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乖。”
这一吻完全未经思考, 只是出自本能。
吮过到他干涸的唇瓣,报复性质地咬了咬,男人闷哼一声,体温灼热, 双手紧拽着布绳, 手肘费力将上半身撑起, 似是苦苦索求吻地更深一些。
她退开, 问:“听不听我话?”
因为用力撑着身体, 大臂肌肉绷出山峦一样的线条。他的眼睛里燃着一簇黑色的火焰,火光跃动, 柚安看得恍然。
蓦地,他向上一挣, 锁住她的唇,狠狠吻了片刻, 声音哑地不行:“柚安, 给我解开。”
起先是她主动的, 现在, 她有点乱了, 舌尖迷乱,像浸了烈酒。犹豫的间隙, 对方猛地睁开布绳, 抱住她一转, 身体压下。
唇边和耳边的触感犹如细密的春雨,绵密灼人。
感受到那股力量,主动权瞬间失守,身体软得不似自己的。
在彻底坠落的边缘,又猝然涌起一阵恐慌……
“林小姐总是带男人回来, 一次带两个。”
脑子里无端地浮现出一些话,她睁开眼,找到了恐慌的来源,跟着冷笑一声。
林鸣修听见这声笑,退开去看她,只见她眼角含着一滴眼泪,吻上去,那泪水很凉。
他不敢动了,双手撑着,身体很热,比昨夜发着烧睡去之时,还热百倍。两边手腕上还缠着半截黑色布条,青色的血管因为身体的紧绷的缘故,微微凸显,随小臂蜿蜒而上。
“对不起,”柚安见他停下来,还在努力克制,不禁心生内疚,“突然想起一些,不该记得的事。”
“什么事?”林鸣修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一些被泼过的脏水。”柚安双手绕过他的腰,抱住他,“不打紧的,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林鸣修轻轻“嗯”了声,侧身躺下,将她拥入怀里,紧紧箍住。
她将脑袋深埋在他胸前,“你很不争气诶,烫成这样。”
“废话,我是病人。”
林鸣修再次确信,他会被她玩死。
而她,玩死别人还不自知。
她不就是那只布偶猫?
受伤害到现在都还在杯弓蛇影,防备得不行。
表面却又装作潇洒。
“怕死了吧?”他问。
“怕什么?”
“和我在一起。”
如果被拍到,如果被发现,如果再次陷入舆论的漩涡。
“别说了。”她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胸,下一秒就被按住。
“你别动。”
僵了很久,他深深叹一口气,“算了,你走吧,再不走要出事了。”
说着往前顶了顶。
“……”
柚安抿了抿唇,轻笑了声。
“那你好好在家待着,就休息一天。”
“好,”林鸣修闷闷地道,“想走也走不了。”
“……乖。”柚安笑了笑,说话的同时,伸手握了上去。
“嘶,别。”林鸣修沉沉吸气,脸烫地要冒烟。
“不是这样吗?”
“……”林鸣修每一个细胞都像爆炸前的火山,深受折磨。
……
不得已,他握住她的手。
很难想象此时此刻,四海的分公司高层在会议室正襟危坐,等着汇报各项目进展,而他们从来冷静持重,一本正经的老板,第一次放了鸽子,在家里的床上,手把手教人如何满足自己。
事后,林鸣修从后抱着柚安,捉着她的手去洗手池冲洗。柚安有点好奇,仔细瞅着手上的残留。
“别看。”林鸣修给她打上肥皂,细细搓揉,指缝也不放过。
“行了,手要被你搓没了。”
林鸣修停下来,将头埋在她颈窝,水哗哗流过两双纠缠在一起的手。
柚安玩了玩他的手指头,顺势将他手腕的布条解开。
“这个是……”林鸣修翻腕,勾起布条来看。
柚安一把将水龙头关了,“洗好了,我做饭去。”
挣了一下,腰上的一双手臂却箍地更紧了。
“你剪了我的衬衫?”
柚安嘴角扯出个生硬的弧度。
“反正被吐脏了……话说你怎么有这么多一模一样的黑衬衣?是以前当保镖时攒下的工作服吗?”
林鸣修:“……”
无语的这瞬间,人又被推回床上躺着。
柚安照着教程煮了一锅白粥,还算成功,细密绵软,米香四溢,她成就感爆棚。
病人没有胃口,被按着吃了半碗,再喝过一次药,又睡过去。
这回他没有皱眉,睡姿平稳,睡梦中嗫嚅了两次柚安的名字,不知道做的什么梦。
柚安窝进床边的阅读椅,戴上耳机为新歌润色。
几天前,由黎燃牵线,将demo推荐给他的制作人,这会儿刚收到回信,制作人想约柚安见一面,同时为她介绍一位经纪人。柚安想在见面前,将demo准备地再成熟一点。
第二天,林鸣修身体好了一些,又去公司了。柚安一个人开车回港,和制作人见面。
两人的音乐理念很契合,与经纪人也相谈甚欢。
比起过去的旧闻,他们更期待她今后的价值。
如此又见了几位唱片公司的高层,两方很快达成一致,顺利签约。
柚安还是那个条件:不对外披露她的家世,拿这些当宣传噱头。
虽然港城这么个小地方,娱乐圈红人的身份背景很难不被扒个底朝天,但是艺人方和经纪公司保护得好,还是能控制一些舆论的。
年前,梁太跟柚安约了个饭,只有她们两个。
柚安依约来到餐厅的时候,梁太正在看有关她的短视频——
“说起2022年最具话题性的娱乐新闻,那必须是‘柚皮酒店惊魂事件’,当事人分别是当年大火的歌坛新锐林柚安,和她所代言的法国奢侈品牌XX高层皮耶。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到现在也没有人能说清楚……”
三年前的旧闻了,视频却是新出的,发布在某娱乐八卦区。这类Up主最擅长在当事人有新动态时,将他们耸动一时的旧闻挖出来,整理再版,提醒网友常看常新,不要遗忘。
梁太一开始没注意柚安来了,等看见时,Up主已经绘声绘色地盘点完整件风流野史,画面定格在柚安衣衫不整从酒店的旋转门跌出来,裸露的肩头沾着血。
正要将视频掀走,却看见柚安饶有兴致地盯着屏幕,仿佛在看一部肥皂剧。
梁太悬起的手,就这么顿住了。
视频播到后面,就是各种关于柚安私下为人的探究——
一起录制综艺的艺人说她有金主,待遇明显跟其他人不一样;音综幕后工作人员说她的冠军怎么来的,内部人士都明白;邻居说她带不同的男人回家,夜夜笙歌;甚至采访到一个自称载过她和皮耶的计程车司机,说两人在后排旁若无人地偷情……
柚安看到这里笑不可遏。
梁太抬手熄了屏,摇摇头说:“编成这样也有人信。”
“啊,抱歉啊,”她似乎这才留意到柚安,“等你时无聊,随便刷刷视频,哪知道就刷到你了。那些自媒体嗅到你要复出风声就冲上来,吃相难看得很。”
柚安抿一口茶说:“我确实打算复出,已经在筹备发歌了。”
“真的?哎呀,这么快呀,”梁太面露惊讶,“那算算日子,你给嘉仪他们写歌的时候,就在准备了。”
柚安笑一笑说:“心血来潮。”
提到一对子女,梁太颇有抱怨,恨铁不成钢地说:“如果他们像你这么有效率,又聪明,就不会到现在还卡在一首歌上,无能愤怒了。”
柚安猜到梁太约她,就是为这事,顺着她的话说:“我听说他们录歌出了点问题,还没有解决吗?嘉仪一定很生气吧,我改天约她聊一聊,不知能否安慰到她。”
“还是不要,”梁太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丫头找了一圈没揪出勒索的人,又看到你要复出,竟红了眼,魔怔似的,怀疑到你身上,要不是我拦着,哎……”
柚安微笑说:“嘉仪年纪小,难免冲动易怒,但小有小的好,一股冲劲,挺可爱的。”
梁太意外她没有喊冤,反而夸起人来,提到嘉仪,一种长辈看小辈的态度。
实则她比嘉仪和嘉栋大不了两岁,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柚安已经在娱乐圈风光过一圈,上天又下地了。
“不用替她说话,我是骂过她的,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真的这么小气,当初又怎么会大方割爱呢?”
梁太顿了顿,捏起茶杯,将茶慢慢饮尽。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经商的才能,一点闲钱全投在鹤堂的场子上了,不是有什么投资眼光,就光是敬重他这个人而已。林鹤堂的女儿,格局不会小,拿到好处就在背后使小动作这种事,你做不出来的。我跟鹤堂的合作,不在一朝一夕,是长久,是终生的,跟你,不也是一样吗?”
已经跳过试探,直接点她了,柚安知道,这事自证起来,唯有自己吃亏。
她是怀疑过的,这很像林鸣修的作风,但没和他确认过。因为不想把仅有的一点相聚时光,浪费在这样无聊的小事上。
同样的,和梁太喝茶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若是将心力浪费在自证清白上,也太傻了。
她眼睛一弯,眼神明朗清亮,“我是不知道那人是谁啦,但是不论是谁,梁太您都该感激他才对啊。”
梁太哑然数秒,笑了。
“噢?这话怎么讲呢?”
柚安气定神闲,“嘉仪和嘉栋有这么高贵的出生,又在高等学府打磨多年,若是在艺术方面有更高的造诣,成名成家,名声斐然国际,那必定能为梁家增光添彩,您在社交界也能更添一注扬眉的筹码。若是下得凡尘,在娱乐圈打滚,收获一番追捧,红遍港岛新界,拿满高奢商务的资源,也能为家族积攒名声,扩展势力。但是呢……”
“但是什么?”梁太眼色微凝。
“但是现在看来,明显两头都差那么一点,”柚安莞尔,“靠着我这首勉强上得台面的曲子,是误打误撞收割了一波,但进了娱乐圈,遇到的可是各种各样的牛鬼蛇神,幸运总不可能一直降临。”
“您也看过我的笑话了,想必对圈子里的各方花样都有所了解,试问以嘉仪和嘉栋现在的能力和经验,能应对地好吗?到时候,岂不是事事都要您出面来擦屁股?”
“倒不如借着这事,转头思考一下,是换条路走,还是回伯克利再积累个几年,等羽翼丰盈,也不迟。”
“啊,我说话不好听,您别生气。当年也是因为情商低,处处被绊,想起来,真是一肚子无奈。”柚安叹了一声,低头去冲茶。
修长的手指将紫砂壶稳稳高悬,单丛的香气瞬间被水流的冲击激发出来,蒸汽朦胧。
约十多秒后,将茶汤先分给梁太,再分自己。
梁太愣住,少倾后大笑:“你说得太客气了!”
不如直说那两个二世祖不成气候,亮出来,只会丢她的脸。
但她不生气,一点儿也不生气。
因为看透这番局面又肯直言相告的,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倒真会为我着想。”梁太端起茶杯闻了闻,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时候一直跟家父对着干,一意孤行翻车之后,竟理解了他的难处跟顾虑,移用到您身上,这份难处,也是相通的。”
梁太点头,“想来,鹤堂和我还不一样,全副心思都在商场,他应该对你进入娱乐圈,更加反对吧?不得了,你是怎么干赢他的?”
柚安想了想,忽而一笑,那笑容像早春的樱,花瓣尖儿沾着湿润的晨露。
“可能因为我们家,有人替我顶锅兜底,收拾残局吧。”
第42章 但是每一个字砸在柚安耳……
年关, 港城泡在糖炒栗子的焦香里。
弥敦道的广告牌换成“贺岁”主题,裹上金红绸缎,巨型电子屏循环播放着贺岁短片;周大福的金饰柜用红灯笼串成心形,SASA的橱窗里模特抱着桃花枝比心。
往年这个时候, 四海都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年夜宴, 邀请重要股东和高层共襄盛举。
以往几年都是林鸣修操办, 今年不好再交给他了。
林景琛毛遂自荐, 信心满满, 最后还是被林鹤堂拒绝了,他以身体需要静养为由, 一切从简,取消了高层的年夜宴, 只留下四海全员庆祝的年会,由行政部门牵头。
至于家宴, 只安排一家三口吃一顿年夜饭。
至于林鸣修, 更是连人也不见。
忙完分公司的年终大会, 和深圳绿色能源社区的各项审核递交后, 便马不停蹄地奔赴东京, 参加自行车公路赛去了。
柚安与他上一次见面,还是他胃病那天, 在深圳。
之后, 就只有视频通话。
林鸣修似乎并没有变得开朗一点, 他依旧话少,但他们每次通话都可以聊一整夜。
对柚安签约的进展,录歌的细节,制作团队磨合的种种趣事,年后的宣传和演出安排……他都十分感兴趣。
他就像一个忠实的粉丝, 乐于倾听她吃了什么好吃的,写了句什么样令她满意的歌词或旋律,就连和制作人吵架吵输了,也能饶有兴致地听上半天,然后帮她复盘,出谋划策,择日再阴回去……
至于是否回来吃团年饭,他们却都心照不宣地未曾提及。
柚安理解林鸣修如今身份的尴尬,以他们如今的关系,同时出现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能演得毫无破绽才怪。
年夜饭这么珍惜的日子,林鸣修还是想留给柚安,让她轻松舒服地陪伴家人,便自觉隐身。
除夕,大街小巷飘散着年味,夕阳之下,长街像被撒了把碎金。
柚安站在Echoes&Elixirs门口,提前关了店,招牌上的“E”歪了有一些时了,等工人师傅修好,就开车回家陪父母吃团圆饭。
不远处的年花档口很热闹,水仙开得正盛,白瓣黄蕊的“金盏银台”摆成塔状,老板娘用粤语喊:“靓女,拣盆水仙啦!摆客厅旺宅的!”穿西装的上班族挤在摊前挑花,女朋友在一旁扒拉着橘子笑:“买这么大盆,回家放不下怎么办?”老板娘立刻截胡:“小妹放心,我帮你捆好,放电梯里正好!”
风里飘着水仙的甜腻的香味,裹着湿冷的空气,往人领口钻。
柚安紧了紧驼色大衣,望了眼对街的馄饨面店。
残阳已经斜得厉害,把馄饨面店的木招牌晒得发暖。
店门前支了顶红帐篷,里头坐了三桌银发老人,老板娘端着砂锅出来:“阿伯,您的蟹籽鲜肉云吞趁热吃!”阿伯捧着碗,白气模糊了眼镜。
柚安过了街,老板娘立即认出她来,手脚麻利地收拾上一桌的碗碟,一面问她,还回家吃年夜饭吗?
“要吃的,”柚安笑着说,“不妨碍我先尝您这一口。”
老板娘笑眯眯地进去了,稍顷,端出一大碗馄饨面,放在她面前。
迟疑了一会儿,问:“鸣修还好吧?”
“他好着呢。”柚安答。
“那就好,”老板娘说,“我自从他找到我这里,也总是除夕来吃一碗馄饨,后来我才知道,他父母过世了……今年他不来,我还有点七上八下的。”
“是吗?”柚安看着空无一人的方桌对面,放佛能够林鸣修孤身一人坐在这里吃馄饨的情景,心里一声叹息。
那他们这是不是也算吃了顿团年饭?她是否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柚安一时心绪万千。
“您放心,他出国参加自行车赛了,等回来,肯定第一件事就是来这儿。”热汤腾起雾气模糊了她的笑。
“那就好。”老板娘走时凑近了些,“祝你们俩新年快乐,食到开胃。”
“谢谢。”柚安低头搅汤,白瓷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
街对面的招牌终于被摆正,工人做最后的调试,霓虹灯光在数个字母上依次亮起,忽明忽暗。
花市也收摊了,人潮散去,都往家赶。
最后,电工也收拾工具走了,常年顾客络绎不绝的店门口,此刻只余微弱的黄色灯光还亮着。
柚安隔街望着,心神恍惚。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路虎开进视野。柚安呼吸一滞,下一秒,就看到林鸣修落下车来。
黑色大衣衬得肩线更挺,他靠着车门,微微仰头看着招牌,仿佛好整以暇地在等她出现。
柚安心里掀起一场浩大激昂的交响乐,踩着定音鼓浑厚的鼓点,心跳如重锤落下。
她想也不想,立即起身,奔过马路,就朝他冲去,夕阳的最后一抹鎏金,正好落在他仰起的侧脸上。
心跳声盖过了车鸣。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和对面那道影子叠在一起。
没多久,他反应过来。转头的瞬间,一只小鹿正好砸进他怀里。
他被冲得后退了半步,刹那愣怔之后,赶紧腿部发力加以支撑,然后伸臂将她紧紧抱住。
“没参加公路赛吗?”柚安仰头问。
“没,”林鸣修伸手,将她冻红的耳朵捂进掌心,“我不想再一个人过年了。”
说着,身体一转,将柚安抵在车门上,偏头吻了上来。
风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掠过街角,暮色漫上来,街灯在两人身后,渐次亮起。
他掌心里的温度像团火苗,顺着耳骨往她脖颈里钻。手从她后颈滑到腰际,又慢慢抚过她后背,将她贴向自己,柚安双臂勾着他的脖颈,换气间,熟悉的气息扫过鼻尖。
远处的维港烟花突然炸开,噼里啪啦的响声里,远远地有人举着拍立得喊“看这里!”,他们谁都没动。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再不回夏山郡,真的要被林鹤堂骂了,才依依不舍分开。
“订酒店了吗?”临走柚安问。
“在半山买了处别墅,想等收拾好了再告诉你的。”
“这么快?”柚安稍有纳闷,总感觉他没有在港城置办物业的想法,倒是那次回深圳,知道他陆续购置了好几处房产。想着到底是故乡,也是父母祖坟所在,感情要深些。
林鸣修坦然道:“为结婚考虑,备栋房子是必须的。”
柚安霎时慌了,“想太多了吧!”
林鸣修看她半晌,嘴角一弯,说:“吓你的,酒店总有人蹲我,住着不习惯。况且那边地段很好,用作投资也不亏,改天带你去看看。”
“……”
“初三下午我会登门拜访,如果你觉得尴尬,就找借口出个门。”
“知道了,”柚安嘟囔,“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再说下去没完没了,天都黑了,只好暂作分别。
回去的路上,时常能看到经过的轿车,车窗溢出一大簇鲜嫩紫红的蝴蝶兰,或是果实紧紧挨挨的金桔树,柚安将车窗半降,风甜甜的,橘子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果真是年关,一切都好有生气,好有盼头。
车快要开到山脚下的时候,尹晴来了电话,柚安随手接起来,撒娇的语气,“好了好了,马上开进来了,妈您别急,准备好红包了没有哇?”
那边一时间却没有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柚安心里一沉,轻声问:“怎么了,妈?”
“你爸爸他刚才突然咳血不止,我们……现在,在救护车上,估计要紧急手术。”声音因极力隐忍,而显得很弱。
但是每一个字砸在柚安耳朵里,都如响雷。
“怎么会这样?”来不及思考,视线已经模糊了。
那边不再有回应,估计尹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全力以赴让自己不至于崩溃,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回答不上来。
“我知道了,妈,还是养和医院吗?”
“是。”
“这就来,先挂了。”柚安胡乱抹了把眼泪,湿漉漉的手指往屏幕一扫,挂断了电话。
前方紧急掉头,加快油门,可是手渐渐地扶不住方向盘了,她看到手指在抽动,这才发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不自主地发抖。
不得已将车刹停在路边,打着双闪,趴在方向盘上平复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行,于是打了个电话让司机来接自己。
点开通讯录的时候,下意识就要去点林鸣修的号码。
这才发现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永远是那个有求必应的“司机”。
但是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
他的存在只能让场面更加失控,遑论他已经没有了存在的立场。
被司机送到养和医院,柚安火急火燎奔赴七楼。得知林鹤堂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她又赶往手术室。
尹晴正痴痴地坐在门口,柚安二话没说跑过去拥住她,“没事的,我来了。”
脖子蹭到母亲湿润的眼睛,泪水一滴滴顺着皮肤滑落。
半晌,尹晴拍了拍她的背,平静地说:“会没事的。”
刚要坐下,尹晴的手机震了一下,似乎是来了新消息,原本没有锁屏的界面自动亮起,柚安扫过一眼,瞬间汗毛炸立,快要窒息。
不知跟谁的聊天界面上,赫然出现她和林鸣修接吻的照片。
就在刚才!
Echoes&Elixirs的门口!
尹晴装作若无其事想要息屏,却被柚安手快一步,夺过手机一看,那竟是她跟陈静淑的聊天界面。
新发来的是一行文字:【是养和医院吧?我和鹏海这就过来。】
而上几行,也就是几分钟前的文字是:【要不是我跟狗仔熟,第一时间买了这些照片,现在我们家,可就是全港城,不,全国春节档的第一个笑话了!】
第43章 “他这种人,如果没有我……
其实照片很模糊, 面对镜头的是柚安,分辨不清男人是谁。
但是尹晴怎么会认不出自家孩子?
空气一瞬间陷入死寂。
冰冷的日光灯照在惨白的墙壁上,空无一人的病院走廊,恍如末日下, 无人生还的废墟。
柚安大脑一片空白, 那种感觉, 好像是前一秒刚刚起步飞行的幼鸟, 还在向往蓝天, 下一秒就猝不及防被钉在墙上。
来不及反应的那几秒里,大脑还在自我欺骗, 毕竟两桩突如其来的灾难撞在一起,巧合得不像是真的。
然而只是不小心瞥到尹晴难过的脸色, 那被恍惚感所掩盖的残酷现实,便立刻具象化, 扑面砸来, 不允许一点侥幸。
其实敏锐如她, 早就隐约感到尹晴不是全不知情。母亲只是一直小心斟酌着, 不敢轻易戳破。
对方如此, 她也便习惯性地将头埋进沙子里,拒绝面对。
这一刻, 算是逃避到头了。
可是母女心照不宣的秘密, 以这样的方式被揭穿, 实在让她不爽。
“妈……”一阵似乎是无限漫长的沉默过后,跨过张惶与无措,她决心就此将一切摊牌。
不是一个适合长谈的时机,但倘若她与林鸣修的关系到了一定要让母亲知道的地步,也应该是由她自己, 面对面亲自说出来,而不是让第三者,用一张偷拍照来做文章。
尹晴掀了掀眼,知道她要说什么,情绪尚且平静。
“我和他在一起了。”柚安一字一句,低声说。
尹晴苦笑,“以前应该叫哥哥你不叫,现在……更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柚安低眉道:“对不起,我把一切都搞乱了。”
“现在害怕了吗?”
尹晴看着她,将手机屏幕划开,将与陈静淑的聊天记录原原本本摊开在她面前,那些听起来好像会下地狱的罪名,一个一个被对方丢出来——
乱|伦,私生活混乱,私通,苟且,不孝,窃家……
借题发挥的小作文占了满满一页屏幕,遣词造句十分符合陈静淑的风格。
若不是早就有所察觉,尹晴这会儿,说不定也躺在病床上。
而她现在比柚安还平静。
“当年,鸣修拜你父亲作义父,当着满场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向你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咚三下,掷地有声。再上香敬拜列祖列宗,敬茶改姓改称谓,一些列烦杂的程序,步步都不含糊。你父亲的世交好友、四海的股东高层、港岛政界、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座下见证,何其郑重。”
“你气呼呼地提前就走了,还不知道当时的盛况吧?”
以一个创作人的想象力,柚安就算没有亲历,也并非不能感同身受。
林鸣修挑了林鹤堂病重,四海最风雨飘摇的时刻改姓割席,若是换位为当时的见证者,如今见到这小辈,她也想吐一口唾沫,骂一句“白眼狼”。
顶着这样的压力在深圳艰苦运营分公司,为新项目开疆辟土,还要盯着总公司这边的豺狼虎豹,难怪将自己逼出一身病痛。
如果再爆出陈静淑口中的小作文,那唾沫恨不得变成流弹,砸在他脸上。
他们脸上。
“我懂您的意思。”柚安垂眸,紧紧攥住拳头,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心脏部位好像慢慢裂开一条缝,左右撕扯。
“但是啊……”
尹晴认真地看着她。
柚安惨白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他这种人,如果没有我,会孤独终老,很可怜的。”
“我也是。”半晌,她说。
说完许久,一再鼓起勇气,还是无法抬头正视母亲的脸。
那是她最亲的亲人,不是媒体或是股东,也不是陈静淑那样拿着煽风点火的看客。
话说得再决绝,在尹晴面前,仍是个做错了事,等待宣判的小孩。
惶恐地很。
挂壁的时钟发出规律的“咔哒”,“咔哒”……
只能听到这声音,柚安努力地吸气、呼气,还是觉得缺氧般难受。
这时一列脚步声靠近,主导医生助理拿着一叠化验单小跑过来,后头跟着几名护士和其他助理。
僵窒的氛围于一瞬间消散,母女俩同时站起身来,面色凝重。
是活检报告出来了,结果显示,切掉的结节是良性,但病人肺部发炎很严重,手术大约还有一小时结束。
一行人交代完毕,再度走入手术室,门外的两人心情更加焦虑,那进行到一半,没有结果的对话,又加重了两人的焦灼,周遭仿佛陷入火山爆发前,滚滚岩浆的炙烤。
尹晴下巴指了指手术室,落下判词:“别让他知道。”
只是碍于时局的妥协。
柚安轻轻点头,别过脸去。
尹晴往椅背上一靠,紧张和压力让她眼压上升,她摸索出随身携带的眼药水,仰头滴注。
柚安见状,提出扶她去病房躺着,自己留在这里等。
尹晴实在不适,只有答应。
柚安安顿好尹晴,从病房出来,去往手术室的路上,听到“叮咚”一声,她心口重重跳了一下。
与上次一样,七层依旧是被林鹤堂包下,没有别的病人,就连医护也鲜少看见。
林鹤堂才刚出事,她们不敢通知任何人,然而盯着林家的眼睛不计其数。
电梯门一开,不管是谁,来的都是不速之客。
她的预感成真了,一抬眼,就看到林鹏海和陈静淑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名脸生的男人,穿黑色冲锋衣,拿着小型手持摄像机,与林鹏海夫妇保持了一段距离。一出电梯,一行人便四处打量张望。
没有了第一次住院时,林鸣修的严密安排,这次消息走漏得飞快。
林鹏海不但第一时间知道了,还明目张胆带了两个跟班,无所顾忌……
柚安盛怒,紧走了两步,没来得及开口喊住两人,却先听见他们讨论起自己。
陈静淑说:“鹤堂也是气运背,辛苦打拼了一辈子,商业帝国是建立起来了,一个儿子没拼出来,只有那么个不成器的女儿,好不容易认个儿子,培养出来却是个狼子野心的,家业也要,人也要。说他林鸣修这么多年不近女色,哼,哪有正常男人没有色心的?我早就看出来他色胆包天,一直在装而已。”
她语气松快,好像只有她发现的秘密现在终于见天日了。
林鹏海则说:“四海不止他林鹤堂一个人的功劳,我当初不也是开荒牛?现在虽然退居幕后了,但是我们三个儿子也都尽心尽力啊,不多说了,反正,现在只有林鸣修威胁最大。他虽然不在董事会,但是既然收服了柚安,那她手上的股份迟早会被他骗到手,说不定,尹晴身上的股份,他也惦记着。”
“对啊,尹晴重感情,对那小子像亲儿子一样,我都说得那么不堪入目了,她都舍不得责怪一句呢!”陈静淑恨铁不成钢地说,“要我说,柚安私生活这么放荡,早些年跟那个法国老头子,现在又搞出不伦的事情,都是尹晴给惯的,只生了这么个女儿,还惯成个惹事精……啊……”
陈静淑话说到一半,后脑突然被什么砸了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捂着脑袋回头一看,居然是柚安,砸她是瓶酒精消毒液。
柚安原本是砸林鹏海的,没成想他反应快,往陈静淑身前躲了一下,逃过一劫。
林鹏海略过了下意识拿夫人当人肉盾牌的事,怒不可遏朝向柚安,“你这是干什么?”
柚安鲜少冲动,在长辈面前装样子,她还是很会的。可是既然他们将她说得这样不堪,何不就真的不成体统给他们看?
她没有理会大伯,而是直接拿出手机安排安保,一开口就将所有保镖都调了过来,一双明澈的眼睛盯着林鹏海和陈静淑,她清清楚楚在电话里讲:“没有我的允许,总督来了七楼也请他打道回府。”
继而挂断电话,对面前二人说:“滚。”
林鹏海都已经找到这里,那父亲的情况是彻底瞒不住了,养和医院也将分分钟被媒体的长枪短炮包围。
既然这样,她们也无需再低调。
接到柚安的命令,守在医院和七楼的保镖从各处走出来,阻住林鹏海的去路。
林鹏海刚被扔了瓶子,现在又被下令驱逐,被一个后辈,哪里甘心得了?
“柚安,你是越发无法无天了,鹤堂在手术室里,我这个大伯勉为其难替他管教管教你,让路!”
柚安非但没有退开,就连挡在他们身前的保镖都寸步不让。
“让开!”林鹏海朝保镖喝了一句,“你们就听这个黄毛丫头的?不要逼我喊人上来!”
为首的保镖不说话,径直上前架住林鹏海的胳膊。那表情好像在说:不听大小姐的,难道听你这个外人的?
另有几个保镖上前,制住拿摄像头的男人,抬手就将机器砸碎,又去搜二人的身。
场面一片狼狈,夫妇俩气得大声叫嚣,陈静淑尖声嚷道:“你知道我有你和林鸣修的照片吗?想扩散地到处都是吗?我怕到时候,鹤堂不管被抢救回来都少次,都要被你这个不孝女气死吧!”
两个微型录音设备被保镖搜了出来,又一阵砸碎东西的声音,连同两人手机一并被没收。
后者期期艾艾地控诉:“你们是保镖还是土匪!我报警了!”
“你们别吵!”陈静淑朝他们嚷。而后携着“致胜法宝”走到柚安面前,将照片怼到她面前,等待着她被吓傻的反应。
柚安眼皮也不掀一下,“哦,那就先把传播源控制起来吧。”
语罢,一个一米九的保镖朝陈静淑走来,凶神恶煞。
见识过一番□□的陈静淑瞬间双腿发软,一不小心跌坐到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柚安笑着走上前,“吓你的,大伯母。”
她捏着对方的胳膊,将惊魂未定地女人拽起来,携着笑意说:“不过您是了解我的,我又爱惹事,又风流浪荡,媒体都爆过的,还有什么名节好维护的?我们家乱成这样,您不想想,我爸妈是不是早比您更了解我?咋咋呼呼演半天,您吓唬个屁啊?有空还是多担心担心景琛哥养小白脸,景烁哥到处参加野鸡局的事吧,有没有染病啊?”
“你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陈静淑惊愕。
“啊,您还不知道啊!”柚安扮作遗憾,“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您啊,怎么老拿清白来制约我呢?在乎这个东西的只有您而已,恰恰您家最脏。”
就在陈静淑气得血压飙升的时候,柚安转而对林鹏海道:“放心,我的股份就是我的股份,不会转给任何人。不过,董事会我倒是蛮有兴趣的。”
林鹏海开口斥她:“信口开河!你爸躺在医院里,谁给你撑腰进董事会?林鸣修吗?你看他还能在四海待多久!”
柚安平静地说:“我不是吓你,是通知你。推举我的人是梁太。”
林鹏海张着嘴,困惑地瞪大双眼。
“有一点您说得很对,我是什么都不会,只知道惹事,所以以后在董事会,应该会给您和景琛哥惹不少事,反正我又这个二世祖,没别的事做。”
第44章 “我不能什么都不在乎………
林鹏海一行人很快被带离, 养和医院七楼又变得安静起来。
柚安瞬间瘫软,拖着步子挪回电梯厅,去往手术室。
显示手术中的红灯还亮着,她看了一眼, 低头, 双手支在膝上, 直愣愣盯着地板。
几息过后, 指示灯倏然变绿, 白色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看到昏迷中的父亲被推出来, 脸瘦得只剩一层皮。
“病人脱离生命危险了,”主刀医生说, “但是需要在ICU观察几天。”
柚安没有表情地点头,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张憔悴地令她陌生的脸。
医生摘下口罩, 与她交代术中情况, 她赶紧聚精会神, 记下该注意的。
说完, 道了句谢, 快步往病房赶。
不一会儿,她带着尹晴来到ICU病房门口。家属不能进去, 隔着玻璃, 看到林鹤堂被插满仪器, 尹晴终于忍不住,哭了一遭。
柚安默默地陪在旁边,努力回想刚才医生嘱咐的话,生怕遗漏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余光, 目光一颤,心脏猛然落了一拍,心跳轰隆。
“怎么样了?”林鸣修目光落在她身上,伸手安抚尹晴,靠近她的那只手则空空握了握拳,继而攥紧。
“你来啦,”尹晴擦着眼泪,轻轻摇头,“你爸没事,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林鸣修低头抚了抚尹晴的背,仔细查看她红肿的眼睛,慢慢将她往病房带。
“这里二十四小时有专人看护,没事的,我们先回去休息,吃过了吗?眼睛需不需要找医生看看?”
尹晴现在的情绪,自然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林鸣修问完,看向柚安。
目光相触,柚安心脏的撕扯感蓦地加重,表面上却装作没事。
“妈,妈她刚才眼睛痛,又哭过,滴过眼药了……”接着又复述了一遍林鹤堂的情况,背课文一样。说着话,顺势走到尹晴的另一边,搀扶住她。
林鸣修目光在她脸上滞留了片刻,没再问什么。
一路上都很安静,有几次,他不动声色地越过尹晴,看了柚安几眼,她目视前方,脸色跟冰霜一样。
回到病房,林鸣修帮尹晴滴眼药,敷中药眼贴,柚安则坐在远处的沙发上,静静地望向窗外。这里安静地不像除夕夜。
尹晴吃过药,渐渐睡去了。
林鸣修的目光移向柚安,看着她走神,隔着床问:“听说大伯来过了?”
柚安这才回神,看了看睡着的尹晴,说:“嗯,闹了一场,被我撵走了。”
林鸣修笑了笑,“你这么厉害啊。”
柚安刚要开口,护士敲了敲门走进来,她瞬间收敛表情。
护士向家属汇报了病人的情况,让他们放心,目前各项指标已经趋于稳定。
“新年快乐。”说罢,她们将热汤和水果放在餐桌上。
柚安疏冷地说声“谢谢”,天鹅颈微微一弯。
作为这家医院七楼的护士,她们看多了豪门的狗血戏码,职业性地守口如瓶。
而林家的大小姐,绝对是各色人物中的翘楚。永远冷静矜持,脊背挺立,面对林鹏海那样的人物,又是那般气场卓绝,傲气逼人。
如今她坐在窗前,像只傲立雪霜的白梅,气质冷冽沉稳,无端叫人沉服。
两个护士腼腆一笑,出去了。
殊不知这一切,只是柚安骗人的伪装。在人前收起软弱,在敌人面前虚张声势,是被逼独自面对一系列变故时,一瞬间就学会,并且灌注进骨血的事情,连她都未曾察觉。
可是自打听到敲门声起,她得内心就像只受惊的小猫,不断在炸毛。
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面对陈静淑时,明明可以挺直腰杆说出那样的话,林鸣修一来,就什么都不对了,满脑子都是那张接吻照片,那丁点骨气,渐渐土崩瓦解。
林鸣修不着痕迹地瞥着她。
空气冷却数秒,他将大衣挽到前臂上,“那我先走了,晚上如果辛苦,多叫几个看护过来陪着。”
柚安“嗯”了声。
“不用送了。”林鸣修最后看了看她,她却不敢扭向他的方向。
待脚步声远去消失,才重重将自己摔在沙发上,随意捋了把头发,大口呼吸起来,对抗稀薄的空气。
“轰——”的一声,窗外的夜空被除夕的烟火照亮,原来是转点了。稀碎的响声纷杂落下,远处明明暗暗橙花腾空又下坠,被隔绝在所有的热闹之外,病房如大雪冰封。
终于坐不住,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小心关好房门,打算出去抽支烟。
走在无尽的廊道上,精神浑浑噩噩的,表情却紧绷。哪怕没有人,也不肯松懈一点。
皎白纤细的足踝交织落地,足迹是利落的直线。细跟叩地的声响轻而清晰,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响。任谁看起来,都是那么沉着可靠。
走到廊道尽头,正要伸手去开露台的门时,那门却先开了,一双手伸出来,蓦地将她拉走。
门在身后关上,露台外风声呼啸,新鲜冷冽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口鼻。
她知道那双手是谁的,曾给过她温暖,也曾给过她战栗,太熟悉了,因而相触的一刹,那些被强制藏起的恐惧和愤怒,亦如烟花腾空炸裂。
不等他问话,她先开口。
“我能怎么办?”她推了他一把,鼻尖酸涩,“妈知道了,大伯和大伯母也知道了,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
“你真的是我哥哥吗!三个响头就可以把□□扣在我身上?恬不知耻地威胁我?!他们算什么?也敢拿虚头巴脑的教条来训我!”
“可是我能怎么办!爸还在ICU,我还想出歌……我不能什么都不在乎……”
“我知道。”林鸣修将她拥入怀里,他的羊毛衫贴着柚安的脸颊,传出他的体温。
柚安颤了一下,血液里的警惕再次被唤醒,“你疯了?真以为这里没人吗!”
越是安静的地方,眼睛越多。她杯弓蛇影,什么都怕,恋情传出的速度在和林鹤堂恢复的速度在较量,哪一样,都是她无从掌控的。惟有守着时间,每分每秒战战兢兢。
她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开。他的拥抱明明很轻,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护着,可就是分不开。
“不要把我刨开,自己一个人面对。”林鸣修哑声说,“我一直都在。”
“你能为我做什么?□□事件男主角。”
“消失、认罪、浸猪笼……我想想还有什么。”
柚安笑得肩旁一颤一颤,眼泪都笑出来了。
林鸣修展开臂间的大衣,将她笼住,
几个端着托盘的护士经过,他抱着她挪了两步,紧靠玻璃门旁边的墙壁。
烟花在天边轰隆,鞭炮炸响,砸在耳边。
护士停下脚步,隔着玻璃门看烟花,他们在门里的黑暗中缠拥。
这个年,过得算不算惊心动魄?身后是将她藏起来的羊绒大衣,前面是温暖的胸膛,像一座山,柚安听着不知道是谁的心跳,这样想着。
隔天,尹晴醒来,柚安已经洗漱好,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粥,脸上不见疲色。
见母亲坐起来,她放下瓷勺,过去扶她下床,一面告诉她:“爸的指标不错,等您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去看他。”
“好,”尹晴揉着太阳穴,问,“鸣修呢?走了吗?”
“昨晚您睡着后他就走了,这些天媒体盯得紧,过两天再来看爸。”柚安为尹晴盛了碗粥,回到座位上,慢慢喝自己那碗。
手机震了震,她划开一看,是陈静淑发来的消息。这会儿,后者态度又软了,一番关心话后,七弯八拐地问她,两个哥哥的事,她知道多少。
昨天那些话,只是气头上,抓些捕风捉影的八卦,加工唬她的,没想到真把人套进去了。
柚安嗤笑了一声,不做理会,抬手熄了屏,继续喝粥。
尹晴暗暗揣摩着她的表情,却什么也读不出来,仿佛那张激情溢出屏幕的接吻照,是上世纪的事情。
林鹤堂在ICU住了三天,又转到隔离病房住了五天,各项指标基本正常后,转到了常规病房。
林鸣修这才带着几个公司的亲信来看望他。
至此,关于林鹤堂的病情,已经在外界狂风骤雨发酵了一遭,但是之前林鸣修代为掌舵,带着四海平稳运营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这一次,外界已经默认有他坐镇,四海寰宇不会再出大风大浪。
舆情也不像林鹤堂第一次病倒那样,引发轩然大波。
汇报完情况,林鹤堂欣慰点头。
柚安走过来帮几人倒茶,林鸣修接茶杯说“辛苦了”,柚安微笑说:“几位帮公司稳住形势,才是真的功臣,有你们在,我爸也能安心休息一阵了。”
谈笑间,林鸣修短暂地看了柚安几眼,每次都很快地收回视线。
尹晴向林鹤堂提议:“我查过瑞士那边的疗养环境,很适合你身体恢复,出院后,去那边住上一阵如何?”
柚安和林鸣修隔着好几个人,同步垂眸。
听出尹晴的苦心,柚安心想,也好。
若不是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林鹤堂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四海的,但是现在,他也懂得了身体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意见,辛苦你去安排了。”林鹤堂拍拍尹晴的手背,又看向林鸣修。
林鸣修立刻意会,“公司不用担心,有我在。林鹏海的集资公司,动态都在我们监控之内。”
林鹤堂笑了声,“现在是想担心都力不从心了。”
他又看看柚安,“你想来吗?”
柚安说:“我还有点事,等忙过这一阵子,就过来看你们。”
林鹤堂皱眉问:“什么事啊?”
林鸣修咳了声,找借口要走,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允许他听他们的家务事了。
几个亲信也站起身,跟随他一道离开。
门关上,柚安说:“我正在发歌,签了制作团队了。”
林鹤堂心里高兴,却只淡淡地说:“这次别有脾气一来就又不干了。”说罢又问:“需不需要帮忙打点关系?”
“一切都安排好了,不用您操心,”柚安忍不住鼻子一皱,“爸,您可别死啊。”立刻吃了尹晴一记爆栗。
摸着额头讪讪走开,看着他俩商量去瑞士的事,她默默涌出一种想法: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第45章 “第一次吗?”
去瑞士疗养的事宜很快被敲定, 居住地点选在洛迦诺的一处湖畔。这个城市空气湿润干净,被森林和湖泊包围,被誉为“呼吸系统疗养天堂” 。
一向有些优柔寡断的尹晴,这一次表现出了惊人的果敢和效率。
在正式出院的前几天, 夫妇二人就摆脱蹲守在院外的记者, 乘私人飞机离开了。
离开的那天, 只有柚安和林鸣修前来送行。
机场风声呼啸, 柚安几次帮尹晴裹好吹散的披肩。
私人医生与若干看护随行, 另外还带了一队保镖和随侍人员。
一行人浩浩荡荡夜行离开,来不及好好说再见, 尹晴塞给柚安一封信,叫她回家后再看。
飞机在视野中消失, 偌大的机场沉寂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下,暗橙色的灯光星星点点, 稀疏洒落。
柚安这才转身面对林鸣修, 他们隔了八仗远, 这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对视, 仅是远远看着对方而已。
林鸣修是从会议上脱身赶来的, 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外套一件黑色大衣, 工整笔挺, 风将大衣的衣摆和灰色羊绒围巾带向她的方向, 吹了很久很久。
柚安捋了把被吹乱的长发,最终没向他走近。
她转身去取车,他就提步跟在后面,步调一致,保持着刚才的距离, 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只有风和淬蓝的夜色,为这出默剧润色。
他们分别坐上两辆轿车,一前一后地驶出机场,速度缓慢,最后在路口分道扬镳。
柚安回到夏山郡,展开尹晴给她的信。多是一些嘱咐的话,话的最后,还是落到她跟林鸣修的事。
“这些天忙得天昏地暗,没有找到机会跟你谈谈,关于你的感情问题,我一直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居然就拖到了现在。
我做不到拆散你们,也没有办法跟你们一起对抗世界。所能做的,就只有将鹤堂带离风暴圈,给你们空间,去处理这一切。
这些天,我经常回忆起你们小时候。鸣修总是对男女关系表现得不感兴趣,一度,我还怀疑过他的取向问题,现在想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静淑天天给我发信息,痛陈鸣修的罪状,有一点她倒是说对了。她说鸣修小时候就喜欢你了。是啊,我当时,可真眼拙!
他藏得这么深,一定是很爱很爱你了。
如果说担心,我只担心向来情绪化行事的你,会不会一时冲动,没想清楚就和他在一起,压力一来,又辜负了人家。
他自小是由着你欺负的。
真是欠了你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呢?我暂时想不到了。
你们的关系,就连我这个最亲的亲人,都自认无权评判对错,遑论其他人?
其实,私心一点讲,就算你是一时冲动,亦或是最后,你们没能在一起,又有什么问题呢?爱情不就是这样?
那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我从来没有当作一回事过。
我支持你。
不管你谈多少段恋爱,爱对爱错多少次,我都支持你。
……”
柚安将这一段反反复复看了一夜.
四海这边,梁太真的开始举荐她进董事会。
作为林鹤堂的独女,本身股份就不少,又有梁太背书,非常顺利地通过了董事会投票。
大为光火的,只有林鹏海父子。
在林鹤堂住院的那段日子,他们就想方设法来探病,次次带着厚厚一沓股权变更相关的文件,希望林鹤堂早日明确四海的继承人。毕竟以现在林鸣修在四海的影响力,哪日林鹤堂突然归西,很大可能他将接手一切。
而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义子身份,赏他一口饭吃都是顾在林家体面,家族产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林鹏海和他的三个儿子,哪一个都比他更有资格。
可恨在层层守卫的安保之下,他们怎么都无法上到七楼来。
等到安保终于松懈,父子四人喜出望外地拿着文件奔赴七楼病房时,才得知林鹤堂夫妇已经出国疗养,去向不得而知。
林鹏海气得咬牙切齿,让陈静淑暗示柚安不要进四海搞事情,否则就将她和林鸣修的关系爆出来,到时候碍于避嫌原则,她非但无法在董事会议上为林鸣修投票,还有可能和林鸣修一起被赶走,那场面可不好看。
柚安最恨被威胁,又长了一张淬了毒的嘴,差点将陈静淑呛哭。
她进董事会并不是为了和林鸣修坐一条船,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觉得作为林鹤堂的独女,在父亲病危的情况下,有责任站在那个位置。至少,她要清楚知道,公司正在经历什么,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顺带给林鹏海父子找找不自在。
她的心思更多还是用在出歌上。
进入董事会的同时,EP顺利也发行了。
重回公众视野,公司的宣传策略非常低调,因为怕她身上带着的话题,又被拿来大做文章,盖过了歌曲本身的讨论度。
虽然没有一下子火到街知巷闻,但她的新歌,却在小范围内,赢得了不错的口碑。
不久,线上线下的演出打歌,将行程塞得满满当当。站在台上,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当初的感觉,舞台感甚至更加游刃有余,哪怕台下的观众远不如当年火爆内娱时那么多,她依旧享受。
每每工作完毕,摆脱重重狗仔回到家,心里都会升起一种既危险又荒谬的期待,她习惯性地先去林鸣修的书房,说不定他会出现在那里。
不出意外地,期待每次都落空。
他是何其克制的人,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对她最好。
就连为数不多的几次董事会议,他都有意避嫌,不出现在公司。
他们信息联系,互道晚安、早安,几张生活碎片的照片,就连文字都发得很克制。
林栖打电话来恭喜她,她的新歌在内地火起来了。
柚安却跟好友说:“我的心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自由而富足,另一半却空空荡荡的。”
林栖听得一头雾水。
柚安问她:“如果哪天刷到我和鸣修的恋情,你会不会惊讶?”
“当然不会,我都亲眼看过了!”那头顿了顿,说,“不过,你们的关系有点敏感,营销号最爱往辛辣了写,都是勾起热度的手段。可能,是会有些不好的声音,但是柚安,你从来不在乎这些的,从认识你起,你就是敢爱敢恨的。”
“敢爱敢恨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不怎么好。而且我爸他……”
林鹤堂的病情不算是小新闻了,那头一阵沉默。
“怕被拍到,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我连对自己都不敢承认,我很想他。我妈说,我最爱情绪用事,会不会冲动过后,就真的这样淡去了?”
那头笑起来,“这就是一段感情必须要经历的阶段啊。”
“什么?”
“时间啊。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脑子里装着一百个不确定,必须要度过的一段时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答案在时间的另一头。”
柚安想了想,也笑起来。
两人互相揶揄了几句,挂断电话,已经是凌晨一点,划到消息栏,里面躺着林鸣修一小时前发来的“晚安”。
她回过去,说“很想你”。
第二天一早,柚安受梁太所托,送她一双儿女去机场,梁嘉仪和梁嘉栋要回伯克利念书了。
将两人送进候机厅后,一抬头看见某奢侈品牌的大幅广告,上面赫然出现庄艾米的身影。
再看歪在真皮沙发上的梁嘉仪兄妹,柚安不仅感叹,有的人籍籍无名多年,一阵东风就能起来,有的人一手好牌,怎么喂都是白搭,太扯淡了。
离开候机大厅,去搭乘电梯的路上,三个女生互相推拉着上前问她:“你是林柚安吗?”
柚安微笑点头。
女生们差点尖叫起来,激动地说:“我可喜欢你了!你的新歌超好听的!”
柚安说“谢谢”,已经很久没有在街上被认出来了,一时有些不适应。
对方又拿出手机求合影,柚安耐心地配合。这一闹,又有许多人认出她来,拍完合照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被重重包围,求合影的求合影,要签名的要签名。
柚安连个墨镜都没有带出来,被围在人群中,渐渐感到喘不过气来。
还好没多久,一个类似安保模样的人大步走了过来,攘开人群。
柚安一开始以为是机场安保,待看清挡在身前的那具高大背影,她猛地一怔。
“保镖来啦……”群众被其气势吓退,仍不肯走远,亦步亦趋地跟着。不乏有人探头探脑,想看看这个气质拔擢的保镖长什么样,却只看到一双冰凉如刀锋一般的眼睛。
穿黑西服,戴黑色口罩的“保镖”一手拨开人群,一手捉着柚安的手腕,长腿开辟出一条道路,很快将她带入电梯。
他自带一股威慑力,一句话不说,却没有一个人敢跟进电梯。
电梯门关闭,顷刻隔绝了喧嚣,柚安惊讶开口:“你怎么来啦!”
林鸣修站得笔直,垂下的手碰了碰她的手,口罩上方一双温柔的眼睛,“不是说想我吗?”
柚安低头一笑,伸手勾了勾他小指。
“大明星,该请个助理团队了。”
“先雇你当保镖啊。”
“我很贵的,你雇不起。”林鸣修嘴角扬了扬。
柚安打了他手背一下。
电梯下到负一层,外面有人,林鸣修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柚安被他遮在身后,视线中,只有他宽如山脊的肩背。
负二层,门开了,所有人下电梯,寻向自己的车。
林鸣修远远走在柚安身侧,维持着陌生人的距离。
柚安给车解锁时,身后忽然“嗖”的一声,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先被林鸣修拉了一下,她栽进对方怀里,脸被他的手护住,一罐汽水穿过她偏离的位置,将前方的后视镜砸地耷拉下来。
铝罐落地,罐身被砸瘪了,汽水从破口喷溅而出,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柚安被吓得无从思考,耳边是那几个恶作剧青年的嬉笑声:
“乱搵食!抵嘅啦!”
被林鸣修护着,送入他的座驾,眼前晃过他们鲜艳的发色残影。
黑色路虎油门轰鸣,划出一道弧线,逼得那些人连连后退,烟尘四起中,尾部一摆,扬长驶离。
车辆平稳地汇入车流,柚安依旧惊魂未定,一路抱着抱枕不说话。林鸣修伸臂摸了摸她发顶,“别生气啦,爱你的人始终更多。”
柚安木然点了点头。空空荡荡的那一半心脏忽然疯狂作动。
“去哪?”林鸣修问。
柚安沉默了许久,忽然说:“去你家吧,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看的吗?”
林鸣修没有接话,转头看了她一眼,后者只是盯着前方,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又是一阵沉默,林鸣修说:“我家没装修好,乱七八糟的落不了脚。”
之后他们谁都没说话。
车辆驶出机场高速,漫无目的地开在沿海公路上,鲸落弯,椰林大道,纵横交织的椰树叶遮住太阳,林荫斑驳,海风将浪往岩石上掀,海浪撞击石壁,白色泡沫翻滚。
“停车。”柚安轻轻吐出两个字。
林鸣修没说什么,缓缓将车刹停在路旁。
柚安解开安全带,勾住他脖子吻了上去。
或许是刚确定关系,就兜头而来几桩变故,弄得她招架无力,焦头烂额,以至于她不再相信,还有什么能抓得住。等时间过去?也许时间过去之后,连吻他的冲动也没有了。
又或许,热望已经被从前那场没有结果的单恋消耗殆尽,如今再也不敢奋不顾身去爱一个人,所以才畏头畏尾。
柚安想不明白,唯一确定的是,她后悔在这些破事发生之前,没有好好跟他做一次。
令人瞻前顾后的压力之中,这个念头叛逆疯长。
骨头下,窜动着一把枯寂的火苗,林鸣修一下子将它勾起来,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抓得住的东西。
所以她吻得用尽全身力气,对手一瞬间无措,继而张嘴回应,更加认真、用力,甚至纵情粗暴地回应,让她知道,他也有一样的想法,并且压抑得非常辛苦。
但是蓦地,他还是退开了,他将她的脑袋抵在自己肩膀上,颈侧的青筋在跳。
喘平气息之后,柚安恼火地看着他,因为一向纵容她的林鸣修,明显感知到她的“计划”,却还是按住了她。
林鸣修低头看着她,手掌在她后脑。
嘴唇沾了她的唇膏,呈现不均匀的深红,眼里满溢怜惜。
“第一次吗?”他问。
柚安快被惹哭了,脸涨红,气得想拧他。
“再给我些时间吧,”他说,“我舍不得在现在。”
第46章 他的人生度过了惊蛰……
保姆车停在演播大楼的停车场, 柚安在工作人员的重重保护之下,下车步入入场通道。
如今她已经有了随行团队,鉴于那次机场的事故,公司对她人身安全尤其重视, 走到哪里都有保镖贴身保护。受人簇拥的另一面, 是私人空间无限被剥削, 这代价, 暂时还能承受。
入口处等候着一堆歌迷, 她们拿着应援牌,在各家歌迷之间艰难地坚守阵地。
柚安脚步不停, 一面打招呼收信,最后一鞠躬, 隐入门后。
节目组工作人员递来台本,她边看边让助理给歌迷买饮料送过去, 嘱咐助理买减糖、不加植脂末的, 顺便劝歌迷演出完不要等她。
这是一档小型晚会, 有十多名歌星助阵, 柚安的出场在后半段。
来之前就做好了妆造, 服装师原先准备了一件红色闪钻,胸前金线秀一双翅膀的高定短裙, 象征不畏谣言, 浴火重生, 柚安摆手拒绝,换成一件白色单肩连衣裙,乌黑长发,肩颈线条流畅舒展,宛如精心雕琢的玉石。
已经演出完的黎燃来串门, 谈起合作出歌的事。
同一家唱片公司,又是外形歌路都很搭的歌手,公司提议他们出一首情歌合唱,黎燃欣然同意,连小样都做好了,特意拿给柚安听。
柚安将耳机推回去,“不想和你唱,怪怪的。”
黎燃笑说:“怎么,怕动感情啊?”
“你这么火,怕被说蹭你人气,怕被拿来炒CP,捆绑销售,后续无穷无尽的营业。”
黎燃蹙眉,“什么时候变这么怂了?我认识的林柚安,只管歌好不好听。”
柚安愣了愣,“那,我回头听听……”
黎燃已经换了演出服,穿着私服,夹克令柚安眼熟,看一眼logo,正是庄艾米做模特的那个品牌,柚安心生好奇,话锋一转问他:“夹克是品牌方送的吗?”
黎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
柚安小声问:“你和庄艾米联系上了吗?心结解了没有?”
黎燃扮作不悦,左右看了看,“你知道我不想提这事的。”
“抱歉抱歉。”
黎燃狡黠一笑,“问也行,回答我一个问题作为交换。”
“你想知道什么?”
黎燃倾身靠近,神神秘秘的样子,柚安也凑近了些,只听黎燃问她:“我还有机会吗?”
柚安往后一仰,大笑。
工作人员敲门,通知柚安就位,在黎燃怨念的目光中,后者提着裙摆一溜烟跑了。
唱的是新歌,舞美简单干净,只有一束追光打下来,她嗓音一出,场子就活起来,暧昧的化学反应在空气中发酵、流淌,如同冰镇气泡水漫过青柠果肉,台下听得如痴如醉。
唱到尾声的时候,观众席忽然骚动起来。柚安有些诧异,还是若无其事地收了尾。
上场的主持人面色怪异,本该有的观众互动环节被跳过了,两句话将她请了下去。
一路工作人员纷纷侧目,护送她回休息间的助理悄悄在她耳边说:“柚安姐,不好了。”
“怎么了?”柚安涌起一道不好的预感。
人到了休息间,没等助理说明,黎燃火急火燎地将手机横在柚安面前,排名第一的热搜词条之下,赫然就是她和林鸣修的接吻照片。
“这不是……”黎燃凑到她耳边气声问,“鸣修哥吗?”
柚安眨了两下眼睛,不知该回答什么。
助理哭丧着脸过来说:“外面有很多媒体,问您是否有空,做个简短的采访。”
柚安:“……”
“采个屁,”黎燃一把抓住柚安手臂,“坐我车走。”
说完拉着她冲出门外,从安全通道一路小跑出摄制大楼。
“你车就是这个啊!”柚安看着面前的机车,哭笑不得。
“这个才甩得掉人!”黎燃丢给她头盔,脱下身上的夹克披在她肩上,在夜色掩护下,飞快地逃离一众长枪短炮。
路过柚安的酒吧时,好几辆熟悉的狗仔车正停在门口,两人改道,去了黎燃在工业园的livehouse。
工业园深夜无人,两人蹲在仓房前的路牙子上,黎燃平复了心跳,问她:“是鸣修哥吧?”
“让我死个明白。”
柚安收起玩世不恭,认真说“是”。
黎燃双手往后一撑,坐到地上,无声地耸肩笑了笑,默了一会儿,问她:“要给鸣修哥打个电话吗?让他过来。”
“不要。”
刚接到消息,林鹏海又发起了不信任投票,这次的由头倒是和照片无关,矛头全在林鸣修和林鹤堂的关系上。他说林鹤堂忽然病重,如今又不知所踪,很有可能被藏在哪个看护病房,没有行事能力,或者尚在昏迷。
这种情况下,应该由他,或者柚安出面代理林鹤堂留下的一切,而不是由林鸣修占着这个位子,如果林鹤堂一直不醒,亦或是驾鹤归西,这个外人岂不是要顺理成章上任主席,继承一切?
他还抛出一种阴谋论,说林鹤堂夫妇其实是被林鸣修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限制了自由,否则怎么解释,在养和医院期间,除尹晴母女外,只有林鸣修能够带人出入七层?
这种阴谋论,成为新的舆论焦点,瘟疫一样扩散。
连同那张照片,让林家一夜之间同时登顶商圈和娱乐圈的热点,不乏有心思活泛网友指出来,照片的男主角会不会就是林鸣修!
但照片太模糊了,男人又是背对镜头,这种言论显得有些刻意博眼球。
很显然是林鹏海在背后引导舆论,他会不会让男主角是林鸣修的猜测发酵,手中还有没有别的照片,柚安不得而知。就是这种似是而非的联想,陷在公众五花八门的断案视角之中,一点点被发掘罪证的过程,才让当事人更加受折磨。
“真的不打个电话吗?”黎燃也看到新闻了。
“他现在,应该更加焦头烂额。”柚安坐下来,伸展蹲麻的小腿,轻轻捶着,“这点事,我能够自己处理的。”
黎燃瞥她一眼,“我都比你紧张。”
“刚才是谁说我怂的?”柚安拿胳膊肘撞撞他,“不过还是谢谢你英雄救美。”
“哎哟,还美呢!”
梁太给柚安发了条信息:“林鹏海在遗产之争上,把你放在林鸣修的对立面,和他绑在一块儿了,不管你老爹现在什么情况,你千万别发声,他就是想拉你下水。”
“知道了,谢谢您。”柚安回过信息,请黎燃送她回夏山郡。
黎燃送柚安回了夏山郡。
回程的二十分钟内,事态有了新的发展——
林鸣修没有解释,也没有等董事会投票,当即辞职,并且极快地和林景琛作了交接,新任代理CEO的官方声明,明早就会公布。
他果决地将战局画上句点,战火止熄在对照片男主人公的种种猜测上。
柚安一手拿着手机看消息,另一只手扭向后背,剥下烦人的白裙,换上睡衣,光脚在楼顶花园走几一圈,最后半躺在花园的秋千上,风很大,荡得人心烦意乱。
凌晨两点,终于忍不住,给林鸣修拨去电话。
她知道他一定还没睡。
“你在干嘛?”
“我在卷铺盖。”
林鸣修在新家收拾行李,除夕夜回港之前,家里就装修好了,三层的小楼,处处是米色和橙色的温暖色调。
他不知道怎么迎合一个女生的审美,只能将自己惯常使用的黑白灰大面积抹除,然后笨拙地在每一个角落布置上鲜花,装置画,和毛茸茸的东西。
就连床品都是马卡龙色调。
他住在里面,有点像黑魔王侵占了小动物的童话王国,连睡觉都有点不好意思。
回港之前,Kim帮他布置了新年装饰,以作乔迁之喜。
纳福迎春的大红窗花贴得满处都是,桃树是不可少的,上面挂满红底金字的签贴和福袋,主卧的门上还倒贴了一个“囍”字。
林鸣修好几次想把那个“囍”字撕下来,却次次都不忍心,一直留到现在。
不怕死的助理开年一复工就被派去工地搬砖了,那些鬼迷日眼的装饰却完好地保留到了现在。
林鸣修小心地避过碍事的桃枝,将冲锋衣装进行李箱,又去检查护照跟机票,在电话里问柚安:“帮我养一下猫好不好?”
柚安心口涌起一丝恐慌,口吻却轻松,“丧家之犬,准备逃到哪里去啊?”
“丧家之犬出去躲躲风头。”
某种渐渐扩大的委屈抑制不住,柚安艰涩地问:“不是说一直在我身边的吗?”
林鸣修低声说:“给我点时间……你想我,我就回来。”
柚安吸了吸鼻子,问:“多久?”
“现在还不好说。”
“……好啊,那我们约定,一年不要联系。没有你我不会死的。”
“当然。”林鸣修立在桌前,十指关结攥地通红。
“你,说真的?”
那头笑了笑。
柚安气道:“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
“只要你忍得住。”
“我可能会爱上别人。”
“我哪里管得住你?”
林鸣修活音刚落,耳边就传来支离破碎的杂音,他猜想手机被扔进水榭了。
想进屋继续收拾行李,却迈不动步。
一年对他来讲实在不算长,他蛰伏过很多个一年了,也独自捱过她爱着别人的漫长岁月。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的人生度过了惊蛰,冰雪消融,鲜活热烈,每一秒都渴望着流向所爱之人.
隔天,柚安在经纪人的陪同下,召开了一场记者会。
面前的桌上摆堆满麦克风,台下一整排闪光灯对着,闪光灯的背后坐满了观众,可能是记者,可能是混进来的狗仔,或是粉丝,谁知道呢,柚安混不吝地跟经纪人讲:“这帮人是等着问哭我吗?”
“你还有那本事?”经纪人表现得很惊喜,“哭一哭效果更好。”
这是一位从业多年的单身事业女性,接洽时达成一致,不干涉艺人的私生活,只拿作品说话。
她悄悄对柚安说:“谈个恋爱都要骂你的人,是恨呐,恨得不到你。”
柚安终于被逗地笑出来。
忽然她看到最后一排的角落,竟坐着林鸣修。
黑西裤,黑衬衫,戴一副框架眼镜,黑口罩,袖管挽到小臂,两手手指交叠搁在膝上,低调矜贵。画风好像另一个世界,屏蔽了所有人,只能被她看见。
“请问柚安现在是在恋爱中吗?”
记者丢出第一个问题,咔嚓声一片,闪光灯开始工作,那道身影隐入黑暗。
柚安直起背,冷淡地看着提问的人,看到他不自在而目光躲闪。
“没有。”她面无表情地说。
底下哗然,她努力地看向林鸣修所在的位置,似乎看见他眼睛在笑,微微点头。
“真的没有吗?”
“那照片怎么解释?”
“是你吗?还是AI合成的?”
“坊间一直在传,说你的父亲是四海寰宇主席林鹤堂,这是真的吗?”
“照片中的男士,听说是你父亲收的义子,也就是你的哥哥,他今早刚从四海辞去一切职务,是这样吗?是因为这张照片吗?你们的关系是怎样的?”
……
所有的问题,柚安全部都否认了,公关提前准备的发言稿,被她揉成浆糊,扔在一边。
媒体没有问出一个结果,林鹏海拿到了他想要的,也没有再抛出新的照片,找她麻烦,发布会在一片失望声中结束。
回去的路上,柚安正坐在保姆车上发呆,经纪人拍着大腿夸她:“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也能叫你出圈,高招!”
柚安回过神来问她怎么了。
原来是发布会的一张图上了热搜,她坐在长桌的正中,目光空濛地望向某处。
闪光灯太多,照片有点过曝,衬得她一张巴掌大的脸蛋惨白,眼睛晶莹剔透,令人想到猎枪之下,吓得原地僵住的小鹿或是兔子。细看,又含着更复杂的,隐而未发的情绪。脸上一道泪痕,像雪落在宣纸上晕开的痕。
“氛围感的神呐!这谁看了不说你被无良媒体逼惨了?”经纪人赶紧联系公关发文。
“我哭过吗?”柚安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助理猛点头,“您当时在看哪儿啊?顶着闪光灯,能看到什么啊?”
能看得见,看得见他穿着黑衬衣,戴着黑色口罩,朝她点了点头,看见他站起来,越过一排观众,悄然走出会场,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是在看这么一个讨厌的人而已。
第47章 火簇慢慢走到食指,他没……
保姆车将团队送回公司, 确认接下来几天暂无行程,柚安便独自开车回家。
公路两旁是绵延不尽的红棉树,红棉树褪去冬日的枯枝,顶端突然冒出碗口大的橙红色花苞, 仿如舞动的火焰。
三月了, 柚安默念。
父母走后, 偌大的房子显得十分空寂, 仿佛按下了静音键。
佣人们正手持刮水器忙碌着, 回南天的余威还没有过去,地面像浴室的镜子一样, 挂着一层水气,夏山郡像一个正在融化的梦境, 朦朦胧胧睡在半山的绿林里。
柚安关了乐器室的门,找了把趁手的吉他, 开始试新歌的旋律。
新专辑打算作七首歌, 如今已经准备过半。
窗外无由落起小雨, 才弹两句的功夫, 世界就变成了深灰色, 雨水沿着窗沿淌下来,视野糊成一片。
“喵——”
细小的一声叫唤, 柚安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 就看到林鸣修的布偶猫从架子鼓后面“滚”了出来, 肚子一颠一颠地“滚”到她面前,讨食般地看着她。
“饿了?”柚安挠它的下巴,“现在知道粘我了?”
布偶猫前蹄搭在她腿上,伸着脖子蹭她的臂弯。
柚安让它蹭了一会儿,经不住它一声一声地叫唤, 将它后颈一提,抱进怀里。
一团沉甸甸,软绵绵的大白棉花糖。
“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下得楼去,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管家,林鸣修来过吗?
管家说没有,是他的助理将猫送过来的,连带它用惯的生活用品和猫粮。
已经为小猫在一楼光线最好的地方辟出一块领土,摆上猫窝和猫架了,但它似乎并不喜欢,巡视一圈后,便头也不回地楼上走。
负责照顾猫的佣人打趣说,这猫高傲得很,不愧是少爷养出来的。
立马被管家眼神打断,诚惶诚恐地将“少爷”改做“顾少爷”,低头领罚。
柚安装作没听见,想了会儿,命人将猫窝移到林鸣修的卧室。
布偶猫在房里巡视一番,最后跳上床,摆了个不设防的姿势,露着肚皮呼呼大睡起来。
深棕色的床品中间陷着一只纯白的棉花糖,看起来很有安全感的样子。
“你就住这儿吧,没事就抓他的床单,尿他的床,把他床腿咬烂……谁叫他丢下你呢?”
柚安摸了摸它的脑袋,小猫闭着眼睛“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四月,柚安去Echoes&Elixirs巡店。
签了唱片公司之后,她很少有时间去店里,一部分事情交给阿谨,后者每周汇报,大方向还是由她把控。
酒吧的生意随着她的名气渐火爆,她有了更大的舞台,便将表演的机会交给那些有才华,但不被看到的歌手。口碑打出去了,时不时就会有唱片经纪人和制作人去店里挖掘黑马。
今晚是摇滚之夜,台上响着爆裂的鼓点、贝斯,台下疯狂举手呐喊,柚安从热闹中抽身,只身来到后巷。
点了一支烟夹在手里,退后一步走进路灯之后的阴影里,脑海中开始重演开业那天,在这里的鸡飞狗跳,想象着某人会不会突然出现。
火簇慢慢走到食指,他没有出现。
“算了。”柚安丢掉烟,大步走向自己的车,开车去录音棚工作。
她知道的,就连电话也不用打,发一句“想你”,他就会出现的——
或许吧。
但就是犟着一股气,不去联系。
这气不是对林鸣修生的,而是对他们的关系,所遭受到的审视和非议。
都盯着想看她家的丑事,那她就非要顶着这口气,等到天光大白,可以无所顾忌的那一天,在白日之下光明正大地拥吻。
五月,四海的董事会开始怨声载道。
管理权交接之后,林景琛管理权在握,却什么都推进不了。
如今,四海的发展开始渐渐陷入焦油坑。
林鸣修的那一派亲信在他走后不久,就纷纷递上辞呈。这些人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蛰伏于各个部门,天下大乱时,齐刷刷自动消失,虽然人数不多,但几乎全是中坚力量。
林景琛起初不认为几个人的离职,能撼动公司什么,哪怕其中不乏高管。人走之后,肱骨之缺的隐痛才慢慢表现出来。
之前林鸣修主导的一系列项目,譬如收购搞旅游的乘风集团之后,扩展出的文旅生态,全部僵死在半路上。合作方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全是一个德行,嘴上说林鸣修德不配位,走得应该,行动上就是不配合新人。
梁太告诉柚安,说林鹏海前段时间找她,求她帮忙跟王德发约个饭局,在局上帮他说说好话。
柚安很诧异,她还记得那个王总的嘴脸。
不是跟林鹏海一起,在产业园区的项目上刁难过林鸣修吗?
梁太说,即便是那样整过林鸣修的人,在项目签下来之后,还是只肯让他来主持大局,换了谁都不乖。当初刁难林鸣修的招数,如今几倍地用来刁难林景琛。
“问题是人家林鸣修,什么损招过来,他都招架地住,反过来将对方制得服服的。林景琛和他几个兄弟呢,不管怎么俯首帖耳地伺候,都得不到王总的心呐。这才让林鹏海出面,找到我这里来。”
“王德发是坏,但又不傻,难道是被服侍地好才签的吗?亲手过的项目,当然是看出来对方有能力把控,才放行的,”梁太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问柚安,“你说,我牵是不牵线呐?嗨,牵了也没用,林鸣修亲自出面还差不多,你说是不是?”
柚安笑说:“牵不牵您心里肯定有数,别来试我了。”
梁太瞧着她,“你真的不知道林鸣修在哪?”
“真的不知道,”柚安说,“我就别试探我了,您对我这么好,有什么事直接问,我绝不骗您。我要是像董事会那些老狐狸一样藏着掖着,您哪里会看得上我?”
梁太大笑,“你等吧,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自己找上门,求林鸣修回来救场了。”
柚安却摇头,“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六月,柚安去渔家那里,死缠烂打学会了做蒸鱼。
然后连吃了一个月。
布偶猫被养刁了嘴,一吃饭就蹲在她脚边,等着吃第一手的鱼骨,喂它猫粮,她则会哼一声走开。
六月的最后一天,她终于把自己吃吐了。这次她察觉到是在自虐,立刻勒令自己戒掉。
她去医院开药,分装在药盒里,随身携带。设下闹钟,定时用温水吞服,严尊医嘱,养好自己胃后,开始学习各种健康食物的烹饪方法。
七月,柚安发行了新专辑,七首歌全部自己作词作曲。
发布的前一天,从早到晚连轴转——
上午在录音棚帮一部电影录主题曲,下午飞去电视台录综艺,晚上又赶去电台做直播。
第二天晚上七点,顶着散粉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出席专辑发布会。
又有人将她的陈年旧事拿出来说,问她当年在酒店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些关于她私生活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她听笑了,仿佛那是上辈子的事,一个遥远的故事,穿过一整个世纪被人搬运回来,变成白纸上的灰尘,不值得人看一眼。
“观众要相信什么,就去相信。”她再也不作解释。
会场上方忽然播放起她新专辑里的歌,打断了提问,所有人都很意外。
记者问:“这也是发布会的一部分吗?”
宣发团队也一头雾水。
接着,人们发现,港城所有的超商便利店——
尖沙咀海港城、铜锣湾时代广场、中环IFC、百佳、惠康、711、丰泽、百老汇……所有会公放音乐的地方,全都整齐划一地放起她的新歌。
她的歌声随港铁、旅游专线环绕全城,随天星小轮漂过维多利亚港,在迪士尼的城堡、在海洋公园的摩天轮,在任何一处沙滩、港湾响起。
经纪人喜疯了,“这谁这么大手笔,包下全城给你做宣传?”
柚安回以诧异,“你也不知道?”
“当然咯,公司怎么有这本事?”经纪人看着台下一头雾水,不知该继续提问,还是该冲出去记录这旷世奇观的记者,一拍桌面,“这发布会还有开的必要吗?走走走,我们开车去路上招摇去!”
囫囵地结束了发布会,真的弄来一辆吉普,团队几人跳上车,从中环开到浅水湾,一路乐声不减,她的歌成了这个城市的背景音乐。
柚安微笑看着团队小伙伴们兴奋狂欢,站起来挥舞双臂。这一路椰林很壮观,前方的海滩上渐渐露出巨鲸的半个身体。
“到鲸落弯了?”
“是吧。”
“放我下来。”
柚安跳下车去,“你们继续,我自己逛逛。”
她独自走上沙滩,光脚踩着细沙,迎着湿润的海风,走到巨鲸的尾巴上坐下来。
海浪温温柔柔地爬上来,亲吻着脚丫,一层一层渐次离去,风也很轻,像一个温柔的拥抱。
这里隐约还是能听到她的歌声,像是被浪打过来的,又想是被风带过椰树群,送到耳边的。
手机拿在手里,指尖悬在拨通键的上方。
一秒,两秒。
还是作罢。
到了凌晨,时钟指向零点的那一刻,各处的歌声统一停止,海平面升起巨大的烟花,经久不息地烟火将黑夜点燃,将天际线染成橘红,连海面的波纹都镀上一了层虚晃的金边,仿佛一场盛大的庆祝。
柚安撑在沙上的手忽然碰到一个东西,半埋在沙里的。
挖出来一看,是一个玻璃瓶,一张字条躺在瓶里,手写的一列字:“柚安,生辰快乐!”字迹工整而熟悉。
这个忙到被遗忘了生日,终于还是被某个人惦记着。
第二天,更多的人发现了庆生字条,在便利店的的货架上,草莓蛋糕的中间,在馄饨店的筷笼里,在录音棚休息室的沙发缝隙里,咖啡间的柜门边,在布偶猫的猫砂盆里……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生日。
骄傲,占有欲强烈的狮子座。
见到她,没有人不说一句“生日快乐”。
经纪人除了“生日快乐”之外,还神秘兮兮地问了一句:“那张照片没有诬陷你对不对?你是交了男朋友吧?”
说好不干涉私人感情的,但是……实在很难忍得住。
“是啊。”柚安坦然一笑,告诉经纪人,“我是有男朋友啊。”
第48章 “唯有约定和大哥喝醉”……
八月, 柚安的专辑登顶销冠,演出机会多到挑花眼。
新专发行后的第一个现场,是一个小型音乐专场,除了自己的歌, 她买版权加了首翻唱, 唱的是卫兰的歌, 经纪人宠她, 说买就买。
她唱着, “相恋的证据/假使要争取/唯有约定和大哥喝醉”,仰头看到中秋的圆月。
九月, 柚安和黎燃录制合唱。
黎燃的手笔,柚安很是喜欢。但是现实骨感, 契合的音乐品味打不过各自的执拗。
一进录音棚,他们就各自变了一个人, 不约而同化身孤崖绝壁, 棱角锋利, 油盐不进。一个气口都可以争执半天, 有几次差点将棚顶掀了。
最后终于达成共识——
适合做朋友的人, 不一定适合一起工作,捆绑销售至此中道崩殂。
确定各回各家的那一天, 两人才重归于好。
黎燃以咖啡代酒敬柚安:“喝了这一杯, 姑奶奶再也不要找我录歌了。”
“彼此彼此。”柚安顶着黑眼圈回敬。
她发现黎燃的咖啡杯受热之后, 慢慢浮出一支玫瑰的图案,顿时一扫疲惫,比兔子发现胡萝卜坑还要振奋。
黎燃被问得没有办法,松了一点口,“还没开始, 你别乱打听。”
“好的好的,我自己脑补。”柚安捧着水杯,说补就补。
“很少见你笑得这么……甜哦。”黎燃看着她的模样,想起到池中间盛开的嫩粉色荷花,花瓣上沾着的露水都像是甜的。
“嗑到了,你懂不懂?”磕到的时候,比喝了一大杯甜水还甜。
十月,柚安飞了躺维北市,顶林栖的班。
后者重感冒,嗓子哑了,又有一档音综在身,实在没法录,柚安便推了原定的行程,临时飞过去帮她顶一场。
录制完,去好友家里探病。
林栖贴着退热贴半躺在床上,陆野也在,两人正在为睡觉戴不戴护脖而争执。陆野一定要林栖把脖子护严实了,还要穿棉袜,林栖不肯,陆野急得从脸红到脖子根,说她个电音朵拉还有什么好犟的,小情侣拉扯来拉扯去。
柚安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看戏,嘴角都要翘到眉毛。
恋人会释放一种甜甜的化学物质吗?她又感到好像喝了小甜水一样,一直甜到心尖尖上。
最后,陆野败下镇来,抱着套脖气呼呼的。
“好了好了,快走吧,今天你女朋友是我的,别想抢。”柚安做出赶人的手势。
嘴上说得不客气,还是起身将人送到玄关。
看着陆野扶墙换鞋,又在心里笑开花:天王巨星男妈妈。
陆野换好鞋走到门口,默了默,转过头来对柚安说:“衷心希望你,往后余生一直都这么幸福。”
“我,幸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脸上写着呢,不知道就去照照。”他笑着挥挥手,“走啦,照顾好她。”
“哦,嗯,”柚安懵懂地点头,关好了门回去问林栖,“我脸上写什么了?你是不是告诉陆野我的事了?”
林栖捂嘴笑了半天,用电音朵拉的声音说:“我可一个字没说,你刚刚笑得都痴了!谁看不出来在想男朋友?以前从没见你这样笑过。”
“我那是笑你们好不好!我那是姨母笑!”柚安冤枉极了,学着他们刚才拉扯的样子解释。
林栖说:“你当时明明就在走神,你们很久没见面了吧?”
“……是很久了,”柚安薅了个抱枕窝在沙发里,掰着手指头算,算了半天也算不清楚,转而说道,“我过了飞蛾扑火的时候了,爱情根本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如果我的嗓子坏掉了,不能唱歌了,那肯定是要了我的命了。但是如果一直这样见不到他,好像也没什么,至少不会死,对不对?”
林栖半躺在床上,眨着眼睛思考她的话。
“是不会死……那你唱什么《大哥》?骗我眼泪。”
不会死,但是会终其一生,活在潮湿的雨季里,柚安又想。
“嘴上说得潇洒,就是表情管理没做好,”林栖笑话她,“打个电话呗,有天大的事忙,偷偷回来约个会,又能怎么样?”
“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偷偷摸摸约个会,那不是我想要的,”柚安说,“况且,我也没那么想他。”
林栖歪头瞧着她的表情,不置可否地“嘿嘿”两声。
“对了,我的新专辑你听了吗?提点意见。”
“很好听,比你之前的歌还好听。”林栖激动地说,“听你歌的时候,我总想到那句歌词,How many roads must a wo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er a woman”
柚安笑不可遏,“评价是好评价,但你烧坏脑子啦?人家歌词是man,a man walk down……”
“就是woman,就是的……”电音朵拉用她怪异的嗓音唱起来,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十一月,一个叫贺锦昇的富二代对柚安展开强烈攻势。
他的爸爸是林鹤堂的生意伙伴,两人从小便认识,但交集只限于几次应酬场合。
贺锦晟刚从美国留学归来,一下飞机就去找柚安。豪车的后备箱打开,满车玫瑰花束,每朵花的花芯都含着一枚戒指,璀璨夺目的画面,立刻吸引了一大批人围观。
他告诉柚安,高中的时候就喜欢她了,一直磋磨到现在才敢开口。
柚安大约知情。
那个时候,她在豪门二代的圈子中,名声并不好,别人忙着镀金,她醉心地下摇滚,为数不多出席的几次宴会,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放空,她放空的时候,脸冷得要死,眼角眉梢一股不自知的傲气。
别人都对她望而却步的时候,贺锦晟却摩拳擦掌。他说,就喜欢她这样劲劲儿的。
这话是后来,别人告诉柚安说的,真假难鉴。她只知道,贺锦晟说了这句话之后,每次来找她的路上,都会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狼狗追着咬,有时还是几条,一米九的男人吓尿了裤子。
“柚安,答应他——”
身边一群起哄的观众,纷纷拿出手机,不管是明星恋情还是这豪奢的求爱方式,都太值得录下来了。
一个中年大叔脑子抽了,喊起“亲一个——”
柚安啪地合上后备箱,两步钻进上副驾,头伸出窗外问贺锦晟:“你走是不走?”
他们开车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聊了聊,说起被狗咬这事,贺锦晟至今还心有余悸,原本,是想登门拜访的,又怕再遇见狗。
柚安言简意赅:“我有男朋友了。”
但是贺锦晟并没有就此放弃,仍旧隔三差五地送上豪礼,攻势强劲。
追了大半个月,终于对柚安的冷脸厌了,开门见山问她:“怎么样才能跟我约个会?你开个条件。”
柚安刚从录音棚出来,正坐在楼下的咖啡店,等保姆车来接,她搅着咖啡,漫不经心地将耳机摘下来,没有搭话。
贺锦晟气得立马就摊牌,“你装什么?以前也就算了,现在?你看看四海的股价呢?就要倒了,没人养你了!也别说什么你有男朋友这种鬼话,我回来之前就找人跟你了,你哪里有男人?拿这种低劣的话骗我,瞧不起谁呢!”
柚安微笑说:“回家路上当心点,小心又被狗咬了。”
贺锦晟气得一脚踹烂垃圾桶,夺门而出。
声响惹得店里所有人惊恐相望,只有柚安低头看着手机出神,将屏幕摸开又熄灭,熄灭了再摸开……
或许,不联系的他们并不存在默契。林鸣修就是在哪个城市自立门户,安居乐业了,或是飞去哪个国家逍遥快活,撒手不管了,她也不会知道。
还好她从不去等,若不是看到满城落叶,绿树变黄,都不会察觉到秋天来了。更不会去计算随口说出的一年之期还有多远。如果他走了,那便是走了。
十二月,柚安去瑞士看望父母。
陀螺一样辛苦地转了大半年,终于攒出几天假期,可以好好休息。
她没有事先告知林鹤堂和尹晴,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哪知道被“惊喜”到的是她。
夫妇俩出去旅游了,说这么久还没去周围逛逛,属实遗憾。现在林鹤堂身体好起来,也可以启程了。
空下来的房子坐落在洛迦诺的一处湖畔,湖水碧蓝,湖面薄雾缭绕,湖岸的棕榈树、橄榄树和月桂树依然翠绿。
大门前有一颗不知名的树,像一把撑开的绿绒大伞,柚安莫名觉得亲切,坐在树下给父母拨去视频。
视频接通的时候,他们正乘坐伯尔尼纳快车,穿越布伦迪奥萨环形高架桥。桥下的冰湖结着薄冰,对岸村庄的屋顶堆着雪蘑菇,像童话世界。
林鹤堂红光满面,已经恢复了几分杀伐决断的模样,一如这几个月来,通视频所见,他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好。
尹晴要她买张车票,同他们在布伦迪奥萨汇合。柚安查了查行程,说算了,时间不够,她还要赶回去工作。
挂了电话,起身进屋,蓦然发现,在苍郁的枝叶间,藏着一颗明黄的大果,仔细一看,是一颗没长熟的柚子。
原来这是一颗胡柚树,只是有点水土不服,没长成林鸣修家院子里那种,果实累累的样子。
医护和佣人有的随行,有的放假了,房子完全空出来,但是各种生活用品摆放齐全,随处可见一家人的照片,和尹晴精心布置的插花作品。
踩着木质地板,噔噔噔小跑上二楼,将行李放到特意为她留出的房间。
又逛到书房,胡桃木色调,一张书桌,一张阅读椅,一什一物整洁干净地就像军中。
林鹤堂常看的几本大部头书籍,就摆在桌上,旁边放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好像刚刚还有人坐在这里似的。
手指摩挲过书封,又触到眼镜,拿起来放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冒出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父亲的书威力不减,随便拿了本,坐进皮质的沙发椅看,没翻两页,睡神来找,她呼呼大睡。
下午到的,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柚安下楼给自己找吃的。
厨房和餐厅都在一楼,木质田园风格,暖阳的色调,岛台往西是休闲会客区,三张沙发围着一个电视屏幕,下面放着柚安的专辑。
再往西就相对比较空,地上摆了些健身器材,想必是林鹤堂复建的地方,只是那对20公斤哑铃,让柚安觉得匪夷所思。
一抬头,墙面竟上挂着一辆黄黑相间的山地自行车。
一道雷打进脑瓜里,柚安蓦地一震,转身跑上书房,再看那些书,那副眼镜,一切都通了。
她拿过眼镜下方压着的另一本书,翻开,一张字条赫然掉落——
“柚安,生辰快乐!”
第49章 小林总不自觉化身一只期……
一月, 柚安在启德体育场开了人生第一场个人演唱会。
演出到某一首歌时,体育场上空突然出现大量无人机,变幻的阵列和灯光呼应着歌曲的节奏,将气氛推至高潮。
就当观众乃至柚安本人, 都认为是公司安排的舞美装置时, 无人机阵摆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而后随着歌曲的尾声退出场外。
柚安身着华丽的金色鱼尾裙, 站在舞台中央, 聚光灯下,记忆蓦然飞回瑞士的木屋。
那天, 她一个人在木屋的书房里静坐到深夜,无法遏制地想象着, 或许林鸣修只是短暂地出了个门,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然而直到次日破晓, 依旧无人归来。
她没有犹豫, 立马订了回国的机票。
为的是不让自己陷入等待。
走前, 她用桌上的钢笔在“生辰快乐”的字条背面写道:“我不是一定要你在身边。”
这两句看似没头没尾的呼应, 鬼使神差般在她脑海里重叠在一起。
观众席惊疑不已, 四面荧光棒如萤火汇聚成星河,不安地闪烁着, 几乎要将场馆点燃。
PD在耳机里发出疑问:“这啥?示爱吗?那个富二代?”
另一个声音反问:“谁示爱会说对不起?”
“别管了, 按流程走吧。柚安, 说串词。”
头顶一束追光打下来,今夜的维纳斯女神完美无瑕,屏幕将她美丽的脸庞放大,她微垂眼睑,目光几分挣扎, 又有几分倔强。
“我——”声音从话筒里飘出来,随着台下荧光棒微微颤抖,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停顿了数秒,台下也跟着安静。
“我想跟你们分享一件事,一件很开心的事,我恋爱了。而对方……”一片惊讶的骚动中,她咬唇迟疑,而后抬手摘下快要被PD的喊声炸开花的耳麦,“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但是,我有点想他了……是很想很想。我要很认真地谈一场恋爱,甜蜜时,像韩剧里那些令人羞涩的唯美桥段;争吵时,像酸涩狗血的低龄言情;遇到阻挠时,像惊天动地的琼瑶小说。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会不会太贪心了?请祝福我吧!”
一滴眼泪落下,但她笑起来,笑容如烟花绚烂。
“说出来的感觉真好啊!”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来时,她说。
其实就算没有宣言,这些秘密也早暴露在她的歌里。
她写——
“向我走来时,连风都偏爱你”
“你走后,我连伞都忘了撑”
她写——
“离人不知凉月夜,虫鸣如嘶,蛙叫难眠”
她写——
“看街角那对情侣吻地多认真,像不像去年的我们”
她写——
“我一生任性,上枷锁亦改不掉荒谬本性”
“等满途荆棘变成花,全城亦为我收声”
当晚,热搜的词条炸了,互联网为这段逆天的宣言几经瘫痪。
柚安懒得点开被红色数字轰炸的消息栏,问经纪人,她被骂得惨不惨。
经纪人兴致勃勃地汇报战况:“很多很多人祝福你,也有不少人说你太勇了,是的嘛,本来还能吃几年女神红利的,偏偏火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宣布谈恋爱了。”
柚安拧眉,“我就不能靠才华吃饭吗?”
“可以啊,但是你控制不了别人喜欢你什么,期待你什么,公众人物就是这样。对了,还有人猜是不是那个贺公子。”
“……赶紧给我澄清。”
二月,四海寰宇出事了。
可能是看到四海股价持续低迷,大有倾颓之势,所以想要出手一搏,将最后一点利益榨进自己的口袋里,那家名叫海宇资本,经常趁低价收购四海股份的公司,忽然间胃口大增,在股市鲸吞蚕食,弄出不小的动静。
交易量到达一定数额的时候,会引起证监会的注意。四海也在这个时候,委托外部审核机构,以“常规年度审计”名义,核查该公司的资金流向。
审计结果显示,海宇的大批资金流向了林鹏海的海外账户,还有不少,最终流向澳门某赌场的私人赌博账户。
林鹏海操控海宇资本非法集资,林景琛利用前CFO和现代理CEO的职务之便,操控股价,输送利益,证据齐备。两人被起诉,面临巨额的行政处罚,和刑事追责。
与此同时,林鹤堂回国,重任四海寰宇主席之职。
林鹤堂夫妇回国的第二天,林家在夏山郡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庆祝晚宴。
不巧柚安正在国外演出,她庆幸自己完美错过,免去了应酬的烦恼,但心情却从听到父母回国的那一刻起,就忐忑难安,身体里住进了一只蝴蝶,扑棱着翅膀,想要冲破胸腔,飞回去。
演出的最后一天,这只蝴蝶尤难控制。
结果是她买了当晚的机票,提前回国。
回到家,正赶上夏山郡满堂衣香鬓影,华灯璀璨。
她推着行李箱,大衣挽在臂间,长发慵懒地披散着,上身是黑色的贴身高领毛衣,下身是牛仔裤,长围巾随意地在脖子上挂了两圈。
众人的目光立刻汇聚过来,走在一众奢华礼服中间,她脚步铿锵,眉目舒展,淡淡一抹笑容,颇具主人的从容气度。
许久不见,与林鹤堂和尹晴久久拥抱,要说的事情没完没了,不识相地宾客捏着酒杯前来寒暄,这才上楼休息更衣。
长阶走到一半,她回首往会场望了望,不见林鸣修的踪影。
在期待些什么?他如今既不属于林家,又不属于四海,实在没有出现的道理。
柚安将垂下的碎发捋到耳后,转身上楼,水晶吊灯在她眸间落下细碎的阴影。
和宴会厅的轻歌曼舞相比,二楼显得安静得多了。长长的走廊,只有她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落寞。
经过林鸣修的书房,走到自己的卧室,正要开门的,动作忽然顿住,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弦,她心念一转,转而走向隔壁。
黄铜把手轻轻一拧,门被打开。
做梦一样,看到林鸣修正坐在沙发上,戴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腿上放着一本书。
大约是同样察觉到门外的人,他的脸正微微仰起,望向门口的,就好像一直在等她开门。
“过来。”他眼睛笑了。白皙的脸上如覆着层薄薄的雪,随他一笑,雪在温暖的阳光下慢慢消融。
走向他的那几步,像是踩在云端,忘记了怎么呼吸。
这实在太像是长途飞行做的一个梦了。
靠近他时,被他伸手拉了一把,柚安跌坐在他腿上,梦境落地为现实,具象化成面前这张脸。由于太过熟悉,她常常忽略了这张脸的权威性,他不笑时清绝冷历,威严绝顶,但是眼角只要稍稍流露一抹温存,立刻不一样了。叫人想到阳光下的金毛、融化的冰淇淋、床边那件老实又敦厚的胡桃匣子人偶,让人强烈地想要接近。
四目相对,他偏头去吻她,温柔而细致地。
久别重逢,他也是紧张的,生疏地摸索试探,心脏鼓胀地快要爆炸。手指在她肩上不自觉攥了攥,指节泛白,几秒后才松开,指尖斜插进她秀发,贴向后颈,不让对方有逃脱的机会。
指腹擦过她耳后细滑的皮肤时,她呼吸轻颤。
“你怎么躲在这儿?”她含混不清地问。
“现在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他声音低低地贴在耳畔,语气又冷静自持。
“爸不让你进四海了吗?”她相信以林鹤堂的健康状况,不可能独自做到这一切,顶多是幕后军事,前方落地执行的,还得是林鸣修。那些高层和董事,宴会厅举杯庆贺的合伙人,一定也会有这样的揣测。
“不是不让,看时机吧。”
他搂她的腰,将她贴向自己,不够似的吻她。
“……唔,我还有问题。”
“怎么?”他稍稍退开。
“无人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对不起?”
“那个嘛,”林鸣修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耳廓,边回忆边说,“回洛迦诺后,看到你留的字了,本该立刻过来见你的,毕竟答应过,你要是说想我,我就回来。但那时,正赶上搜集林鹏海违法证据的关键时期,房地产形势低迷,林景琛盘不活四海,急得团团转,我们又动了点手脚,让林鹏海在澳门欠了一屁股债,不得已开始打海宇资本的主意,不顾死活地大力抛售股份变现,马脚露了一大堆,局势顶在针尖上,实在抽不出空回港,所以……”
“不是,我哪个字写想你了?”柚安将他的手掰下来,义正言辞,“你别冤枉我!”
“承认想我有那么难吗?你就是那意思。”
“我不是!”
“后来演唱会不也说了吗?”林鸣修笑着看她逞强。
“那是后来!”
“那你想我吗?”林鸣修挨近她,目光强势又赤诚,“我要听你亲口说。”
“……不是说过了吗?”
“现在说,当我的面说。”
“一定要对着你的耳朵说是吧。”
“嗯。”他正了正坐姿,眼睛里有柔柔的光,小林总不自觉化身一只期待到哈气的金毛。
柚安盯着他良久,作势要张口,却猝然凑上去咬了咬他下唇,“我就不说!”急死你。
换来一顿狂风骤雨的吻。
第50章 只能任由他欺负
久别重逢, 原来是这样一种心情。
柚安觉得,吻到天亮也没关系,哪怕氧气已被剥夺殆尽。
与宴会厅的觥筹交错,华服丽影隔绝开来, 书房有着独属于林鸣修的气质, 冷郁、幽暗、干净、秩序井然。他不在时, 柚安常坐在他的皮椅上阅读、小憩, 享受这份静谧与安全感。
一线灯光将房间铺了层晦暗的昏黄色调, 男人的喉结在灯光下滚了滚,吻向她耳后。
就在这时,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柚安倏地一凛, 推开林鸣修,另一只手胡乱捂住他的嘴。
“不会是我爸吧……”声音有点发颤, 尾音被男人用唇舌堵了回去。
“你就怕你爸。”林鸣修将她的手从唇上捉下来, 擒在半空。
柚安想说“你不怕?”
已经没有出声的余地了。
脚步声经过书房, 在柚安的卧室前停住, 紧接着响起敲门声, 柚安的心脏紧绷到极点,睁大眼睛看向林鸣修。
林鸣修撑臂退开, 抬手将阅读灯关了, 姿势像只蛰伏于黑暗中的猛兽。
“柚安, 在吗?”隔壁的门外居然响起贺锦晟的声音。
柚安紧地一闭眼,杀心四溢。
“谁啊?”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林鸣修涌起好奇,低声问她。
柚安故意说:“你不在时,我找的小白脸。”
以为他会生气的,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在黑暗中宠溺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继续编。
两人相隔林鸣修手臂撑起的距离,柚安编不出来,紧绷着脸,等那个不识界限的男人自己退去。
可是被狗撵过的男人就是不一样,非但不知道知难而退,还一个劲地求柚安给他开门。
“柚安,我知道你在里面,还没睡吧?”
“对不起,那天是我一时激动,说了伤人的话。”
“柚安我是爱你才发你脾气的,难道你感觉不到吗?你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吗?”
“我说四海垮了,你要找个男人依靠,那也是为了你好啊!我多担心你背一身的债!”
……
听着这些话,柚安烦躁到极点。
面前的林鸣修居然憋不住,笑了,笑得有点坏。
“这小白脸找得不怎么样啊。”他说着,俯身吻下去,一下比一下深,有意挑衅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柚安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只能任由他欺负。
门外的喊声在感知被全面占领之后,沉到了海里,变成一连串咕噜噜作响的气泡。
不巧这时手机震了起来,来电人正是门外那位痴心男。
嗡嗡的震铃声打破了屋内中的暧昧,像耳边驱散不走的蚊蝇。柚安捞过手机飞快地挂断,这时才发现,贺锦晟在上楼前,已经发了十多条信息,长篇大论述说他的倾慕,只求见她一面。
柚安忍无可忍,将手机一扔,翻身站起来,嚯地将门打开。
贺锦晟见柚安在隔壁,疑惑与惊喜夹杂,亮着一双眼睛走过来。
柚安劈头就骂,“宾客都在宴会厅,谁给你的胆子上楼来的?这礼节,你爸爸教你的,还是你妈妈教你的?还是英国的贵族学院教你的?你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想家族因为你这没有边界的猥琐行径而出名吧!”
贺锦晟被骂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抬眼细看,却发现柚安头发乱着,唇上的口红晕地到处都是,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你……你在……”他双眼圆瞪,探头向房里看去,房间黑乎乎的,窗帘拉着,没有一丝光亮,更加令人浮想联翩。
柚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可能有些——不能见人。
愤怒难掩的同时,又增加了心慌与恐惧,下意识退了半步,低斥道:“你滚不滚?”
贺锦晟却昂起头来,“我不,除非……”
“除非什么?跟我说说。”
一道身影蓦地从房间里压近,挡住了柚安,笔直地站在贺锦晟面前。白衬衣,黑马甲,手插在裤兜里,肩宽腰窄,比他高出半个脑袋,薄唇抿成一线,目光俯视下来,看不出情绪,却叫人不敢直视。
贺锦晟生理性地感受到压迫感,但他很快察觉到不对。
若是其他任何男人,他都没有站在这里死缠烂打的立场,偏偏是林鸣修。
手里轰然落下一个惊天的秘密,一股子激愤在身体里上蹿下跳,将说话时,连舌头都兴奋地打颤。
然而不知为何,面前被撞破秘密的男人,却一点不见心虚脸红,反而居高临下,看他像看一只……
一股自尊被碾压的愤怒涌上心头,贺锦晟血压飙升,却又被面前男人的气场压地不敢发作,酝酿了半天,最后梗着脖子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原来……真是恶心!”
对象是你们,可柚安被挡得严严实实的,他又特意弯着身子,从被林鸣修身体挡住的缝隙里,口沫横飞地丢出一句:“你们家真是恶心!有头有脸那句骂,还给你!”
门被关上,柚安在黑暗中垂手而立。
半晌,她走到窗台,看到贺锦晟气急败坏地奔出前厅大门,离开了夏山郡。
向外走时,不忘警惕地左右环顾,生怕有狗蹿出来。
那模样,狼狈极了。
或许是一时来不及消化,或许是事情太丑,在官贵云集的豪门晚宴上,在林鹤堂重病康复归来,夺回四海寰宇的好日子里,由他贺公子爆出这个秘密,连他自己也会沾了脏。
所以他一句话没说,带着这个秘密跑了。
柚安趴在窗台上,沉默着。
有一刹,她叛逆心四起,期望炸弹爆炸地再快一点。
宴会已接近尾声,其他宾客也都陆续离场,豪车一辆接着一辆沿着花园的环岛路驶进来,接走喝得熏然的显贵,及其家眷们。
林鸣修用纸巾替柚安擦干净多余的唇膏,从后无声地拥着她,他的体型够将她完全罩住。
月色很轻,豪车在他们的视野里鱼贯而出,如一串鎏金的流苏。
其实,他们的华服之下,也都各有秘密,可若是哪家的体面被当众揭开,其他人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今天晚上住这儿吗?”柚安出声问道。
林鸣修哼笑了声,“你跟我过来。”
他轻轻握她的手腕往外走,将要出房门时,柚安急急脱手。
“等等。”她拿出手机当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妆容和头发,连脖子也细细擦了一遍。
“我看看。”林鸣修也低头帮她检查。
“别这样看着我。”这个时候,柚安倒害羞了,想到屋里只剩他们和父母,一颗不管不顾的心不得已渐渐收敛起来。
知道她在怂什么,林鸣修也收了捉弄的心,规规矩矩站到门边等她。
整理完后,柚安低头将碎发别到耳后,看他的时候,轻抿了下唇,“走吧。”
出了书房,两人走到林鸣修的卧室,后者打开房门,下巴朝床努了努,“这怎么睡人?”
林鹤堂和尹晴回来的第一天,这间房就已经除味消毒过了,床品也换了新的,只是被猫爪蹂|躏过的床头依旧伤痕累累,最重要的是,布偶猫习惯了主人的大床,卧在上面不打算走了。
见主人归来,白团子恬不知耻地“滚”过来,两爪交替挠着林鸣修的小腿,要抱。后者蹲下来,它立马顺着主人的长腿一路攀爬,钻进主人怀里。
柚安朝猫吐了吐舌头,“不关我的事,都是它。”
身后的房门忽然被敲了敲,柚安吓了一大跳,背上惊出了层薄汗。
尹晴立在门边,看了一眼柚安,对林鸣修说:“今晚就睡这儿吧。”
林鸣修微笑说:“不了,明天做东,今天还得回去收拾准备。”
尹晴说:“也好,一会儿让司机送你。”
“做东?”柚安忍不住问出口。
林鸣修给她解释:“我新买的房子还没有暖过房,一帮朋友同事明天过来,帮我热闹热闹。”
听他说话时,柚安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听完,忙点头说:“哦,原来是这样。”
明明尹晴是知情的,在她面前还装成这样,就连柚安自己都尴尬到脚趾扣地。但是能怎么办呢?像私下里那样亲密,更加做不出来。那可是从十几岁时就看着他们一起长大的妈妈啊。
“我和你爸也去,”尹晴补充说道,“我们还没有去过鸣修那套房子呢,柚安,你也一起去吧?”
“我回头查查日程。”柚安煞有介事地拿出手机,点开密密麻麻的日程表,视线终于有了落处。
“爸睡了吗?”她问尹晴。
“早睡了,你上来没多久,你爸就回房睡了。”尹晴说,“他的身体不能熬地太晚。”
“哦。”柚安暂时逃过一劫,肩膀顿时松了一截。
林鸣修抬腕看表,“那我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好。”尹晴看了柚安一眼,还没等她说什么,柚安抢着开口:“我回房睡觉了,好困啊。”一边说一边生硬地打了个哈欠。
说完丢下二人,头也不回地朝卧室去,几步路却走地同手同脚。
林鸣修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露出宠溺的笑。这一切被尹晴收录在眼里。
她不动声色,又五味杂陈,心里对孟悦说:“真想让你回来看看,你的儿子,也会这样笑。”
林鸣修将西装外套挽到臂间,向尹晴道别。
“去吧,我就不送了,路你都熟。”尹晴替他拍了拍肩上的灰,想到孟悦,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林鸣修走出大门,车已经等在门前,年轻的司机下车替他开门,说:“少爷请。”
大步流星走过来的林鸣修忽然停下,看向司机。
平平的一眼,司机已经被震慑地一凛,急忙改口:“小林总……顾生,请。”
林鸣修收回目光,一矮身坐进后座,引擎启动,他抬首温柔地望向柚安卧室的窗口,直至那一方明黄在视野中消失不见。【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