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灯光澄黄,氛围温馨。
冬晴很好地适应了这种温和的光线。
赫尔曼力气大,把她身上
的被子裹得很紧,手脚根本没法从里头伸出来。
只好在床上打了几个颇有技术含量的滚,将被子按照折叠的路线滚了回去。
她坐在散落开来的软被里,发丝凌乱,累得气喘吁吁,跟出浴美人似的,但总算重获自由身。
她蹑手蹑脚地爬下了床。
亏得上衣足够长,盖住了重要部位,让她不至于特别难堪。
浴室里不断传来水声,门虚掩着,地面和墙壁泄漏出一部分亮光。
冬晴还没想好自己是该偷溜回去还是留下来洗个澡,虽然身上确实不大舒服。
她心不在焉地盘算着,脚步倒是诚实地没怎么挪动,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赫尔曼的私人物品实在少得可怜,搞得这间宿舍真跟每天都在换房客的酒店似的,没什么人气。
除了用来睡觉休息的地方,屋内还设置了一个办公区,里头摆放着一张不大的办公桌,桌面上散落着一些纸笔和小物件。
算是为数不多留有生活痕迹的地方了。
冬晴刚打算走近看看,身后浴室的门就被人轻轻推开。
“冬晴。”赫尔曼出声叫住她,下巴点了点氤氲着水汽的浴室内,道,“好了。”
冬晴“腾”一下转过身,双手扯了扯衣服下摆,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小步子地朝浴室的方向挪去。
赫尔曼见状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自己的衣柜边,开了冷白的顶灯,又从衣柜里面取出了一条没用过的浴巾和干净的浴袍,抬手丢给她。
冬晴匆忙接住,心说这儿还真像酒店,怎么连浴袍都有准备……
她腹诽着要进浴室,忽然想起什么,扭头——
却看见赫尔曼正在收拾地毯上的狼藉。
止咬器已经摆放在了桌上,他臂弯里挂着她的卫裤,指尖正要去勾那条脏了一点儿的内裤。
“等等等等等!!”冬晴的脸和脖子几乎是瞬间就烧成了一片。
然而还是晚了,那块窘迫的布料已经挂在了赫尔曼的指尖。
他刚从浴室放完洗澡水出来,衣服的袖口挽到小臂,几条蜿蜒突起的青筋上还留有未干的水渍。
精壮的手臂,粗粝的大掌,再加上一小片纯白。
有种别样的颜色。
“给我!快点还给我!”冬晴站在浴室门口,从头到脚甚至是声音,都活像是一只沸腾后尖叫的烧水壶。
她从没觉得这么、这么的羞耻过……
赫尔曼拎着那块布料,朝她走来的每一步都像是对她的无尽凌迟。
她最终忍无可忍,埋着脸,“蹬蹬”小跑出去几步,一把从恶犬手中夺过自己的贴身衣物,然后转身躲进浴室,“砰”一声关了浴室门。
被当作洪水猛兽的赫尔曼还站在原地,盯着紧闭的浴室门发了一会儿呆,脸上一贯平静如死水的神态慢慢退去。
他低下头,耳根竟然出现一抹吊诡的红,用手轻轻揉了两下后颈,长长嘘出一口气。
藏进浴室的冬晴更是好不到哪去,闷头“扑通”一声地把自己埋入浴缸。
她原本是想借洗澡水好好让自己冷静一下,但大概是赫尔曼和她的感温系统有所差别。
全身被微微发烫的水漫过,皮肤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虽然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但无论如何她也冷静不下来了。
反而又闷又燥。
她蜷缩在浴缸一角,觉得自己现在跟只煮熟的基围虾没什么两样!
不过,不管怎么说,泡澡还是十分舒服的,冬晴甚至有点儿依赖这个无人打扰的小角落,任由热气蒸发她的烦恼。
水都凉了两回,她才恋恋不舍地抹上沐浴露,用泡得有些发皱的双手清理起皮肤。
一切结束,冬晴神清气爽,疲惫一扫而空,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草本气息。
她用浴巾把自己的身体擦干,直到拎起手边的浴袍,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这浴袍的净身高怎么看起来和她差不多?
她很快反应过来,浴袍的尺寸应该是照着赫尔曼量的。
虽然他这宿舍新毛巾、新牙刷、新拖鞋一应俱全,但又不是真的酒店,哪会有正合适她的女款浴袍。
冬晴纠结了一会儿,在换回自己的衣服玩“下衣失踪”和扮演穿巨人衣服的小矮人中,果断选择了后者。
随后艰难而滑稽地扛上了加长版浴袍,用腰带狠狠勒紧腰身,绑了个无比结实的蝴蝶结。
她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过于宽大的领口,掉到胳膊的肩线,水袖般的袖子,还有拖地的下摆。
冬晴一个人在浴室里对着这傻瓜造型傻乐了好久才舍得出去。
她手上还挂着刚洗干净的内裤,用浴巾虚掩着,一出门就探头探脑地找赫尔曼的身影。
最后是在沙发上看见他,她问道:“你这儿有烘干机吗?”
赫尔曼闻声抬眼,看到冬晴那副样子也是愣了愣,眼中划过异常柔和的情绪,指出阳台的方向:“在那儿。”
冬晴郑重地比了个“ok”的手势,提起浴袍,一摇一摆地往阳台走去。
赫尔曼的阳台虽然豪华,但烘干机和她宿舍里装的是同个档次,她知道该怎么使用。
将小小的衣物丢进去,按了几个按钮,估摸着半个小时就能烘干。
凉爽的晚风从外头吹进来,钻进宽大的浴袍内,冬晴感到非常惬意。
她忽然觉得,就在这个地方吹着晚风度过等待的半小时也很不错,于是直起身,正要找把椅子什么的。
身后却毫无预兆地贴上了一具高大结实的身体。
冬晴瞬间被格式化,不敢动弹。
赫尔曼从背后拥住她,熟悉的草木气息混杂着独属于冬晴的香味往他鼻腔里钻。
他稍稍俯了点身,一手环住冬晴的腰,另一只拿着衣物的手熟练地打开了架在烘干机上面的洗衣机,将衣物全部放进去,还扔了颗洗衣凝珠。
这鬼地方竟然连洗衣凝珠都有?还真是命悬一线仍不放弃生活品质啊……
冬晴心里吐槽,思绪飘远又猛然拉回——
不对。
“你刚刚扔进去的是我的衣服?!”
冬晴激动得想转身质问,但赫尔曼两只手都箍在她的腰间,没转动。
“嗯。”赫尔曼理直气壮地回答。
她记得自己的上衣原本还落在了浴室里,真是难为他一起搜罗起来。
冬晴简直要喷火:“你给我洗了我待会穿什么回去?”
赫尔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将手收紧,头埋到她颈间,嘬吻起来。
冬晴觉得又痒又疼,缩了缩脖子躲他,心里的怒火随之偃旗息鼓。
赫尔曼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会让她回去。
不、走、就、不、走!
连衣服都被没收了,冬晴还能怎么办,再三保证自己不会穿着浴袍就开溜后,她才八抬大轿地把赫尔曼哄进浴室。
闲着没事,冬晴又在他的宿舍里瞎溜达。
洗澡前还没来得及参观他的工作区域,冬晴这一回目标明确,冲着那张办公桌就大步向前。
桌上零零碎碎地只放了几样东西,看起来很冷清,要么是赫尔曼没来得及收拾,要么是他平日里根本不怎么会使用到这张工作桌,冬晴猜测是后者。
然而她甫一走进,就傻了眼。
桌上东西很少没错,一只白塔配备的水性黑笔,两张笔迹杂乱的草稿纸,还有三五颗黑白棋子。
她的视线轻慢划过,落在那两张草稿纸上,再也无法挪开。
一张,是她因精神力消耗过度,被赫尔曼强行看管时,两人一起下五子棋用的白纸。
事后时诺还问过她,这张纸的去向。
另一张……冬晴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还和他下过五子棋。
是她见过污染物之后,从高层议会回来,在电梯口遇到了他。
就是那一回,赫尔曼第一次抱她,自己还因为精神体的事情冲他发了好大的火。
回忆让冬晴眼底染了些不自知的笑意。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特别是看到两张纸上某些空白的部分,以赫尔曼的笔迹写了她的名字。
仿佛软绵绵地塌陷了一块,她没想到自己随手画下的这种东西还有被人珍视、珍藏的一天。
她在那张桌前站了很久,心底的潮汐一直不肯退下,她甚至良心发现地生出了一点儿偷看别人隐私的愧疚,默默地找了个地方安分守己地咀嚼情绪。
……
冬晴坐在室内的沙发上,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眼皮沉得掀不开。
她想等赫尔曼一起商量一下今晚该怎么睡,但他还在洗澡。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格外催人入眠。
深夜寂静,冬晴真是遭不住了,身子一歪砸进沙发里,随意地昏睡过去。
赫尔曼从浴室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洁白的浴袍拢在她的身上,成了过于宽大的睡裙,只有腰身处用一条腰带做了简单的束缚,裙摆从沙发流淌到地上,漫不经心。
睡裙的主人则侧躺在沙发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拖鞋掉了一只,另一只也摇摇欲坠,但她睡得无知无觉,万分恬适。
赫尔曼立在不远处,手紧握着门框边缘,对着这场景缓慢而平淡地眨了几次眼,心中却漾开难以遏制的涟漪。
他小心地走到熟睡的冬晴身边,生怕压到她的头发,提前用手指拨开,一下又一下,动作显得笨拙,最后珍惜又慎重地将人打横抱起。
可惜冬晴还是察觉了这动静,迷迷糊糊地醒了点神,眼睛依旧不肯睁开,说梦话般低语道:“我睡你的沙发就行。”
“嗯。”赫尔曼一边应,一边将她轻轻放到床中央,给她盖好被子。
冬晴继续闭眼说梦话:“还有我的衣服……洗完得烘干。”
“知道了。”赫尔曼答完,关掉了头顶的大灯,整个房间又只剩下一点昏暗的暖光。
他在这点暗光中整理了浴室、将换下来的床单丢进洗衣机、把烘干后的衣物放到冬晴床头……
打理好一切,才重新回到床上,安静地躺在了冬晴身边,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翌日清晨。
半梦半醒间。
冬晴迟钝地察觉到怀里有个热乎乎的巨大人类。
这不正常。
大脑宕机一瞬,冬晴随即惊恐地惊醒过来。
最先入眼的,是赫尔曼那硬挺的鼻梁。
两人脸与脸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厘米。
冬晴硬是将呼吸屏住,以最快的速度坐了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
她怎么在床上?她又干什么了?
冬晴紧张地掀开被子,往下一看。
浴袍还好好穿着……无明显异样,那应该没事。
一起睡了一觉而已,单纯字面上的那种。
她发懵地挠了挠头发,头顶的几缕毛翘起又落下。
正巧看到床头的衣物,于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不料身后传来一道哑得不行的男声:“醒了?”
冬晴浑身莫名一个激灵,含糊地答道:“嗯嗯嗯嗯……我先起床了哈。”
敷衍完,马上一溜烟带着衣服进了浴室。
她前脚还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提不起劲,后脚就在镜子里看到了如遭雷击的一幕。
谁来告诉她。
她那截白皙漂亮的脖颈上,斑斑点点的红色印记是什么?!
工作留痕也不带这样的吧?!
冬晴不死心地用手在上面擦了两下,然后完美确定了那就是吻痕。
可明明昨晚泡澡前还没看到啊?
对了……赫尔曼后来在阳台……那吻好像是挺痛的……
死狗!!
这儿也没个遮瑕什么的,气温更不适合穿高领,她说是蚊子包会有人信吗……
烦死了!
冬晴满腹怨气地洗漱完,一开门,就看见赫尔曼候在外面。
她故意站在浴室门口不让道,等赫尔曼都到她跟前了,还抻着脖子,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洗漱完了吗?我要进去。”赫尔曼对她说。
什么态度?装没看见?
冬晴把牙咬得咯咯响,伸手一指脖子,怒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赫尔曼闻言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脖子,然后问:“怎么了?”
怎么了?还怎么了?
他竟然说怎么了?
冬晴:“我这样怎么见人?!”
赫尔曼思索了两秒,抬手,握住她纤细的脖颈,指腹从吻痕上磨过:“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我们精神链接了。”
靠!
冬晴又是一阵激灵,腿都打颤,一下子退到边上,连踢带踹地把赫尔曼赶进了浴室。
跟这种人根本说不通!
她叹出口恶气,对着浴室门张牙舞爪了一通,最终欲盖弥彰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话也没留一句地跑了。
第42章
从等候电梯时就开始担惊受怕。
冬晴单手捂着脖子,焦急地看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滚动的数字,觉得自己像个还在用“头疼、腰疼、屁股疼”的老套姿势拍照的模特。
她生怕待会儿电梯门一开,轿厢里赫然站满了她在白塔里所有认识的人。
他们目光炯炯如同射出一道道激光,在她的脖子上来回切割,露出各异的表情。
冬晴因此疑惑地垂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捂错了地方,斑驳的吻痕全都大咧咧地暴露在外。
然后头顶再传来一道幽幽的质问:“冬晴向导,你为什么在S级哨兵的楼层?你脖子上的是吻痕吗?”
吻痕吗……
痕吗……
吗……
那冬晴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场噩梦,然后当场触柱而亡。
想想就可怕。
“叮!”
还没来得及从灾难幻想里抽回神,电梯门就先一步应声打开了。
如同一个慢放长镜头,冬晴僵硬地抬起脸来——
很好,空厢。
她火速撒开手,阔步走了进去。
不知是幸运女神眷顾,还是要归功于冬晴早起的好习惯。
下了电梯后一路从哨兵区往向导区的方向走,竟是没遇上多少人,偶有几个认识的,也只是点头招呼就匆匆路过,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不错,冬晴在心里鼓励自己,不会有人观察这种细枝末节的!
冬小晴,抬起头来走路!
她挺胸收腹,格外雄赳赳气昂昂,就差踢着正步高喊“一二一”了。
特意在哨兵区绕了个远路,冬晴例行检查娱乐室的情况,小心地趴在窗外朝里观望。
别说,这个点虽然路上没几个人,娱乐室里却聚集了一堆又一堆的哨兵,打球的打球,下棋的下棋,玩牌的玩牌,一片热闹祥和。
冬晴把控着娱乐室每天的闭室时间,昨晚确实是关了灯锁了门才走的。
所以这些哨兵不可能通宵在这儿,而是守着她设定好的自动开室时间,一大早跑来的。
虽然她觉得这种行为对于刚体验娱乐生活的哨兵们来说无可厚非,但保守派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她一边往向导区走,一边在光脑上联系了高层议会里负责科研板块的哨兵,希望防沉迷技术早日出台。
冬晴回到办公室时,白塔大部分人才逐渐苏醒过来。
她将大门一关,在室内漫无目的地踱了一会儿步,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吃早饭
,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感到半点饥饿。
为了维持生命体征,她从橱柜里拿出两个小面包,干巴巴地嚼了几口,就着白水咽了下去。
这样总饿不死了,她想。
手上的光脑在此时收到条消息,是负责科研技术的哨兵给了她回信,让她发送一些数据和具体要求过去。
冬晴便坐到工作桌前,拉了张表格,认真整理起需要的信息。
一个小时后,冬晴将这部分工作完美结束,目光从全息上移开。
长时间的伏案工作让她上半身的肌肉无比僵硬,她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右后侧的脖子却随着她的动作忽然抽了筋,连着脑袋窜上了一阵火辣辣的疼。
耳边有尖锐的嗡鸣,她五官拧在一起,疼得没法张嘴,手捂住后颈的位置,将脑袋缓慢地搁至桌上。
世界仿佛按下静止健,冬晴被丢进一片黑暗。
那种撕裂的疼痛好半天才消退下去,留下酸胀的脖颈和发麻的手臂。
冬晴的手缓缓从后颈的位置滑落,腕骨轻轻在桌面上磕了一下,久久没有动作。
她竟是直接昏睡了过去。
……
“姐姐?”
“姐姐?”
肩膀被人轻轻晃着,脑海里出现了熟悉的声音,冬晴惺忪地睁开双眼,表情呆滞。
视线从模糊一点点清晰,她看到瑞尔俯身站在自己身边,单手轻轻摇着她。
“姐姐?怎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瑞尔握住她的手,轻轻按揉起她手臂上压出的大片红痕。
睡着了?
冬晴发懵了一会儿,抹了把脸,看了眼一旁全息上显示的时间。
“我睡了两个半小时?”她疑惑地自言自语。
瑞尔听见了,也觉得她这状况有点反常,关切道:“姐姐,是身体不舒服吗?我陪你去做个检查吧?”
听到身体检查,冬晴下意识摇头:“不用,应该就是昨天太累了,没睡好。”
如果身体真出了紧急的大问题,她在时诺那儿绑定的健康系统肯定会发出警报。
时诺恐怕早叫人给她套上麻袋,抗到自己面前亲自确认了……就像她穿越过来的第一天晚上那样。
冬晴拍了拍脸,总算清醒过来,一边打开光脑看消息,一边问道:“瑞尔,你怎么过来了?”
光脑里的消息不多,除去工作上的,就只剩下赫尔曼半个小时前给她留的言。
见她许久没回,他在三分钟前又留了一句:是在忙吗?我训练队伍走不开,瑞尔过来看你。
冬晴回他:刚才睡着了,没看见。
“因为马上要出任务了,所以过来看看姐姐。”瑞尔半句没提他的队长,见冬晴还在低头看光脑,接着道,“这次应该用不了多久,最近外面的情况很好,多亏了姐姐你……”
他话到一半突然没了下文。
冬晴诧异地抬眼,却发现瑞尔目光复杂地盯着某处,嘴角的笑一点点落下去,胸膛起伏逐渐剧烈,像是在隐忍什么强烈的情绪。
她原本是要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但一个呼吸后就猛然明白了瑞尔看的是什么——
她的脖子……她脖子上的吻痕!
冬晴整个人“腾”一下烧了起来,下意识想要去遮盖的手掌动了动,又克制地在膝盖上缩成了拳。
不能遮……越遮越显得心虚……
一旦去遮,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了!
她得表现得自然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昨晚被蚊子叮了一下而已。
对,她什么都不知道。
冬晴强撑着,无视瑞尔破碎的样子,故作自然地笑了笑:“马上要出任务的话训练应该很紧张吧?”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气平复紧张的心情,甚至伸手摸了摸瑞尔的脸颊:“你偷溜出来看我的?快回去别被发现了,走之前不要忘记找向导净化。”
瑞尔在她的抚摸中缓缓收回了视线,神色也冷静下来,但眼角还是泛着红。
他蹭了蹭冬晴的掌心,倏地又抬起眼来,语气柔软而坚定,似乎意有所指:“姐姐那你好好休息,别让任何人打扰你了。”
冬晴笑着没说话,在他脸庞上亲昵地抚了很久。
瑞尔离开后,冬晴在座椅上静坐着,右手的大拇指抵在唇上,像是在思索什么。
十分钟后,她在全息上给自己预约了一次身体检查。
体检时间在下午,冬晴预留出了相当充足的时间,提前半小时就跑去了医疗部。
这地方在冬晴眼里已经算是白塔内比较科学的存在了。
毕竟和哨兵向导之间用精神力就能净化一切的操作比起来。
还需要做个体检才能发现身体是否有问题,这种脚踏实地的因果关系简直散发着理性的美妙光辉!
今天医疗部前台坐班的是个年轻小护士,冬晴走过去,屈指敲了敲大理石桌面。
小护士抬头看到她,眼睛瞬间瞪大。
冬晴微微一笑,自报家门:“你好,我是B级向导冬晴,我今早预约过一个身体检查。”
小护士一连应了三声“好”,忙在工作全息上找到了她的预约,也不顾距离预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站起身,语无伦次道:“那个……我、我现在就带您去……”
冬晴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了,看着有点冒失,一把按住她的肩,把她按回了座位上。
“不着急护士妹妹,我们先来聊个五毛钱的。”
小护士坐在位子上,仰着脸,讷讷地看着她,小心地问:“冬晴向导,您要和我聊什么?”
冬晴单手撑在桌面上,身子侧着倚靠,显得流里流气,随意找了个话题引入:“你是哨兵还是向导?”
“我是D级向导。”小护士回。
冬晴点点头,和她套近乎:“那我们一样。”
“不不不不不!不一样!”小护士双手摇出了残影,有点儿害羞地垂下眼,“您是向导中的女神。”
冬晴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噗哧”一下笑出声:“可不是吗,毕竟男神已经被时诺给占了。”
小护士明显没懂她的冷幽默,一双眼睛仍旧满是崇拜地盯着她:“嗯!时诺向导也很厉害!”
崇拜她?那就好办了。
冬晴咳了两声清嗓,慢慢露出真面目:“那现在女神现在问你点事儿。”
“嗯嗯!”小护士洗耳恭听。
冬晴回头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又往小护士的方向凑近了点。
“就是……我这体检报告出来以后,是不是会同步到时诺向导那儿?”
“是的!”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让他看见我的体检报告?”
小护士想了想,没直说有或没有,只道:“时诺向导是向导部的部长,您的体检报告应该同步到他的数据库。”
那就是有办法。
冬晴心中一喜,继续说服:“但我也是高层议会的议员,我俩是差不多平起平坐的。”
小护士固执道:“他是部长。”
“诶呀护士妹妹,是这样的。”冬晴见说不通,眼珠子一转就开始编故事。
“其实吧,我和时诺一直都不大对付,俗话说一塔不容二神,我是女神他是男神,凭什么他就压我一头?万一这体检报告里说我肾亏什么的,岂不是叫他看笑话?你也不希望向导中的女神居然在时诺面前抬不起头来吧?”
冬晴见小护士面露难色,以为她是动摇了,正打算再添一把火。
却听护士妹妹认真道:“冬晴向导,您预约的是精神力方面的检查,我们不会擅自对您的肾功能进行评估,顶多能发现精神力消耗过度之类。”
第43章
精神力消耗过度?她怕的就是这个!
冬晴都不敢想,要是自己真是这个毛病,等她的体检报告发到时诺那儿以后,那个面慈心恨的家伙得怎么折磨自己!
肯定又是什么寸步不离的监管,说不准还要禁止她的好多权限。
呵呵,部长,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见好说歹说都没用,冬晴只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撒娇耍无赖!
据她学生时代的经验来看,这招对年轻女孩格外有用,当年屡试不爽。
她瞧这护士妹妹差不多也就那个年纪,更是信心
倍增。
幸而那前台的桌子宽度不大,冬晴能够一把握住护士的手,头低下去,额头在她们交握着的双手上碰了碰。
“拜托了妹妹!那是我的个人隐私,我真的不想让时诺看见!再说了,如果出现严重的大问题,我肯定就第一时间向上面汇报,不敢耽误治疗!”
她讲话时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语调好不可怜,一双眼睛诚恳地盯着对方,不含一丝杂质。
小姑娘哪见过这场面,再加上对冬晴打心底里的崇拜,没熬过两个回合就软绵绵地妥协了。
“好吧好吧……”小护士不舍地将手抽了出来,转到一旁的全息上操作,叮嘱道,“但冬晴向导,如果检查有任何问题,你绝对不可以隐瞒病情!”
“没问题!”冬晴喜洋洋地和她打包票,心里没了负担,又开始胡乱侃大山,“而且我身体好着呢,这次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更好的地方。”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冬晴预约的体检时间刚好到了。
小护士手里拿着张单子,带着她去了体检室。
体检室里仪器很多,使用起来相当复杂,冬晴笔直站在检测器前面,抬手挪腿,如鱼得水。
小护士边给她调试设备,边抿唇笑道:“冬晴向导,你看起来怎么那么熟练?”
能不熟练吗。
“我过来头一天就和这机器打过交道了,老相识。”
小护士没听懂,只抬眼投去了一个诧异的眼神,却也没多问。
她知道的,天才嘛,总有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一套完整的精神力检查共有五个小项目,全部做完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冬晴从机器上下来,想要舒展舒展筋骨,但对伸懒腰这个动作有了点阴影,只好做了两个扩胸意思一下。
“好了冬晴向导,您回去等检查结果就行,报告出来后会发到您的工作全息里。”
冬晴推开门,等小护士整理完所有数据一起往外走,半调侃半认真地和她确认道:“不会发给时诺?”
“保证不会。”小护士笑着回答,一抬头,看清了前台边上站着的人影,笑容一僵,“时诺向导?”
时、诺、向、导?
冬晴霎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远处的时诺。
他似乎正在找人,目光四处搜寻着,即将把头转向她们。
不!!
说时迟那时快,冬晴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凭借本能一把拽住小护士的手臂,两人一起连摔带撞地回到了体检室。
体检室厚重的大门甚至还在小幅度地开合晃荡。
“什么情况?时诺怎么会突然来医疗部?!”冬晴压低嗓子尖叫起来。
他总不会连自己的预约记录都能看到吧?还有没有人权?!
小护士则是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更合理的答案:“前天有个哨兵出任务时污染失控了,被净化后一直在医疗部恢复观察,时诺向导应该是来看他的。”
那就好。
不是来抓她的。
冬晴冷静下来,很快做出决断。
她双手拍在小护士的肩上,委以重任道:“护士妹妹,千万、千万不要让时诺知道我在这儿好吗?我先在体检室里待着,等他走远了,你再来叫我,拜托了!”
时诺还在外面等着,小护士也不敢多逗留。
她点了点头,心想这两位向导的关系真是很差了,随后独身出去。
见坐班护士终于回来,时诺向她说明了来意,和小护士猜的一样,他确实是来看望那个失控哨兵的。
“时诺向导,他的病房在这边。”小护士礼貌地引路。
时诺正要抬脚,却忽然若有所感地转头,目光所指正是体检室的方向,然而那里一片寂静。
他问:“我看你刚刚是从体检室里出来的?”
“嗯。”小护士撒起谎来竟然也脸不红心不跳,“有位哨兵预约了这个点的体检。”
时诺没回复,默了一会儿,似乎还要开口。
小护士却已停下脚步,抢先打断:“时诺向导,就是这间病房。”
时诺垂眸看了她一眼,不得不压下心中的异样,道了声谢,推开病房门前最后狐疑地回了一次头,仍是什么也没有。
“叩、叩。”
冬晴焦躁不安地等在体检室里,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外头紧接着传来小护士的轻声细语:“冬晴向导,趁现在,快走吧。”
门被拉开一条缝,冬晴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出来,跟演谍战片似的。
果然没有时诺的身影。
她“咻”地一下钻出来,开溜之前再次拍了拍小护士的肩膀,给予两个大拇指的肯定:
“好姑娘,我记得你了,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冬晴原以为体检结果很快就能出来,第二天一早上都在等文件。
然而第二小队要提前离开的消息比她的检测报告来得更早一些。
“怎么突然提前了?本来计划的不是两天后离塔?”
冬晴临时接到会议通知,却在办公室门口碰到匆匆赶来见她一面的瑞尔。
瑞尔小喘着气,脸色很不好看:“说是遇到了污染物异动,第三小队决定提前返程汇报工作,在我们离开后两个小时内就能到达白塔。”
污染物异动?
冬晴不了解,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
瑞尔还得归队出任务,她也赶着去开会。
于是她一手攀住瑞尔的肩,垫起脚,伸手在他棕栗色的脑袋上揉了揉,嘱咐道:
“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注意安全,要好好听队长的话,知道吗?”
她故意提起了赫尔曼。
瑞尔既然能闻出游金和她之间的精神链接,自然也能闻出赫尔曼的,再加上那天的吻痕……
她很担心两人会因此生出嫌隙。
不过依赫尔曼那个性子,应该不会幼稚到要因此故意刁难瑞尔。
她只希望瑞尔也不要为此找赫尔曼的麻烦。
毕竟赫尔曼是他的队长,在外作战,多得是需要赫尔曼指挥的时候,千万不能生出二心。
瑞尔听懂了她的暗示,低下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我知道的,姐姐。”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
污染物异动。
这个在瑞尔口中听到的新鲜词,竟再次出现在了冬晴的紧急会议里。
首席表情严肃沉重地分析着第一和第三小队传输回来的数据,从各方面推测异动爆发的概率,初步敲定作战方略。
整个高层议会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
只有冬晴在心里找耳挠腮:污染物异动他爹的到底是个啥?!
她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这样痛恨自己的座位,连个和她讲小话的同桌都没有喂!!
左右两位大兄弟和她相隔足足有一条手臂的距离,牛郎织女也不过如此了吧?
用尽所有耐心听了十分钟,冬晴最终忍无可忍,偷摸着在桌底下打开了光脑,点进和艾拉的聊天界面。
[冬晴]:江湖救急!污染物异动是什么?
对面回得很快,单从文字中都能体会到艾拉的心情,大概是和在场的十五位议会一样的死气沉沉。
[艾拉]:污染物异动又要来了吗?
[艾拉]:简而言之就是,因为一些未知原因,污染物产生集体暴动,大规模地向居民区和白塔发起进攻,大约每十年就会发生一次。
[艾拉]:按照以往经验,居民区和白塔的防御屏障在这期间都会不堪重负,精英小队守护居民区,高层议会守护白塔,伤亡会很惨重。
[艾拉]:所以大部分议员的任职时长为十年,在污染物异动中存活下来的议员会组织建立新一届的议会。
谁说没有真正绝望的文字。
冬晴看得头晕目眩,缓缓抬起脸来,她的神态已经完美融入这个现场了。
靠!当初加入高层议会
时可没人和她说会有这样一遭啊?!
她这不是上赶着送死吗?
右半边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冬晴强迫自己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慌中冷静下来。
按照这事儿的严重程度……
她重新低下头,在对话框的敲敲打打。
[冬晴]:艾拉,这件事还没完全确定,应该在保密阶段。
[艾拉]: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眼睁睁看着死亡威胁离自己越来越近,这鬼地方简直要把人逼疯。
冬晴一想到她过不了多久就要直面污染物,胃里就一阵翻腾。
她伸手揉起了额角,试图缓解疼痛,耳边是首席低沉的声音,三句话不离“污染物异动”。
铺天盖地的绝望情绪中,她甚至生不出半点逃跑的心思,有的只是认命的颓丧。
她甚至苦中作乐地想:谁让她已经是白塔向导中的女神了呢?
女神就是来拯救世人的啊!
冬晴保证,这是自她加入高层议会以来,开过的最和谐的一场会议。
在绝对平等的死亡预警面前,所有人都没了争辩的心思,看彼此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冬晴比他们倒是好一点,兴许是她已经死过一次的原因。
走出会议室,冬晴久违地点开了白塔论坛,里面依旧热闹非凡,为第三小队的归来欢欣鼓舞。
没有人知道这次他们带回来的是怎样恐怖的一个消息。
第三小队已经到白塔了,冬晴忽然意识到,上次没去接星隅还惹得他小发雷霆,信誓旦旦保证了“下次一定会去接他”的这种话。
虽然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因素,但也还是食言了。
不知道小猫又要怎么闹一番呢……
她打开光脑,给星隅发去消息。
[冬晴]:抱歉啊小猫,不是故意不来接你的!高层议会在开会,我真的走不开!
[冬晴]: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当上议员了的事情吧?是不是很厉害!
冬晴又发了几个表情包过去,做好了不被回复或是收到冷言冷语的准备。
没料到星隅这一次却立刻回复了。
[星隅]:我在你的娱乐室那儿。
冬晴眼睛都亮了。
这是什么?小猫递的台阶!
她的心情甚至为此明朗了一些。
[冬晴]:收到!我已经在极速等待电梯了!
第44章
紧赶慢赶地到了娱乐室,冬晴远远就瞧见了星隅。
他靠站在两窗之间的墙壁上,窗内人声鼎沸的喧哗与他似乎毫无关系,他只是默默地等待着,偶尔四处观望,不确定冬晴会从哪个方向出现。
视线无意间对上的那一刻,冬晴看到他忽然站直了身子,目光不再摇摆,而是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冬晴朝他露出个漂亮的笑容,快步走到他跟前。
他这一次的任务真是出了很久,冬晴在心里想,星隅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自己都不知变化了多少。
不过小猫还是那只小猫。
和她见面时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面色粉白可爱,发型也不凌乱,就连作战服都没有一丝褶皱。
完全看不出是刚从污染区回来的样子。
星隅终于等到她站在自己面前,却也只是垂头干看着她,不说话,那表情似乎还是有一点小情绪。
明明那么久没见了,连招呼也不和她打一声。
冬晴腹诽着,上半身往前一倒,扑到他怀里,双手直接环住了他的腰。
她明显感觉到星隅全身僵了一瞬,大概是想不到她会有这么直接的动作。
但冬晴才不管他怎么想,自己仍抱自己的,还发出一声真诚地感叹:“见到你真好。”
星隅还是不开口,身体却渐渐放松下来,脖子和耳根一点点爬上热意。
冬晴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手不安分地点着他的腰间,眼神却一派诚挚无辜:“不去娱乐室里玩玩吗?”
星隅被她看得害羞,腰背还有躲不开的痒意,直接撇开了脸,吐出三个字:“没意思。”
这地方是她和瑞尔还有赫尔曼一起搞的,能有什么意思……
冬晴没想到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只是单纯觉得他的神态有趣,一只手顺着他的腰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晃了晃。
故意逗他道:“那你觉得做什么有意思?”
星隅不禁逗,耳朵一下就红了,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
娱乐室里有人要出来了。
冬晴没再继续下去,适时松开了他,退回到正常社交距离:“这里不好说话,去我的静音室?”
星隅用余光瞥到那几名路过的哨兵,轻哼了一声:“去静音室做什么,你又不给我净化。”
这人真是很会得寸进尺啊。
不过冬晴眼下并不在意,他虽然说话很难听,但他漂亮的脸蛋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她笑嘻嘻地去捉他的手腕,哄道:“净化啊!怎么不给你净化!”
……
那只暹罗猫是在半路上突然出现在冬晴脚边的。
她脚踝处隐隐又传来熟悉的毛绒感,低头一看,果见黑脸小猫正仰着头,用一双透蓝的大眼睛盯着她。
她心痒得不行,都舍不得让小猫脚沾地,俯身一把将其抱了起来,放在怀里摸了一路。
冬晴也很久没回过静音室了,这段时间里更多待在办公室,只偶尔过来打扫一下,防止落灰。
“渴吗,我给你倒杯水?”冬晴空出一只手关门,回头问星隅。
星隅摇头道:“我不喝水,你先把我的精神体放下来。”
冬晴不放,一边给暹罗猫顺毛,一边跟他坐到沙发上。
小猫又不傻,不舒服了自己会跑。
“先别管猫不猫的。”冬晴眯眼笑着岔开话题,转过脸看向身边的人,“我们来说说净化的事吧。”
星隅有点措手不及,庆幸自己没喝水,不然现在肯定被呛得十分狼狈。
净化。
此刻这两个字从冬晴嘴里说出,带着一股意味不明的暧昧。
他们都清楚,冬晴是B级向导,跨级净化不可避免地需要一些亲密接触。
星隅蹙了蹙眉,竟在这样的氛围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怪异。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下一秒,冬晴便转身,迅速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暹罗猫猝不及防落在两人怀中,应激地叫了一声,直接跳下沙发,跑走了。
“你知道该怎么做吗?”冬晴此刻比他高过一些,垂眼盯着他,眼底晦暗,不见星点光亮。
心中的疑惑愈浓,星隅声音严肃,且略显着急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冬晴。”
冬晴却恍若未闻,左手和他强硬地十指相扣,右手带着他的手掌,伸向自己。
“我教你啊。”
挑开裤腰边缘。
暹罗猫的尾巴紧张地一摆一摆,心尖被人掐紧,它仿佛探入一片未知的森林。
触碰到的那一刻,他指尖轻颤,一触即离。
冬晴和他相握的左手扣得更紧了,指节之间都在细细地摩擦,仿佛瓷器与瓷器的碰撞。
“……手指真漂亮。”冬晴有气无力地勾起嘴角,称赞道。
视野里,星隅的眼睫颤抖扑闪,像是在花丛中上下翩飞的蛱蝶,会引小猫去逗弄。
他剔透的双眸前蒙上了一层潋滟水汽,四周泛红,显得眼尾小痣更加艳丽。
他久久没有再动作,整个人像是陷入什么挣扎,吞咽了几次口水,倏地抬起眼来。
“冬晴,你怎么了?”
即便知道自己许久不在,她经历了很多、变化了很多,可这样的冬晴仍是让他觉得不对劲。
很不对劲。
看得出她的目的是想要精神链接。
但星隅没办法在她这样的情况下,如同趁人之危一般,完成这件事。
冬晴被他一句话问得发懵,呆若木鸡地坐了许久。
她紧握着星隅的手慢慢松开,却反而被对方用力握紧。
她怎么了?
像是被如来一
个脑瓜崩弹回了现实,她有些抽离地想,自己怎么了?
实在太过激了……
就算已经有过不少跨级净化、精神链接的经验,她也从没有这么主动过。
倒像是在引诱他做什么。
冬晴觉得自己疯了,呜咽一声泄了气,趴回星隅身上。
反倒是这样一个动作,让星隅的心脏猛地震颤了两下。
“我……”冬晴出声,嗓子有点哑,懊恼地将头埋了埋,“我可能是有点太害怕了,对不起。”
“害怕什么?”相比起刚刚,星隅更喜欢眼下的时光,异常柔软地轻声问她。
他的手抽离出来,滑入衣摆,像是回敬刚见面时她在自己腰上的不安分一样,在她的腹部打转。
冬晴肚子上没什么痒痒肉,因此只能感受到一种窜上脊椎的酥麻,她试图躲了躲,奈何小猫太狡猾。
“污染物异动爆发的话,我就要死了吧。”
这个话题在此刻显然沉重得不合时宜,因为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没有人能对污染物异动感到不恐慌。
等那一天真的到来,精英小队又有守护居民区的使命,冬晴作为议员只能留在白塔。
他们甚至无法陪在彼此身边。
“你是向导。”星隅进行苍白无力的安慰,“对付污染物是哨兵的职责,你只要净化就好了,前线会由哨兵守住,你不会死,真的……”
越往下说,他的声音就越小。
冬晴又被他逗笑,闷闷地发出“噗嗤”一声。
这下可把星隅惹毛了:“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你是不是不信?”
他和她十指相扣的手惩罚般用了下劲,在她腹部的手气势汹汹地要往上爬。
“没有。”
冬晴猛地抬起脸来,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用亮晶晶的、满含笑意的双眼看她:“我相信你。”
她在星隅的脸红中缓缓直起身子,浅浅吻住他的唇,再分开:
“那你相信我,现在是真心想要邀请你吗?”
事情被她引导到了这个地步,确实不好收场,何况她也不排斥和星隅精神链接。
虽然是有些操之过急,但他们大概也没不剩多少时间了。
暂且先去享受,别的抛之脑后。
这是冬晴在这个地方,很多人想要教给她的,如今她学会了。
她松开和星隅交握着的手,双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脖子。
星隅觉得自己的心脏炸成了烟花,胸腔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胀和无与伦比的痛。
他呼吸急促,一手往上攀爬雪峰。
暹罗猫的尾巴再次拨开丛林迷雾。
冬晴吻了上去。
她自己也说不清,明明星隅的那种话术根本安慰不了任何人,死亡的现实仍旧直白地摆在面前。
但就是那么奇怪,她的心因为他的拙劣而豁然开朗。
就像从会议室离开时,阴郁的心情被他的一条消息给打散。
即便是去赴死的路上,也能有一两个开着小差哼着歌的时刻。
冬晴想,大概是她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恐惧的缘故。
终于有一个人知道,她很害怕。
不是夹杂在整个高层议会的恐惧氛围里,也不用故作镇定地表示“事情还没发生”,而是单单属于她一个人的“我害怕”。
她在深吻中缓缓睁开眼,却发现星隅从始至终都没有闭眼。
他的眼睛像猫在兴奋时一样,变得有些散瞳,黑色的瞳孔散开,占据了他琥珀色的瞳仁。
舌头也比一般人粗粝,如同猫的倒刺,偶尔舔在她的皮肤上,引起一阵阵战栗。
不需要她教,他也做得很好。
从星隅的精神图景里出来,冬晴抱着他放空了好一会儿,手又有点儿痒,她抬头问星隅:“小猫呢?”
星隅愣了一下,随后像是不好意思般垂下眼,应了她一声:“嗯。”
这下轮到冬晴不理解了,呆呆地眨着眼睛,有些疑惑。
应什么啊?倒是把小猫放出来啊?
三秒后,冬晴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大概以为自己叫得小猫是他,所以才答应……
怪她……没说清楚……
冬晴的肩膀诡异地一颤一颤起来,最后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星隅被她笑得发虚:“你又笑什么?”
冬晴也有点心虚:“没事,就是……我其实是想问你……你的精神体呢?”
星隅一怔,猛地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脸色像是涂油漆般瞬间变得涨红。
“冬晴!”他恼羞成怒地喊她名字。
冬晴见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摔下沙发。
“诶呀别生气!你也是小猫!”
“所以你的精神体呢?放出来嘛!”
“让它跟我玩会儿!你别躲我呀!”-
污染物异动可能即将爆发的消息让整个高层议会的神经高度紧绷起来。
短短两天,已经开了不知多少个紧急会议。
冬晴忙得像只不停旋转的陀螺,在娱乐室、办公室、会议室、精神屏障建筑室还有各种地方连轴转。
这期间心里隐隐觉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每当她想要静下心来仔细回忆时,光脑里总会及时弹出消息打断她,让她无暇去思考更多。
直到这天,她刚结束一个早会回到办公室,发现工作全息里有一份未读文件。
她点进去,看到是医疗部发来的。
心中“咯噔”一声。
冬晴点开——
[医疗部]:冬晴向导您好,我是给您精神力检查的那名D级向导护士,关于您的体检结果,我希望能当面和您交流。
第45章
文件上,小护士以颇为强硬的口吻要求冬晴在今天之内去医疗部复诊,并且说她一整天都会在那里等候。
冬晴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并且这预感一秒比一秒强烈,促使着她停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惴惴不安地离开了办公室。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直接把体检报告发给自己不就好了吗?
需要她亲自去复诊,果然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严重吗?会不会耽误普通居民区的精神屏障?污染物异动又近在眼前……
会不会……死?
想到这儿,冬晴胃里一阵恶心,但早上又没吃什么东西,所以没有呕吐物要涌上来的感觉。
她脚步发虚,甚至有点儿站不住。
可走廊上偶有人经过,为了不引起注意,只好勉强贴着墙走路,用墙面作为她走三步歇一步的支撑。
她扶着墙直愣愣地走,大脑里是一个又一个团起来的死结,压根没注意到转角处有人经过。
冬晴竟是直接撞进了那人怀里。
眼前一黑,鼻尖传来足以让人冒泪花的酸痛。
一股熟悉的香气与这疼痛一起刺激着冬晴,她的各种感官仿佛混杂在了一起,令她头重脚轻。
脚跟站不住,她不受控地向后仰倒,被面前人的手掌稳稳托住。
那人喊她:“冬晴?”
其实在闻到香味时,冬晴就知道她撞上的人是谁了。
她自暴自弃般任由自己靠在伊莱怀里,大概过了两分钟,一切感官重归原位,她才找回平衡感地退开一步。
自第三小队回归白塔后,两人已经打过很多次照面。
但都是在工作场合里,只能远远地点个头算作招呼,他们又工作缠身,行程极满,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所以,这还是近期两人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伊莱,对不起啊,我有点走神。”
冬晴摸着鼻子,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很好地伪装起自己的情绪,起码从表情上来看,她一切正常。
但行为很不正常。
伊莱仍扶着她的手臂,生怕她下一秒又要栽倒似的,双眸里满是担忧:“脸色怎么这么差,你是要去哪?”
冬晴随口胡诌:“最近有点累吧,休息休息就好了,我得去娱乐室看看。”
“我陪你过去。”伊莱说。
这怎么行?她又不是真的要去娱乐室!
冬晴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就是去例行巡查,再顺便偷个懒的,你最近那么忙,别耽误时间了!”
她说完便疾步从伊莱身边掠过,仿佛晚一秒就会被他跟上。
伊莱则没有立即离开,
而是朝她的方向默默转过身,只从背影也能看出她走路时的脚步虚浮。
他眼底缓缓浸染上一层沉重的疑虑。
娱乐室明明是在哨兵区,但冬晴去的方向却和哨兵区完全相反。
那个方向大大小小的部门机构有很多,伊莱却无端想到了……
医疗部-
越靠近医疗部,冬晴身上的不适感就越无足轻重,取而代之的,是她逐渐猛烈的心跳。
远远看过去,今天在前台坐班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姑娘,冬晴提前停了步子。
“冬晴向导。”背后有人轻声唤她。
冬晴转过身,果然看见了那名熟悉的小护士。
“去我的休息室说吧。”小护士走上前给她引路。
冬晴深吸两口气,缓慢地眨了眨眼,神情木然地应了一声。
她感到自己已经从头到脚都在发麻了。
小护士的休息室很小,好在她们二人的身量都不算特别高大,容纳了两人之后依旧留有余地。
“您先坐。”护士给冬晴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后才缓缓落座,然后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份体检报告,伸手递了过去。
休息室逼仄又安静,一切细微的声响落到冬晴耳里都被无限放大——
信息锁打开的声音、抽屉一开一合,滑动轨道之间的摩擦声、重新落锁的声音。
单薄的纸张被人捏住一角,轻轻晃动的声音、纸张抵在桌面上,用指腹一路推过来的声音。
冬晴被这些无可避免的动静吵得头疼,如死灰一般的情绪里多了点烦躁。
她低头去看那份体检报告。
一目十行地从头往下浏览,好半天,什么也没看懂。
一大堆复杂的数据和图像,上上下下的箭头,也不说是什么意思。
没办法,只好全部跳过,直接去找最下面的确诊结果。
“二级精神力损耗。”
这七个字映入眼帘的同时,耳边响起了护士严肃的声音。
“冬晴向导,您在这次精神力检查中确诊了二级精神力损耗,临床表现为头晕头疼、恶心乏力等不适症状,严重可能导致晕厥休克等等。”
“按照规定,这份体检报告我应该上递给其他医生,但考虑到您先前对此的保密要求,我……我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看到这份体检报告的第一时间,小护士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二级精神力损耗,这绝对不在她可以处理的范围之内。
她难以置信地反复检查了设备、数据,无比虔诚地祈祷这其中有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好让这张报告作废。
但事实是,她检查得越仔细较真,越能证明一切都是正确的,没有误诊。
她对着这张棘手的体检报告,万分纠结。
一边是冬晴当日的嘱托,一边是上报的规定,偏偏这事儿也耽搁不得。
小护士一咬牙,先用医疗部的工作全息给冬晴发去了文件。
于是就有了眼下的场面。
“二级精神力损耗。”冬晴机械地念了一遍这个病名,抬起脸,茫然地问,“什么意思?”
小护士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向她解释道:“二级精神力损耗代表着,您身体里有百分之三十的精神力已经处于完全枯竭状态,这是一种不可逆的伤害,一般是由长期的精神力过度消耗和精神力透支导致的。”
“并且这种病情的发展非常迅速,如果不及时限制患者的精神力使用,病情从二级到一级最后到精神力完全枯竭,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小护士看了冬晴一眼,继续道:“白塔内这样的病案几乎为零,所以治疗方法,暂时未知。”
其实精神力损耗还是有挺多案例的,在过往几百年的每一次污染物异动中,会有大批量的向导出现这种症状,但由于时期的特殊性,这些向导的死亡率为百分之百。
小护士便刻意没有提及。
也是因为治疗方法未知,她才敢对医疗部的医生隐瞒这份报告。
只要冬晴不故意对着自己的精神力挥霍无度,就不会有耽误病情这一说。
冬晴闭上眼,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在心里用通俗易懂的话转达了一遍:
相当于癌症,精神力方面的绝症,连治疗方法都没有,只能干等死。
这么几天,又是污染物异动,又是罹患绝症,冬晴觉得自己真是要被吓傻、吓疯了。
就算今晚她突然想投河,那也算情理之中。
小护士见她半天没说话,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不得不道:“冬晴向导,您的情况我必须要上报给时诺向导。”
“不……”
冬晴闻言下意识抬手想要制止,睁眼却对上小护士无比坚定的眼神,这事儿显然没得商量。
她颓丧地靠回座椅上,重新闭上眼。
是该告诉时诺,毕竟她眼下真是没辙了。
如果非要隐瞒,到了她精神力彻底枯竭的那一天,反而会让整个白塔措手不及,后果不堪设想。
起码时诺先得知情……别的事,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商量吧。
“你现在上报给他吧,顺便告诉他,我过会儿就去他办公室面谈。”冬晴妥协道。
小护士听她松口,则是立马转向自己的工作全息,以最快的速度发送了文件。
扭回头时,看到冬晴仍闭眼坐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小护士连呼吸都心疼得放轻了许多……精神力损耗,这事放任何向导身上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是冬晴这样能力顶尖的向导。
被心疼的冬晴却浑然未觉,她内心情绪实在太复杂。
其实她到现在才堪堪缓过神来。
二级精神力损耗,精神力枯竭的前兆。
说惋惜吧,有一点,但也不是很多,毕竟她原本就是个普通人。
精神力这东西本就超出她的认知,每次使用它去进行净化时,更是有种神不知鬼不觉的诡异,全靠身体本能。
没有就没有了,即便有些舍不得,对她的影响却不是很大。
但对白塔的影响非常大,这才是她最害怕的。
普通居民区的精神屏障可全靠她这一身的精神力撑着呢,外头的情况刚有好转,她的决策刚刚生效。
好了,污染物异动来了,她的精神力也跟着胡闹。
如果她的精神力在污染物异动爆发期间或是之前就枯竭了,不仅她会变成手无寸铁的小弱鸡,居民区的精神屏障骤然渐弱,大家都得跟着遭殃!
所以,不论如何,就算真的会精神力枯竭,她也得撑到污染物异动结束……当然,如果不小心死在异动进行中了,那就没办法了。
毕竟死者为大嘛。
这么一通想下来,冬晴忽然就豁达了,心情比来时不知好了多少。
丫不就是死?早死晚死都得死!第一次死第二次死也都是死!她还能拉着大家一起死!
她这人自娱自乐的本事是真不错,傻笑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
目光落在表情错愕的小护士脸上,冬晴咳了两声,怕她以为自己真疯了,严肃起来:“这件事……”
她话还没说完,小护士马上接道:“绝对保密。”
冬晴给了她一个“妹妹你很上道”的眼神。
冬晴还要赶去时诺那儿,不宜久留此处,小护士便送她出了休息室。
她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在转角。
目送完,小护士转身也要走,其实她今天没班,根本不用来医疗部,但兹事体大,不快点处理不行。
谁料下一秒,走廊另一个转角的阴影处走出一个人,他轻声喊住了护士。
小护士闻声看去,惊得忘记了呼吸。
她这两天见的大人物实在太多了。
伊莱瞧见她的神情,对她温和一笑:“方便问问,冬晴向导来医疗部是有什么事吗?”
小护士“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她来取体检报告。”
伊莱有些惊讶:“她来做过体检了?结果怎么样?”
“冬晴向导身体很健康。”小护士面不改色道,“但可能是近期压力过大,偶有头晕恶心的症状。”
伊莱对医疗部不太了解,因此并不知道,如果结果一切正常,不会有人特意跑一趟就为了取走纸质体检报告。
他很快信以为真地点点头,说了声“好”。
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46章
站在时诺的办公室门口,反复做了两个深呼吸,冬晴这才鼓起勇气地抬手敲了敲门。
得到一声“进”的允许后,她推门走入。
时诺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前,双臂环胸,面色沉重地盯着面前的工作全息。
冬晴敢保证,全息大屏里挂着的,绝对是她的那份体检报告。
她做贼心虚似的将门关上,蹑手蹑脚地走到工作区,轻咳一声提醒时诺自己要进来了。
时诺听到了,却没什么表示。
冬晴便“滋啦”一声,毫不客气地拉开他身侧的椅子,随后唯唯诺诺地坐下,完美表演了什么叫“雷声大,雨点小”
她的视线只和时诺那冷淡的目光对上了一瞬,没撑住,尴尬又窘迫地挪开了。
两人坐在长桌的相邻位置,一个无助看天,一个绝望看地。
冬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即便和时诺做了很久的同事,但他在自己心底里留下的上司形象还是无法彻底抹去。
特别是眼下这种闯了祸以后被对方知道的时刻。
宛如回到学生时代,抄作业被班主任抓包一般。
但她现在是成年人了,她能对自己的行为完全负责,无论是怎么样的后果她都会解决并承担,这让她拥有交谈的底气。
冬晴想了想,主动开口道:“B级哨兵的净化我不会再参与任何,工作强度我也会适当做调整,但普通居民区的精神屏障建筑,我不会放弃。”
这是她离开医疗部时就想好了的。
其他一切都可以停下,只有精神屏障不行。
时诺依旧沉默着,视线也不知落在哪儿,冬晴摸不清他的态度,心底发虚。
却忽然听他道:“把你的精神体放出来。”
冬晴闻言有些诧异,但还是照做。
久违地看到那个绿团子的瞬间,冬晴心底一颤。
二级精神力损耗,百分之三十的精神力枯竭。
如果说先前冬晴对这些的理解都只是虚浮的概念的话,那么此刻,她直观地看到了这种不可逆的永久伤害。
她那原本发着绿色荧光的精神体,有一小部分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和活力。
灰旧且干瘪,一眼就能看出,它们是死去的部分。
并且,这种丑陋的死亡正伸出无数丝丝缕缕的触须,一点点感染并吞噬整个小球。
她的精神体久不见天日,此刻飘在半空中,全身荡开柔软的波浪,而那波浪传至死亡的灰色部分,就立刻变得死气沉沉。
它似乎在与冬晴对视,无奈又可怜地叹出口气。
冬晴只忍心看了一眼,就猛地将其收回。
“你现在才发现它变成这样?”时诺冷眼旁观了全程,问道。
“我……”冬晴脑海里全是精神体怪异的样子,她有些失神地说,“我很久没用到它了。”
精神体是一个人所有精神力的载体、缩影,而冬晴几乎每天都会大量使用精神力,她的说法不准确。
所以时诺纠正她:“你一直在使用它,毫无节制、超出负荷地使用,你只是很久没在意过它了。”
冬晴不再言语,觉得时诺把她说得有点像个负心女。
时诺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最不好受的人是冬晴。
他不想过多责备,但又必须将事情说清楚,头疼地皱了皱眉,淡淡开口道:
“我向你开放了精神屏障建筑室的权限后,你只按照我定的标准输送了一周时间的精神力,此后便三番五次地用各种手段增加自己的工作量。我在一开始向你发出过警告,但你当时给出的回复是你可以负担,于是我以为是我不了解你的精神力状况。”
“但从如今的情况来看,冬晴,似乎是你不了解你自己?”
冬晴依旧没说话,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她清楚这是自己的过失。
然而木已成舟,精神力枯竭是板上钉钉的事,连时诺也没有一点办法。
再去后悔过往没有意义,时间紧迫到他们只能着眼当下和未来。
在她的沉默中,时诺做了最后的决定:“从明天开始,你在精神屏障建筑室的工作量下调至原先的一半,我会取消你自由进入建筑室的权限,并且传输精神力时必须有我在场。”
这感觉很不妙……起码令她非常不爽。
就好像她是个需要受人看管的小孩,虽然她在工作方面可能确实缺乏了一点自制力。
冬晴反驳:“原先的工作量我可以接受,普通居民区的精神屏障不能减弱,这种波动会很危险……”
她语气有点急,音量逐渐升高,时诺适时打断她:“缺少的那部分精神力会由我和其他A级向导共同承担。“
他看着冬晴,深感疲惫地闭了闭眼,罕见地露出了脆弱的一面,真诚道:
“冬晴,你现在要做的是照顾好你自己,精神力损耗已经是一个向导对自身不负责的表现,这也是我的疏忽,污染物异动在即,白塔真的不能失去你……”
冬晴被他低微的语气吸引,同时注意到了时诺眼下的乌青,小心翼翼地噤了声。
向导部的部长,这段时间大概也很累吧。
她垂下头不讲话,脑袋却像台不会休息的机器,各种想法一刻没停过。
灵光一闪。
冬晴倏地又抬头,露出一副“诶!我有一个好主意”的表情。
也只有在时诺面前,她才敢把这些想法不加思考地袒露出来,她说:
“时诺,不然让A级向导们只往普通居民区的传输柱里输送精神力吧?”
这样一来,普通居民区的防御屏障必然无比坚固。
时诺不说话,冬晴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反而是白塔掉进了什么怪圈里:
“反正污染物异动爆发,精英小队要去守护普通居民区,高层议会守护白塔人民,不都是强者保护弱者的意思,那我们干脆把最弱者守护住不就好了吗?”
冬晴以为时诺是在考虑该方案的可行性,结果对方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是打算在污染物异动前,把秦里那帮人直接逼疯吗?”
作为保守派代表的三席,秦里从前甚至主张“普通人的伤亡是必要的”。
不敢想象,冬晴如果真的把刚刚那套理论搬到会议上去说,保守派的议员一定会当场把她大卸八块。
“再者。”时诺补充,“议会成员留在白塔,是为了尽力留存下进化人类的基因。”
进化者之间的后代必然是进化者,而普通人能否进化,这却是一个概率问题。
以长远目光考虑,白塔也必须在每次的污染物异动中保证一定的存活率。
冬晴被说服,污染物异动前确实不宜再有任何大动作动摇人心。
“那我先走了,身体的事我自己会注意。”
她站起身,认为没什么别的事好聊了,和时诺道完别,干脆地转身离开。
时诺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手
边的全息屏幕上还放着一份体检报告,“二级精神力损耗”的确诊结果被着重标记了出来。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略显忧郁惆怅的神色。
打开这份文件的那一秒,时诺确定了一个关于冬晴的、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的猜测。
她就是明确地在以身体为代价、超负荷地用工作填满自己的生活,这是一种让她感到安全的习惯性行为。
换言之——
冬晴是一名焦虑的、强迫的、病态的工作狂-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冬晴瘫坐在旋转椅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手立刻伸向了一旁的文件,几份关于污染物异动的要紧数据她都已经整理完成了,剩下的大多是关于娱乐室的。
反应过来后,她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呆滞了三秒,悻悻地收了回来。
心里好像要长毛,痒痒的,很难耐,可要想搔心里的痒,就得先血淋淋地撕开胸膛来。
冬晴看着面前的文件和工作全息里的几个红点——是几项级别很低的待处理任务。
她连坐都坐不下去了,浑身上下好像都有蚂蚁在咬,于是直接舍了旋转椅,躺到沙发上去。
视野里只剩下天花板,这让她勉强能把那些正等着她去处理的工作抛得远一些。
她缓缓闭上眼,想要通过睡上一觉来逃避这一切,身上却渐渐生出一种不适的热症。
精神力是进化人类的优质基因的一种显著表现,它同时帮助哨兵和向导们拥有更强健的体魄、更健康的身体。
冬晴的精神力部分枯竭,体质有所下降并非稀奇事。
再加上这一整天过得提心吊胆,确诊疾病后因为心理作用,反而会有更为严重的症状。
冬晴迷迷糊糊地小憩了一会儿后,从全身滚烫中醒来,惊讶地发现——
她发热了。
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生病——冬晴显然还没有把“精神力二级损耗”看作真正的疾病。
她手脚酸软得不行,脸上又热得难受,用还算凉的手背贴住脸颊,勉强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咕咚、咕咚、咕……咳咳咳!!”
人还真是倒霉起来连喝水都会塞牙缝。
冬晴捂着胸前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感觉魂都被自己咳飞了。
气管终于好受了些,她就着咳嗽的姿势,身子前倾抵在大腿上,手扶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儿……
破事一件跟着一件,件件不重样。
冬晴内心在上吊,她恨不得跪在地上,对老天虔诚地说出三个字:求放过。
然而老天不打算放过她,老天打算烧死她。
身上实在热得慌,冬晴刚打开光脑想问医疗部的同事要个退烧药。
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叩响,伊莱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冬晴,你在吗?”
第47章
救星……这是天降救星……
冬晴差点没一嗓子哭出来,她有气无力地朝外大喊道:“伊莱,我在!”
听到她的应答,伊莱推门而入。
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冬晴那张烧得红扑扑的脸蛋。
“冬晴?你怎么了?”他担忧地阔步走进来,利落地蹲跪在她身边。
手掌贴到她的面颊上,摸到满手滚烫。
冬晴霎时被他冰凉的手背降了点温,舒服道:“应该是有点发热。”
伊莱看出她贪恋自己的体温,便没有把手拿开,手背不够凉了就换掌心贴上去,循环往复。
他另一只手熟练地操作起光脑:“我让医疗部送退烧药过来。”
“送到我的宿舍吧。”冬晴说,“我打算回去休息了。”
“好。”
发完消息,伊莱把已经浸染了冬晴体温的手掌拿开,看到桌面上的空水杯,又给她倒了杯凉水。
他看着冬晴一点点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站起身道:“我送你回宿舍。”
冬晴没拒绝这个提议,她觉得按照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确实有个人在旁照看着会比较好。
万一半路上两眼一黑,直接栽倒了呢……
冬晴以为的“送她回宿舍”就是伊莱从旁搀扶着她,带着她缓慢地走进电梯,再送入女性向导区宿舍,最后和她在宿舍门口友好地saygoodbye。
然而伊莱显然不是这么以为的。
他趁着冬晴刚喝完水的缓冲之际,俯下身,一手捞起她的双腿,一手搂住她的肩背,将人轻松打横抱起。
冬晴的大脑已经无法迅速处理这种腾空而起的眩晕,等她有所反应时,伊莱早就大步到了门口。
他横在冬晴腿弯下的那只手正要去开门。
“砰”一声。
冬晴一条腿忽然打直,鞋子结结实实地踩在了门板上,阻拦了大门的打开。
她这时候已经无心在意门板上会不会留下一个脏兮兮的脚印,而是难以置信地抬脸问伊莱:“我们要这样出去?”
伊莱看着冬晴明显抗拒的表情,认真询问:“这样你会不舒服吗?”
冬晴这人,吃软怕硬,被这么柔柔问上一声,什么都不好意思说了,绞尽脑汁半天才憋出来一个不像话的理由:“你这样两手抱着我,我怕你待会不方便按电梯什么的……要不背吧,背好点。”
伊莱闻言又说了声“好”,小心地将她放到地上,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半蹲下来。
冬晴便扑到他背上,双手荡在他的脖前握在一起,感受到腿弯又被她提起来,整个人很快卸了力。
开门前,她听到伊莱小声对她说:“其实我可以让精神体按电梯。”
冬晴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没见过他的精神体。
出了办公室,向导区往来的人并不算多,但冬晴还是害臊地把脸埋了起来。
她滚烫的皮肤大半贴在伊莱的单边颈侧,眼睛几乎闭在一起,生怕和谁对上视线。
“我这样你会不会很热?”贴了好半天,见伊莱半天没说话,冬晴良心发现地用气声问。
“不会。”伊莱配合她,同样用最小的音量回答。
两人离得够近,彼此都能听清。
冬晴在他背上平稳地度过了好长一段距离,有点昏昏欲睡。
她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其实没有那么令人窘迫和害羞——
直到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她怀疑半个白塔的人都在这班电梯里了。
按照先下后上的原则,伊莱背着她先在外面等了几秒。
而就是那几秒,冬晴接受了半个白塔视线的洗礼。
出电梯的,余光无比不舍地黏在他们身上,即便走出好几米远,还要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查看情况,好几个人甚至因为不看路撞在了一起。
仍在电梯里的,假装目视前方,实则八卦得正大光明,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藏不住的期待,等着他们步入电梯,好进行近距离的观察。
冬晴甚至还在轿厢内看到了好几个被她净化过的B级哨兵。
他们的脸上是同样复杂的表情,是那种明明认出了她,但不确定眼下的情况适不适合打个招呼的表情。
冬晴被伊莱背着进入电梯时,她都怀疑自己的头顶在冒烟,热得,因为她真的快熟了。
她很想从伊莱身上下来,但密闭空间内,冬晴确定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一、丝、不、挂地落进在场的所有哨兵的耳朵里。
轿厢内充斥着诡异的沉默,沉默里暗藏着隐而不发的兴奋,这种沉默简直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冬晴:所有人都在注视他们!
毁灭吧,真的。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或死于污染物,或死于工作狂,但绝不能社死。
冬晴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煎熬地忍耐。
她的全部的视线都放在显示屏里滚动的数字上。
每上升一层,电梯就会停靠几秒,有人下去,又有人上来。
一旦有人的视线留恋地被电梯门切断,就会有新的视线出现在他们身上。
电梯里的人群如同沸锅里的水饺,缓慢地挪动着,一会儿挤出一个空位来,一会儿占据掉一块空地。
好在伊莱选的是层数按键前的那一点位置,不需要挪动。
不然冬晴无法想象,她要在伊莱的背上,不断和人说“抱歉你可以过去一点吗”、“抱歉你挤到我了”、“抱歉有人要出去请让让”这种
话。
她会疯的。
到后来冬晴都有些麻木了,直到又一次电梯门打开,那几名冬晴认识的B级哨兵要下去。
他们原本站在最里层,只好一路“抱歉”地挤出来,路过两人身边时,忽然集体朗声道:
“冬晴向导再见,伊莱哨兵再见!”
“轰。”一瞬间,冬晴心里好像炸了朵蘑菇云。
她看着电梯门缓缓在眼前关上,实在想不出这几个缺心眼的怎么能没眼力见成这样。
他们难道看不出来,自己从踏上——不对,是被背上电梯的第一秒开始,她就恨不得没人认识自己吗?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伊莱竟然也没有理会那几人。
他反而是侧了一点脸,用自己的脸颊碰了碰冬晴的,在她无比尴尬时,皱眉道:“好像又烫了一点,马上就到了。”
冬晴莫名有点委屈,微弱地和他蹭了蹭脸。
……
回到宿舍,退烧药也很快由医疗部送了过来。
伊莱去取,冬晴则在里面伸长脖子往门口张望,发现来送药的不是护士妹妹。
伊莱拿了药,关上门,边走向冬晴边看说明书确认:“A级向导吃两颗,B级向导吃一颗就够了。”
冬晴拿着伊莱递过来的一粒小药丸和温水,虽然很快吃了下去,但心里总有点怀疑——
她现在精神力只剩百分之七十,还能吃一整粒吗?
但吃都吃了,她开玩笑道:“S级向导要吃几粒?我按照那个标准才对。”
“这是A级和B级向导的专用药,S级向导没有发烧的前例。”伊莱说,“我问过医疗部的人了,吃一粒不会有事。”
冬晴点点头,表示自己信任他。
“这药有安眠的副作用,你直接去床上休息吧,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伊莱站在冬晴身边,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脸。
冬晴本就是回来睡觉的,闻言直接拿了睡衣,进浴室前让伊莱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
但等她软绵绵地走出浴室时,伊莱还坐在她的沙发上。
冬晴烧得难受,也不管什么待客之道,当着伊莱的面直接坐进了被窝,问他:“现在应该是饭点了吧,你不去晚饭吗?”
伊莱拎了把椅子放到她的床边,坐在那上面看冬晴:“你饿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生病的人胃口都不大好,再想到白塔的伙食,冬晴摇头:“我什么也不想吃。”
伊莱笑了笑,替她把枕头放倒:“那我守着你。”
守着她……睡觉?
这两个词的组合让冬晴感到一点陌生和惶恐。
这是很亲的家人才会做的事情吧?
生病了竟然不是吃了药自己熬过去,而是能被人守着睡觉……
很奇怪,这是她在原来的世界里毫无经验的事情,她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怎样表现。
冬晴的心脏像是在被人用锤子和刀重新雕刻着,不是大刀阔斧地推翻,而是谨小慎微地塑造着细节。
旧了的、已经结痂了的血肉掉下来,露出里面鲜活细腻的部分来。
她忍着那细细密密的酸痛,面上不显,朝着伊莱的方向侧躺了下来。
他要守着自己睡觉,这个认知让冬晴忽然没有了先前的睡意。
她觉得伊莱大概率会很无聊,抬着眼睛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伊莱,我还没见过你的精神体。”
“现在要看吗?”
冬晴点点头。
“好,不要被吓到。”
然后,一只赤狐凭空出现在了伊莱身侧的地上。
冬晴眼睛瞬间发亮,缓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它全身火红的毛发无比柔顺而有光泽,下颌至前胸部则是干净的白色,对比强烈鲜明,视觉冲击很大。
双耳精致挺立,一双勾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冬晴。
冬晴完全看呆了:“伊莱,你的精神体和你长得一样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她没听清伊莱说了什么,因为赤狐正极力伸长自己的脑袋,把自己递到冬晴手里。
冬晴当然不客气,两手捧住,轻柔得揉个不停,虽然很热,但也不舍放手。
狐狸……真的是好漂亮啊,眼睛不自觉就会被吸引过去的那种。
看再久也不会腻,只会惊奇地发现:他怎么连这里都这么好看!
冬晴这会儿说话的力气都多了,断断续续地夸道:“怎么能这么漂亮啊……眼睛像黑珍珠一样……鼻子和嘴也好看……完全是个大美人……”
伊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嘴角噙着笑。
一人一狐玩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冬晴的药劲在这时渐渐上来了。
她忍着困意又摸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撑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的话就快睡吧。”伊莱温声道。
冬晴确实想睡了,刚要和赤狐道别,小狐狸就有所预感般,闷闷不乐地动了动耳朵,直接趴在了她的腿上。
透亮的眼珠一眨一眨地看着她,像是在撒娇。
冬晴觉得自己要被萌出鼻血,热意上头,忽然坚毅地看向时诺,问:“我可以让它上床来吗?”
伊莱几乎没有拒绝过她的请求,此刻却略显为难:“它的毛发很热,会影响你散热。”
冬晴拍拍自己另一边宽敞的位置,明明热得连被子都没法盖,此刻却可怜地恳求道:“躺远一点就行了,不会很热。”
时诺无奈:“你很想它陪着你吗?”
冬晴火速点头。
小狐狸在两人对话期间只是趴在冬晴的腿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有分半个眼神给伊莱。
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决定,又或是无比清楚他最终的选择。
“好吧。”
伊莱话落的下一秒,赤狐便轻盈地跳上了冬晴的床。
它先是站在冬晴面前,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紧接着像是要蹭她,却又硬生生止住,尾巴扫了扫,安分地将自己窝成一团,躺到了最外边,离冬晴距离最远的地方。
冬晴满意了,正要躺下,却犯了难。
左边是坐着的伊莱,右边是躺着的赤狐,她要朝谁躺?
秉承着不偏不倚的原则,冬晴选择躺平。
刚躺上去时,床单还是冰凉的,朝冬晴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传递着凉意,无比舒适。
药效上来,睡着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儿。
冬晴没撑几分钟,昏睡前的最后一眼,她看的是伊莱。
伊莱说要守着她,便真的坐在那把小软凳上,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等她呼吸彻底平稳下来,又让赤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由于生着病,冬晴的睡相不太安稳,偶尔翻身,脸上的表情也是一会儿一个样。
看她忽然眉头紧拧,伊莱伸手,纤细的手指替她抚平了眉头。
外头天渐渐黑了,伊莱只开了床头的小灯给自己照明。
设置了静音的光脑里偶尔有消息传来,他将屏幕的亮度调低,一一回复完,然后继续看着冬晴的睡颜。
十点多的时候,冬晴的发热有反复的现象,脸色明显变得红起来,睡眠也不再安稳,伊莱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又是滚烫。
冬晴难受得陷入梦魇,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身子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不得动弹,脸上是一副痛苦至极的神情。
伊莱心里有些谎,却庆幸自己一直陪在她身边,第一时间去浴室里拧了条冷毛巾,回来给冬晴擦脸。
他一边做降温措施,一边给医疗部的人发消息,然而时间太晚,对方久久没回复。
他只好在浴室进进出出地拧毛巾,不觉疲倦,脚步总是放到最轻,动作却迅速。
冷毛巾换了不下十次,冬晴的体温才渐渐降下来,然而她的噩梦却没有因此结束。
她的头在枕上小幅度地转着,手脚却僵硬,呼吸逐渐急促,喉咙里发出一些重复的尖锐声音。
伊莱凑近,却根本听不清她的梦呓,只有类似于“不要”的几个音节。
冬晴甚至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这下伊莱慌了神,双手握在他的肩上,却不敢晃她,只在她耳边小声道:“冬晴?冬晴醒醒,是噩梦,我在这里。”
“冬晴?冬晴……”
冬晴在他的轻唤中忽然睁开了眼,大口地呼吸着,胸腔剧烈起伏,喉间发出空气快速经过时的怪声。
几个呼吸之后她才堪堪镇定下来,看清眼前景象,然后猛地伸手抱住了伊莱。
第48章
身陷一片黑暗虚无中,冬晴以蜷缩着的姿态恢复了意识。
不安地观望一圈,然而周围什么也没有。
这是在哪?冬晴想。
她不是在自己的宿舍里吗,再不济也该是在她自己租的那个小公寓。
这到底是哪儿?
虽然此刻的眼前万物都是混沌一团,但冬晴有种极为强烈的预感,这里是一个她绝对不想来的地方。
四周的景象在她的猜测中逐渐变得清晰,脚掌慢慢落在蒙着一层灰的水泥地上。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异常狭窄的屋子里,而这屋子里的一切她都熟悉。
有一个只能摆下一张床的卧室,房间门常年开着,散发出熏天的臭气和酒气,冬晴总是想把那扇门关上,但她不敢,她连靠近那个卧室都不敢。
有一个肮脏的厕所,水池边长满无人会去处理的霉菌,醉酒的男人会对着马桶肆无忌惮地乱尿,这是冬晴最厌恶的地方,她长到四五岁,能记事、并且懂一点事情的年纪以后,就一次也没有进去过。
还有一个勉强能被称之为客厅的地方,其实也不过是区别于上面两者的一块几平米的空地,放了一张木质长椅,椅背上垫了一层薄薄的、破旧的被子,这是这个屋子里冬晴最为熟悉的地方,她在这上面一直睡到了十五岁。
墙壁上静止的钟表,一个褪了色的松垮中国结,大门上黑色记号笔的乱涂乱画……
冬晴全身的血液倒流着奔腾,她几乎听到了卧室里传来酒瓶碰撞的声音。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她头皮像是要炸开一般,四肢冰冷麻木,喉咙如同被人扼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卧室里的脚步声越传越近,好像是有人跌跌撞撞地要出来。
冬晴想也不想地转身夺门而出。
门外却依旧是先前的虚无,仿佛走出一步,就会坠入无尽深渊。
冬晴死命地闭上眼,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
什么感觉也没有,只知道自己正在狂奔,她小心地睁开眼,周遭是一片黑暗,什么也无法分辨。
她回过头,看到屋内的景象离她仍不过几步远的距离,所以她的奔跑是徒劳。
靠!!
冬晴在心里怒骂一声,脚步却没有因此停下,反而跑得更为卖力了。
她整个人气喘吁吁,在盛怒之中,有些呼吸困难。
凭什么让她回到这里?凭什么!
她好不容易长大、好不容易赚到钱、好不容易养活自己、好不容易不用看他脸色!
到底为什么要让她回来?她绝对不要回到这时候!
快跑啊冬晴……快跑啊。
做点什么,做点什么离开这里,快做点什么啊……
“冬晴?冬晴醒醒……”
耳边传来某人的呼唤,冬晴已经在梦魇的边缘,因此陡然惊醒了过来。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室内的一切,伊莱精致的眉眼里染着担忧。
视线里出现他的脸,冬晴心里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
她紧紧抱住伊莱的脖子。
伊莱只短暂地愣了一秒,随后轻柔地托住她的背,就着相拥的姿势将人扶坐了起来。
“是做噩梦了吗?”
伊莱话音刚落,便察觉他的肩背上传来滚烫的湿意。
一滴接着一滴砸下来,冬晴竟然在落泪。
无声的哭泣。
伊莱不敢点破,没有转头去看,也没有问她原因,只是手掌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哄着初生的婴儿。
赤狐从冬晴背后溜上了床,安慰般蹭着她。
冬晴逐渐从噩梦的惊惧中抽离出来,脸上还麻木地落着泪,心里却无比平静地想:
她早就从那个世界解脱了,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她都不会再回到那里了。
逃出来就是逃出来了,她甚至还换了一个新的世界生活。
就算是那男人哪天又喝疯了要来找她,他也根本无处去寻。
这很好……这很好。
冬晴伸手,面无表情地抹了脸上的泪,却没有松开怀抱,声音有些闷闷地问:“我睡着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伊莱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已经渐渐降下去了,宽了点心,回答:“听不大清,好像是‘不要’什么的。”
大概是她不要回去吧。
冬晴叹了口气,还真是梦到哪句说哪句。
情绪和体温稳定下来,不用想也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冬晴怕伊莱太过劳累,从拥抱里退出来,看着他道:
“我应该差不多好了,你快点回去休息吧,最近事情那么多……”
伊莱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接着睡,夜里可能还会反复,得有人守着。”
冬晴闻言垂下眼,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指了指自己身侧的那半边床:“你困了的话就在我这儿休息吧,这样有什么事我能第一时间告诉你,衣柜里有几件比较宽大的T恤,你可以凑活穿。”
伊莱笑起来,狐狸眼弯成一道,连嘴角勾着的弧度都温柔又迷人。
他说:“我知道了,谢谢你收留我,快睡觉吧。”
冬晴不再说话,慢吞吞地躺下去,重新闭上眼。
……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里传来隐隐约约洗漱的声音。
冬晴一直睡不踏实,半梦半醒的状态,眼睛睁不开,意识却还没完全消散。
再然后是衣服的摩擦声、床头灯被关闭的声音。
最后,床的另一边陷下去了一点。
伊莱确实撑不住了,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本就疲惫。
熬到这个点,见冬晴状态平稳,才照她说的那样,在她这儿歇息一会儿。
他看了眼时间,如果冬晴的烧彻底退下去了的话,他还能睡四个小时。
冬晴的床不小,他刻意躺在最边缘,连被子都只盖住一半。
于是他和冬晴有一道宽宽的间隔,谁也没有碰到谁。
冬晴感受到了这距离。
她朝伊莱的方向翻了个身。
很久没有动作,等到耳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冬晴才裹着被子蹭过去一点。
她伸手,侧身抱住了伊莱的腰身。
她以为伊莱大概睡着了,但伊莱没有。
他很轻地抬手拍了拍冬晴的背,也将她搂住,在她耳边道:“睡吧,宝贝。”
冬晴的心狠狠震颤了两下,为他的举动和话语,手也有轻微的颤抖,胸膛几次起伏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依旧没有哭出声。
冬晴想,她是渴望伊莱的,来源于她从小就对这样的人有一种极致的渴望。
长相漂亮得像女人,对她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身上永远打理得干净,连头发丝都带着好闻的香气。
这些特质对冬晴来讲已经够致命,完全符合她的幻想了。
偏偏他还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在她生病时为她守夜。
这是完全超出冬晴幻想的部分,她以为这辈子不会有,所以懒于奢望。
但伊莱理所应当地给她了。
又一颗泪从鼻梁滑落。
冬晴抬脸,在伊莱的下巴处吻了一下:
“伊莱,我喜欢你。”
这是冬晴第一次说喜欢谁。
她确定伊莱听见了,因为他将她抱得更紧。
冬晴后来睡得很沉,再次睁眼时天已经大亮,身边也没了人影。
她打开光脑,发现已经过了平时自己起床的时间,伊莱和时诺分别给她发了消息。
她跟伊莱报备完自己的情况,又看到时诺说在办公室等她一起去精神屏障建筑室,她回了个收到,快速起床。
身体还是有些酸痛,但好在体温彻底正常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皮肤还有点凉凉的。
进浴室洗漱时,她发现里面似乎有一些变化。
大理石的洗手台十分锃亮,
像是不久前刚被人擦过,所剩无几的牙膏和沐浴露换上了新的,都是她喜欢的味道,就连镜子,她洗脸时偶尔溅上去的水渍也都不见了。
冬晴在这时想起了游金评价过伊莱的一句话。
——伊莱?那种只会跟人冷冷地微笑点头的人,不是在谁面前都是一副贤夫良父做派的。
“贤夫良父”?嗯,真叫他说对了-
冬晴赶到时诺办公室时,他正从里面走出来。
冬晴远远地慢下步子,轻咳两声,确保自己的嗓音没有大病初愈后的疲惫。
她以为昨天那场发烧瞒得天衣无缝,元气满满地迎上去打招呼。
谁料时诺一边关门,一边斜睨她一眼,冷冷问:“病好全了?”
冬晴被他那一眼看得全身一麻,脑子里划过无数个候选名单,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时诺既然这么问,大抵是没有骗他的余地了,于是冬晴也没装傻,直接问:“你怎么知道的?”
“不然呢。”时诺淡淡道,“在电梯里玩背背,情趣?”
“靠!”冬晴浑身一激灵,直接骂出了声。
时诺这人,阴晴不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刚认识的时候还温温柔柔扮演十佳好上司,叫冬晴死心塌、感激涕零地跟着他。
熟了以后就全看心情,心情好便还是和她统一战线、替她打抱不平的好同事,要是心情不好,冷不丁来上那么一两句也挺叫人吃不消的。
他看冬晴这反应,问:“病得没空看论坛?”
冬晴一摸脖子,想也是昨天在电梯里的事儿被捅到了论坛里,烦躁道:“娱乐室还不够他们玩的?天天那么多闲工夫八卦。”
她这话里当然是气的成分居多,此刻也没兴趣去看别人是怎么讨论她的,直接问时诺:
“论坛里说什么了?”
两人在等电梯的空隙,时诺回:“还能什么,就说看见伊莱背着你,他们又不知道B级向导还能病到走不了路,猜什么的都有。”
“然后呢?”冬晴问。
“然后就有人提起游金。”
毕竟这是唯一一个冬晴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了精神链接的人。
冬晴眉头一跳,耐着性子:“还有呢?”
“还有就是星隅和瑞尔,说他们也总爱黏着你。”
挺委婉的,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再然后。”
“再然后就是赫尔曼。”时诺又瞥他一眼,有种“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的意思。
冬晴深吸一口气,忍了。
毕竟确实都是她干的坏事儿。
时诺却在这时慢悠悠补充:“还有呢。”
“还有?!”这下冬晴可忍不了了。
前面那牵扯出来的四个就算了,再有可就真是诬陷了。
她盯着时诺,认真地等他说还有哪个可怜小哨兵在人民眼中失了清白。
却见时诺用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回视他。
冬晴心尖蓦地一颤。
不会吧……
应该不是吧……
两个向导……这、这也行?
在冬晴以为自己发现新大陆时,时诺忍不住嗤笑一声,把话讲完整:“还有就是,他们说,不愧是你。”
“叮”。
电梯门缓缓在他们面前打开。
今个倒是空厢。
第49章
虚惊一场。
起码没有任何无辜哨兵的清白受到牵连。
但冬晴觉得时诺刚才一定是在故意逗她,那语气、那眼神,明摆着恶意引导她想东想西。
冬晴不悦地斜着眼瞪他,后者假装没看见,带着她一起进了电梯。
精神屏障建筑室内,冬晴才传输了十来分钟的精神力,就被时诺喊停。
她看向时诺,解释道:“这还没到我正常工作量的一半。”
然而时诺淡淡回视她,没说话,显然不容置喙。
冬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还是正经的。
特殊时期,能忍则忍。
她识相地默默退开了。
冬晴的进出权限已经被控制了,她一个人出不去,时诺又还在传输精神力。
毕竟托她的福,他的工作量上升了不止一星半点。
建筑室里也没个板凳什么的,冬晴嫌站着等太累,寻了块空地很不讲究地蹲坐下去。
百无聊赖时,时诺忽然道:“居民区周边的污染物躁动明显,异动爆发就这两天了。”
冬晴单手托腮,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这几天的会议都在传达差不多的意思,猜也能猜出来,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然后时诺就毫无征兆地抛给她一个重磅炸弹:“高层议会里得派一名向导跟队去居民区,我决定选你去。”
这消息可算新鲜了,像她头一回听说还有“污染物异动”这事儿一样新鲜。
冬晴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哪问起,抚了抚额头,给了个宽泛的询问:“为什么?”
时诺一边传输精神力,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心二用:
“你的状况不适合留在白塔,不然既要管精神屏障的事,又要给哨兵净化。跟队出去事情会少一些,他们也熟悉你,跨级净化起来方便,比留在这儿好。”
“你已经决定好了?”冬晴问。
“嗯。”时诺回答她,“人选递上去了,待会的早会就会宣布。”
先斩后奏,想争也没得争了,冬晴接受了自己即将近距离接触大面积污染物的事实。
时诺见她对这个决策没有太大反应,暗自松了口气,循序渐进地引出另一个话题:“艾拉也提交了跟队申请,已经批准了,你怎么想?”
和留在白塔相反的是,跟队外出的哨兵向导中,等级越低,伤亡的概率越大。
就像以往,污染物异动结束后,高层议会大概只能留下三五名议员重建议会。
而外出的精英小队中,大部分的S级和A级向导哨兵都能平安归来,并从中择优挑选新议会的议员。
从这方面来看,污染物异动就好像一场定期举行的、盛大的、血腥的,白塔议会任选仪式。
所以艾拉选择跟队去居民区,这是危险性很高的一条道路。
冬晴头顶仿佛劈了一道雷下来,但她这几天已经累到很难提起情绪。
就算被雷劈焦了她也懒得喊疼。
她下意识打开光脑的手停顿在了半空,狠狠搓了把脸,挖空胸腔里的空气似的吐出一口长气,最终还是没有给艾拉发去消息。
时诺用余光注意到她的反应,问:“不劝劝吗?议会结束后就彻底没法改变了。”
冬晴自嘲地笑了一声,鄙夷地朝时诺投去一眼,脸上写着“你怎么能徇私枉法”的表情,轻描淡写地感慨:
“勇敢的人去做勇敢的事,别给她喝倒彩啊。”
时诺不置可否,耸了耸肩,无言轻笑。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的。
原以为关于污染物异动的一切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所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就算他心机算尽、先斩后奏,事情也照着相反的狂奔了-
会议室内,时诺罕见地有些情绪激动,因为就在刚刚,他的计划被突如其来地全部打乱了。
“为什么要让冬晴留在白塔?我递交的向导部人员安排上明确说明了冬晴需要跟队离开的理由,明明已经通过了,为什么要临时更换?”
他厉声质问,冬晴在另一端点头如捣蒜地帮腔。
对面的首席纹风不动,脸上有层淡淡的疲惫,他嗓音低沉地解释:“时诺你冷静一点,这是多方考虑的结果,跟队的议会向导需要负责三名S级哨兵,同级净化远比跨级净化迅速可靠。”
时诺力争:“但冬晴留在白塔是没有办法为议会哨兵净化的!”
冬晴点到一半的头不点了,她觉得时诺这话不像是夸他,虽然他也没说错。
跨级净化对白塔的众人来说确实神奇得如同一种超能力,但这超能力有很严苛的限制,不是对谁都有用。
好死不死,冬晴施展超能力的对象都要离开白塔,那么除去跨级净化的因素——
冬晴就只是一名精神力异常强大的B级向导。
她帮不到议会里的任何人。
高位上的秦里在这时开口,此刻的情形下,他嘴角竟然还能有一抹绅士的淡笑,显然他是促成这一局面的有力帮手。
他不急不缓地说:
“不必担心,议会又不是没了谁就不行,留在
白塔内的三名A级向导会为我们净化,至于冬晴向导,她在污染物异动期间,只需要全力加固居民区和白塔的精神屏障,完成她来到议会的使命就好。”
说完,他扭过头,遥遥朝冬晴扬起一个虚伪的笑。
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冬晴听他的语气,大有要把她关进建筑室里、榨干所有精神力的意思。
时诺闻言却疑虑地皱了皱眉——留在白塔内的三名A级向导?
他明明只留了两名。
抬眼望过去,同秦里对上视线,后者得意又挑衅地朝他抬了抬眉。
好,又是他的手笔。
时诺没想到还会有这样一出,压制着怒气,尽力抓取着他们话里的纰漏,继续问首席:“那您呢?如果我跟队离开,白塔里还有谁能净化S级哨兵?”
首席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我做好了为白塔牺牲的准备。”
会议室因他这句宣言陷入肃穆的沉默。
而时诺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解决方案,即便他也认为这事大概率是无力回天了。
偏偏冬晴还在火上浇油似的捣乱。
她坐在末位,与首席遥遥相对,却也像另一个首座。
清脆的声音打破寂静,有力地穿透了每个人的心怀鬼胎,字字铿锵:
“我愿意留在白塔。”
哪怕拖着精神力损耗的身体,哪怕白塔议员的存活率几乎渺茫,哪怕她曾有过另一个选择。
她也愿意留下来。
也许就像秦里说的那样,完成她的使命。
时诺被她这一声砸中,心里仿佛有火在烧,却不全是愤怒。
心火烧得不合时宜,烧得他又痒又痛,却只能用力忍耐。
会议到此便也没什么可再谈的了,大家的时间都宝贵,首席正打算宣布会议结束——
忽然,在场所有人的光脑里都发出了一声极为刺耳的强制提示音。
十六道声线汇聚在一起,猛烈敲打了神经。
冬晴眼皮一抽,心脏狂跳起来,几乎屏住呼吸。
她手指轻颤地点开光脑。
是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联合发回来的一则紧急消息,只有七个字:
污染物异动爆发。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会议室成了一秒钟的地狱。
但也只有一秒钟。
下一秒,所有人沉默,但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空气里有种压抑着的恐惧,越遏制,越弥散。
十六个人几乎都垂着脑袋不敢对视,生怕从另一个人的眼里也看出了绝望。
首席反应迅速地拉响警报,几声响彻云霄的嘶哑铃声过后,他俯身对准会议话筒。
庄严厚重的声音再次于白塔上空盘旋起来:
“特级警报!污染物异动爆发!异动尚处初期阶段,请白塔内各人员不要过分恐慌,相信议会将守护每一位白塔成员。”
“重复……”
在此广播阶段,会议室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冬晴原打算通知留在白塔的三名A级向导与她汇合。
抬起的胳膊却突然被人拽住,猝不及防地被拉出好远。
冬晴眼睁睁看着时诺将她带过一个拐角,带进一条没人的走廊。
“你干嘛……”
她话还没问全,时诺就着急地打断:“你现在去白塔入口处还来得及,让伊莱带你离开,他们拦不住。”
冬晴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还不死心,严肃重申:“我愿意留在白塔。”
“你不要留在白塔!”时诺皱眉,抬手紧握住他的肩膀,“跟队离开起码伊莱他们会真心护着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吗?留在这儿,都不用秦里逼,你自己都能把自己折腾到精神力枯竭了!”
冬晴仍是那句话:“我愿意留在白塔。”
她双眼紧紧盯着时诺,眼神无比坚定地泛着光,忽而露出一个笑,故意搞怪道:
“勇敢的人要做勇敢的事,你怎么老是喝倒彩?”
她抬手握了握他发紧的手肘,宽慰说:“你快点走吧,别让他们等你,我有分寸,你记得把我的建筑室权限开放了就行。”
时诺想说她有个鬼的分寸。
但冬晴赶着又问:“时诺,你说精神力损耗还有得治吗。”
时诺被问得整个人一顿,握住她肩头的手用了一下力,然后渐渐松开,他妥协了。
“等我回来以后,让医疗部以你为案例研究研究,肯定给你治好。”
冬晴笑着说行,她等着。
然后又催他快走。
时诺彻底转身离开之前,伸手紧紧拥了她一次,但这个抱太短,短到冬晴来不及抬手回抱。
看着时诺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冬晴死死咬住了唇。
在原地缓了一小会儿,广播里的警报也已经停止,整个白塔透出一股与平时全然不同的死气。
无论是寂静的恐惧,还是嘈杂的无助,全都死气沉沉。
冬晴打开光脑,给艾拉、星隅、伊莱分别发了条“平安归来”的消息。
随后拢了拢自己的外衣,朝精神屏障建筑室走去。
第50章
建筑室的大门在面前打开,冬晴缓缓走入。
室内的两根传输柱依旧浸润着莹莹的光彩,如水流般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向上倒流。
她席地而坐在传输柱的周围,呆呆地仰头望着。
心里装的事情太多,积压在一起,哪一件也翻不开,反而感觉空空荡荡。
无知无觉地走了一会儿神,她忽然低下头,打开光脑,找到了联系人里的石戚。
[冬晴]:污染物异动一般会持续多久?
她记得会议里好像提起过这件事,但被她转头给忘了。
对方回复得很快。
[石戚]:短则不到一周,长则半月。
冬晴在心里过了一遍这句话,继续询问。
[冬晴]:B级向导里跟队外出了几个?
[石戚]:十七名,名单我早上发到您的工作全息里了。
冬晴坐得不太舒服,干脆将腿盘了起来。
早上事情太多,一件接一件,她还没来得及看工作全息。
正要低头回她一个“好”,对面却主动发来了消息。
[石戚]:抱歉冬晴向导,艾拉拜托我不要将她申请跟队的事情提前告知你。
冬晴看着这条消息,脑海里浮现出艾拉向石戚求情的画面,轻笑了一声。
自从检查出精神力损耗之后,她就将大部分B级向导的工作交给石戚了。
冬晴并不觉得在名单正式敲定之前,石戚没有告知她有关艾拉的选择是需要道歉的。
[冬晴]:不用这样,我很开心艾拉有自己的选择,我也很开心你留在白塔继续组织管理B级向导。
[冬晴]:对了,现在白塔内的总体情况怎么样?
[石戚]:有部分哨兵因为恐慌而产生污染,但在可控范围内,等级高的哨兵情况比较稳定。
[冬晴]:好。
对话结束,她关闭了光脑,继续仰头看传输柱。
头顶笼罩着两层精神屏障,范围更广的那一层似乎正在轻微地颤动,大概是在遭受污染物的猛烈攻击。
就是这样一层透明的、看起来明明像玻璃一样脆弱的东西,竟然关乎着所有人的生死。
冬晴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但每每细思,又难免感到一种怪诞的荒谬。
如果居民区的屏障足够强大的话,冬晴想,其实就可以保证伤亡率为零。
她单手撑地,利落地站起来,双手按在普通居民区的传输柱上。
荧绿色的精神力从她的掌心流出,她尽量控制着,使绿光如同涓涓细流,不过多损耗自己的心力。
一边传输,一边观察着精神屏障的
状况。
大约一个小时后,精神屏障的轻微震颤停止了,她不确定是污染物的暂时休战还是她的精神力起了作用。
起码情况看起来还不错。
她就这样一直在里面待到了天黑,期间还传输过两次精神力,但都顾念着身体状况,十分克制。
从建筑室里出来,肚子才开始发出“咕咕”的鸣叫,但已经过了食堂的开放时间。
她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外走,在靠近电梯的走廊长椅上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三席?”冬晴以为自己累出幻觉了,皱着眉小声唤道。
秦里闻声站起身,大步朝她走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他微笑着说:“污染区传回来的消息都比以往好很多,我猜你大概在建筑室,就等了一会儿。”
“吃过东西了吗?我给你带了面包。”
冬晴的视线落在他递过来的面包上。
看那形状和花纹,还是里面带馅儿的那种,议会议员特供伙食,稀有得不得了。
此情此景,冬晴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黄鼠狼给鸡拜年。
但肚子实在饿得难受,她想议会里现在也就她一个向导,总不至于给她下毒。
于是接过面包,拆开咬了一口,礼貌地道了声谢。
秦里说不用跟他客气,率先按了向下的电梯健,两人一起等电梯。
冬晴吊儿郎当地站着,全身只有嘴巴在动作,咀嚼个不停,一副拒绝闲聊的样子。
秦里明显几次想开口,都恰巧被她啃咬面包时,塑料袋发出的摩擦声堵了回去,只能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并且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冬晴才不理他。
直到秦里音量乍然抬高,惊讶道:“冬晴向导,你流鼻血了?”
冬晴的第一反应是把面包拿开,防止鼻血污染了她宝贵的食物。
然后用食指蹭了蹭鼻下的位置,果然有血沾在上面。
烦。
“你有纸吗?”冬晴终于舍得施舍秦里一眼,淡淡问道。
秦里像是被她的鼻血吓得不轻,被她一问才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纸递过去。
“有,有,给你。”
电梯门在这时打开。
冬晴单手拆开纸巾包装,艰难地从里面抽出一张,边往电梯里走,边把鼻血擦了。
秦里跟进来,两人特意站到两边,隔了点距离。
冬晴左手还拿着面包,用指关节敲了自己宿舍的楼层。
发现鼻血一时止不住,干脆先把面包重新装好塞进口袋里,专心处理起鼻子问题。
秦里在一旁又干咳两声做铺垫,问:“是身体不太舒服吗?”
冬晴现在心情很差,脸上表情臭得不行,觉得秦里这么问大概是在打探她还能不能支撑屏障,张口就来:
“不是,建筑室里空气太干了,待久了鼻子疼。”
秦里信了,还点点头,煞有介事:“等下次会议的时候,我会提一下此事,应该在建筑室里放个加湿器。”
冬晴没忍住地冷笑了一声,又抽了张纸巾继续堵鼻血。
她忽然想起了点什么事,主动开口:“按照以往的情况,普通居民区的精神屏障什么时候会撑不住?”
秦里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了自己的算计,答:
“明天上午。正常的话,明天上午就会有零星几只污染物出现在白塔屏障外,然后不断增多,四到五天以后,普通居民区的屏障就会全线崩溃。”
冬晴眯了眯眼,显得表情更难看了。
明天上午就出现漏洞?怎么会那么快?
依照她刚才对防御屏障的观察来看,只要明天及时传输精神力,支撑一整天不成问题。
还有,四到五天以后就全线崩溃?可污染物异动的周期长的可达到半个月,那剩下时间里,居民区里的普通人怎么办?
等死吗?!
在她思索期间,秦里一直在默默观察她的神情,此刻格外温柔地向她提出建议:“所以,冬晴向导,白塔的精神屏障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护线,请一定要守护好它。”
滚蛋。
冬晴心里怒斥一声,鼻血流得更凶了。
绕来绕去,又是送温暖,又是献殷勤的,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说不准连“明天上午”和“四到五天以后”的时间都是诓她的,就是为了让她早点放弃普通居民区的屏障,转而巩固白塔的屏障!
冬晴对秦里的鄙夷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她隔着纸巾捂着自己的鼻子,看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下滚的数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咬牙切齿地作保:
“三席,精神屏障的工作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话落,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她一刻不停地快步溜了出去,留给秦里一个决绝的背影——
至于放心什么你先别管,反正你就放心吧!
鼻血渐渐有了停歇的迹象,冬晴走到自己宿舍门口。
开门的手停顿了一瞬,她脚步一转,朝里又走了两步。
站定在艾拉宿舍的门前。
她知道里面已经没人了,不然听到她这样明晃晃的脚步声,大门一定会小心地打开一条缝,然后探出一颗脑袋,笑嘻嘻地喊她“冬晴姐”。
冬晴垂下的眼眸里露出一种忧伤的落寞。
跟队外出的B级向导死亡概率不低,直面污染物时也极易受到污染……
但如果她能让居民区的精神屏障一直保持完整状态的话……
冬晴的手无意识地放在了门把手上。
猝不及防的“咔嚓”一声。
门开了。
冬晴整个人静止,愣在原地。
两个呼吸间,她才反应过来,是艾拉在门锁上录入了她的信息,所以她才可以打开这扇上了锁的门。
加重的两次呼吸,冬晴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最终重新把它合上,沉默地回了自己的宿舍。
这一夜冬晴几乎没怎么睡着,闭着眼在床上干躺着,脑子里总是有抑制不住的幻想,像是有人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吵着什么。
等到她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点睡意,都还没进入深层睡眠,天又亮了。
从宿舍里拖着俩熊猫眼出来,冬晴觉得这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迟早得疯。
随便垫巴了两口早饭,她和留在白塔内的三名A级向导汇合,乘同一班电梯去了建筑室。
三名A级向导,一个长头发女人,一个短头发女人,一个男的。
冬晴看到他们三人时内心平衡了不少,因为他们仨的黑眼圈也像是用碳粉新涂上去的,以那个男的最甚。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向导内部的万圣节。
进了建筑室,冬晴轻车熟路地给居民区的柱子传输精神力,那三名A级向导则傻站在一旁,等她分配任务。
冬晴理所应当地抬了抬下巴:“都来传输这根。”
那三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显然对她的分配很有意见,男人当了出头鸟:“可是冬晴向导,白塔的精神屏障也需要……”
冬晴“啧”了一声打断他,十分强硬。
“听我的。”
那三人面面相觑,迫于冬晴的议员淫威,最终没说什么,表情各异地过来帮忙了。
冬晴抽空抬头,发现今日居民区屏障的震颤幅度明显高过昨晚,污染物异动的程度在逐渐增加。
但也绝不到会出现漏洞的程度。
她回神,专心输送精神力。
两个小时一过,冬晴掐着点喊了停,依次问过三人昨天净化了多少哨兵,就把他们一起送出去了。
建筑室的门刚打开,冬晴便心说最近这儿可真是热闹。
她抬手,冲门外站着的女人点头打了招呼:“二席好。”【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