支持隐瞒一派的议员也不是轻易可以糊弄的,若是他们决心追查到底……
冬晴想了想,决定先不轻举妄动,只能无视艾拉那含着火般的灼热目光,假装淡定地和她打太极。
艾拉:“冬晴姐你知道吗,我们可太幸运了,这次的居民区屏障支撑了很久,几乎抵挡住了绝大部分的污染物,这次是有史以来污染物异动伤亡人员最少的一次!”
冬晴低头喝粥,含糊地感慨:“是吗,那也太幸运了。”
艾拉观察了冬晴两秒,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对了冬晴姐,我昨天和一个医疗部的向导一起吃饭,她当时好像是跟你一个后勤基地的……”
冬晴没让她把话说完,从她的饭盒里夹了一筷子菜,突兀打断:“这个看着挺好吃的,我尝尝。”
两个回合下来,艾拉也明白冬晴的意思了,不再追问,看着她往嘴里塞的菜,连忙道:“不行冬晴姐,这是辣的,你得忌口!”
冬晴:“这么一小口,没事吧?”
饭后,医疗部的一名向导来到病房内,观察仪器上的数值后给冬晴开了些药品,并且告知她可以先回自己的宿舍居住,之后每天来医疗部定期检查就好。
冬晴得知这个消息后十分高兴,正好艾拉也在,两人便一同回去。
刚走出医疗部,冬晴朝着室外的方向猛吸了两大口新鲜空气,头昂得太高,差点把自己仰倒,衷心地说了一句:“活着的感觉还不错。”
艾拉一手拎药品,一手紧紧拽着冬晴的胳膊,赶紧道:“冬晴姐你说什么呢,活着当然好了。”
冬晴闻言笑着拍了拍艾拉的肩。
两人一路往向导区走,先要经过哨兵区。
平日里这个点白塔各处人都不多,大概是正处于灾后重建时期的缘故,此刻一眼望去,走廊上竟还有不少行色匆匆的人。
他们注意到突然出现的冬晴,立刻想起如今和她关联度极高的,关于屏障的各种传言,四周的目
光齐刷刷向她投射过来。
从醒来到现在,冬晴没少接受这样的注视洗礼,嘴角抽了抽,生怕有人上来拦住她要问个清楚,赶紧低下头,拉着艾拉疾步走起来。
“冬晴姐你走这么快没事吧?别摔着了。”艾拉关切道。
冬晴用气声回复:“我能撑住,你小声点儿,先别叫我名字了。”
她专心埋头赶路,兴许是七天没下过地的原因,身体素质直线下降,才走了这几步,气就越喘越急。
沿着墙壁一个转弯,迎面恰巧走来一人,她险些直直撞上去。
多亏艾拉在后头拉了她一把,面前的人反应也迅速,将她扶稳了。
淡淡的香气从那人指尖递过来的时候,冬晴的鼻子比大脑先反应过来。
她猛地抬头,看到一张漂亮熟悉的面孔。
身后的艾拉这时也看清了来人,意外道:“伊莱哨兵?”
第64章
狐狸般娇媚的眉眼冲两人微微一弯,伊莱轻声问好:“好巧啊,下午听说你醒过来了,但议会那边明令禁止我们去打扰你,你们现在要回宿舍休息吗?”
不知为何冬晴好一会儿没出声,站在她身后的艾拉见场面有些尴尬,只好代为回答:“是的,医疗部那边似乎用房很紧张,冬晴姐就先回来了。”
话落,伊莱笑着点点头,把目光移回来,和冬晴的视线短暂相接。
冬晴在看他的脸。
具体点说,冬晴在看他脸侧一小块被纱布覆盖的地方。
纱布底下是还没痊愈的伤口。
伊莱的眼神有些回避闪躲,见冬晴的嘴微微张了张,好像要开口说什么,他的一颗心便轻飘飘地吊起来了几寸。
然而站在最后面的艾拉看不到冬晴的起势,时机正好地打断:“那个……伊莱哨兵你是不是有话要跟冬晴姐说?那我先回去休息?”
伊莱闻言反应很快,顺势双手合掌,一副十分感激的模样:“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艾拉喜闻乐见、喜笑颜开,拎着一袋子药品,留下一句“一定要把冬晴姐安全带回来”之后,“乒铃乓啷”地跑开了。
走廊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冬晴现在又太过引人注目,两人只好寻了一个没人的室外训练场。
“伤怎么样了?”
冬晴刚走出没几步就在原地停下,倒不是她有多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伊莱的伤势,只是如果她再走下去,恐怕要当场累死了。
边上三两盏路灯照明,伊莱半边脸隐匿在夜色里,看不大清神色,他反问:“腰上那处?你要看看吗?”
冬晴被这个回答惊了一跳,连活力都吓回来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然而并不等她拒绝完,伊莱已经在她面前轻轻撩起了一截衣摆。
冬晴保证,她说的不要就是不要,奈何架不住对方非要。
灯光昏黄,伊莱的腰腹笼在一片暗色里,压根看不清,但事已至此,不看又有些不礼貌,冬晴不得不微微弯下腰去仔细观察。
这个姿势让她十分尴尬,显得她很像一个女流氓。
冬晴原本是想敷衍瞄一眼就算数的,可等真正看清那道贯穿腰腹的疤痕时,又难免被镇住。
如同一条巨型的,横亘在腰间的蜈蚣,部分还在结痂脱落,部分已经开始长出凹凸不平的增生嫩肉。
“很难看吧?”
直到头顶上传来伊莱微弱的询问,冬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看了很久了。
这是比对方掀起衣服但自己硬是拒绝不看加倍不礼貌的举动。
她大脑空白一瞬,缓缓把腰直起来,捏住他的衣角将衣摆放下来,防止他着凉。
“哪里难看?”冬晴反驳,“挺酷的啊,像纹身。”
“纹身?”伊莱皱眉。
“对啊。”冬晴理所当然地答道,见对方还是一脸茫然,这才恍然大悟,“这里不会没有纹身吧?那太可惜了,其实我一直想在背上纹个精忠报国来着。”
伊莱仍是茫然,但表露出了十足的涵养与尊重:“你可以告诉我需要什么,我帮你找。”
冬晴尴尬地呵呵一笑:“还是不用那么麻烦了。”
她怕伊莱真纠结起纹身的事儿,在白塔里建个娱乐室还行,开个刺青店,那像话吗?
再搞个染发的地儿,走出去乌泱泱一片黄毛,耳后纹着葬爱语录,彻底推动非主流文化发展?
这画面太美,冬晴不敢想。
于是赶忙把话题拉扯回来:“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她本意是想知道伊莱在离开后勤基地的那段时间里的情况,毕竟他浑身上下长裤长袖包得十分严实,真看不出什么。
但伊莱却似乎只纠结暴露在冬晴眼前的那两处伤疤,他指尖虚浮地触了触脸侧的纱布,语气低落地解释:
“脸上的伤……医疗部的人给了我一些药膏,再注意饮食的话,应该不会留下疤。”
冬晴有些没料到他会这么介怀,但换位思考一下便立马能理解。
如果是她长了这样一张脸,谁敢在她脸上留下一丝一毫不和谐的痕迹,她一定会二话不说就上去和对方拼命。
冬晴见他难过,怜惜地叹了口气,很有同理心地附和:“不会留疤就好。”
她话落后,伊莱缓缓转过脸来,殷殷地看着她,又小心翼翼道:“不过腰上那处,应该是没办法了。”
冬晴劝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会讨厌吗?”
“什么?”冬晴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时没转过弯来。
在她短暂的愣神之际,伊莱已经靠近她,握住她的手腕,隔着衣料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腰腹处。
冬晴怕他伤口还没恢复好,半分力道都不敢用。
伊莱盯着她,神色哀求:
“身体变得这么难看,你会讨厌我吗?会再也不想看见吗?”
什……么?
能受这刺激吗?
她这才刚醒,看这种画面不会再次晕过去吗?
冬晴脑子里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冒,涨得她眼冒金星,头重脚轻。
她招架不住的沉默令伊莱的神色更加哀戚起来,在被放开之前,冬晴咽了咽口水,平直回答:
“不会啊。”
“不管怎么样你都很漂亮。”
随着这个回答落下的,是极轻极柔的一个吻,有所预料,冬晴缓缓垂下眼。
伊莱捧着她的脸颊,长久地贴住她的唇。
只靠鼻子呼吸在亲吻中过于艰难,更别提冬晴现在这情况,没一会儿就感到了缺氧。
好在伊莱及时放开了她。
他的一只手掌仍覆在冬晴的脸侧,看着她鲜活真实的面容,低声诉说起来:
“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他喘气的声音逐渐变重,像是记起了什么令人害怕的回忆,声线带着极力掩饰的颤抖。
“异动结束,我从前线赶回去,到后勤基地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有人说你在下午的时候……精神力枯竭晕过去,已经被送回白塔了。”
接着是一段沉默,冬晴的呼吸从急促到放缓,仿佛刚从上个吻中回过神来。
而伊莱再三开口,却没发出一个音节,最终只剩下一句:“你还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精神力枯竭,这五个字在此之前等同于死亡声明,从前线一路狂奔至后勤基地的众人追到的就只有这五个字——
冬晴大概率死亡的消息。
很难想象他们当时的心情,冬晴咬着口腔内壁的黏膜,忽然抬手环住了伊莱的腰。
她有些硬邦邦地重复:“嗯,我又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这
样由冬晴主动的温情片刻并没有停留多久,因为她的光脑忽然响了两声。
她疑惑地打开,看到了艾拉发来的消息。
[艾拉]:冬晴姐!你先千万不要回来!
[艾拉]:瑞尔哨兵、星隅哨兵、赫尔曼哨兵、游金哨兵全都堵在你宿舍门口……
冬晴看着这一连串的人名,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担心B级向导宿舍会不会被这几个危险分子炸掉,一边询问艾拉能不能试着驱逐一下。
[艾拉]:我试过了TT。
[艾拉]:有两个一直对我说好话,有两个压根不理我。
冬晴沉默了,让艾拉不用再管,然后丝滑地向莫甘娜告了一状。
三分钟后,收到莫甘娜回复“已解决”的同时,艾拉也发来“他们终于走了”的消息。
冬晴长舒一口气,心想自己出院的消息未免传得太快。
“是要回去了吗?”伊莱站在一旁,见她对着光脑发了很久的信息,出声问道。
冬晴刚要回答,脑子里灵光一闪,扭头狐疑地看着这个在回宿舍必经之路上偶遇的伊莱。
后者一脸无辜。
真这么巧合?冬晴才不相信,笑得一脸狡黠:“你比他们聪明哦。”-
直到洗漱完平瘫在床上,冬晴才有强烈的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污染异动爆发,从白塔一路折腾到前线,落到精神力枯竭的下场,但她竟然还活着。
连冬晴都有些感概自己这过分顽强的生命力了。
躺了许久依旧没有睡意,大概是前面七天睡得足够久了,但时间已然不早。
她用手臂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在床头的一片瓶瓶罐罐中配好该吃的药品,其中一些有助眠的副作用,便顺势借此入梦了。
翌日,是被光脑的紧急通知吵醒的。
冬晴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发现早过了她从前起床的点,看清通知的内容时大脑才迅速清醒过来。
是高层议会的会议通知。
她在名义上仍是议会的十六席。
可她眼下甚至不能算个向导。
冬晴觉得有些麻烦,也不知道该不该去,索性一边起床一边给莫甘娜发消息问问。
[冬晴]:二席,高层议会我还要去吗?
对面没有立即回复,不知是因为没看到,还是同样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解。
等冬晴麻利地将自己收拾完时,光脑正好收到莫甘娜的回复。
[莫甘娜]:你是议会十六席,当然要来。
得到肯定答复,冬晴没了负担,她火速吃了早餐和药物,往会议室赶去。
“叮。”
电梯门应声打开,里面站着一个冬晴很久没见的人。
秦里依旧一身板正笔挺的西服,看到冬晴的瞬间露出轻微诧异的表情,随后往轿厢内让了一步,做出个“请”的手势。
虽然电梯内其实只有他一人,空间宽敞得过分。
冬晴认为一大早就遇上个讨人厌的男人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合后,秦里看似体贴地问:“冬晴向导,去几层?”
冬晴抬眼扫过电梯的按键区域,发现会议室那一层的按钮已经亮了。
她皱了皱眉,懒得深究秦里话里的别意,说:“跟你一样。”
秦里点头,看着楼层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数字,突然道:
“对了,还没恭喜你成功康复,冬晴向导现在可是白塔名副其实的英雄,连精神力枯竭在你身上都好像成了小病小痛,实在是奇迹。”
他这话讲得不阴不阳,冬晴听不出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只能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不过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好话,毕竟两人的上一次交锋可谓十足的撕破脸皮。
冬晴忘不了那天电梯门打开,门外那一片令人窒息的视线,还有得知是秦里泄漏自己要离开白塔时的心情。
她做不到和秦里若无其事地谈笑,干脆并不接话,连句敷衍的感谢也懒得出口。
沉默之中,会议室的楼层很快到了。
第65章
两人先后走出电梯,冬晴刻意放慢脚步。
她既不想和秦里并肩,也不想被秦里从身后阴测测地盯着,索性晃晃悠悠地跟在后头。
他们到的已经算迟,会议室的大门推开,剩余的议员们早已坐在位置上,朝门口的方向齐齐投来目光。
看到秦里时众人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等又一只手抵在门上,冬晴的身形暴露在视野里时,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有惊诧疑惑的,有平静欣慰的,也有倍感麻烦的。
然而不知是谁先带头拍起了掌,无论席间人再怎么心怀鬼胎,也不得不暂且压下情绪,跟着鼓掌。
冬晴就在这阵掌声中走到了自己的位置,朝各个方向微微鞠躬。
“欢迎你回来,十六席。”
坐在冬晴正对面的主席率先开口,为她的到来奠定了名正言顺的论调。
冬晴扬唇笑了笑,说实话,她很担心首席会对她在污染物异动中的英勇事迹进行长篇大论的谈述。
好在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或者说并没有立马发生。
由冬晴到来而掀起的小型风浪被首席用这样一句话轻飘飘揭过,眼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灾后重建的商讨。
冬晴聚精会神地听着,发现这样的会议大概是近些天的常态。
例会的前半程是每名成员的工作汇总,然后再进行一些查漏补缺,对困难工作共同商定解决办法。
冬晴参与感不强,百无聊赖地听了个大概,又因为不了解白塔现在的具体情况,也没有贸然提什么意见。
等这一部分的流程全部结束,冬晴还以为早晨的会议就要这么过去,不料席间却无一人动身。
只听首席严肃道:“接下来,依旧是对屏障事宜的表态。”
冬晴心脏猛跳了两回,一下来了精神,就像是学生时期被老师叫到学号提问,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也明确知晓要轮到自己了。
同时,或快或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莫甘娜曾说议会内部对屏障真相的事情商讨不定。
虽然不知道经历了这次的异动,激进派和保守派之间有没有人员变动,但在屏障一事上,支持公开与反对公开的人数大概又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而冬晴的出现显然就是打破僵持、撬动局面的一把杠杆。
更何况,当时在众人面前展现了屏障建筑,进而造成眼下局面的也是她本人。
由她来做最后的决定,收束此事,真是再好不过。
在十余道心照不宣的期盼目光中,冬晴果断宣告:“显而易见,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开派。”
话音清脆落地,一部分人松了口气,不过又很快苦恼起后续的处理,一部分人的脸色则涨成难看的猪肝色,仿佛憋着万般的火气。
席间一人忍无可忍,怒道:“首席,十六席她没有决定此事最终结果的权力!”
另有一人紧跟着反驳:“这件事当然不是十六席一个人决定的,这是整个高层议会共同商定的结果,支持公开的人数多于支持隐瞒的人数,所以才选择公开,这不是高层议会一贯的传统吗?”
对方哑口无言,只一个劲地干瞪眼。
自从高层议会多了个十六席开始,他们就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人数上的哑巴亏。
冬晴坐在长桌的一端,安静地扫视起在场所有人的神色。
秦里,他的
表情竟出乎意料的平静。
不,也不能说是平静,只是单纯的没有表情,但每寸皮肤下又隐隐透着一种极端的紧绷。
他摆在桌上的双手已紧紧收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下一秒,秦里态度坚决地开口:“我不认为冬晴向导还有在高层议会表决的权力。”
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瞬的死寂,莫甘娜和时诺异口同声地发出严厉警告:“秦里!”
然而这位白塔高层议会的三席铁了心地要将话说完,即便反对的声音再大,他还是无视了所有人。
“冬晴已经完全失去精神力,作为一名连向导都不算的普通人,她甚至已经没有资格留在白塔,更别说插手高层议会的决策!”
“你疯了!”莫甘娜难以置信地看着秦里,大喊出声。
在场之人无不对他这番话感到惊惧,不过这些惊惧也要分成两种。
一种是对秦里这种卸磨杀驴做法的强烈谴责,他口口声声说冬晴精神力枯竭,可究其根本,冬晴是为了护住白塔、护住所有白塔人民、甚至是居民区的居民才会落到这般田地。
更别说此次历史性的污染物异动,他们能够以这么小的损伤度过难关,恐怕大半成的功劳都要算在冬晴头上,是她顶着众人的压力做出了正确的改变,让居民区屏障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如果不是冬晴,眼下这高层议会里还能活下来几人都不好说,秦里居然还能讲出冬晴没资格这样丧良心的话!
大部分人心中愤恨,不过亦有一小部分人,他们的想法跟秦里一样,只不过震惊于秦里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说出了口。
他们倒也不是铁石心肠、不知感恩,只是觉得一码归一码,毕竟眼下冬晴确实是个普通人。
再者新的困境已经摆在眼前,人一旦有了选择,就总以为自己会是对的那个,冬晴先前做对了又如何,不代表这一次她还是对的。
此刻被架在火上烤的冬晴却反应平平,看起来也不怎么愤怒,目光似乎在往时诺的方向瞟。
她在想一件事儿。
冬晴一时没接茬,场面这下就有点尴尬了,面面相觑的窘迫中,时诺嗓音冷淡地讥讽:
“人如果不是丧心病狂了的话,应该说不出要把救下自己性命的人赶走这种话。”
秦里皱眉辩解:“我没有真的要让冬晴离开白塔的意思,只是高层议会……”
“你说得对。”
冬晴清脆的嗓音突兀响起,没有人知道她在对谁说话。
“秦里,你说得很有道理。”冬晴发自内心地赞成了他的提议,“我确实不该继续待在高层议会和白塔了。”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震惊疑惑的情绪比方才更甚,好几人都要张口,不过冬晴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但不论我刚刚的表态还有没有作用,屏障真相都迟早会被公开,如果你们不肯去做,我也会想方设法地把消息传播出去,由我这样的身份说出的话,大家很难不相信吧?”
“不过这样一来,从头到尾都在隐瞒的高层议会在他们眼里会是什么样的形象?我没法预测。等这件事结束,我就以普通人的身份离开白塔,看在我尽心尽力地为白塔付出的份上,麻烦你们在居民区为我找好一处住所。”
冬晴想过了,她最初答应时诺进入高层议会,是为了让“加强普通居民区屏障”这一提议顺利通过,而经过污染物异动一事,已经证实了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连十年一遇的污染物异动都以最小的损失度过了,等真相公开,就会有更多的向导投身建设屏障的工作,更为安全的人类世界也许就在眼前。
“你是在威胁我们吗?”秦里怒喝,似乎对冬晴方才话里的无畏很不满意。
冬晴耸了耸肩:“如果你不否定我还有表决权力的话,我就没有在威胁你。”
“你!”秦里气极。
而首席终于在此刻主持了大局:“十六席仍具备表决的权力,公开屏障真相这一提案通过,不必再议。”
一锤定音。
即便秦里内心再不服气,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无力改变局面。
最后半程的会议里,议员们初步制定了公开屏障真相的策略,粗糙预测了人们的反应,并据此做后续的准备工作。
会议直到临近中午才结束,议员们许久没开过这样长时间的会,离开时都拖着一身疲惫。
冬晴更不用说,坐到后来几乎一分钟能换上八个坐姿,屁股上像长了刺,怎么坐都不舒服。
她想起自己还得去做身体检查,下了电梯正要快步往医疗部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跟我来办公室。”
时诺从她身旁大步略过。
冬晴虽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但光从背影就知道这人现在很不高兴。
这样的情绪在时诺身上十分罕见,冬晴一面跟上他,一面腹诽,到底是哪个倒霉催的,竟然能把他们善解人意、温柔好脾气的时诺向导惹成这样?
去医疗部本就要路过向导区,冬晴也没多想,晃悠着脚步就跟着去了。
到了办公室,时诺的脸色依旧没有任何好转,冬晴摸不着头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刚想询问时,时诺开口了:“你在会议上说的,要离开白塔,是认真的?”
冬晴点头:“当然是认真的。”
“你为什么……”时诺说话时有点急,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平缓下来,“怎么不跟我们提前商量?”
“我也是听到秦里的话才想起来这回事儿,况且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就算你们不同意也不会改变。”
冬晴认真看着面前的男人,才发觉对方眼下竟也生出了一层淡淡的乌青,难掩疲惫的模样不由让她忆起第一次见到时诺的时候——
那时她刚穿过来,健康系统半夜发出警报,显示她失去生命体征,于是被人从工位前扛到了时诺这儿,也是这个办公室。
冬晴时至今日仍不知道那位半夜掳走她的仁兄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眼下显然不是问这个的好时机。
时诺揉了揉眉心,而后释然笑了一声:“是我的错,明明已经成长为了不起的人了,我还总把你当成以前那个事事都要向我过问的新手向导。”
“对你有过剩的控制欲,是我的问题。”
冬晴愣了愣,觉得他使用的“控制”一词未免太过严重,不由又想起什么。
她若有所思道:“我之前听过一句话,大意是谁控制你,谁就需要你。”
冬晴觉得“需要”这个词就刚刚好,情感浓度没有那么强烈,放在许多关系上都很合适,比如那几个哨兵和她。
时诺听完后眉眼舒展开来,单手握拳抵在了唇边,笑着点头:“所以其实是我需要你?那你呢,需要过谁吗?”
“你啊。”冬晴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第一个需要的就是你。”
时诺的笑意在唇边停滞,看着对方十分坦荡的模样,才后知后觉地了然:“因为之前我是你的上司?”
冬晴点了点头,见气氛已然缓和,便打探起之前的一件事:“对了,后来你回到白塔,给屏障传输精神力的时候,那三名A级向导……”
时诺知道她想问什么,直白地回答:“照你说的,全力巩固居民区屏障。”
冬晴长长“哦”了一声,欣慰地点点头。
时诺补充:“维易在异动结束后主动申请了A级向导组长的职位,高层议会已经通过,如果……如果你之后真的要离开白塔的话,她大概会接替你在议会的席位。”
“那就太好了!”冬晴欢呼,紧接着又开始畅想在居民区的未来。
“那个做后勤基地用的房子就很舒服,不过那么大一幢,应该是一大家子一起生活吧?我还是找个小一点的一人居比较好,离白塔远近倒是无所谓,不过要是没有空闲的房屋不会还要重新建造吧……”
冬晴絮絮叨叨思索着,时诺偶尔给她答疑解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还要去医疗部检查,急匆匆地和人告别。
刚从时诺的办公室推门出去,抬眼便撞上靠墙站着的一道高大身影。
“赫尔曼?”
第66章
赫尔曼原本微微低垂着脑袋,不知这样站了多久,整个人透着颓靡的倦怠。
听到冬晴
的嗓音后才抬起头来,看到她的瞬间,那双漆黑的墨瞳里终于有了点水润的光彩。
向导区人来人往,在此处傻傻站着总归是有什么目的,冬晴试探地问:“你来找时诺吗?”
赫尔曼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冬晴心想,那大概就是来找她的了。
不过她眼下还有要紧事,无论是想闲聊还是做别的什么都不是好时机,她原本想让赫尔曼去自己的办公室里等一会儿。
而赫尔曼在她之前先开口了:“你要去居民区生活?”
“你听到我们说话了?”冬晴下意识反问。
不过转念一想,距离早晨的会议结束也有一段时间了,她在会议上大放厥词,难保有些人会走漏风声,赫尔曼会知道也不算稀奇。
于是她不再深究,点头承认:“我有这个打算。”
闻言,赫尔曼敛了敛眼眸,一时没再继续回话。
说实在的,冬晴隐隐有些不耐。
一来,她本打算赶在饭点前做完体检,要是再这么耗下去,恐怕得和医疗部的人在食堂相见了;二来,她认为赫尔曼的沉默是对她选择的不赞同,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冬晴耐着性子,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已经焦躁地搓捻起来。
“我最近会在居民区负责灾后工作。”赫尔曼嗓音平淡地开口,“你对住所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帮你留意。”
冬晴茫然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惊喜地挑起了眉头:“真的?!”
这是她一整个上午以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又不免为自己方才擅自揣度赫尔曼的心思感到一点儿羞愧。
她直言道:“不过我现在得去医疗部做个检查,你下午有时间吗?”
“我和你一起去吧。”赫尔曼说,“下午就要出发居民区了。”
冬晴不敢有任何意见,同他一起往医疗部的方向走。
说是叫冬晴提要求,可她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特别的癖好,就说只要独居,房子不用太大。
反倒是赫尔曼主动询问了她不少细节,例如想要平房还是楼房,周围邻居多些还是少些,喜欢开阔的平地还是喜欢花草环绕。
冬晴觉得都是些无伤大雅的问题,答得颇为含糊,谁料赫尔曼变本加厉。
到后来甚至问起偏好的房屋朝向、内饰风格、家具设置等等,冬晴狐疑哪有这么准确的选项供她挑拣,但念在对方毕竟是好心,还是一一答了。
一路的畅想令她忆起刚成年在外租房并被黑中介狠狠坑了一笔的伤心往事。
也许是老天的补偿,这一次的中介很是靠谱。
等到了医疗部,两人在找房子这件事上的颗粒度也差不多对齐了,冬晴不想再耽误他时间,说:“要不你先走吧,下午不是还要出任务吗?”
赫尔曼没说好与不好,只轻轻点了个头,目送着医疗部的人员带着她走远的背影。
这次的体检没有冬晴想象中的耗时,大概是省去了精神力检查的缘故,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冬晴就从体检室里出来了。
她一边垂眼扣起衣领最上方的两颗纽扣,一边往外走。
路过前台时有认识的护士同她打招呼,她单手抚平衣服的领口,抬眼笑着回应,也因此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赫尔曼。
冬晴蹙了蹙眉,大步朝他走去。
“怎么还在这儿,下午的任务不会来不及吗?”
“还有一会儿时间。”赫尔曼回答。
冬晴表示知晓地点点头,又道:“那就先去吃饭吧。”
两人站的地方是一处拐角的走廊,而电梯在另一边,她刚想往回走,手腕却猝不及防被拽住。
冬晴不得不停下,诧异地看向赫尔曼。
后者总是阴沉难辨的脸上此刻竟显出一种紧张无措的神态来。
赫尔曼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冬晴感到有些莫名:“正常吃药就行。”
“嗯。”赫尔曼低低应了一声,直到胸腔缓慢地起伏过一次,他才继续询问,“等你搬到居民区之后,我能来看你吗?”
冬晴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理所应当道:“当然了。”
前两个问题都得到了不错的答案,赫尔曼便顺水推舟地问出第三个。
“那……我们之间已经失去精神链接了,我还能像之前那样,对你吗?”
冬晴的呼吸滞了一瞬,心脏也随着思考“之前那样”的具体含义而砰砰直跳起来。
她有所预感,但不知道是否准确,问:“你指的是什么?”
赫尔曼又沉默下来,不知道对方是在明知故问地讽刺,还是真的要他回答。
但他依旧紧紧箍着冬晴的手腕,没有留给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逃避的余地。
空气像是变得稀薄,两人都有些呼吸困难,赫尔曼弯下腰,近乎逼视着冬晴,说出口的话语带着自我凌虐的刺痛:
“后勤基地的时候,在躲着我,对吗?”
冬晴感觉后背仿佛有只多足蜈蚣来回爬过,令她产生密密麻麻的惊悚之感。
虽然赫尔曼说得是对的,她当时就是在刻意回避、刻意疏远,那天在阳台的对峙没有结果,她也曾下定决心要在回来之后坦白——
坦白她喜欢伊莱,不想再受内心的谴责,和其他人有过于亲密的行为。
可事到临头,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从前因为向导的职责总在半推半就……
冬晴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懊恼地想:
对啊,她已经不是向导了,况且赫尔曼不也说了,他们之间已经失去精神链接了。
所有困境顿时如迷雾被吹散般,冬晴坚决答道:“嗯!我们不能像之前那样了!”
她说:“我现在精神力枯竭,就是个普通人,既不能帮你们净化更不能精神链接,再不久还要搬到居民区,当然不能像之前那样。”
冬晴一口气说完,心里简直一片畅快,她怎么也没想到,困扰自己许久的道德难题竟然因为精神力枯竭迎刃而解了,实在是因祸得福。
她高高兴兴地抬头,对上赫尔曼一副快死了的表情,大惊失色:“我靠,你怎么了?”
对视之中,两人显然都想叫医疗部来给对方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
想通之后,冬晴觉得赫尔曼此刻握着她手腕的动作也已经不太合适,小幅度地挣扎了两下。
不料招来了对方更为激烈地质问:“所以在你眼里,那一切真的都只是作为向导的工作?”
冬晴看着赫尔曼面如死灰的模样,心里生出些慌乱,呼吸也急促不安起来。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手腕被握得隐隐发痛时,光脑及时地震动了两声。
冬晴恍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慌不择路到好像世界上的一切情绪都得为她此刻的消息让道:
“等等!我这儿有消息!”
然而事实告诉她,她的光脑并没有这么高的优先级。
耳边清晰地响起赫尔曼地第二声质问:“要是为了净化,我怎么不去找时诺,犯得着千方百计地跟在你后头?”
“冬晴,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
冬晴的呼吸越来越紧密,开始发出尖锐的喘气声。
她说过什么?
“你说过……”
在他道出连冬晴自己都不记得的话语之前,她拼尽全力猛地甩开了赫尔曼的手。
呼吸过度导致胸口堵塞地发疼,冬晴捂着心口的位置,弯着腰发出难堪的喘气声。
看到她这样,赫尔曼顿时跟着慌了神,上来扶住冬晴:“抱歉,对不起,是我情绪失控,我去叫医疗部的人来……”
“别叫!”冬晴咬着牙拒绝,“我没事。”
她缓过两个呼吸,慢慢直起腰来,胸口还有隐隐的钝痛,但好在呼吸已经趋于平稳了。
她试图甩开赫尔曼扶着她的手,但动作幅度过小。
而赫尔曼似乎从刚刚的情形里生出了后怕,明白她的意图,便自己将手松开了。
“我先回去了。”冬晴像是被那几个狼狈的呼吸夺去了大部分的力气,轻飘飘地说完便要往回走。
“我
送你回去。”赫尔曼担忧地跟上了。
冬晴则恶狠狠扔下一句“别跟着我”,快步离开了-
从电梯出来便回到了向导区,正值饭点,走廊上不见几个人影。
冬晴此时呼吸已经正常,手臂上的光脑又响了一回,她才想起方才的消息忘了查看。
打开光脑,发现先后两次的消息都是伊莱发来的。
[伊莱]:早上的例会结束了吧?可以一起吃饭吗?
[伊莱]:是不是去医疗部做体检了?
[伊莱]:还没看到消息吗?我要去居民区做灾后的工作,晚上才能回来。
冬晴回复自己刚从医疗部出来,没能及时看到信息。
[伊莱]:嗯,那你记得好好吃饭。
冬晴嘴上称好,脚步却是往自己的办公室走的,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打算先在办公室眯一会儿调节情绪。
刚走近,就看到办公室门前立着个可疑的背影。
她停下脚步,眯着眼想先认清来者到底是谁。
岂料对方背后长眼似的转过身来,四目相对间,冬晴如遭雷劈。
倒霉得不能再倒霉。
她下意识以军训时“向后转”的速度进行逃离,然而向右刚转了九十度,那道吊儿郎当的嗓音就已传到耳边。
“冬——晴——向——导——”
游金懒洋洋地将每个字拖得极长,指尖拎着一个食盒,以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靠在冬晴办公室的门前。
“那么久没见,一点都不想我吗?”
第67章
已经被游金看见了,还被他喊了那么一嗓子。
冬晴一时间走也不成,退也不是,她脑袋简直要炸——
这世界上到底哪来的这么多烦人的S级哨兵?!
她越想越气,怒气不断涌上心头,转回身,语气不悦地质问:“你来做什么?”
“呦,怎么火气这么大?”
游金被她这怒气冲冲的样儿吓了一跳,举了举手上拎着的食盒示意自己是来送饭的:“正好今天食堂有丝瓜汤,特意给你打了,去火效果特好。怎么样,我贴心吧?”
冬晴懒得看他插科打诨,下了逐客令:“我不吃,你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呆会儿。”
然而游金显然不是那么好赶的,他一手搭在兜里,走起路来也是那副懒掉骨头的样子,晃晃悠悠地朝冬晴踱步而来:
“谁惹的你?我还以为除了我,没人能让你生这么大气呢。你告诉我,我帮你气回去啊。”
人已经没个正形地走到面前了,冬晴仰头看着那张脸,兴许真是气昏了头,竟无端对他生出几分怨怼来。
她想自己走到如今这地步,游金也是功不可没,不,他还算得上头等功!
当初要不是跟他精神链接了,一步错步步错,说不准也不会有这么多糟心事!
冬晴真是头一回体会被怒气冲昏头脑的感觉,口不择言道:“还不是都赖你!”
毫无逻辑的一句迁怒,游金听笑了,微微弯下点腰来想好好看看冬晴此刻脸上的神情。
然而他忽视了冬晴此时是真的沉浸在愤怒之中,刚有靠近她的趋势,肩膀就被重重一推。
意料之外,游金今天仿佛一个瓷娃娃。
被冬晴这样一碰,便狠狠地倒吸了口气,连手上拎着的饭盒也直接掉在了地上。
“嘶!”游金表情狰狞地捂上自己的肩膀,像是痛极了。
冬晴被吓回了神,连忙去扶他,可一句“你怎么样”都还没问出口,耳边就传来游金恶劣的笑声:
“我装得像不像?”
一、
二、
三。
想象中的骂声并没有到来,游金不解地看向冬晴,却发现后者仍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一侧肩膀。
他顺着冬晴的目光看去,发现衣物上已渗透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冬晴讷讷地抬眼:“这血……也是你装的?”
游金闭上眼,侧过头低低骂了句什么:
“我就说怎么疼成这样,冬晴你现在手劲这么大?还真把我这伤推裂了,厉害。”
“你别吵了!”冬晴本就脑袋疼,遇上突发状况,被他这么在耳边絮絮叨叨的,甚至想不起来要做什么,只能以牙还牙,尖叫着把他的声音盖过去。
“医疗部,对对,我现在就给医疗部发消息。”
“你别怕啊游金,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医疗部。”
游金哭笑不得:“我没怕,你慢点扯我,能把地上那饭拎走吗,那里头有两份,我也还没吃呢。”
虽然说起来很不像话,但是冬晴还是拎着两份已经有些泼洒的饭食,一路滴血地将游金扯到了医疗部。
前台小护士看到半条手臂都泡在血里的游金时,险些惊呼出声。
冬晴好心提醒他:“别对人家傻笑了,你现在这样子,笑起来恐怖加倍知道吗?”
因为提前向医疗部通报了消息,所以无需过多赘述,几个医疗部成员便自觉走出将游金架进了病房内。
冬晴拎着两份餐食,静静站在紧闭的病房门外。
她略显疲惫地抬手,用手腕处狠狠揉了揉眉心。
这可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大约十五分钟后,病房门开了,医疗部的人从里面陆续出来,冬晴则站在门口朝里张望。
见似乎确实是已经处理完了,她才慢吞吞走进屋内。
游金坐在病床上,裸着上半身,右侧肩膀连着大臂的地方缠了好长一段纱布,他额上布满汗珠,应该是方才处理伤口时疼出来的。
冬晴看了他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将一份食盒放在他病床的桌子上,担心他受伤的那只手不好活动,又贴心地将盖子全部打开,把餐具摆放出来。
做完这些后,自己走到病房角落的那处桌子边坐下,同样摆出餐食打算埋头吃饭。
可惜实在没有胃口……
一上午事情多得像不小心展开了一个压缩包,一件接着一件蹦出来,比某些电脑杀毒软件还能折腾,没留给她半点喘息的空间。
冬晴捏着筷子,挑拣着饭盒里的菜色,分门别类地将豆子归在一起,再把菜叶夹到另一处。
放空了好半天,她才想起自己还没跟游金道过歉。
于是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那里有伤。”
游金见她终于肯说话了,立刻嬉皮笑脸道:“跟我道什么歉,况且我这伤也不是你造成的。”
这番话没起到什么安慰作用,冬晴依旧闷闷不乐的样子。
游金便开始岔开话题:“所以到底是谁惹你生气了?”
“没谁,我自己不高兴。”冬晴含糊道。
游金挑了挑眉,十分倨傲:“你不说我也知道,赫尔曼,你身上有他的气味。”
“狗鼻子。”冬晴对此兴致缺缺地评价。
而游金似乎对这个词汇非常不满,立刻反驳:“我才不是。”
“赫尔曼那种闷葫芦竟然能把你惹成这样。”游金似乎觉得很是新奇,“我第一次和你精神链接你也没生这么大气吧?”
冬晴眼下最不愿提的就是这件事儿,带着怨气道:“我当时差点把你掐死了。”
游金讪笑着摸了摸脖子,又指了指肩膀:“那算我好了伤疤忘了疼吧,你果然一直都这么厉害。”
好在他并没有过多探问冬晴生气的细节,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你要搬到居民区去?”
“怎么连你也知道?”
冬晴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游金沾沾自喜:“那当然了,有关你的事情高层议会的首席大人会第一时间告知我。”
差点忘了,冬晴想,眼前这位是白塔里的最强关系户。
她不咸不淡地轻哼了声。
游金夹着菜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还不忘提醒冬晴:“那你记得给我留个房间。”
“什么房间?”
“在你居民区的家里呗。”
“我的家里为什么要给你留房间?”
“不可以给我留吗。”游金放下筷子,语气稍变得严肃,但也严肃不过三秒,一眨眼就又造作起来,“你不对我负责了吗?可是全白塔的人都知道你和我精神链接了……”
“那也是以前的事了。”
冬晴扔出一片烂菜叶,同样放下筷子打断他,语气比游金的更为坚决:“我现在不
是向导了,精神链接也已经消失,我还要对你负什么责?”
冬晴也没想到,这样的对话在短短半天内还要重复第二遍。
并且从几个小时前的不欢而散来看,“精神链接”这四个字对她而言已经成了一种不祥诅咒。
气氛霎时冷下来,室内果然陷入一种不得安宁的沉默。
半晌,游金冷笑出声:“冬晴,我是不是猜错了,原来不是赫尔曼惹你生气,而是赫尔曼被你气得七窍流血吧?”
冬晴无话可说,起身要走。
游金想去拦,却无意牵扯到了伤口,忍着疼痛,面色惨白地质问:“冬晴!就算是养条狗也没有说丢就丢的道理吧?”
“那你是狗吗?被丢了就活不成了?”-
从医疗部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冬晴都有些恍惚自己最后说了什么。
她甚至没敢去看游金听到这话后的反应,一路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
混乱地在药品箱里配好该吃的药物,将自己扔在床上,两眼一闭,彻底昏睡过去-
好热……
不知睡了多久,冬晴被压得喘不过气,骨头里生热似的要去掀身上的被子,却抓了一手空。
下一秒,手背被另一双大掌覆住,耳边响起极近温柔的嗓音:
“冬晴,你醒了吗?”
是伊莱。
伊莱怎么在这儿?她睡了多久?
浑浑噩噩中冬晴难以睁开眼睛,梦境仿佛还在拽着她不肯让她离开,只有眼睫颤得厉害。
像是能读懂她的心思,伊莱轻晃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已经是深夜了,我回来后时诺和我说你起了低烧,艾拉照顾了你前半夜,我过来后就让她回去休息了。睡前吃过医疗部给你开的药吗?”
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冬晴意识渐渐回笼,果然觉得身上发烫,哑着嗓子勉强道:“吃了。”
“那现在还没法吃退烧药,我去给你拧块毛巾。”
听到伊莱的声音,冬晴只觉身体的不适可以忍耐,但内心的负面情绪却被无限放大。
她睁开眼,紧紧握住了坐在她床边的伊莱的手,紧接着一头栽进他的怀里,控制不住地簌簌落下泪来。
伊莱仿佛完全明白她的委屈,将她抱在怀里轻抚着背。
“他们让你不高兴了是不是?没事,我在呢。”
冬晴在这片能包容她一切的温柔乡里无声地痛哭起来,把远不止于今天的所有郁结、委屈、愤怒和害怕通通哭了出来。
泪流着流着便又睡了过去。
翌日,外头的天才蒙蒙亮,冬晴就头昏脑胀地苏醒过来,她察觉自己仍在谁的怀里。
小心翼翼地抬头,就看见伊莱紧闭双目,坐靠在她的床头沉睡着。
那对精致漂亮的眉眼紧锁着,好像在梦中也担忧什么。
冬晴原不想打扰伊莱,奈何哨兵过于警觉的天性,几乎是在冬晴有所动作的瞬间,伊莱就醒了。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伊莱朦胧着睡眼,第一反应是查看冬晴的状况。
冬晴见他分外憔悴的脸色,有些心疼:“没有不舒服,你躺下来,在我这儿接着睡吧。”
伊莱兴许真是累极了,刚睁开的双眼在说话时又缓缓闭上,他伸手摸了摸冬晴的头发,唇角带笑:
“我不睡了,早上还有任务。”
他顿了顿,用更加柔和的嗓音说:
“昨天的事,时诺和二席商量过了,你现在身体不大好,情绪上又会有药物的影响,不如就安心养病。”
“白塔里的事情你放心就好,不想见的人也不会再见到,屏障的事情已经在以最快的速度推进,等一切结束,你就可以去居民区生活了。”
“你怎么想?”
冬晴听出来,她和赫尔曼与游金昨天的争吵,伊莱应该知道了。
经历了那样精疲力尽的一天,冬晴暂且确实已经没有精力再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见面。
这样的安排对她来说无比妥帖。
于是冬晴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68章
之后的几天里,冬晴就极少出门了。
她其实还算宅得住的性格,就算十天半个月不出门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更何况艾拉每天雷打不动地给她带饭,一有空就躲到她这儿来光明正大地偷懒,八卦聊得十分起劲,还能在论坛里查找这些八卦的蛛丝马迹,柯南和福尔摩斯凑一窝,便更没有无聊这一说了。
“伊莱他们这次去居民区什么才能时候回来?”冬晴束手束脚地挤在小茶几前,一边吃饭,一边问对面的艾拉。
艾拉闻言抬起头来,扯了张纸巾擦嘴:“我听石戚说,好像要等五天后了。”
“这么久?”
艾拉点点头:“而且去的人也挺多的,游金队长异动的时候伤势最重,前几次都让他留在白塔帮忙,不知道这次怎么也叫他一起去了,还有瑞尔、星隅,好像都跟着。”
冬晴若有所思地重新把脸埋进饭碗——她大概知道为什么。
清楚在白塔里已经遇不到任何不想看见的人之后,冬晴就开始偶尔出门了,起码一日三餐会跟艾拉约着在食堂解决。
最近来找她的人很多,都是和她有些交情,又听说她快要搬到居民区的消息后特意来问候的。
是的,冬晴要离开白塔的消息在高层议会没有刻意隐瞒的情况下,在一小部分人之间已经传开了。
她觉得这样也不错的,免得她到时候临走了,大家才一哄而上、不明所以地问她怎么这么突然。
高层议会的人也不是没有挽留过,不过冬晴去意已决,对居民区的生活怀抱着无限美好的畅想,谁也无法阻拦。
倒是苦了艾拉,日日黏在冬晴身边,看她云淡风轻地告诉别人自己确实要走,脑补完她们分别的画面,伤心地小嘴一瘪,仰天嚎啕:
“冬晴姐!我不要你走!”
冬晴慌忙捂住她随地大小嚎的嘴,哭笑不得地安慰:“又不是再也不见了,现在居民区那么安全,你随时能来看我,我也随时能回来。”
艾拉轻轻扯下冬晴捂在她嘴上的手,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居民区很安全的?”
冬晴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屏障很稳固啊。”
艾拉斜着眼睛看她,露出精明狡黠的神情,又问:“那你又怎么知道屏障很稳固?”
冬晴刚要回答,张嘴前才反应过来自己怕不是被这小姑娘套路了,在艾拉满含希望的眼神中冲她微微一笑,神秘道:
“这个嘛……你很快也会知道的。”
除此之外,冬晴还花费了一部分时间进行最后的工作交接。
在她昏迷期间,石戚作为冬晴亲自提拔的副组长,已经接手了B级向导组内的绝大部分工作,并且完成得非常出色,因此剩余部分的交接十分丝滑顺利。
至于高层议会,她整理好从前身为十六席的工作内容,全权上交给了莫甘娜,并由莫甘娜授权,将部分工作交托给了现A级向导组长维易。
做完这一切,冬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办公桌,简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现在就像是踹掉了互相折磨多年的公司,即将过上有房有车、不愁吃穿的小资生活,日子越过越有盼头,只怕做梦都能笑醒。
自己倒是脱离苦海了,但冬晴不忘初心,还记得前去慰问仍在当牛做马的前上司。
时诺作为白塔里的唯一一名S级向导,冬晴退出后高层议会里的唯一一名向导代表,最近的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冬晴看着办公桌前形容憔悴的时诺,再反观自己的处境,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不幸灾乐祸地笑出来。
但笑意这个东西,就算不从嘴巴里出来,也会从眼神中出现。
时诺看着眼前要笑不笑的冬晴,挑起眉,语气冷冷地质问:“看到我这样,你很想笑?”
冬晴态度坚决地摇摇头,抿着唇说话:“抱歉,我只是想到一些开心的事。”
时诺岂容她在自己的地盘这样放肆,半是威胁半是恳求,笑眯眯地将一大份文件递了出去。
半分钟后,冬晴坐在时诺办公室里的另一台全息设备前,恶狠狠地输入数据时,内心不由感慨——
真是唯男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两人互不干扰地在同一张办公桌上做事,气氛寂静,场景熟悉,莫名能让人安下心来。
时诺分给她的工作看似量很多,实则不过最简单的记录,几乎用不着动脑,没一会儿功夫就能完成。
原本打算再替时诺分担一些,如果他不需要就自行离开,谁料那人好像时刻注意着她似的,冬晴刚无所事事了地对着指甲看了几秒钟,他就主动搭话:
“屏障的事情很快就要公布了,等你在居民区安顿好,我能去拜访吗?”
“有什么不能来的。”冬晴耸耸肩,开玩笑道,“但记得别空手来,更别带着工作来。”
时诺失笑说了声“好”。
冬晴转而想起什么,问道:“不过你要怎么过来?伊莱他们都是依靠精神体……”
“我当然也一样。”时诺说。
对啊,冬晴在内心一拍脑袋似的恍然大悟,时诺可是S级向导,怎么可能没有精神体。
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从前同为向导,没什么机会在对方面前展露罢了。
冬晴闻言不免心生好奇,从全息屏幕后探头探脑地问:“时诺,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你想知道?”
冬晴方一点头,就感觉肩颈上传来一阵毛茸茸的痒意,扭头,竟与一只通体洁白的雪貂对上视线。
她顿时睁大了眼,惊呼一声“好可爱!”
那雪貂身体长而柔软,标准的半圆耳朵,短小的脸上缀着两粒玛瑙般的黑色眼睛,长得如玩偶般精致。
它在冬晴的脸颊边嗅了嗅,随后灵活地从她肩上下来,一路蹦到她的怀中。
冬晴简直要被萌化,双手小心地将它捧住,举在眼前细细观察,由衷地感慨:“时诺,你这精神体也太可爱了吧!”
时诺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同样笑道:“它一般不让人碰,看来还挺喜欢你的。”
冬晴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我确实招小动物喜欢。”
有了这么只雪貂作伴,冬晴也不着急走了,玩到时诺下班去吃饭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还提前预约了明日的玩貂时间。
在哨兵小队回来前的这段时间里,冬晴的生活分别被艾拉和小雪貂占据-
四天后的夜晚,冬晴在宿舍里刚洗漱完,光脑忽然一连震动了好几声。
她边擦头发边打开光脑,看到发来消息的联系人分别是时诺、莫甘娜、首席、还有几个在高层议会时有交情的议员,心中顿时有所预感。
点开其中一条,一目十行地扫过。
果不其然,对方告知她,关于屏障的真相会在明早哨兵小队回来后,以高层议会的名义在白塔论坛上进行公开。
冬晴心脏钝重地跳了两下,她丢开毛巾,湿着头发在床前来回踱步了几圈,然后一一回复了消息。
这一夜,冬晴几乎没睡,开着床头昏黄的一盏台灯,像是患上了小学生春游综合症,一会儿坐在床上翻看论坛,一会儿窝在沙发上出神。
到后半夜,她甚至精神失常到差点去敲艾拉的门,走到自己宿舍的门口时才想起来,已经是凌晨了。
就这样怀揣着激动、不安、踌躇的心情捱到天明,光脑的页面一直挂在论坛首页,冬晴恹恹地瘫倒在沙发上,竟伴着刚刚升起的晨曦,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咚咚、咚咚。”
“咚咚。”
门外传来极有耐心和规律的敲门声,将冬晴从沉沉的睡梦中唤醒。
她因睡眠不足而感到双眼疼痛,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睁开一条缝,头重脚轻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开门。
看到门外站着伊莱的瞬间,她猛地清醒过来。
“我睡到什么时候了?”
冬晴开门后便立刻转身往回走,边问边心慌地揉了把脸,飞速打开光脑。
一直挂着的白塔论坛首页弹出在她眼前,看到置顶处的高层议会公告帖的那一刻,冬晴呼吸一滞。
她胸腔处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心急如焚地点开了帖子底下的评论。
伊莱在这时从身后拥住她,低下头轻轻在她耳畔道:“不用担心,尚且还在可控范围内,因为之前的谣言发酵时间很长,离奇版本也有很多,大部分人的心理期待值被拉得太高,看到公告后反而接受都不错。”
冬晴快速翻着回贴的评论,基本上都是一水的问号和感叹号,没看见什么过激的言论,即便有,恐怕也早早被议员们处理掉了。
她放下心,退出去看论坛里的其他帖子。
伊莱又解释道:“公告发布之后,高层议会组织匿名发布了很多正向的帖子,比如感慨以前A级向导的不容易,畅想未来有更多向导投入建设,屏障一定会更加稳固之类的,有这样的论调打底,后面的风向基本不错。”
“只要有过于负面的言论出现,高层议会就会重点关注,用怀柔的手段解决。”
看着论坛里一片欣欣向荣,冬晴“扑哧”一声笑出来:“网络操盘手?你们也太专业了吧?”
“时诺说是受你之前在论坛里为非作歹的启发。”
说到这个冬晴就来气:“他之前还为这事儿禁了我半个月的言!”
不管怎么说,这样危险性指数极高的事件能以出乎意料的平和方式落幕,冬晴心里的大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她一面去浴室里简单洗漱一番,一面回着光脑里快要爆炸的消息,当然,有近一半是艾拉发来的。
等她一身清爽地走出浴室,伊莱正盘坐在茶几前替她配早上该吃的药品,抬眼含笑地看她:
“打算什么时候去居民区?”
冬晴拆了只早餐面包,坐到伊莱身边,反问:“已经找到合适的房子了?”
伊莱点点头:“赫尔曼很上心,你可以先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这话听起来像在替赫尔曼邀功,特别是伊莱明知冬晴刚与他有所龃龉,所以动机十分可疑。
冬晴果然有些不高兴,凑到伊莱跟前,发现自己现在竟然能对着这张脸生起气来了,很有长进。
“你故意提他的名字?”
伊莱露出一个像是略带心虚的笑容:“我说实话而已。”
冬晴被惹得更不痛快,将吃了一半的面包扔在茶几上,翻身跨坐在伊莱腿上,面对面地质问:
“你希望我跟他们关系亲近?”
在冬晴看来,她与依莱之间已经是互通心意的关系,她甚至为了依莱自觉切断了与其他人的关联,可怎么倒头来他却还在帮别人拉皮条。
冬晴很愤怒,这简直算得上某种背叛,她必须问个清楚!
而伊莱却只是静静地直视着冬晴,从来温和平静的双眸里同样好似有什么东西愈燃愈烈。
冬晴见他不说话,皱着眉再次问道:
“伊莱,你到底怎么想的?”
岂料下一秒,伊莱倾身吻了上来。
第69章
在冬晴有限的记忆里,她与伊莱的亲密总是无比温和柔软的,彼此都把对方当作瓷娃娃般珍视。
从没有像过眼下这样,那么急切,那么直白,那么不加掩饰地渴求。
伊莱双手紧紧捧着她的
脸,鼻梁都挤压在一起,含着她的唇瓣反复辗转,滚烫的舌尖不由分说地纠缠。
攻城略池的气势仿佛恨不得将冬晴拆吃入腹。
热烈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一起,冬晴的耳边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连绵起伏的、因激烈地接吻而发出的声响。
她身子微微往后仰,试图获得片刻的喘息,而伊莱却分寸不离地追上来,一只手掌在她腰后的位置,断绝了她再后退的可能。
松垮单薄的睡衣在这样的接触下已经变得凌乱,冬晴觉得自己像支正在燃烧的蜡烛,蜡油不断融化滴落。
伊莱的吻一路向下,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颈侧。
“在居民区的帐篷里,我还欠你一次精神链接。”他呼吸加重地说。
冬晴的思绪早化作了一滩春水,分辨了片刻才答:“我现在不能精神链接了。”
“一样的。”伊莱道,“那时候你说的愿意,现在还作数吗?”
哪怕此时反应再迟钝,冬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指尖绕着他浅灰色的长发无意识打转。
她轻声答应:“作数。”
白狐凭空出现在沙发边的地毯上,以蜷缩的姿势匍匐在冬晴脚边,很是顺从的姿态。
它漂亮柔顺的尾巴顺应着伊莱的指尖摇动,偶尔在地毯上慵懒地扫过,偶尔上下打摆。
冬晴这支蜡烛以更快的速度燃烧融化起来,蜡油源源不断地顺着苍白的柱体流下,在一小块地面上凝结。
她此刻犹如淹没在一片由那蜡油汇成的海里,随着浪潮上下起伏,失去对自己的掌控,连手掌一时间无处安放。
最终,冬晴一手紧紧叩着伊莱结实的肩背,另一手却再次触及伊莱腰腹上的伤疤。
那一瞬,伊莱有明显的僵硬,像是露怯,像是自卑,于坦诚相待的时刻,在心爱的女孩前露出难堪的一面。
脚边的白狐警觉地将自己缩得更紧,柔软而能致命的腹部完全掩藏在防御之下。
冬晴清晰地感受到这分秒中的变化,她无力地趴在伊莱肩上,仰头在他脸颊处落下一吻:
“我说过,很漂亮。”
白狐轻声地发出呜咽声,缓缓将紧绷的身体松开,试探性地露出腹部,感知到完全安全的环境之后,变本加厉地在冬晴脚边打起滚来。
脸颊处落着伊莱馨香的发丝,小腿处扫过白狐的绒毛,冬晴的心也跟着痒。
日头渐渐升上来了,半透光的窗帘还紧紧拉着。
阳光从两层轻纱幔帐里筛过,轻盈地布满整个室内。
浴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伊莱抱着冬晴重新回到沙发处,两人身上环绕着同一股沐浴露的香气。
盘坐在沙发上,吸进两口冷空气,冬晴的脑子便很快冷静下来了。
她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依旧不依不饶地眯起眼,认为伊莱十分可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伊莱坐在她身边,这时转过脸来,神色中透着一股水润润的妖冶:“你问什么?”
兴许是真的有些疲倦,他说这话时少了从前惯有的温和,微微蹙起的眉眼间反倒多了一种轻慢,独属于美人的轻慢。
冬晴一时看傻了眼。
但还没有到色令智昏的地步,相反,她觉得伊莱在装傻,非常过分。
“我已经问过了。”冬晴不打算再重复一遍,强硬地令他自己想起。
然而对方很久没有出声,冬晴不悦地抬眼,发觉不知何时,伊莱的脸又靠近在和她只有咫尺距离的地方了。
冬晴呼吸停滞片刻,而伊莱缓慢开口:
“高层议会三令五申不准让我们私下见你,但你的信息消失在住院部后我就等在你回去的必经之路上,赫尔曼跟到时诺的办公室,游金则带伤堵在你的门口。”
在冬晴不明所以地打断他之前,伊莱继续道:
“但你知道星隅和瑞尔怎么说吗?”
“星隅说他脾气不好,见到你怕会惹你生气,所以一直躲着不肯露面:瑞尔说等你想见他的时候你会去找他,就像你在白塔遇到污染物的那次。”
伊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笑容复杂地问:“你有没有一点动容?”
冬晴喉间一哽,无法回答,因为她的神情早就出卖了她,她没法说出“不”字。
人非草木,遇到真挚纯洁的情感时当然难以无动于衷,但人也不是野兽,在情欲支配前仍有理智道德进行管控。
“我会只喜欢你一个人的。”冬晴以为是他不信任自己,认真承诺,“我保证。”
“可是冬晴。”伊莱专注地看着她,说,“妒忌是无法控制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冬晴心口的位置:“而你的心下一秒要为谁跳动,也是无法控制的。”
“如果我守着你的心,整天疑神疑鬼地做一个妒夫,让你为别人动容时就觉得有愧于我,我一定迟早会遭你厌烦的,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结局。”
“我不要做你的牢笼,我宁愿挖空心思地想想怎么做才能让你的心下一秒为我跳动。”
冬晴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双惑人的眼睛,理智告诉她伊莱说的都是歪理。
毕竟天底下哪有放着名正言顺的头衔不戴,偏要无名无份、又争又抢的道理?除非对方追求刺激并且贯彻到底——
可艾莉最后不也当了洪世贤的老婆!
她不想负责的追着要她负责,她想负责的偏不要她负责!
冬晴此刻真想摊开手掌,不是为了扇谁的脸,而是看看自己那姻缘线到底长成了什么样!
与此同时,冬晴的脑海里却还有另一道声音在拉扯她,用漂亮的脸庞温柔的语调诱惑着她——
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对吧?伊莱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眼下她尚且能拒绝诱惑,但倘若长久下去呢,身遭那么多莺莺燕燕缠绕,很容易成为一对怨偶吧?
事实变化无常,感情更是莫测,也许先不着急下定论也是一种保护。
“好了,先不想这些了。”伊莱伸手将冬晴越皱越紧的眉头抚平,宽慰道,“反正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不如先想想高兴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去居民区?”
“明早吧。”冬晴觉得这事儿眼下是真想不出结果了,也不再纠结。
她起身环看了宿舍一周,发现要一起带走的大概只有衣橱里的几件衣服,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
“剩下半天我去和几个熟点的朋友告个别吧。”-
冬晴原本是打算在天刚亮时,让伊莱或赫尔曼静悄悄地带她离开,顶多留几个好友相送,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绝不要兴师动众。
然而事与愿违,不知是谁口风不紧,把她今早要走的消息泄漏了出去,一时间四面漏风,一传十十传百。
冬晴木然地看着眼前从电梯口排至白塔入口的人形长龙,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演唱会夜排现场,或是国庆的西湖断桥。
“我还是明天再走吧。”她生无可恋道。
身侧的伊莱微笑回复:“今天怕是不走也得走了呢。”
离电梯最近的人们看到了冬晴的身影,顿时兴奋地躁动起来。
“冬晴向导出来了!”
“快看是十六席!”
这样的欢呼声像热浪一般朝队尾席卷而去,大约半分钟的时间,冬晴的名字就响彻了整个白塔一层。
赶鸭子上架,冬晴真是硬着头皮走出去,被迫体验了一把当巨星的感受。
一开始还觉得
十分的尴尬无措,不过没一会儿她就渐入佳境了,两侧的吹捧和表白简直让她有些飘飘然,到最后冬晴高振双臂示意欢呼声可以再响一点,甚至意犹未尽地想再走一遍。
当然她没有真的这么做。
最靠近白塔入口处的都是和冬晴相熟的朋友,艾拉在兴奋的群众里显得最为格格不入,她正仰头嚎啕大哭着,哭声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
她身旁的石戚和维易一左一右地拿纸巾给她擦泪,莫甘娜则一脸无奈地站在这三人身后。
令冬晴颇有些意外的是,高层议会的所有议员都来了,连首席都站在入口处,等冬晴走至他面前停下时,点头祝福:
“冬晴,感谢你为白塔和人类做出的所有贡献,希望你在居民区的生活一切都好,白塔也随时欢迎你的归来。”
话落,身后又是一片响彻云霄的欢呼,人们高喊起“白塔女神”、“救世之星”。
冬晴此刻就好像是被人群高高举起,抛到了云巅上,惶恐地接受着朝拜,不真实得仿佛一场梦。
可同时,她更无比清晰地知晓,这大概是她人生中威望最高的时刻,牺牲一切拯救苍生后毅然归隐,这样标准的英雄事迹简直让人心潮澎湃。
冬晴觉得不能就此浪费了这黄金般的一刻,应该用这短暂的拥戴换取些什么。
她很快对首席笑起来,以不卑不亢的声音道:“首席,虽然我已经退出了高层议会,但能否容许我以普通人的身份向您提出最后一个提案?”
如此氛围之下,首席想说“不”都难,于是点头应允。
“如果白塔短期内没有扩建的打算的话。”冬晴说,“不如将预备扩建区改为居民区吧!”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至每个人耳朵里,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几名议员瞪大眼,想说绝不能如此草率地做下决断,可在此之前,已经有大批的人高喊着“白塔永远的十六席”振奋欢呼起来。
这样的场面,谁拒绝,不仅是与冬晴作对,更是与整个白塔作对。
首席同样明确这一点,不知是真心赞同,还是迫于形势,他沉沉地道了声“好”。
离开白塔前还能阴差阳错地了结最后一件心事,冬晴心情大好,事不宜迟,也该赶快出发。
她最后走到还在抽噎的艾拉面前,替她抹掉了下巴处的一点泪痕,轻声道:“别哭了,系统妹妹,我去开拓新地图了!”
说完,她紧紧与艾拉拥抱两秒,然后果断地朝外走去。
艾拉在原地愣楞地看着冬晴的背影,一时忘记了流泪,就在石戚和维易以为她被冬晴的轻语哄好了时,她倏地“哇”一声大哭出来:
“冬晴姐!你怎么又说我听不懂的话!!”
众人齐喊“女神”的声音被甩在身后,冬晴走下台阶,看到站在前方不远处的赫尔曼,他的身边蹲坐着那条熟悉的巨型杜宾犬。
伊莱跟在冬晴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三人的站位便形成长长一条直线。
赫尔曼的视线扫过冬晴,望着直线另一端的伊莱:“你待会跟着我。”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冬晴会跟着伊莱,而他在前方领路就好。
意料之外的是,冬晴忽然快步往前走,瞬间拉开了与伊莱之间的距离。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对伊莱昨天说的话感到不快,况且她当初也确实把找房子的任务托付给了赫尔曼。
“我跟你去吧。”冬晴仰头看着刚刚翻身坐到了犬背上的赫尔曼,有些不自在道。
赫尔曼闻言诧异地垂眸看她,又看向另一边的伊莱。
伊莱无奈地耸了耸肩:“路上小心点,我过两天来看你。”
冬晴扭过脸轻应了一声,而赫尔曼沉默地俯下身子,将她稳当地捞上了犬背。
冬晴将装了几件衣服的挎包抱在怀里,这是她第二次“骑狗”,远没有头一回那样的大惊失色,赫尔曼就在她背后,但与她隔了一拳的距离,身体并未贴在一起。
“走了。”赫尔曼在她耳边提醒。
杜宾犬缓缓跑起来,速度逐渐加快。
迎面的风将冬晴两鬓没能梳进马尾的发丝吹起来,她想起刚刚那众人欢送的场面。
有两个人为她流了泪。
一个是艾拉,一个是躲在人群中,和瑞尔、游金站在一起的星隅。
第70章
新房子距离白塔不算太远,冬晴在犬背上正襟危坐、与赫尔曼沉默无言时,以一分钟打开三次光脑的平均速率查看时间,由此准确得出,他们这趟旅程共计花费两个小时二十三分钟。
迎面的风渐渐平息,杜宾犬在一片建筑物密度较为稀疏的地区停下,赫尔曼利落地跳下犬背,随即接住冬晴,稳妥将她放下。
眼前是一座共有两层的楼房,外观简洁大气,占地面积不算广,房前有一片带栏杆的土地,杂草丛生,显然已经荒废已久。
屋子旁除了有另一座毗邻的楼房,最近的建筑基本要到几百米开外才能看见,环境十分清幽。
冬晴痴痴地仰头望着,心想真是不得了,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她还没来得及朝新房子走近,右侧紧挨的那座楼房的门便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走出来一个手提洒水壶的中年妇女。
那女人看相貌大抵已是五六十岁,身材匀称,穿着简单的T恤,看到冬晴时露出惊讶的笑容,友善地询问:“小姑娘,你是这里新来的房主?”
冬晴顿时对这位日后的邻居心生好感,慢步靠近过去,点头回答:“是,我以后就住您隔壁了。”
“那可太好了,这房子空了有多久了?我都记不清了。”妇人乐呵呵地笑起来,自我介绍道,“我姓王,你叫我王阿姨就成。”
“王阿姨。”冬晴立刻腼腆地唤了一声。
赫尔曼这时走到了两人身边,王阿姨看见他,眼睛亮起来,兴致高涨道:“我前两天就看见几个高大的小伙子在这房子里进进出出的,又是搬家具又是做打扫,好一通修建,我还是头一回看到那么多哨兵呢!”
赫尔曼突然被点名,显然十分不擅长应对陌生人的热情,抿着唇没讲话。
冬晴见状,立刻把话头牵过:“当时打扰到您了吧?真是给您添麻烦。”
“不打扰不打扰。”王阿姨连连摆手,视线又从赫尔曼脸上扫过,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既然是哨兵,想必是从白塔来的吧?”
赫尔曼闻言蹙眉,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冬晴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先应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王阿姨欲言又止半晌,露出一个半是骄傲半是难为情的笑容:“不瞒你们说,我儿子也是个哨兵,自从他十九岁进化去了白塔以后,我们有好多年没见过了。”
十九岁才成为哨兵,放在普通人进化的群体中也是“大器晚成”的类型,进化得越晚意味着普通人的生活观念越根深蒂固,需要花大量的时间来重新适应作为哨兵的身体,对成为优秀哨兵来说是十分不利的条件。
再根据王阿姨的年龄推算,他儿子估摸着也已经三十出头,十余年间共发生过两次污染物异动,她的儿子是否还平安生活在白塔里也尚且存疑。
这样一想,冬晴便明白了王阿姨对话间隐隐透出的犹豫、期待、害怕。
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踌躇再三,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您儿子叫什么名字?要是……我的哨兵朋友回去后还能帮您问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真的呀!”王阿姨感激地看着冬晴,连忙回答,“我儿子姓秦,叫秦里。”
……
长达五秒的沉默,冬晴确认自己的耳朵没事儿。
这一回,轮到冬晴犹豫害怕了。
她表情呆滞地扭过脸,静静地直视着身旁的赫尔
曼,并且从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中品出了同样的茫然和震惊。
很好,背调没做到位。
三人间沉默的时间有些可疑的过长了,王阿姨脸上已经显露出担惊受怕。
冬晴猛猛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略显僵硬惊悚的笑容,对王阿姨飙起演技:
“秦里啊!”这是惊讶的。
“秦里哨兵大家都知道呀!”这是赞叹的。
“秦里哨兵可是白塔高层议会里的大领导,我身边这个哨兵还得听他指挥呢!”这是敬佩的。
这么一套小连招下来,冬晴是生无可恋的。
而王阿姨是欣喜若狂的。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秦里他真有这么出息?”
冬晴怎么忍心戳破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的期盼,况且她说的其实也都是实话。
“当然了!”冬晴说,“白塔里就没人不认识秦里哨兵!”
王阿姨激动得像是要哭出来,十余年不见儿子的面,乍然听到的都是关于他的好消息,怎能不激动,她无法控制地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絮叨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这孩子有出息……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能见上面的,他出任务的时候会顺道来看我,只不过应该是忙,后来就渐渐少了,再后来是一次异动,我怕他找不到我也一直没换住处,可异动之后他就没再来过,我也一直不敢问别人……现在知道他没事就太好了……”
冬晴看着王阿姨泪光莹莹的样子,心里说不上的难受。
“瞧我,一说起话来就止不住了。”王阿姨抬手抹掉眼底的泪花,对着两个年轻人道,“你们是不是还有事呢?快去做吧,我也要去浇花了。”
妇人拎着水壶自顾自走远了,她的楼房门前同样有一块栅栏围成的土地,不过里头种满了各色的花朵,被人精心打理得很好。
冬晴闷闷叹出口气,看向身边的赫尔曼道:“走吧。”
赫尔曼跟在她身后,像是做错了事,略显无措:“我事先并不知道……”
“没事,没什么不好的。”冬晴打断他,“又没怪谁。”
由于居民区居住的都是普通人,所以门锁无法采取精神力录入的模式,使用的依旧是最原始的门锁。
赫尔曼在大门前将钥匙交给冬晴:“还有一把备用的放在卧室里。”
冬晴点头接过,一边开门一边道:“你们有没有想过用指纹解锁?原理应该跟精神力的差不多吧?这样居民区的人也都可以用了。”
话落,大门被打开,冬晴已经走进了房子,赫尔曼在她身后微微一愣,接着道:“我会跟科研部的人说明。”
而冬晴已经没有再听了,因为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座令人惊叹的、崭新漂亮的房子。
玄关处整齐摆放了好几双同色系的拖鞋,其中一双是冬晴的码数,往内走便是客厅,面积适中,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光脚踩在上面也不会感到寒冷,一套深色的真皮沙发,墙面上细心贴好了新的墙纸。
一层主要是客厅、配备了一个厨房和小餐厅,还有一间收拾好了的空室,用来做储物间或其他的都行。
冬晴一边听着赫尔曼向她介绍,一边缓缓走进了厨房里。
“之前托艾拉问过,说你好像会做一点饭,那样方便很多。”
冬晴看着厨具餐具摆放整齐,食材调味品齐全的厨房,四处摸索起来,将每个柜子都打开逐一查看。
但由于对地形构造还不太了解,转身时手背正好打到一个玻璃杯,“砰”一声响,玻璃碎片在地上炸开。
她下意识要蹲下身收拾,手腕却被赫尔曼拉住,直到冬晴不再有动作时,他才快速松开手。
“我来吧。”赫尔曼说,“你可以先上楼看看。”
“谢谢。”兴许是对新房子实在好奇,冬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楼梯并不狭小,扶手上也没有积灰,冬晴很快顺利到达二层,刚刚听赫尔曼介绍得知,二层共有一间主卧,一间次卧,和一间书房。
小心地推开第一扇门,入眼的光景便将她震在原地,冬晴还以为时空错乱,她推开了自己从前那间出租屋的卧室门。
原因无它,里头的布景几乎与那时别无二致。
她想起自己向赫尔曼描述心仪的卧室时,似乎就是以自己从前的房间为蓝本的。
一张不用很大的床,能左右翻身不掉下去就好,她不希望床占据卧室的太多空间。
房间里要靠墙放置一对桌椅,地毯要大些,她经常找不到拖鞋,床头柜一个就够,放多了总积灰,衣柜也不用很大,她衣服不多,再添个独立卫浴……
当时只是为了应付赫尔曼细致入微的提问,却从没想过,他会把一切变成现实。
冬晴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怀着震撼的心情缓缓走入。
乍一眼看还以为是完全复刻,但仔细观察起来就知道有许多不同,那些她从前就有些不满的地方通通去除了,新增的每一处细节都是她幻想中的画面。
冬晴走到床边坐下,将身上的挎包放到脚边,环视着屋内仍觉得好不真实。
她随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头的物件因这动作前后移了位,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她奇怪地要伸手去拿,却在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彻底顿住了。
一左一右静静摆放在木质抽屉里的,是一副德国心脏病卡牌,和两个无比眼熟的布袋。
冬晴知道那布袋里装着的是什么——五子棋。
“我得回去了,居民区每个月会有三次物资补给,你有什么事就发消息,白塔的信号已经覆盖到这儿了,光脑可以使用,我……”
赫尔曼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冬晴猛然回头,与站在门外的他直直对上视线。
赫尔曼顿了一息,接着把话说完:“我把厨房里的杯子换了位置,你注意安全。”
冬晴无法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觉得心脏跳得好重,泛着难以言喻的酸软。
她很久没说话,久到赫尔曼打算转身离去时,冬晴才艰难开口:
“赫尔曼,我食言了是吗。”
“我让你一个人了吗?”【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