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还真是条狐狸!”……
来暖房的朋友五花八门, 有四海寰宇的那帮亲信,有共事过的保镖,还有一些是大学时期的同窗好友和老师。
年龄跨度极大,从西服套装到休闲服, 从拉夫劳伦到李宁, 进了他家的门就没有什么层级之别。
他话不多, 从来不是会活跃气氛的人, 但每个人在他家, 都能找到自己那份自在。
房子容纳这三四十人错错有余,外面还有一个大院子, 碧绿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有人带了宠物,四五只猫猫狗狗正在草坪上撒欢。
不像在公司, 林鸣修私下对朋友很随意,三两好友结伴在各个房间参观, 有人在影音室看片, 有人则带了吃的, 在厨房准备, 他随朋友们造。
几个朋友新学了调酒, 哄哄闹闹地端出去着人品尝,那酒颜色就不太对, 林鸣修也赏脸去尝, 味道太奇怪了, 他搂着那人的脖子发笑,说这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调酒的朋友就笑闹着端回去改进。
十一点的时候,林鹤堂的私家车准时开进来,后面还跟着两车厨师,带着各种专业用具, 是尹晴特意雇来的。
林鸣修待林鹤堂的礼节不同,他亲自下楼,到门口迎接。
很多朋友也跟着下去,看到林家大小姐从车里下来,视线就挪不开了。
“鸣修的朋友全是男的,没想到家里能来这么位女神!”
“不知道待会儿有没有机会要个微信。”
“最好不要。”一位保镖朋友出声提醒。
想要微信的小伙耸了耸肩,一旁的朋友揶揄道:“保镖在这儿呢,你还敢打人家大小姐的主意,虽然不是工作时间,但是职业习惯一上来,小心他抡你。”
几个站在一起的保镖就笑起来,指了指站在前面的林鸣修说:“职业习惯最强的,是那位。”
林鸣修恍若未闻,但耳朵立时滚烫。
柚安走在父母的身后,抱着布偶猫,一番寒暄后,林鸣修带着他们往里走,柚安将猫丢给他说:“不远行了吧?物归原主。”
“不远行了。”林鸣修温声说。
他今天穿了一套蓖麻材质的休闲服,米白色,衣袖半挽,清隽修长。他看起来十分居家,状态也很轻松,和他穿西服时的工作状态完全两样。
只是当他靠近柚安,抬手为她引路时,柚安还是紧张到红了脸。
进屋后,她随手抓了个抱枕抱在手里,抱枕软绵绵的。
一些过于粉嫩,看上去让他有变态嫌疑的装饰,已经被林鸣修收起来了,屋子的主色调还是暖的,抱枕是一只金毛的狗头形状,非常柔软。
布偶猫似乎不习惯这样人多的场合,它并不去草坪上与其他猫狗撒欢,一直牢牢挂在主人的胸前。主人修长的五指轻轻托着猫屁股,给它十足的安全感。
可能是闻到新房里主人的味道,小猫找到了一点儿安全感,最终还是一跃而下,在房子里溜达起来。
猫擅长找到一个家里最舒适的角落,所以当林鸣修带着林鹤堂一家三口参观到主卧时,布偶猫已经占山为王,卧在他的床上,还把他连夜藏在被子里的“囍”字给刨了出来,大喇喇垫在身下。
淡黄色的床品配上那个大红色的“囍”字,十分具有视觉冲击力。
主人和参观的一家三口都沉默了。
林鹤堂先做出反应——
他回头看了眼贴着墙角,恨不得镶到墙里去的柚安,眼神里含着些许来自长者的责备,仿佛在问“你们在这里搞什么鬼?”
柚安被父亲这一回眸吓得魂都丢了。
与女儿视线相对,林鹤堂又觉得尴尬,很快将目光转了回去。
尹晴说:“你这布置也太怪了,像一个小朋友的房间。”
林鸣修紧张的时候,面上也很冷静,他往身后的人群里看了一眼,Kim立马心领神会地站出来,摸着脑袋解释:“哥平时太忙了,这些生活用品啊,布置啊,都是我们助理团队为他准备的。”
一边说一边上前,从猫爪子下抢回那个“囍”字。
“这个是过年的时候买桃树送的,好玩儿,就给哥塞这儿了,嘿嘿。”
林鹤堂看到那个“囍”字,眉头便拧了起来。
想回头看柚安,又怕与她视线对上,只能将眉头越拧越深。
尹晴上前摸了摸料子,不太满意,对林鸣修说:“我回头让他们送一床新的过来。”
她完全将这里当成自己儿子的新居,每个房间事无巨细地检查,从窗帘、床幔到抱枕,坐垫,觉得不满意的地方就叫人撤掉,自己为他重新张罗。
柚安乖乖等着父母先走,自己则走在最后面。
林鸣修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她跟上,垂下的另一只手偷偷去牵她的手,柚安狠狠捏了捏他的小指。
从主卧出来,正碰上几个自行参观的大学同学从某一间房出来,他们礼貌地跟林鹤堂夫妇打招呼,见林鸣修跟在后面,便围上去捅他后腰说:“你怎么还搞起studio了,爱好挺广泛的啊!”
林鸣修没说什么,两步上前将门带上。
柚安好奇,等人都走后,悄悄将门打开一线,往里偷看。
果真是一个做音乐的小型工作室,墙体贴着隔音棉,吉他键盘鼓一应俱全,桌上摆着调音台和十分专业的录音设备,向南的一扇落地窗能够远眺最美的山间湖景。
她正看地出神,一转身,只见林鹤堂就站在身后,也正伸头往里看,眉头拧地很深很深。
柚安倒吸一口凉气,强装镇定地默默关上门。
林鹤堂没料到她突然转身,两人同时陷入尴尬。
片刻后,是林鹤堂转身离去。
一行人参观完下楼,尹晴马不停蹄地去厨房吩咐餐食,林鹤堂则看上了林鸣修的大草坪,坐在遮阳棚下,微风吹着,很舒服。
林鸣修拿来一副象棋,张罗高手与林鹤堂对弈。
请愿出战的是四海的一位中年高管,柚安在养和医院的临时作战间见过他,后来知道他姓罗,任职于四海金融部,长于精算。
高手对弈,场面十分精彩,吸引了一堆臭棋篓子观战,柚安也是其中之一。
林鸣修半蹲在林鹤堂身旁,不时为他某一手好棋拍案叫绝,其他人也跟着叫好。有时,也为出现意见相左,在林鹤堂即将要落子的一瞬间,眼疾手快地截住,“等等等等等等,您看罗叔他那个屏风马……”
他伸手捂嘴,激动地在林鹤堂耳边说着什么,侧脸被手遮住了,只看见兴奋到明显凸出的颈部青筋。
林鹤堂听完“唉——”的一声,说:“你懂个屁。”周围人爆笑。
他落下子去,等罗叔落子,林鸣修指着那棋子喊:“您看吧!是不是!”
林鹤堂“啧”的一声苦笑。
下一回再落子,林鸣修直接抱着他胳膊,“别别别别,这回真的听我的。”
两人又是一阵耳语。
罗叔精明的目光一闪,“可不许这么支招啊。”
林鹤堂说:“小孩儿说的不算数,你还真以为他能支个什么招啊。”
林鸣修大笑,说:“对对对!不算数!”
一面告诉林鹤堂:“就那么走准没错。”
最后林鹤堂险胜,两个人开心极了,笑声将厨房里的尹晴都引了出来。
林鸣修给两人端来茶,说:“罗叔十年无败绩,老节不保。”
罗叔笑着摇头:“你俩厚道吗?一老一小两条狐狸。”
众人大笑。
柚安从没见过这情景,从未见他俩如此轻松自在过,她盘腿坐在桌边,觉得有意思极了,下得一手臭棋也想加入。
旁人见大小姐看得起劲,怂恿她跟林董来一局,所有人都跟着起哄,想看看面对女儿,林董还敢不敢这么阴谋连着阳谋,一套杀招不留情面。
林鸣修也是其中一员,他提议说:“林董让一半车马炮差不多。”
林鹤堂沉着脸摇头,说:“不够。”
罗叔让出了位子,柚安将袖子挽得老高,坐上去说:“一个子儿都不用你们让!”
结果林鹤堂几个卒子就杀了她半壁江山。
她每走一步,那些看棋的男士们就起哄喊“唉——”,林鸣修也在起哄之列,但起哄之余不忘拦着林鹤堂,小声在他耳边提醒:“这个太狠了这个,留点余地,当心她哭。”
与和罗叔下棋时的针尖对麦芒不同,林鹤堂这盘全程托着腮,面相颇苦,不时喃喃:“臭棋。”
让女儿几颗子他都能忍,最不能忍的是对手悔棋。
偏偏柚安被林鸣修惯出了这毛病,走一步要悔三回。
林鹤堂几次想撩了棋盘翻脸,旁人却都偏帮大小姐,林鸣修也搂着老爷子胳膊,说:“忍忍,算了。”
最后林鹤堂实在受不了,两三步杀柚安个精光,结束折磨,摇着头拂袖而去。
柚安还没反应过来,后面几步怎么这么快,盯着棋盘回想她那些车马炮是怎么说没就没的,围观群众心疼极了,交头接耳说“老爷子对女儿太狠了,要是我,可舍不得啊。”
明明老爷子车马炮全在家里没动。
有人推林鸣修坐到空出位子,说:“你来下盘吧。”
其他人笑道:“看你会不会做人了。”
林鸣修笑着配合,默默摆好棋盘。
柚安见是他,又燃起斗志。
这回,看棋的群众知道老爷子的苦了。在林鸣修“想怎么悔就怎么悔,想悔几次悔几次”的原则下,这棋下得又慢又没有章法。
全程只听林鸣修说“真要下这儿?你想好了,真好想好了?”而柚安拧着眉,试探着每走一步都瞧瞧他的表情,见他笑得不安好心,就立马抬手悔棋。
罗叔狡黠地笑说:“还真是条狐狸!”说完背着手走了。
上一盘还无条件偏心柚安的老同学,这时都忍不住摇着林鸣修肩膀喊:“这会不会太过分了?往回悔三轮啊哥!这都能答应,这不是丧权辱国吗?”
林鸣修笑着说:“哥会做人吧!”
为了想方设法让柚安赢,他让棋让得比跟罗叔下棋时还要认真。
林鹤堂走到远处,背过手看着,不自觉笑了出来。
最后,柚安还是不幸输了。
看着已经被将死,还咬着指甲冥思苦想对策的柚安,林鸣修实在憋不住,笑地肩膀发抖:“这脑子……”
柚安操起棋盘就追了出去。
两人你追我逃跑出去老远,眼前风景渐渐从院中草地变成山中林景,地势最高处有一面湖,林鸣修停下来说:“这是天然的,不是人工湖。”
他们走到水上栈道坐下,四野一片绿色。
柚安左右看了看,“这里人多吗?”
“这里几栋别墅建得很稀疏,住户都很低调,平常不会有人在外面逛,”林鸣修两手支在身侧,偏头吻了吻她,“我是想在这里定下来的。”
柚安不说话,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清幽的湖水没过脚踝,不时有小鱼游过,轻轻扫一下脚心。
“对了,”柚安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他,“你是不是告诉过爸,我们的关系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看我好几眼!”柚安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你是怎么说的?没有气到他吧?”
林鸣修说:“我是等他身体好起来,四海的事也差不多定了的时候,一点一点告诉他的,晴姨也帮了不少,有她从中调和,你爸不至于接受不了而气出事来。”
“那他就是接受啦?”
“也不一定,”林鸣修握着柚安的手,“你爸老狐狸了,不会直接表态的。”
“所以他没有让你立刻回四海任职,就是要你先把这事了了,不要让这颗定时炸弾在四海爆?”
“嗯,我没有所谓了,”他仰头躺下去,双手交织在脑后,“现在没有职位没有股份,全还了。”
怪不得他看上去那么轻松。
第52章 他伸臂将她带进怀里,不……
柚安很少拥有这样优哉游哉, 又风平浪静的一天。
林鸣修也是。
四海如今灾后重建,百废待兴。
除了需要一个镇得住台面的掌舵人,坐镇公司之外,还需要有人四处奔走, 将一些上得了、上不了台面的事兜圆, 让各个僵化的关隘重新运作起来。
能担此大任的只有他。
所以他并没有赋闲, 反而比在瑞士时更忙。
但在柚安面前表现出来的轻松, 并不是演的。
将姓改回来之后, 他就松脱了一半,告诉林鹤堂他要娶他女儿之后, 又松脱了一半。
他从未想过人生能走出冰封的冬季,来到热烈鲜活的夏季。
哪怕林鹤堂将他腿打瘸, 他都欣然相赴,还要感恩, 求得其所。
然而林鹤堂听后, 并没有过激的反应。
“原来是这样啊。”他说。
终于明白了, 为何林鸣修突然要和他划清关系。
林鹤堂一生体面, 不说在经商方面堂堂正正, 至少在私生活方面,叫人找不到一点可指摘之处。
一生只谈过一次恋爱, 娶一人为妻, 哪怕她身体不好, 差点失明,他也从未有过离弃,或是另寻他人,给他生一个儿子的想法。以他一生的财力和地位,能做到这一点, 他自问无愧。
若是临老了,家中儿女闹出这样不堪的事情,确实面上无光。
但他深知林鸣修的脾性,从他坦白时说的话里,亦咂摸出这小子其实蛰伏已久,有可能从小时起,便不安好心。这样久经年岁地一场蓄谋,到底要多么摧枯拉朽的力量,才能撼动?
说他窥伺也好,筹谋也罢,总归是被他得到了。
以他的脾气,到了这一步,是死也不会松手的。
反对、施压、威胁,打折他的腿,恐怕都没有用——
哪怕一开始听到时,林鹤堂真的有想过打折他的腿。
“你这哪里是请求我的同意?你步步为营,不声不响将到我的老巢了,才来请求同意,真是阴损到极点。”他半躺在床上,操起床边的台灯向林鸣修砸去,林鸣修没有躲。
“我会对柚安好的。”那小子头上流着血,微垂着头,脊背却立成一座山。
祈求庇护的伶仃少年,已经长成这样高大的男人了啊。
至于自己那丫头,更加不知道天高地厚,再荒谬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不奇怪。
林鹤堂从她小时候起,就想拿根绳子将这不成器的女儿栓在家里。
但是后来发现,她每一次横冲直撞的后果,也都自己结结实实承受了。
丢脸就丢脸,被骂就被骂,事业轰然倒塌就轰然倒塌,她绷着一张小脸没在他面前哭过,也没喊过一句后悔,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晚饭过后,林鹤堂让柚安陪她散步消食。
傍晚林间漫着薄雾,气温略降,林鹤堂多披了一件羊毛外衫。
柚安挽着他,感觉到他的步伐比从前虚浮了很多。
林鹤堂说:“你做事总是没个盘算,下一步悔三步,下哪全凭感觉,对错全凭运气。鸣修事事未雨绸缪,计算地不动声色,你俩怎么能处到一起?”
柚安说:“我不是你们那种事事有盘算的人,但是我有自己一套行事模式,自问也构建地不错,一把骨头背得起悔棋的代价,而且越来越硬。”
她笑嘻嘻地说:“而且有爸这么精明的老狐狸……啊不是,有您撑腰,我怎么能从他那儿吃亏呢?”
林鹤堂哧了一声,心想我可能都拿捏不住他。
但他认了一件事——
在死亡线上挺过来的人,哪有多的心力维护面子和名声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呢?既然儿女愿意承担,那就放手罢。
寒气从地底下冒出来,暮春时分,最为逼人。
柚安的衬衣裙御不了一点寒,冷得哆嗦了一下。
林鹤堂就将肩上的外套脱下来,一面骂她从来不看天气预报,一面往她身上套。
“走吧,回去。”两人一块儿打道回府。
回夏山郡的路上,尹晴时不时要看一眼柚安,想说其实他俩很般配,也难得有人降得住她,可又端着长辈的架子,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忍不住七弯八拐提到林鸣修。
“鸣修不错,选房子的眼光好,装修设计也有条理,同事过的人,过了这么多年,还都叫他一声哥……”
柚安撇撇嘴,问:“妈,你打算给他置办什么样的床品?”
尹晴笑说:“不如你来选。”
柚安说:“我喜欢浅紫色。”
尹晴:“……”
第二天,柚安按行程,去公司开会讨论新专辑录制的事。
哼着歌走进会议室,却发现满屋气氛凝重,乌云盘踞,不见制作团队踪影。
会议室总共坐了八个人,每个人脸色都不好。商务事业部总裁坐在中间,告诉柚安,她身上的两个代言被取消了,几个正在谈的商务也都被紧急叫停,新专辑更是没有指望,录完签好的几个晚会演出,先休息一阵吧。
柚安看向经纪人车雪齐,后者避开目光,垂眸盯着笔记本。
整个会议,车雪齐一句话也没有说。
会毕,柚安追出去问她:“这不是雪藏我吗?出什么事了?”
车雪齐说:“你没看微信吗?”
柚安打开手机,消息栏里躺着对方两小时前发来的微信:【一会儿开会,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这什么意思?”柚安问。
坐在会议室时,她心里就已经猜出个大概,只是经纪人的态度叫她心寒。原来出了事,最亲密的队友会第一个弃她而去。
“没事的,你就当放个假,原则上没什么大问题,我们这也是常规操作。”车雪齐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柚安追上去,拨开路人一把抓住她,“我们?你可真会站队。”
车雪齐叹一口气,“走吧,找个地方聊聊。”
“好,请你喝咖啡。”
“不,去楼上天台说吧。”
今天港城挂三号风球,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去天台,除了这两个疯女人。
天台铁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广告牌在半空摇晃,碎纸片打着旋儿往楼下掉。柚安的风衣被吹得咧咧作响,发尾不停地抽在脸上,生疼。
她劈头问车雪齐:“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定不是一星半点。”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车雪齐先是抱着胳膊一言不发,而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忽然激动起来。
“那么请你告诉我,和自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谈恋爱,东窗事发之后,哥哥与家庭撇清关系,开发布会,改姓作掩护,公关团队要怎么替你写洗白的通稿?这种事,你倒是早点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为什么要洗白?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我搞不懂你们豪门的骚操作!你去问问TVB的编剧,或许他们能够理解。”
“车雪齐!”柚安怒喝,随即低头沉默,一阵狂风卷过,将她心头的愤怒压了下去,“算了,我确实太感情用事了,工作伙伴就是工作伙伴,就是,工作伙伴而已。”
说完,转头往里走,被车雪齐叫住了。
“这回搞你的是贺锦晟,他大概是求爱不成吧,”她侧头朝柚安喊,“现在,什么八卦媒体都收到信儿了。再过一会儿,就上热搜了。”
“我知道。”柚安没回头。
“公司高层觉得你有点不好控制,从演唱会宣布恋情那时,就有意见了。”车雪齐又说。
“没事,我猜到了。”
“但这不是雪藏,放个假,低调一点,被问起来,你就保持缄默,不要让他们录到你说男朋友是顾鸣修这类的素材,剪不出来东西,慢慢就没人讨论了,观众都是善忘的。”车雪齐声音放软,“你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自我意识过盛,又我行我素,但是带你,是我经纪人生涯中最骄傲的一件事。”
“是吗?那以后记得写进履历里。不是带我这件事啊,是你如此厉害的话术。”柚安始终背对着,眼睛酸得睁不开,风一吹,眼泪生理性地往外溢。
车雪齐上前顺了顺她的头发,“抱歉,谈恋爱其实是件值得祝福的事,祝福变成漫天流言蜚语,我也替你心疼。但是柚安,你要当公众人物,就忍忍。人越红,就越容易被人非议、曲解。有时候,人们趋从的甚至都不是对错,而是猎奇、边缘本身,那些能引发讨论,带来热度的东西。”
柚安站在原地,长发在风中狂舞,根本顺不好。
“我知道了,谢谢。”半晌,她径直离开天台。
晚上有一个拼盘演出,主办方没有提出换人,就得去录。
从主办方到同台的艺人,各个讳莫如深,又处处充满凝视。柚安装作没看见,唱完自己的两首歌,头也不回地下台。
回休息室的路上,两个工作人员在过道里蛐蛐,手机里不知放着什么营销号视频,隐约听到:“青梅竹马,暗度陈仓……”
她瞬间烧起来,后颈发烫,头皮发麻,跟喝了酒一样。
助理慌慌张张过来,说VIP通道已经挤了很多记者了,要不提前从后门离场。
“行。”她强自镇定,不带情绪。实则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随时准备逃生。
在安保护送下,一行人快速往后门走去。
谁知后门蹲守的媒体只多不少,助理很快被冲散了,安保也招架不住。几十只麦克风对着柚安,请她留步接受采访,有人直接抛出问题,问她和林鸣修进展到哪一步了,父母是否知情。
柚安想起车雪齐的忠告,保持缄默,不要提他的名字。
……好,那就不要。
她在心里自嘲:想象中的热恋,和现实完全是两回事对不对?想象中,她那么勇,那么自由恣意,现实却是脑袋恨不得钻进衣领里,被追债似的囫囵往前跑。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电视台外的风都在跟她作对,呼啸着阻住去路,将人往里推,真冷啊!
万幸自家的保姆车就停在门口,她看到希望,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风从她脚踝掠过,像无数双企图抓住她的手。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外头响起拍门声,记者不拿到有效的素材,不肯放过她。
脸上跑出的红晕还未褪去,呼吸艰难,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接你下班。”
蓦地一抬头,竟发现林鸣修坐在里面。
似乎是从工作场合赶过来的,他穿着一套黑色正装,外套脱在一边,里面是白衬衣,黑色马甲,长腿在狭小的空间中有点无处施展,一伸一折。
被百米围追堵截后的心率还没有降下来,又疯狂升了上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情绪全堵在胸腔里,像三号风球下的天气,风雨连江,波摇玉碎。
林鸣修伸臂越过柚安,将车帘拨出条缝,瞧了眼窗外。
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数不清的摄像头和闪光灯。
“你真火呀。”他笑了笑。
柚安背对车门,没有跟着回头看,而是看向林鸣修。不论何时看到他,都感到船舶终于靠岸,那份安全与底气将她半空中挣扎的一颗心,牢牢接住。
她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被凉意浸透的唇慢慢碾过他的唇峰,不知不觉间变得滚烫。
他伸臂将她带进怀里,不紧不慢加深这个吻。
最后一丝理智褪去之前,柚安霍然将车门打开。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紧接着陷入巨大的躁动。快门声如一场海啸。
一刹惊讶之后,林鸣修的嘴角扬了一下,在记者疯狂地几乎要冲上来前,抬手将车门关了。
两分钟后,保姆车引擎作响,迎着台风开出了电视台去。
“不知道危险吗?”他坐在驾驶室,嘴角仍勾着。柚安坐在副驾。
“忍不了,”柚安说,“要拍就让他们拍个够。”
林鸣修笑了声,问:“去哪?”
“回家吧,我接下来放大假了。”柚安平静地目视前方。
“这样也好。”她说。
“回家吧,回我那儿。”林鸣修轻打方向盘。
柚安转头看他。
“不怕记者跟到夏山郡蹲你吗?”林鸣修若无其事地问她。
暮色降下来,他目视前方,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不敢看她。
她没有回答,一直沉默着,车就这么驶进了半山,林鸣修住的别墅区。
第53章 “有没有弄疼你?”……
暮色漫过城市天际线, 保姆车无声地盘山而上,四野极静,都市的种种喧嚣都被摒弃在山下。
视野慢慢上升,山下万家灯火, 街道霓虹, 无声地招摇着, 身边只有树影与、山风与虫鸣。
柚安将车窗打开一线, 半山腰的植被裹着湿润的青草香涌来, 夜风纠缠,拂过树稍的唰唰声响, 就是听觉里的一切。
攀升至开阔处,经过林荫的大道, 一座深灰色磨砂大理石主体的建筑静静卧在夜色中,二楼外挑的玻璃幕墙呈几何切割状, 其上仿佛有星子跃动。
这里的一切, 都有种厚重而安稳的味道, 林鸣修给人的感觉很像。
太安静了, 显得回忆里, 那混乱与窒息的场面,有种不真实感。
柚安忍不住去想象此刻外界的腥风血雨。
那被此处的静谧格挡在外的舆论风暴——
大字标题、揣测非议、评论区意淫, 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上演。
几次想要点开手机看一眼, 都被林鸣修按住了。
进了家门, 正弯腰换鞋,一旁的林鸣修先换好鞋,朝她伸出手来。
她抬头,与他微微向下的视线相触,他手指干净修长, 像白玉做的扇骨。
柚安领会他的意思,略作挣扎,将手机交了出去。
从电视台跑出来,她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只抓了个手机,现在可算是身无长物了。
跑得一身汗,糊在身上被风一吹,一阵阵发寒。
“浴室在哪,我想洗个澡。”
几间房间都有内部的洗手间,林鸣修领她到主卧的浴室,给她找了件浴袍,又拿出新的洗漱用品。
“可以吗?”他低头整理洗漱用品,耳尖泛起薄红。
这问题有点含糊。说不清是问洗漱用品,还是用主卧浴室这件事。
柚安也含糊地“嗯”了一声。
热水从花洒中喷洒出来,水温偏热,周遭白气上涌。
柚安脱力地靠在玻璃门上,面前是一排男士洗漱用品,从其黑色或是深褐色的包装就能看得出来。手边新的洗漱用品,则是一套中性的,包装质朴的旅行装。
林鸣修拿出来的时候,她其实瞟到柜子深处还有一套,是十分名贵,女性专用的牌子。想到他那时泛红的耳尖,应该是不太好意思,显得自己蓄谋已久。柚安禁不住轻轻笑了。
半小时后,她穿着浴袍走出来。
林鸣修正在刷床,还是进门时的西裤与白衬衫、黑马甲,一条腿落地,一条单膝跪在床上,西服材质将他肩宽腰窄的身形勾勒得十分出色。
回头看到柚安,她只有浴袍可穿,赤脚踩在火山岩的地砖上,头发半干,一滴水顺着发尾滴到白腻的脚背上。
他动作顿住,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抬头,淡黄色顶灯在他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柚安攥着浴袍的手紧了紧,转身向次卧走去。
“睡这儿。”林鸣修出声叫住她。
气氛凝滞住了,柚安转身,见他仍是那个单膝跪床的姿势,不带祈求也不是命令,眸光干净地近乎有几分天真。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沉默了半天,他发话打破沉寂:“我去次卧。”
没来得及说话,床边的手机铃声响了,是柚安的手机。
林鸣修目光扫过去,眼里那抹温柔顿时化为乌有。
柚安瞧了一眼,来电显示“阿燃”。这是她一开始对黎燃的备注,赖得去改。
巧得很,林鸣修的手机这时也响了,是一个视频会议的请求。
林鸣修指尖捞过柚安的手机,不带迟疑地抛给她,紧接着接起视频会议,边说话,边大步走出卧室。经过柚安身侧时,上位者的气场蔓延地到处都是。
风雪是一瞬间降临的,在他冷白的脸上生动地具象化了。
柚安怔了怔才接起电话。
大概说了十来分钟,通话结束,她走出房间,林鸣修还在书房里开视像会议,戴着工作时常戴的细框眼镜,眉头微微皱着,疏冷严厉的模样,任谁都会想退避三舍。
柚安脚步未停,独自走到去外面草坪去吹风。
布偶猫不知怎么被林鸣修收服的,已经不去卧室睡了,在它的专属小窝里睡得四仰八叉。柚安呼噜了一下它白软的小肚子,它小脚抽了抽,继续呼呼大睡。
再回来时,林鸣修还在开会,盯着屏幕,目光如刃,柚安经过,他眼皮也没有掀一下。
柚安有点生气,走进去将手机重重搁到桌上。
林鸣修没法回应她,戴着耳麦,边开会边去厨房帮她冲了杯牛奶,递给她后继续开会。
柚安拿着牛奶准备回房,林鸣修指了指桌旁的沙发,示意她就在这儿喝。
他冲得很甜,好喝是好喝,就是有点像哄小孩儿。
柚安喝牛奶的时候,他抛出几个简洁的指示,快速结束了会议。
将手机和电脑息屏,往皮椅上一仰,抬手将马甲脱了,又松了几颗衬衣纽扣。
“打完电话了?”
“嗯,黎燃打来关心我,你生气啦?”
刚结束一场紧急又激烈的会议,林鸣修此刻无力掩饰情绪,轻轻吐出一个“嗯”字。他抬手轻柔眉心,眼睛慢慢闭起。
“真的?”柚安抿嘴压住笑意,不敢表现得过于高兴。
她走到林鸣修跟前,将他眼睛摘了,看着他因突然被摘掉眼镜而有些迷蒙的眼睛,“让我瞧瞧你吃醋是什么样子。”
林鸣修将她的腰一搂,“坐这儿。慢慢瞧。”
柚安跌坐到他腿上,低头看着他。她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像朵沾着晨露的茉莉。
林鸣修想到什么,说:“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们之前吵架,黎燃说每次他想吻你的时候,你都说……你说什么了?”
“你还惦记着这个?”
“有点好奇。”林鸣修仰头看着她。
“我说,‘你的嘴唇不像他’。”
说完立即红着脸命令:“不许生气。”
林鸣修怔了片刻,眼睫扇了扇,眼睑下方,蝶翼般的阴影一颤,“那我的呢?”
柚安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仰头的幅度更大些,低头仔细端详他的嘴唇,指尖沿着唇线描摹,走势如锋利的山峦,又像温润的玉,唇色比往常要更红一些。
“不像。”她说。
随即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林鸣修呼吸轻颤,环住她的腰作回应。
一番纠缠后,柚安稍退了些,又去看他的眼睛,“这里也不像。”一个吻落在眼睛。
眉毛、鼻尖、耳朵、下颌……他耳朵温度的最高,几乎要烧起来,通红的颜色和白皙的面部对比鲜明。
男人张嘴吻住她,一双手解开腰带伸进去,将仅有的一件浴袍剥落下来。
那双手也几乎要烧起来,细嫩的背部肌肤在深夜的凉意,与滚烫的抚摸间层层战栗。
吻滑向她的颈侧,缠绵片刻,继续往下。
柚安觉得有些羞耻,却又无力拒绝,眼睛盯着他发红的耳尖,思绪陷入空濛。
“如果你紧张,到这里就可以了。”男人仰头看着她,指尖轻轻抚过她蝴蝶骨,隐隐克制。
不知不觉她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手心也被汗濡湿,脸色像熟透的、沾着露水的桃子。
她轻轻摇头。
男人就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有没有弄疼你?”某一时刻,她听见林鸣修紧张地问。
他额头的汗滴下来,青色的血管在颈间绷紧,汗腻在上面,色泽晶莹。原来他的紧张比之于自己,有增无减。
柚安紧闭着眼睛,搂紧他的脖子,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月色沉静,月光漫过半山,穿透玻璃幕墙洒下来,男人分明的肌肉纹理被被镀上一层银色的光,像一副油画。
柚安在极度疲累中脱力睡去,什么也来不及想。
醒来时,整个人都很懵。
她抓着被单坐在大床中央,只觉得浑身无力,无法立时起身。
林鸣修不在身边,听声音,他正在外面煮咖啡。
片刻后,咖啡香飘进房间,林鸣修端着咖啡杯走进来。他穿着深色的居家服,身上带着沐浴后的皂香。
见柚安坐在床上懵着,他将咖啡杯放到一边,凑近仔细瞧她。
“看着我做什么?”柚安将被单拉上,只露出眼睛,被他这么一看,昨夜种种涌上心头,消下去的暖流倏然蹿升,将身体烧地滚烫。
“看你有没有坏。”林鸣修说。
柚安抬手揍他,被他反制,捞进怀里亲了一顿。
亲着亲着又亲进被子里,初次尝试起床失败。
事后,柚安拖着步子走去浴室,浴室被刚用过,镜上的水雾还没来得干透,伸手一抹,看见自己身上一片一片的红痕,羞耻地寸步难移。
打开花洒冲了很久,直到想起来,羞耻感不那么强烈,才关掉花洒。
找衣服穿的时候,隐约听到林鸣修正在跟人说话。
来人是两位固定时间上门打扫的阿姨,柚安听见其中一个说:“顾先生,床单和被套交给我们就行了。”
一想到床单……
柚安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用了,床单我自己洗。”她听见林鸣修说。
“那怎么行呢?交给我们吧,很快洗好。”
“我说了不用,”他声音有点急,“没事你们回去吧。”
阿姨便不再勉强,告别离去。
直到外面完全没声音了,柚安才裹着林鸣修的衬衫下楼。
林鸣修正在洗衣房洗床单,换了衬衣,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布偶猫经过,“喵”了一声,他才察觉到人,回头看到柚安,问:“洗完澡了?”
“洗完了。”柚安偏头瞄了眼床单,害臊地脚趾抓地。
林鸣修背着身,将洗好的床单一展,仔细检查,衬衫背后映出流畅的背肌线条。她昨天穿的衣服也洗好了,和林鸣修的一起晾在晾衣绳上。
“我叫Kim买了几套日常穿的衣服送来,应该马上就到,你先穿着。”
“贴身的我自己买的,在网上买的,你先将就一下。”他补充说,“放床旁边了。”
见柚安迟迟没做声,转过头看她,“怎么了?”
柚安怔着,然后甜甜笑起来,“嗯。”
林鸣修这才发现她穿的是什么,上下打量一遍,“啧”了一声,“怎么穿我的?”
“我没衣服了……不让穿吗?”柚安光着脚,两只脚互相蹭了蹭。
林鸣修不答,背过身去继续洗床单,几乎要将床单搓出火花来。
柚安见他换了衬衣,应该是要出门,忽然想起来床单的,便好奇问:“今天有工作安排吗?”
“要去公司一趟,快来不及了……”林鸣修手下一停,低喝,“给我换一件去。”
从后看见他耳廓通红,柚安才了然,“哦”了一声,回房另找衣服穿。
走时逗弄心作祟,伸手戳了戳他的腰。衬衣下摆收束在西裤里,腰线看起来很蛊,来不及防备地被戳一下,他呼吸一沉,差点将床单扯破。
路过书房的时候,柚安还是忍不住好奇,将手机拿过来解锁。
一键清除了所有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再定神,将网页打开。
热搜第一居然不是她的花边新闻,而是四海寰宇的一份官方公告。公告上写着:“顾鸣修正式回巢,单任四海寰宇CEO兼CFO的职务。”
一份声明肯定了他在四海的地位,更加证明了林家对他的接纳——
以养子之外,另一种身份的接纳。
“你要去四海?”柚安逐字看了几遍,朝着外面喊。
“员工大会,任职演讲。”林鸣修的声音,和展床单的声音一并传来。
没过多久,Kim将衣服送了来,他很识相,东西放在门外就走了,还送来了两份早餐,中式西式各一份。
林鸣修将床单与被罩晾好,进来与柚安一块儿吃早餐。
不时看表,又不时点开手机回复消息,柚安心想,今天对他来说很重要,就像是电影里的happy ending,但是他的衬衫被打湿了,不够完美,还得再换一件。
“我今天没事,”柚安叼着喝粥的勺子,用键盘打字,“梁太说几个董事也会去听演讲。”
林鸣修低头回消息,“哪儿都有他们。”想起来柚安也是董事,便抬头冲她笑了笑。
“我也去,跟你一起去”柚安在桌子下面踢了踢他,“Kim送来的衣服里有一套比较适合的西服裙。”
林鸣修抬头看她,欲言又止。
“怎么,我不是董事吗?”
“是。”
“让你难做了?”
“不是。与有荣焉。”
“那你怎么?”柚安见他古怪,以为他不想在工作场合跟她扯上关系,便说,“我不去了,但是过两天董事会议,我也得出席的。”
“你去你去。”林鸣修努了努下巴,“你先把脖子处理了。”
第54章 始终落后她半个身子
台风的威力已经散去。
今日阴天, 微雨。
四海寰宇门前的广场上等候了许多人。
除了林鸣修的助理团队外,还有行政部门,以及总裁办的几个重要人物。
黑色商务车稳稳停在门前,车身泛着深邃的黑曜石光泽。林鸣修下车, 反手关上车门, 风将他黑色西装下摆拂起。
助理撑一把黑色骨伞走上前去, 林鸣修接过伞, 亲自撑着, 走到车的另一边。
人群惊讶,相互以眼神探问。
只见林鸣修打开车门, 以手挡住车顶,伞微微倾向门边, 柚安走了出来。
众人惊愕的眼神中,两人一同往公司大门走去。
他们都身穿剪裁利落的黑色正装, 肩线笔挺, 腰线一粒纽扣, 收得恰到好处, 薄底黑皮鞋锃亮, 一身矜贵低调。
腕间的百达翡丽表盘颜色遥相呼应,连袖口处都别着相似的铂金袖扣, 步履同频, 身材气质相衬, 一看就是大家族精心培养出的一对儿女。
林鸣修撑着黑色大伞,始终落后柚安半个身子,上台阶时,他略微弯腰,递出手臂给柚安扶。
柚安轻搭了一下, 二人脚步生风,手臂和双腿的幅度都很一致,像在雨中共舞。
这样的画面引得全场屏息。
进得公司后,广场前才炸开一片讨论声。
几个行政部的女生快疯了。
“我在看什么?这是我能看的吗?妈妈!”
“太登对了吧!我仿佛听了一首《悬溺》,可惜不敢拿手机拍下来!”
“你还敢拿手机?我呼吸都不敢呼吸!”
“昨晚看到顾总的恋情,梦碎了,现在,又有新梦可以做啦……”
林鸣修将伞交还助理,整了整外套,往里走。
Kim走在前,帮他们按了电梯。等电梯的时候,柚安不经意回头看了看,林鸣修迎向她的目光时,眼里的冰霜顿时融化成一片温柔地海水。
梁太这时也到了四海,在电梯厅相遇,她叫了声顾总,说:“你来晚了,我还以为这个时候,你已经在上面做准备了。”
二人转头,柚安走过去挽住梁太。
心想,他在家里洗床单,所以来晚了。
林鸣修虚心道歉,说:“太紧张,没有睡好。”
下了电梯,柚安同梁太一起前往会议厅。董事会成员的座位都在第一排,会还没有开始,梁太悄声问柚安:“你跟他一起来的?”
柚安点头。
梁太惊讶,“你们不避嫌,不怕员工说闲话,说他顾鸣修之前是沾了林鹤堂儿子的光,如今是沾了林鹤堂女婿的光,才坐上那个位子的吗?”
“你说他吃软饭?”柚安捂嘴笑出来。
“也,不能这么说吧,但总是觉得不对头,今天,他是最风光的那个,却以你为先。”
梁太想起林鸣修照顾柚安,落后她半个身子的情景。
从而想到,在她丈夫事业刚起步的时候,是依托她婆家势力的。那时,即使地位悬殊,她走到哪里,也都会特别留心,不能抢丈夫的风头。
柚安偏头凑近,笑着说:“我想,经历过四海这两年的劫难,股价颠簸,掌舵人频繁更替,如今将将脱离倒闭的危险,重振旗鼓的员工,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梁太想了想,说:“也对。”
这时,林鹤堂与林鸣修一同步入会场。
柚安想到梁太的话,还是忍不住笑,看到商务装扮,沉冷严肃起来的林鸣修,不禁心想,他要是吃软饭就好了,给他锁家里,跟布偶猫一样养起来,惹哭了再哄好。
林鹤堂走过来跟梁太打招呼,林鸣修走在他斜后方,一前一后,看起来也不像父子也像师徒。
柚安在梁太之后站起来,喊“爸”。
林鹤堂微一颔首,不苟言笑地说:“你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多跟梁太太请教,不可以贪玩放任。”
突如其来的正经和官腔让柚安一时无法适应,林鸣修也是换了一副面孔,跟林鹤堂如出一辙,一看就知道师承于谁。
“好的。”柚安乖乖应道。
梁太笑道:“我能教她什么呀?光教她瞎胡闹。”
柚安就笑起来。
趁面前二人闲叙,她悄悄拿手机给林鸣修发微信:【你在公司跟在床上完全是两个样呢。】
林鸣修正在同林鹤堂二人说话,没空看手机,等到上台前,忽然想起来,拿起手机匆匆看了一眼,白皙禁欲的一张脸立时就红了。
还好他演讲时,将心中所想掩藏地很好,表现完美,但大脑也算是天人交战,超负荷运转,才堪堪能够集中精神了。
下来后,几名董事想找林鸣修聊,只见他远离人群,疏冷地靠在墙边,端着手机打字,一张没有情绪的脸,眉峰冷峻,极尽上位者的威严,叫人一时不敢靠近。
他正在给柚安发:【回去你死定了。】
结果当晚,果真说到做到。
直到看见柚安眼尾泛红,又害怕起来。
“你要哭啦?”他停下来,双臂撑着,心疼又后悔,大颗的汗滴下来。
“……傻子。”柚安环住他脖子,将头埋在他颈窝里,那感觉说不出口。
第二天醒来,林鸣修提议去旅行。
柚安笑他说:“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新官上任人不见了。”
“你不是放大假吗?”他怕她天天关在家里胡思乱想,又忍不住去看评论,看营销号编的小黄文。
她这家伙看上去胆大荒唐不认输,实则内心千疮百孔成什么样子,就连他也不敢说完全清楚。他总觉得,柚安活在水天交接处,不小心托着,就会悄无声息地往下溺。
“不了,我今天要去趟公司。”柚安快速穿好衣服,捡了最贵的一套。
她的新专辑已经写出两首歌了,原计划现在该进棚了,可是如今,已经谈妥的制作团队被撤回,制作人也已读不回,柚安咽不下这口气,带了七张银行卡去跟公司谈解约。
同一间会议室,依旧是商务部负责人,还有艺人运作部总监,和几位公司高层。
他们原本只想冷藏柚安一段时间,让风波过去,再看形势。
如果互联网真的没有记忆,就发个动态试试水,反对声不大就继续运作她;如果这事闹得太厉害,舆论抵制她的倾向太明显,那就只能无限期冷藏下去。
一开始,网上是骂得凶,但林鸣修正式出任四海CEO后,风向就有些转变了。
况且柚安一向对出生缄口不提,这不意味着经纪公司可以轻易拿捏林家大小姐。
已经打算将试水提前的,一听说柚安来谈解约,他们就着急了,会议室里,姿态放得很低。
谈判到最后,公司屡屡妥协,甚至答应即刻启动新专的录制。
但是柚安已经考虑清楚,而且酒吧的收益,以及她这些年出歌演出赚的钱,也让她有了进退的资本,不用有任何顾虑。
“我打算成立个人工作室,我们江湖再见,依旧是朋友,有什么困难随时向我提,我个人、林氏,都会是你们的朋友。”
她没有撕破脸,给了经济公司极高的脸面,违约金一分钱没有含糊,甚至在最后逐个跟高管、同事说,添麻烦了。最后以请全公司下午茶作为告别,正式出走。
这样一来,经纪公司亦给足体面,为她发了份极尽人情味的通告,并断了往后竞争市场,搞小动作的心。
跟团队告别时,小助理哭了,问:“还能跟你吗?”
柚安想了想说:“我现在可能请不起助理了,等工作室赚了钱,再把你请回来。”
小助理哭得稀里哗啦。
跟车雪齐道别时,两个人都没有笑脸,车雪齐握着拿铁,问:“你不再想想?”
“我想好几天了。”
“两天。”车雪齐伸出两根手指,“这么冲动,以后有你后悔的。”
“我自己就能当制作人,自己也能写词、写曲、编曲,可以录音、混音、可以录贝斯、录吉他……这不是两天就可以学成的本事。”
“好了好了知道你牛了!”车雪齐低头笑出来。
又过了几天,车雪齐去柚安的酒吧找她喝酒。
她抱着一个装私人物品的大盒子,是刚从公司离职、打包出来的。
“你会这会那,宣发维权谈商务总该不会吧?缺个经纪人吧!”
柚安拿着酒杯闷笑,可怜巴巴地说:“我请不起你。”
“得了吧,”车雪齐举杯撞她的杯子,“我准备把职业生涯毁你这儿了。”
第55章 还不到他的第一节指骨……
往往弘大的愿景, 都有一个惨淡的开篇。
攒一个录音棚、找制作团队、找发行渠道、找投资,这些因为多年在这行浸淫,就自以为轻车熟路的事情,落地起来却困难重重。
即便是合作过的团队, 也没有几个敢把赌注压在柚安身上。她不止一次在跟人真金白银谈合作时, 听到“你叫你爸爸给你买一家经济公司玩儿多好啊, 何必费这劲呢”, “哟, 以为你在家谈恋爱呢,怎么这么快出来了?女孩子, 好好享受爱情不好吗?你林大小姐又不愁钱。”这样的话。
酒吧合作过的歌手和独立乐队倒是跃跃欲试,举手加入, 但是工作室雏形都还没有,哪里谈得上运作艺人呢?
车雪齐将奔波的事揽在自己身上, 让柚安回去好好把剩余几首歌做出来。
柚安只有这样做。
关起门来写歌, 相对来说是她的舒适区, 但也有一定风险。腕上那几道刻痕, 就是写歌时魔怔了弄的。她戴一条样式繁复的手链, 但其实遮掩不了什么,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林鸣修在四海忙得不可开交, 几乎每天都是深夜才到家。多数时候柚安已经睡了, 有时睡在琴房, 有时睡在客厅,有时睡在草坪……就是没有好好睡在床上的时候。
这两天,她写歌写到灵感喷涌期,每时每刻都很亢奋,一整天黏在调音台, 对外界不闻不问。
林鸣修顶着夜色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柚安还在工作,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音轨交接,她头戴耳机,盯着花花绿绿的曲线,眼里燃着簇簇的火光。
林鸣修倚在门边,不动声色看了一会儿,问:“吃晚饭了吗?”
柚安这才意识到他回了,看他一眼,又重新盯回屏幕,嘴里嗫嚅,“你问什么?”
林鸣修走过去,将她耳机摘了,抬手合了电脑屏幕。
柚安眉心一跳,来不及发火,人先被打横抱了起来。
“我问你吃了饭没?”林鸣修一边说着,一边将人抱进卧室。
“我正弄到关键时候呢!”
“不弄了,睡觉。”他将人放到床上,掀起被子盖住。
吃饭、睡觉,柚安最不喜欢有人管她闲事。
妨碍她写歌,那更是踩在雷区上。
此刻被困在他双臂之间,她心烦意燥,伸手掰他的胳膊,蹙眉道:“我想睡了自然会去睡,你管太多了吧!”
林鸣修捉住她手腕,目光一横,被她腕上的旧痕吸引,表情渐渐凝住。仿佛那也是他抹不去的伤痕,那疼痛,只需要瞧一眼,就会被唤醒。
柚安看见他心疼的眼神,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腕,闭了嘴。
“睡了。”他亲亲她的额头,声音闷哑,贴着耳畔,带着哄溺的意味。
柚安不死心地说:“你不也经常整晚……”
后半句被吞没在男人的唇舌之间。
让她发不出声音之后,他稍稍退开看她,眼里还有不服,他无奈地笑了笑,又偏头亲上去。
柚安渐渐闭上眼睛,放弃挣扎。
她手腕被擒着,举过头顶,那道旧疤痕被林鸣修的拇指摩挲着,不愿意承认的往事像老电影回放,画面逐渐模糊,不堪的记忆被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接纳、安抚,化作钝钝的安全感。
林鸣修的另一只手隔着睡衣向下,她喜欢拿他的T恤当睡衣,宽大的白色棉质短袖笼在身上,里面除了内裤,没有穿任何。
柚安曾经端着他的手,合掌比较,还不到他的第一节指骨。
“你的手怎么这么大。”
现在这只手隔着睡衣,辗转于让她害羞的各处。她感觉得到他在隐忍,吻也只是浅尝辄止,但大腿挨着的某处,却极为昭彰。
她故意迎上去,林鸣修的呼吸骤然深了,他忍着喘息退开,声音几分黯哑,“很晚了,你不累吗?”
柚安环住他的脖子,顺势吻上去。
一刹的迟疑之后,林鸣修加深了这个吻,舌尖交缠,那双大手不再隔着睡衣。
一番缠绵后,那件白色棉质短袖被扔在地上,他的吻深深浅浅地向下。
这些天的冷眼与嘲笑,白日里纠缠不清的音轨、网格与参数,如潮汐般褪去。
柚安觉得自己像只摊开来的海星,任海浪亲吻、抚慰,一层接着一层,让她僵硬冷却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而温热。在最后,被激烈地一拥,带进深海。
就这样挺好的,她褪去所有,随着漩涡一起向下陷。
夜里,林鸣修翻了个身,下意识一搂,手中没有任何东西。
他猛然睁眼,柚安不在床上。
披了件衣服下楼,发现她正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盯着将明未明的天空。
身上穿着他的白T恤,长发如瀑,披散开来,一双赤脚陷在草里,脚边的布偶猫翻着肚皮,毫无防备。
沉寂没落的背影,与她盯着工作时的亢奋模样反差鲜明,林鸣修屏息站定,未敢上前。
默默看了她很久,直到天际出现一线澄明,金光照拂,他才走到她身边,伸臂将她搂进怀里,问:“想什么呢?”
柚安回头的一瞬间,眼神像断片似的,里头一汪水雾。她随即仰头去吻他,他摸到她的身体凉凉的,便用力将她合进怀里,身体圈住。
现在是早上六点,离林鸣修去公司,还有两个小时,他将柚安重新按到床上,对她的睡眠质量颇为不放心。
“什么时候你才能一次性睡八个小时?”他问。
柚安合着眼,“你上次睡够八个小时,是什么时候?”
林鸣修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柚安抱着他的手掌睡着了,轻浅的鼻息喷在他手心里,痒痒的。
动身去公司前,他着人做好三餐,定时送到家里。
傍晚时分,四海顶层会议室,一个冗长的作战会议开了四个小时还没有结果。
这对林鸣修来说是常态。
与会者趁吃饭时间去茶歇室泡咖啡,活动筋骨,林鸣修独自坐在会议桌中间的席位,盯着文件,大脑还在高速运转。
手中的三明治只吃了一口,想起来吃第二口时,低头看了看惨白的生菜叶子,没了胃口。
“他们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第二段会议。”Kim敲门汇报。
林鸣修掀眼,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天空,深蓝的暮色像海一样,极静极沉。
“几点了?”他问。
Kim看了看表,说:“七点整。”
几个与会成员陆续走进会议室,快速坐定,电脑屏幕渐次亮起。
林鸣修垂眸片刻,说:“散会吧,明早再开。”
“可是明早约了乘风集团荣总的早茶 ,要谈……”
“推了,约他来总公司谈。就这样。”林鸣修往后靠在椅背上,见没人敢走,笑问,“怎么?都不想回家?”
助理团是最后离开的,离开的时候还不敢相信,习惯了老板的雷霆风格,这还是阎王第一次开恩。
林鸣修经过众人,阔步往外走。
如果他也这么紧绷的话,怎么有办法让柚安轻松一点呢?
他开车赶回家里,几次不小心超速。
饭菜果然都摆在玄关没动,柚安像长在了工作室,各种乐器、设备、琴谱与歌词本将房间塞得无地落脚,她坐在地上,拿着一张画得凌乱不堪的曲谱,意识游走天外。
大概是跟某一段旋律,一句歌词较上劲了,陷在里面出不来。
这经历林鸣修没有,但柚安有过。
“我以为他不肯跟我唱,是因为歌写得不好,就使劲地改。要在综艺上拿来比赛晋级嘛,时间也有限,环境一逼,人就是这么容易想不开……”
他记得柚安说过这样的话,一字一句都记得。
听过这话以后,就无数次在脑海想象那个场景。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想把她吃过的糖,捱过的刀子,都以肉身体察一遍,无法控制的偏执。
“柚安——”他上前将她提起来,夺去那张谱子,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双臂合紧。
怀里的人一颤,接着,像被拉出水面般大口地呼吸,胸口一起一伏,抱紧他,像抓一根救命稻草。
“现在不一样了,”林鸣修说,“不一样了……”
意识随着这个严丝合缝的拥抱,逐渐回笼。
反复将自己困在那个场景中的自己,随着意识回笼而脱困了。
柚安双手环住林鸣修的腰,慢慢合拢,将手腕上那根缠缠绕绕的银链一揭,放手,让它掉在地板上,丁零当啷一声响。
良久,林鸣修松开手臂,低头细细查看她,看她的神色有没有异常,看她的手腕,各处有没有损伤。他不知道一个陷入不良情绪的人会做些什么,只但愿她不要伤害自己。
看着他的模样,柚安恍惚回到少年时的一次。
高中的时候,她喜欢上地下摇滚,瞒着家里出来玩。那个圈子,对她这种家世和样貌都很惹眼的女生来说,其实很危险。
她不时被人盯上,嫉妒她的,或是爱慕她的。
所幸乐队里其他成员都会自觉保护她。
一次她落单,被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堵住了,拉扯过程中撞到了脸,磕破了膝盖,她打开钱夹,将卡和现金都撒了出去,撒完就跑,跑到街上,看见自家的车开来,这才得救。
林鸣修发现她不对劲,就下车查看她的脸,皱眉问:“是谁弄的?”
那群人没走,在远处看着,他们身上带着弹簧刀,也不怕。
柚安一向对林鸣修疏远,被他这样凑近看着,一股子赧然,赶紧摇头,说:“算了,走。”
那时林鸣修就知道了,她并没有叛逆地多彻底,骨子里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也知道自己这样,在给家里丢脸,所以被欺负了也不敢将事情闹大。
他往远处一看,就看到几个可疑分子,他们见他只有一个人,就将刀亮了出来,拿在手里把玩。
“走了。”柚安拉他袖子。
他将柚安送进车里,弯腰帮她系好安全带,关好车门,然后过去将人全揍了。
柚安没有看到这一幕,因为他是拖到后巷去揍的,整个过程,连西服外套的扣子都没有解。
那些人,她再也没见到过。
她一直记得这件事,是因为林鸣修当时查看她伤势时,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里,骤然流露出担心、焦急和隐隐的愤怒,他不敢检查地太细,看得太久,也不敢问得太多,这让他的焦急扩大到无处可藏。
“看着我做什么?你吃过饭没有?”林鸣修的话让她回过神来。
“没什么,等你检查完,我的主治大人。”她脸红着说,现在,他想检查多久都可以。
林鸣修哑然失笑,再次将她合进怀里,“没别的,就是太瘦了。”
他拉她出去,为她准备吃的。来不及脱掉一身商务装扮,只将腕表摘了搁在一边,衬衣袖子挽起一半,边斩烧鹅边说:“今晚别工作了,陪我好不好?”
“陪你做什么?”
他想了想,“吃饭、溜猫、睡觉。”
第56章 沉迷于她那时的表情
由于晚饭没有出力, 饭后,柚安就想帮忙洗碗。
林鸣修将她拦下了,他非常熟练地将碗筷涮一遍,放进洗碗机里, 再用抹布擦干台面的水渍, 这期间, 门铃响了, 柚安趿着拖鞋去开门。
她吃饭的时候, 忽然想要吃甜品,林鸣修就让人送了个六寸蛋糕过来, 勺子递给她,随便挖着吃。
“我是女明星诶。”
“吃吧, 没事。”
抹茶味的蛋糕,表面像铺着雨后的青苔。
柚安将勺子插进中央, 转了个圈, 挖出来一球, 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收拾好厨房, 她还在吃, 林鸣修就冲了个澡,独自去外面院子。
路过时, 顺手抓了抓她发顶。
柚安含着甜点勺, 含混不清地问:“洗完了?”
“嗯, 去外面坐坐。”林鸣修拿下她嘴里的勺子,弯腰亲了亲她嘴角。
虽然提前下班,但Kim还是尽职地发来了整理好的会议纪要。
林鸣修打开手机查看,布偶猫经过,他将其捞进怀里, 顺势曲腿坐下,一边不经意地盘猫,一边看会议纪要。
小猫窝在他小臂里,像一团柔软的棉花糖,面朝向他,四肢伸展,被抱婴儿的姿势抱着,在他怀里不吵也不闹,乖巧地看着他,任他手指逗弄。
柚安吃饱喝足,出来坐在他旁边。他就将手机关了放到一边,腾出手来搂她。
漫天星辰闪耀,像张嵌满钻石的织毯。
“蛋糕合胃口吗?”林鸣修问。见她手背蹭了点奶油,很自然地拉到嘴边舔了。
“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你就没吃过几次蛋糕吧,女明星?”林鸣修笑。
被他说中了,柚安说:“国外留学的时候,有次考试压力大,考完后,发泄似地吃了一整个三磅重的蛋糕,当晚胃里像泥石流,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看到蛋糕就会生理不适。”
“你总这样。”林鸣修皱眉。扭头往里看了一眼,担心悲剧重演。
“放心吧,我没吃完。”柚安说。
林鸣修转回头,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番,伸手刮了刮她的脸,“你不在的这几年,在外头是怎样过的?”
“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空白了七年,我受不了。”
柚安笑笑,在记忆里搜刮一番,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不好的事情也可以告诉我……你想说的话。”
从头开始又搜刮了一遍,发现人生中合该是最美丽,最鲜嫩的七年,居然惨淡到回忆起来,没有一个有色彩的画面。
她说:“出国之前,我对自己的所谓天赋,是很骄傲的,出国之后,发现周围的人都是天才;出国之前,自以为一身反骨,出国之后,发现周围的人都是疯子。原来我那么普通,我开始害怕,不接受隐没在尘埃里,就没日没夜,拼命地努力……现在想起来,年轻时那股子无知无畏的傲气,很难再捡回来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一点没丢呢?可能都用在我身上了。”
柚安就笑了,话匣子打开,她想起来什么说什么,将七年中间,大大小小的事都捋了一遍。
一些不愿意回想的记忆——譬如鬼迷心窍参加了那个酒局,结果被送进了皮耶的房间,经纪人暗示过她要做什么,但当白人老头带着熏臭难闻的酒气朝她扑过来时,她来不及想,就动手了,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满目鲜血——也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林鸣修则很安静,很认真地听着,仿佛真心要将他缺失的那七年,一块一块拼好。
即便早已被柚安扔进垃圾桶的碎片,也很小心珍藏。
“还有什么?”听了很多,他还不知足,“交给我,你就不用再去想了。”
他双手撑在身后,柚安靠在他肩头并坐,小猫“呜”一声滚到草坪上。
柚安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两小时过去了。
“我能想到的都说了。”
连有次拼盘演出,意外吃到超级好吃的盒饭,都捡起来说了。
但是还不想走,可能是贪恋院子里,温柔地夜风吧。
她看星星时,林鸣修就看着她,长久地安静,她开口时,声音混在风里,几分缥缈。
“其实那时候,我去看过医生的。”
林鸣修怔了会儿,“什么时候?”
“把瘟神皮耶送走之后,我退圈出国之前……那会儿满城风雨,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去精神科挂了个号……其实,那段记忆模模糊糊的,想说也说不完整了……反正最后,我拿到了诊断结果,那个结果很荒谬,几个心理测试题,外加一堆脑电波、眼动测试,就可以判定我有病吗?我不懂,也不接受。医生跟我说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那阵子,就像在水底下,说话的人在水上面,声音闷闷的,从我身边流过,进不了脑子。”
“后来呢?”林鸣修伸手抱住她。
“后来更荒谬了。医生说可以吃药,也可以心理咨询,我当然不吃药了,吃药不是承认了自己有病?我挂了咨询的号,遇到了一个无良医生。那个中年女医生,没听我说完一句话,就露出不及其耐烦,甚至是厌恶的神情。见她这样,我就说不出话来了,她也不说话,时而盯着电脑,时而看我一眼。沙漏在桌上流着,我们一直僵持,我不敢看她的眼睛,那种明显轻视的神情,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能她觉得我无病呻吟,可能她认识我,看过我的新闻,可能是我自己敏感,错做出了错误的解读……我坐在那里想,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最后,我受不了了,起身夺门而出,所有的病例资料都落在桌子,我不敢回头去拿。回家了才发现,身份证和医保卡也丢了,不知道哪个环节丢的,那阵子,就是这么稀里糊涂。”
林鸣修拇指抚在她肩头,习惯性地摩挲,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声。
然后他哼一声笑了出来。
良久,柚安也哧出一口气,她捏着他的下巴,看进他的眼睛,“谢谢你给了这个故事一个不错的结尾。”
原来人们常说的轻舟已过是这样的,耿耿于怀的屈辱再想起来,笑一笑了不起了。
林鸣修侧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哪个医生?我也去咨询咨询。”
“哪里记得啊,当时那个状态。”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这最后一片回忆,在沉默里渐弱、退场之际,林鸣修侧过头,垂眸看向她,低低地问:“那你哭了吗?”
柚安转头迎向他的目光,那不单纯是心疼或是怜惜,而是感同身受地,接管了这段回忆。
她没有回答,林鸣修已知晓答案。
他偏头去吻她,轻得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接着抬手掌住她后颈,唇瓣细致地碾吮,一下一下,像小猫在舔人。
停下这个吻后,仍贴近地、专注地看着她。
“你想知道我这七年吗?”半晌,他问。
柚安想了想,笑着摇头,“不用你说,我都能猜得出来。”
他的生活,可以用一段简洁的程序,加上一个以天为周期的循环来描述,不管七天还是七年,都日复一日,精准无误地运行。
“真的不想听?”林鸣修有点失望,“那你说,我看你说得对不对。”
柚安说:“每天跟我爸学些厚黑学,然后出去坑蒙拐骗地实践。”
林鸣修愣了两秒,大笑着躺倒草地上。
“我也就算了,你就是这样看爸的?”一时没注意,说岔了称呼,然而已经笑到没有心力收回。
原来他笑起来这样好看,这样,有生命力。
“你有过少年时期吗?”柚安忽然这样问。
在她的记忆里,不管是七年前,还是十年前,或者是更久远,他都是一成不变的。他没有一个成长的过程,至少在柚安眼里,永远是成算颇深的模样。那些热烈、天真、烂漫,好像在相识以前,就已经被他杀死了。
“没有。”林鸣修率然承认。
人是会一瞬间苍老的,当他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你笑的时候,就很有少年感。就像刚刚,”柚安将路过的猫拎起来,“像它一样。”
林鸣修似乎被说地不好意思,抬手,将手背贴在额头上。
“你喜欢吗?”
柚安说:“喜欢。”
他脸就红了。
一看表,快十二点了,赶紧推柚安去睡觉。
他刷床,柚安抱着睡衣进浴室洗澡。
门关上后片刻,又被打开一条缝,柚安探出个脑袋。
“怎么了?”林鸣修以为她落了什么。
柚安没说话,以目光相邀。
空气凝滞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林鸣修出声说:“我提早回家,是想让你睡个好觉的。”
柚安垂眸,门慢慢地阖上。
林鸣修深长地吁一口气。
说出那句拒绝,几乎忍到胃部痉挛。
然而平顺过呼吸之后,他望向那扇静悄悄的门,心中忽然若有所感,门后的人并没有走,仍然在作无声的相邀。
莫名就有这样的错觉,毫无科学依据地,他觉得自己疯了,亦或是色令智昏。
当胃部痉挛的感觉第二次隐隐来袭之时,他大步走过去,推开了浴室的门。
证实了这个感觉。
早睡的愿望破灭了。
睡觉的愿望也几乎是破灭了。
但至少,他们拥有了一个美妙的夜晚。他沉迷于柚安的一切,沉迷于她那时的表情,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卸下一切伪装,将脆弱和需要他的一面表现出来。
她会细细地呜咽,像溺水者一样紧紧抓住他,在他怀里颤栗,一张楚楚动人的脸浸湿在潮红里,在被他盯着时,羞怯赧然地躲开他的目光。
他忍不住将她的脸扳过来,在她喘不过气时,用力地吮吻,像是要夺走她全部的呼吸。
……
很不幸地,回味这一切的时候,林鸣修正身处四海的董事会议。
就在身为CEO的他,给董事们汇报完这一季盈利,落下结束语的一瞬间,目光瞥到低头看资料的柚安,脑子就浑掉了。
“顾总?顾总??”
被喊了几声,这才回神。
所幸他心旌荡漾之时,面庞看上去仍然冷峻矜持,虽然耳尖红着,但隔着镜片,那双疏离,没有温度的眼睛,依旧能将旁人的怀疑镇住。
然而不知自己走神了多久,也不知说到了哪里。
别人等他发话,他依寻心中所想,下意识抛出句:“听懂了吗?”
语气低沉温和。
目光不自觉扫向柚安那边。
柚安疑惑地抬头,目光相遇,林鸣修再次意识到错了,急忙振作精神,将场面应付过去。
轮到各中心负责人汇报时,林鸣修仍旧心神浮荡,柚安看见,忍不住悄悄发信息问:【想什么呢?还好爸去深圳视察了,不然肯定当众让你好看。】
林鸣修手机一震,反正是集中不了心神了,索性点开来看。
看完信息,他又看了眼柚安,无奈笑笑,回说:【想你,色令智昏。】
柚安发来一个抹汗的表情。
他继续回:【想听具体的吗?】
接着脸不红心不跳地打了几行字。
柚安手机一震,随手捞过来一看,脸红到滴血。
第57章 像只生扑过来的巨型犬类……
初夏, 傍晚,浅水湾网球场。
林鸣修跟人打完网球,坐在场边喝水闲谈。
Kim递来文件与几分将要签署的合同。
对面的季琮明略一过目,将文件拍在桌上, “跟你合作这么久, 还用看么, 我这就签了。”
林鸣修一笑, “季总新婚燕尔, 容光焕发,是我沾光了。”
一下子点到季琮明的兴头, 后者便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小十二岁的二婚妻子如何的“不懂事”, 给他惹了多少麻烦。
诸如正在开国际视讯会议,小姑娘穿着清凉, 拿着玩具就闯进来了, 此类等等。
林鸣修漫不经心地扫视合同, 眉峰一挑说:“哥就别炫耀了。”
季琮明猪肉色的脸笑成一朵花, 倾身凑近问:“你酸了?”
林鸣修笑笑不说话。
“也是, ”季琮明端起冒着凉气的玻璃杯,往椅背上一靠说, “你那个妹妹, 前两天拉投资拉到我这儿了。”
林鸣修签了一半的手一顿, 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看向季琮明。
“她找过你?”
“是她那个合伙人车雪齐找的我,我这才知道,她踹了经纪公司单干呀,你说哪个家大业大的千金像她这么折腾的?要钱找她爸不就行了吗?”
季琮明说到这里收了声, 忽然想到,极有可能是跟林鸣修搞在一起,惹怒了林鹤堂,所以大小姐才要不到钱的。
他转而笑着说:“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应该二话不说投下去的,但是我没投。”
“为什么?”
“还是为了你呀,”季琮明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压低声音说,“你不怕她生意做起来,心思活泛了,跟其他人跑了呀?要我说,你这步棋下得可真够险,她跑了,林鹤堂肯定不会把四海交给你。到时候,你岂不是人财两空?”
说完,发现林鸣修盯着他,那眼神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季琮明骤然觉得冷,而对方顿住的笔下,已经洇开一小片墨渍。
见这状况,Kim眼疾手快地收回了合同,“抱歉抱歉,是我疏忽了,没有准备备份,回公司后,立马准备一份新的,呈给两位重签。”
季琮明并未察觉这急转直下的气氛,还以为林鸣修被他点拨,产生了危机感,正在思考策略,因此很是志得意满。
“我把话让车雪齐带回去了,”他继续说,“说柚安这身份,抛头露面已经很尴尬了,拉不到投资的。”
Kim站在一旁头皮发麻,老板这个眼神,分明已经在设想对方的一百种死法了。
靠着他耗尽洪荒之力的应变,最后终于有惊无险分开了两位老板。
半小时后,路虎停在体育场门前,司机下车为林鸣修开门。
Kim拎着运动装备包上了副驾,林鸣修换了身商务装扮,坐在后座,上车后扯了扯领带,眉宇间笼上一层阴翳。
Kim提心吊胆地提醒他:“一会儿八点还有一个饭局,谈港隆城的项目。”
柚安此刻正在广州参加音乐节,这两天林鸣修一个人在港城,便将晚上的时间排满了。
“不去了。”林鸣修说。
车缓停在路边,司机与Kim下了车,林鸣修一人开车,往港珠澳大桥的方向行去。
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漫过挡风玻璃,把路边深绿色的阔叶照得发亮,他盯着那片晃动的影子,喉结动了动。
九点,柚安从音乐节离开,保姆车驶向酒店。
车上,车雪齐不平地说:“我说哪个天王巨星让我没谈成压轴呢,原来是个刚出道两年的电鳗小子。哪条潜规则写了,解约等于降咖的?搞不懂了。”
“没事,我唱得比他好。”柚安淡笑着说。
到达酒店,电梯升到顶楼,柚安跟车雪齐道了别,刷房卡进房间,锁门。
她累得不愿再走一步,仰面往床上一趟,心头浮起名字被灯牌照亮的幸福感。
想给林鸣修打个电话,但他此刻应该在饭局上。只是抓着手机犹豫了几秒,人就睡着了。
睡梦中,她恍惚听见脚步声。
有人走到床边,帮她脱掉鞋,然后是袜子。
那体温和气息如此真实,令她半醒。半醒之际,好想好想一个人的感觉,将无根的思绪渐渐填满。
已经习惯了,数不清的时候,演出完独自回到酒店,第二天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床榻上醒来,她从未感到过孤单。就是刚才精疲力尽睡去之时,也没有半点自怜自艾。
怎么做了个梦,梦到他了,竟突然孤单起来?孤单到难过,孤单到委屈?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想要消解这种情绪。
而那气息凑近了。
接着便听到林鸣修低低的声音问:“醒了?”
柚安猛然睁开眼,不确定是梦是醒。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小指,使劲捏了捏,男人皱眉,说:“疼。”
柚安彻底醒过来,坐起身问:“你怎么进来的?”
“找雪姐拿的卡。”林鸣修就着床头夜灯看了看她,手指梳了梳她头发,“抱歉弄醒你了,睡吧,换了睡衣再睡,舒服些。”
“……你是来看我睡觉的?”
“我是来陪你睡觉的。”手掌在她后脑,稍微用了点力,将她的脸靠近,吻住她的唇。
昏暗的灯光下,一切都静了声。
柚安呼吸微滞,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你是不是吃了糖?”
“我一向这么甜。”林鸣修边吻边说。
说完又觉得这话太羞耻了,自己先不好意思笑出来。
片刻后,他稍稍退开,眼底还染着情欲,却平声说:“你先睡,我还有点事忙。”
柚安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一番,知道他是不愿剥夺自己的休息时间,便抿唇“嗯”了声。
换睡衣的时候,林鸣修坐在灯下的阴影里。
她背过身去,薄雾般的微光下,蝴蝶骨像要长出翅膀。
“工作室筹备地怎么样了?”林鸣修别开目光,开口问道。
提到工作室,柚安就兴奋起来,两三下穿好衣服,“跟你说,我们找到地方了,设备也都谈好了,暂时是五人小团队,请了一名助理、一名账号运营、一名录音助理。”
“场地多少钱?启动资金够吗?”
“拉不到投资,我把酒吧抵押了,”柚安爽快地说,“银行的资产评估已经下来了,对了,你帮我看看吧,违约条款、利率、还款周期这些,我自己看过了,看不出问题来。”
她下巴指了指床对面的书桌,上头铺满了文件和合同有的纸被画得密密麻麻。
“好。”
林鸣修脱下外套,平展地叠好,边走边将衬衣袖口松开卷起,三两下将狼藉的桌面清干净,文件也被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他坐下来,一秒钟进入专注状态。
四周安静极了,偶尔的翻页声中,柚安打了个哈欠,安心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仍是深夜。
床对面的桌上一盏台灯,林鸣修坐在灯下看着文件,他宽阔的后背挺立,肩线绷得很直,微微低头,修长的手指扫过页面,将纸张翻起。
他推了饭局,千里奔赴,必定不是来帮自己看文件的,一看还看到半夜。想到这里,柚安感到有点抱歉。
迟疑了会儿,她爬到床头,从后搂住他,“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坑?”
林鸣修毫无防备,下意识拉过手腕,要将人摔出去,发现是她后,立即收了力道,只将她往身上带了带,转了个身面对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就没想过找我吗?”
柚安面露不解。
林鸣修蹙眉道:“我能提出比银行更有优势的条件,这样吧,都不用你抵押,只需要按季度分红给我,我还能为你制定更好的发展策略,介绍资源……”
柚安笑起来,“得了吧,你连个董事会议都开不好,还要跟我合伙呢。”
林鸣修深吸一口气,将文件码齐往桌上一搁,将人提溜进被子里盖好。
“睡觉,不许再醒了。”
他也有点困了,揉了揉眉心,上床,像往常那样从后拥着她。
后者的枕头旁边,还放着那个旧旧的胡桃夹子木偶,林鸣修伸手越过柚安,摸了摸木偶,“跑音乐节还带着啊……咦,修好了?”
它残破的一条腿崭新如初,比以往更加神气,坐在枕边,像个英勇的小卫士。
柚安轻嗯了声。
林鸣修默了默,缓缓开口道:“小白眼狼……”
柚安眼睫扑扇,嘴唇贴着他环在胸前的手臂,没作声。
……
柚安儿时便有很多玩伴,因为长着一张洋娃娃似的脸蛋,性格随性不怯生,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的小公主。人人都喜欢她,她跟谁都能玩得开心,但对谁也都不亲密。
从四岁到七岁,她喊林鸣修“嘘哥哥”。
后者拒绝接受这个名字,说喊“哥哥”就行了。
喊林景琛他们,都是喊“景琛哥哥”、“景昀哥哥”,喊“哥哥”的就只有这么一个。
如此听话是因为,林鸣修小的时候就表现出“老成”,不像柚安身边的人,一个劲对她笑。
他不爱笑,不笑的样子还有些吓人。
两家父母聚会,让他们一起玩,无非是让小孩子作个伴而已,林鸣修却会自行带入长辈的角色,觉得他俩玩不到一起去,但他有义务负责小不点的方方面面。
那年柚安五岁,林鸣修九岁,他们在公园里荡秋千,柚安一个劲地让哥哥推高一点,再推高一点,最后林鸣修使劲太大,她失控飞了出去。落地时,额头破了道口子,林鸣修的天塌了。
柚安哭得地都在震,林鸣修却很镇定,不慌不忙从随身小包里拿出碘伏棉签和消毒湿巾,帮她清理伤口。
柚安第一次哭了没人哄,哭着哭着,把自己给哭无聊了。
林鸣修给她清理完伤口,用创口贴贴住破皮的地方,问她:“还哭会儿吗?”
柚安吸了吸鼻子,摇头。
林鸣修拿出纸巾捏住她鼻子,将鼻涕揩走。刚一捏住,他就紧张到心跳失衡,因为那鼻子小巧娇嫩到超出他的认知范围。
“擤。”他的声音都在抖。
小不点吸一大口气,却只擤出来一点,多数从嘴巴里溜走了,吹得纸巾一飘。然后看向他,等待下一个指令。
林鸣修说:“可以了,擤得好。”
小不点就扯着衣角,抿嘴笑了。
林鸣修轻轻擦拭,生怕擦破她皮肤,一边说:“通知司机来接了,得回去让医生看看。”
柚安被“医生”两个字吓出蚊香眼,不止额头,哪儿都开始不舒服,但她还是乖乖点头。
两人往公园外走,林鸣修走了两步,回过头来,递出手,柚安就牵上去。
“真的不哭会儿吗?我可以等你。”
“不哭。”柚安觉得,自己也是个英勇的大人了。
但是路过卖木偶玩具的小店时,又毫无征兆地哭起来,小手将林鸣修的手攥得紧紧的。
真的是很疼了,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想要寻求一点慰藉。但是才忍住哭,决心要做个大人的,大人不能开口就要东西,这给她憋急了。
林鸣修就问:“是不是想要?”
柚安泪眼汪汪地点头。
起初,他以为她想要中间那个穿粉色芭蕾舞裙的小公主,没想到她看中的,是一只直挺挺,带帽子的卫兵。
“好。”林鸣修掏出了几乎所有的零花钱,二话不说买下了。
又走了两步,看到冰淇淋车,他的手再次被攥得死死的。
这回他懂了,“想吃冰淇淋?”
柚安抱着人偶,腼腆地点了点头,脸颊的肉肉跟着一颤。
手里的钱连最便宜的冰淇淋都买不起了,林鸣修还是说:“好。”
他走过去,不知跟老板说了些什么,竟拿到了冰淇淋。交给柚安后,再跑去找老板,老板给他挂了个保温箱,里面装了些袋装的冰棒,他就抱到人多的地方去卖。
柚安要牵着他,他说卖完再牵。
他让柚安坐在树下阴凉处,与人推销的时候,不时回头看两眼。
司机过来的时候,还有一半没有卖完,但是老板已经很满意了,将抵押的手表还给了他,又笑眯眯地送了他一球。
柚安这时已经完全忘了疼,觉得大四岁的哥哥不仅是个大人,而且是个超人,就是天天的星星,也能给她摘下来。
回到夏山郡时,伤口肿起个不小的包。但医生瞧过之后,说没有伤及骨头,还夸林鸣修的应急处理做得很到位。
父母问柚安是怎么摔的,柚安很仗义地摇着脑袋说:“我布吉岛,我忘记了。”
林鹤堂和尹晴怕是女儿摔傻了,最后还是林鸣修说出了实情,顾祈年将他拎到院子训的时候,他余光看着柚安上楼回房,终于大哭起来。
回家后,林鸣修问孟悦,妹妹头上的包多久能消。
孟悦吓唬他说:“得好长时间呢,说不定一年,说不定两年。”
他就失眠了,想象着柚安顶着一个包长大,天塌了又塌。
柚安七岁,林鸣修十一岁,前者的生日宴上,说好要来的顾伯伯一家,一个人也没来。尹晴说他们搬家了,昨天就已经离港。
因为是跟林鹤堂闹翻了走的,连句告别也没有留下。
柚安坐在堆成山的礼物里,哭得天昏地暗。
柚安十八岁,林鸣修二十二岁,正式成为她哥哥的那一天,她气得摔坏了胡桃夹子木偶。
然而当晚,推着行李箱离开家门时,还是将断了腿的木偶带在了身上。
她玩伴虽多,却只有一个“哥哥”,无论如何不会忘记。
只是立场反转,各种复杂的感情驱使,让人既矛盾又痛苦。
曾有一度,她试图将两者分离,那个陪她几渡山海的玩偶,被想象成一个不会再相见的故人。可只要看到长大后的林鸣修,就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回来了,却是回来欺负她的。
林鸣修在她耳边轻笑了声,气息钻进脖子,痒得她缩起肩膀。
“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他低声问,带着隐隐的激动。
柚安掀起被子将头蒙住。
半晌,在被子底下翻了个身,钻进林鸣修怀里,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没料到林鸣修会这么兴奋,他怔愣了数秒,猛地将棉被一扬,也钻进来,像只生扑过来的巨型犬类,吻如暴风骤雨般撕缠上来。
第58章 “这么快啊。”
单干和大团队的其中一个不同之处在于, 经纪人可以随时撂下她不管。
一早,车雪齐就回港了,发了条微信,叫柚安自己退房。
【你有人送的, be happy~】
被窗帘遮挡严实的酒店房间内, 只亮着一盏不济的夜灯, 不辨晨昏。
柚安趴在床上, 看完信息, 又扫了眼时间,早晨七点不到, 嗫嚅了句“这家伙不管我了。”
下一秒,手机连同手腕一齐被按住, 黑了屏。她侧过脸,男人带着喘息吻上来, 额角沁着汗芽, 一直到脖子, 全侵染在事后勃发的潮红里。
歇了歇, 柚安披了睡衣坐起来, 林鸣修躺在她腿上,脸上的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他扬头看她时, 下颌有一段优雅的弧度, 耳根下方有一颗不易察觉的小痣, 看着莫名性感。
柚安点了点那里,“有颗痣诶。”
“才发现啊。”
柚安耸耸肩,很臭屁地说:“我就没有一颗痣,也没有胎记,生下来就白白净净的。我妈说, 怀我的时候,也没有吃什么特别的补品,是我自己长得好。”
林鸣修就笑了下,没有作声。
柚安撇嘴问:“笑什么呢?羡慕吧?羡慕我吧?”
林鸣修还是笑。
柚安开始不自信地低头查看身上各处。
林鸣修翻了个身,抬起她的腿,手指按了按大腿跟部的某处。
“这里,有一个胎记,很小。”
那个地方,就算掰着自己的肉,也很难找到。
虽看不到,但是随着林鸣修拇指轻按,昨晚所遗留的酸涩感再次袭来,她禁不住轻哼了声,害羞地缩起腿,“行了行了,知道了……我说我知道了……”
对方没有给她机会再往回缩,抬头深黯地看她一眼,将她腿一拉,嘴唇吮住那个胎记。
如触电一样,不受控的失重感爬满全身。
吻依循着血管蜿蜒而上。
她羞耻地不敢睁眼去看,黑暗中,那难以言喻的触觉被无限放大,她是像溺水的人一样疯狂喘息,寻求氧气。
不到一会儿便在急剧的颤栗下,丢盔弃甲。
她侧身缩进被子里,头朝下,心跳剧烈不已。
林鸣修轻抚她后背,贴在耳边说:“这么快啊。”
她没法说话,过程很短,痉||挛的时间却很长,怎么都喘不平呼吸.
半个月后,录音棚正式投入使用。
刚开始录歌,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所有的配乐都是自己上,录完主段落,还要录和声。
车雪齐说银行放款了,不必这么扣扣搜搜的,但是柚安乐于做这一切,永远热情满满。
地点是黎燃给她介绍的,就在他之前乐队大本营所在的文化园区。
黎燃过来探班,说等他合约到了,就找柚安签约,柚安问:“你确定?”
想到和她录歌的经历,黎燃的热情被浇了一桶凉水:“这事确实得从长计议。”
柚安笑不可遏,一挑眉,问他:“你那事怎么样了?有没有新进展跟我分享?”
“怎么这么八卦啊!”黎燃烦得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背对她,将T恤往后一拉,后腰露出个玫瑰样式的纹身,位置很低。
柚安“哇”的一声,海豹鼓掌。
待凑近去看,一只大手猝不及防糊在她脸上,挡住了视线。
“你就是这么录歌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将她额头推了一把,方才离开。
“鸣修哥来了?”黎燃转身将衣服拉好,一过去就捏他的大臂,旋即抛去个男人之间才能领会的眼神,“练得不错哦最近。”
柚安:“……”
黎燃笑着说:“鸣修哥够意思,约他打拳,从来没有拒绝过,再忙都调出时间过来。”
“看来玫瑰小姐嘴够严的。”柚安瞥向林鸣修。
后者面不改色,朝黎燃扬了扬下巴,轻描淡写道:“你高兴就好。”.
闷热的夏季持续了两个多月还没有结束,柚安制作发行了新的单曲,广受好评,又开始制作第二支。上升势头如此迅猛,接连而来的舆论和关注也成倍增加。
工作室的地址不知怎么被扒出来了,时常会有粉丝和媒体蹲守在录音棚外。
晚上七点半,她工作完准备回家,从录音棚到停车场的几步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她收了粉丝的信,叫他们早点回家,仍有私生举着相机往跟前挤。人群中不知谁问了句:“男朋友真的是你哥哥吗?”
柚安停下脚步,几度想要发作,最后还是咬唇忍下了。
她不作理会,继续往前走。
问题并没有就此打住。
“恋情进展地怎么样了?”
“你们小时候住一起吗?”
“现在什么感觉?”
漆黑的夜路,夹杂数不清的噪声,将她耐心磨尽。
接踵而至的提问声中,一道细小的讨论声飘进耳膜——
“哇,路虎底盘那么高,坐在车上,脚还能直接踩在地上!”
随着这个画面在她心中生成,其他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几乎是不着思考,她毫不犹豫地冲开人群,朝前狂奔。
猖狂的私生因为她这一举动,不得不让开一条路。
风刷刷掠过脸颊,视野开阔起来,她看到正在下车的林鸣修。
后者才从车里出来,没来得及关车门,见柚安风一样朝自己奔来,下意识伸开了双臂。
下一秒,她撞进他的怀里。像颗子弹,像颗即便是死也愿意迎接的子弹。
薄底皮鞋退了一小步,发力稳稳接住,不叫她脚落地,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这画面已经足够回答很多问题。
“要幸福哦,柚安!”
她听见身后粉丝的喊声,大声回应:“好!”
他们的车驶向夏山郡。
林鹤堂如今深知人生苦短,得空就带着尹晴出去旅行。他们刚从非洲回来,尹晴煲了锅好汤,叫两个孩子回来吃晚饭。
刚进大门,就看到陈静淑哭哭啼啼走下石阶。
柚安下意识要挣脱林鸣修的手,却被他牵得更牢,干脆改为十指交扣。
陈静淑先是看了柚安一眼接着忿忿地瞪视林鸣修。后者虽面无表情,却依旧礼节做足,颔首问好。这更惹怒了陈静淑,“从小就会装模作样,满意了?你这个杂种!”
她气得要扑过来打人,但林鸣修微微侧身,她便扑了个空,颇为狼狈地走了。
进得大厅,柚安问尹晴:“伯母来做什么?”
尹晴说:“求情呗,大伯和景琛现在人赖在国外,她和两个小儿子在国内,也准备过去,钱是个问题,五口人撑不了多久,她想让你爸开个恩,给他们找找关系把事情压下去。”
“爸同意吗?”柚安看了看林鹤堂,他黑着一张脸,想必被陈静淑气得不轻。
“当然不同意了,”尹晴说,“你爸病得不知道能不能醒的时候,他们几父子拿着股份转让协议撞他房门,这比烂账还没算呢。”
“别气别气,他们现在没好果子吃。”柚安安慰林鹤堂说。
后者脸色仍不大好,目光却是几度杀向林鸣修。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当面牵手,林鹤堂做了一百次心理预设,还是破防了。
柚安哄不好父亲,求助的目光看向林鸣修,后者回以一个无辜的眼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呢。
林鹤堂的脸更黑了。
都培养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后厨将晚饭端出来,十菜一汤,靓丽地摆满圆桌。
最后一盘鱼被尹晴亲自摆在中央,被一堆花花绿绿的蔬菜围着,辛香料的味道闻着就直冲脑门。
“这是我在非洲学的,叫库斯库斯炖鱼,你们待会儿尝尝。”
林鸣修很自然地为每一位分鱼,呈到手里。
柚安尝了一口,皱起眉头,“妈,还是中国菜好吃。”
林鹤堂被呛得猛咳几声,吓坏了柚安。
边咳边沉声说:“你老不在家,你妈无聊,就喜欢找些事做打发时间。眼睛不好,还老在油烟下待着,能行吗?”
柚安一边顺林鹤堂的后背,一边爽快地说:“那还不简单,我住下来陪妈不就行了?”
林鸣修瓷勺握在手里,低头往林鹤堂那边看去,后者恍若未察,沉吟问道:“住多久?”
柚安想也没想就说:“你们说住多久就住多久。”
林鸣修指间一抖,瓷勺差点断了。悄悄迎向林鹤堂隐隐得意的目光,怒不敢言。【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