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随着……


    “你是鬼啊, 一下出现一下消失,脚步都没声音的。”


    “是你看得太入迷了,来来回回看三遍。”林鸣修说着,伸臂过去, 将柚安的手机屏幕向上一挥, 关掉了视频。


    夏山郡陷入彻底的安静, 黑夜中, 万物都在蛰伏。


    柚安笑说:“不止, 我看三十多遍了。”


    然后眼见他眉心皱起,低头, 松了松衬衣领带,默不作声。


    “哦, 我忘了,你说过你喜欢我, 所以, 是在生气吗?”


    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候, 找到机会就要欺负他一下, 眼看他风尘仆仆, 疲惫,难过, 还是精准戳中痛点, 豪不手软。


    他手撑在沙发边沿, 匀称干净的一双手,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随着他用力,又明显了一点。


    垂眸,目光落在沙发里, 柚安的脸上。


    自从承认他喜欢她,像这样明目张胆的注视,一次比一次长久,眼中的温柔、暗涌、乃至脆弱,都丝毫不避忌藏匿。


    “柚安,怎么才能让你走出来?”他低低地问。


    ……我好像,已经走出来了。


    柚安迎向他的目光,心头一软,本能的那点刻薄化作罪恶感。


    再耍你一下就告诉你好了,她心想。


    “我……”


    “随便吧,懒得管你。”不等柚安说话,林鸣修丢下一叠文件,迈步上了楼。


    看他长腿交叠而行的气势,柚安心说真是小气,目视他身影彻底不见,才捡起文件来看。看上一眼,心情再次如坐上过山车。


    那竟是她之前所写歌曲的版权证书。


    她所有的歌,从大红大紫到冷门小众,全回到了自己手里,只差她签名。


    怔然数秒之后,柚安紧攥着文件追上楼去,在林鸣修即将关上卧室门的一刻,将门撞开。


    “你,你这几天就是买版权去了?”她喘着粗气问,“你找陆野了?”


    林鸣修不跟她僵持,松开门上的手,转而进屋,将领带一把扯下来,随意丢在床上,衬衣的衣领呈现一个深V型,露出有致的锁骨。


    “不需要几天,他开出的价格很公道,全程没有为难我,事情办得很顺利。”


    “怎么没送给你呢?”柚安逞强撇嘴。


    “柚安,”林鸣修看住她,“不要觉得你的作品没有价值,可以被当作人情,敷衍对待。”


    柚安喉咙发紧,再想伪装地不甚在意,很难了。


    啊,这样就跟原经纪公司,跟陆野完全切割了。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些歌,是她丢掉的,最最珍贵的东西。她没有想到有人会帮她惦记着,再帮她拾起,一首不落。


    “为,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重新写歌,我送你个礼。”


    “……乱唱下咋。”柚安舌尖轻轻卷过。


    不是没有想过,林鸣修在收购乘风的关键时刻,一边收拾黑粉的那些破事,一边担心她的安全,她却不知收敛,非要在安全线边缘夜夜笙歌,这会让他多头疼。


    谁知他非但不嫌烦,竟比自己还当真,正正式式买下了版权。


    “要不要随便你。”林鸣修摘下腕表,背过身去,漫不经心地解衬衣纽扣。


    对于正在收购一家上市公司的人来说,买下几首歌曲的版权,是否就跟随手买一杯咖啡那么简单?


    不,她没法这么觉得。


    即便对方表现地那么举重若轻,她仍旧感到这份礼物,有着自己扛不起的重量。


    谢谢你。


    她想说。


    却一张口就觉鼻酸,声带发涩地厉害。


    林鸣修全然无视她的纠结,扣子已经解到底,衣襟微敞,隐约可见有雕塑感的腰线,就这样朝门口走去。


    本就发沉的脑子一时间更乱了,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好。


    男人脚步逼近。


    柚安半个“谢”字刚说出口。


    他一手做出脱衣服的姿势,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柚安被关在门外,一张脸涨红。


    “……喂!”她气得牙关打颤。


    “我话没说完呢!”


    “你真在生气吗?”


    “真生气了吧!”.


    又过了一个月,林鸣修正式拿下了乘风,带领四海抵着下行的股市,开始新的一轮的开疆扩土。


    他收购的手段不怎么光明。先是规避信息披露线,通过马甲公司分散买入乘风股份。再制造负面新闻,迅速在公开市场大举扫货,让乘风高层措手不及。这时候发动舆论战,披露对方财务漏洞,引导投资者恐慌性抛售,如此将收购成本降到最低,依法发起强制收购。


    每一步都不动声色,到最后才杀机毕露。


    他顶住压力打了一场胜仗,但四海的董事会似乎并不买账。


    特别是站林鹏海的那一派老股东,他们反而觉得一向不显山露水的林鸣修,刚上位就暴露狼性,不得不令人警惕。如此手段不仅太过激进,还会让四海在行业内树敌,丧失人心,后患无穷。


    在泊港公馆陪父亲散步的时候,柚安问林鹤堂:“那群董事会的老家伙,必定各个阅历丰厚,见惯黑白手段,怎么对道德感要求这么高呢?高到连实打实的业绩也要为此让路。”


    林鹤堂背过手道:“他们只是害怕而已。”


    为让林鸣修获得董事会的信任,林鹤堂决定在夏山郡举办一个回归宴会,宴请亲朋好友以及四海寰宇的大股东,在晚宴上公开表达对林鸣修的支持。


    不同于在医院的那场对外的新闻发布会,这次宴会偏于家宴,属于是一条船上的人共襄盛举。


    这也是林鹤堂消失五个月后,首次公开露面。复查结果一切都好,他也将就此从泊港公馆搬回夏山郡。


    但是人们默认他从波士顿疗养归来,对其真实病情百般打探而不得。


    晚宴上,他要向这条船上的人正式宣布,如之前所披露,他的健康没有任何问题,但仍将退居幕后一段时间,四海的掌舵权,将交付给林鸣修——


    他的义子,他的儿子,四海寰宇未来的掌舵人。


    与此同时,家族信托基金也将会正式加上林鸣修的名字,以正他子嗣之名。


    晚宴当天,名流云集,维多利亚港的夜色被镀上一层溶金,夏山郡巨大的雕花青铜门无声滑开,一辆辆名贵轿车静滑而入。


    身为家主的林鹤堂穿着一袭深色的立领唐装,身躯挺拔,没有一丝病容。他非鹤立鸡群,而是有种静水深流的沉稳气度,叫人自然而然臣服。


    尹晴挽着丈夫的手臂,身上的淡蓝色中式礼服,将她衬托地像一支古典优雅的白兰。


    就连鲜少出席这种宴会的柚安也精心打扮,同尽地主之谊。


    她选了一身香槟色,极细腻的薄纱礼服,背部精致的镂空绑带,露出蝶翼般舒展的肩胛骨,穿梭在富贵逼人的各色贵胄之中,气质绝尘,令人情不自禁目光跟随。


    大伯母陈静淑挽着梁太的手,远远招呼柚安过去,介绍二人认识。


    这位前政界高官的夫人,有着不菲的家世,如今在四海的董事会担任非执行董事。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柚安这些日,在林鹤堂的指导下,对几位重要董事的背景,已了如指掌。


    梁太五十岁上下,雍容华贵,如今活跃在社交界和艺术界,拥有广泛的政商、名流圈人脉。而她的丈夫深谙港岛及大湾区法律法规和政策风向,是政商之间的重要桥梁。


    柚安知道,也看得出来,梁太与陈静淑十分交好,她是林鹏海一派的忠实拥护者。


    梁生和林鹤堂在另一处闲叙,这边,梁太身边跟着一双儿女——梁嘉栋和梁嘉仪,他们是龙凤胎,刚从伯克利大学毕业回国,主修音乐表演与创作。


    难怪会对柚安感兴趣。


    她亲切地介绍一双子女,并表达对柚安的欣赏:“我不常听流行乐的,但柚安的歌实在叫人难忘。”


    梁嘉仪就拉着柚安叫姐姐,说:“可以去你的酒吧玩吗?”


    “当然欢迎,包场就更好了,我联系你喜欢的乐队来表演。”柚安笑容满分,得体又不失诙谐地应和着,场面因此十分轻松愉悦。


    几个年轻人又说起各自在国外念音乐的事情,他们热络地聊了许久,陈静淑笑容满面:“我说吧,都是搞音乐的,他们肯定玩得来。”


    梁太会心一笑,心情愉悦地看着孩子们,颈间那串硕大均匀的南洋白珠,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就在半小时前,她去休息间找梁嘉仪,后者正跟三位别家的千金热聊林柚安的八卦。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世家小姐们在外装作毫不知情,亦不关心,私底下说起来,却比谁都轻车熟路。谈笑间,就将那个欧洲老头子和林柚安的事情,加工成一部十八禁低俗小说。


    梁太不动声色地观察一圈,并无林家人的身影,而后将梁嘉仪叫到一边,狠狠教训。


    她教训起人来并无疾言厉色,光凭眼神,就能将骄纵的梁家大小姐,活生生刮一遍。


    就在带梁嘉仪离开的一刹,她瞥到身侧一抹鎏金色飘然而过,又轻又静,像一尾纤薄的鱼。


    待她回眸,身影早已端着酒杯飘远了。


    为此,梁太便多留了一分神在柚安身上。


    此刻见她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弯弯笑着,跟梁嘉仪约定日后去哪里相聚的样子,既有着世家千金的优雅,又不失烂漫与真诚,梁太心想,真不愧是林鹤堂的女儿。


    大厅中央的三角钢琴前,钢琴师正演奏着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梁嘉仪最爱这一首,忍不住直言,乐师弹得不好,瑕疵太多,听得她心疼。


    大家听不太出来,拱她去弹,她落落大方地答应。


    同样一首钢琴曲,她弹奏起来,真可谓出神入化,这下,即便是外行,也能明显领会到大小姐刚刚所说的“瑕疵”了。


    三角钢琴顿时成了当下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称赞梁生梁太的话,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洒落。


    但是,气氛于东道主这边,却又有些微妙。


    即便侍立在旁的佣人都心知肚明,自家大小姐弹得要更胜这位梁小姐一筹,他们也都暗搓搓期待着,期待着大小姐出手,教教这位梁小姐,什么是参差,介时那场面,才叫精彩纷呈。


    梁嘉仪一曲演奏完毕,在赞美声中款款回到母亲身边。


    梁太摩挲着香槟杯口,笑着看向几乎快要退出人群的柚安,“林小姐有没有兴趣,叫我们见识见识?”


    柚安一笑,几分为难模样,“真不巧,前天打网球的时候,手腕伤到了,恐怕这会儿还弹不了琴。”


    梁太看她数秒,勾了勾唇,“那真遗憾。”


    分明说遗憾,笑容却满意。


    这样说,有心的人就会听出来,她是怕技不如人,才找借口躲开的,更让梁嘉仪有面子。比起直接拒绝,高明得多。


    梁太对各式各样的恭维已经免疫,今日份的乐趣,是来自林柚安的,她看柚安的眼神,亦多了几分看重。


    尹晴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紧了紧丈夫的手臂问:“你教她的?”


    林鹤堂见怪不怪的样子说:“柚安本来就不喜欢出风头。”


    他的眼睛里,有着盛大的骄傲。


    这种宴会永远不缺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子,很快,钢琴前就坐了新的人。趁大家注意力转移,柚安抽身退出了人群。


    她捏着酒杯,靠在窗边,置身事外地看着名利场,心情很平静。


    倘若从前,背地里像那样说她的人,她无论如何是要记着,再成倍报复回去的。


    如今倒也不是宽容了,只是真的生不起气来。


    那些流言蜚语再猖狂,也只在水底下烧,烧不到身上来。


    至于记仇,至于抢风头,既不值得,也不好玩。


    尹晴目光追随至女儿退出人群,忽而纳闷林鸣修一晚不见踪影。


    目光逡巡一周,发现他只身坐在一个小厅的沙发里,小厅入口有深色的帘幕,将他身影半遮。不时有年轻男女端酒杯过去与他攀谈,谈不到两句就被他阴沉沉的气场劝退了。


    尹晴一开始想,怕是因为等下,林鹤堂要将他推至幕前,所以他这会儿特意低调,隐其锋芒。


    但是看久了,便看出他别有心事。


    从前这种场合,虽也平淡疏离,社交只在礼数之内,却从不像这样生人勿进。


    攀谈者走尽后,他独自一人,显得更加阴郁、抽离。


    他倾身,双肘支在膝上,目光投向某处,就这样看定了。


    尹晴寻他视线看去,看到了靠在窗前的柚安。


    后者一脸怡然,似在倾听钢琴演奏,有人过去与她交谈,她便言笑晏晏,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社交场上欢声笑语,她看上去自如又合群,却又好似蒙着一层滤镜,这层滤镜和生人勿进的林鸣修,是一般底色。


    实在纳闷,尹晴正欲上前,同林鸣修问个究竟,后者竟先一步起身,径直朝柚安走去。


    不巧这时来了几位太太拉尹晴闲叙,她不得不收敛视线,投入新一轮的应酬。


    第32章 蛊惑到,她竟想要伸手抚……


    柚安没有想到林鸣修会来找她。


    他本应是今晚上最瞩目的人物, 却意外地低调,低调到整个人有点阴森的感觉。


    “想不想出去?”林鸣修凑近,低声在她耳边说,“我带你出去玩儿。”


    柚安奇怪地看着他, “发了什么邪风了?”


    在宴会上玩消失这种事, 自己倒是驾轻就熟, 可她不敢相信, 会发生在事事完美可靠的林鸣修身上。


    放眼璀璨的大厅, 跺一跺脚就能让港股震翻天的人物都在,她知道, 林鸣修将要在这些人面前立威,而父亲会替他背书。他们会宣布什么, 怎样让这些人信服,柚安不清楚, 也不关心, 但她知道, 今晚绝对是林鸣修的“大日子”。


    哪有只愿意打仗, 不愿意授勋的?


    她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去不去啊?”林鸣修不解释, 只是一再抛出诱惑,“去上次的渔家吃蒸鱼吧, 他们今天捕了条又肥又美的东星斑。”


    柚安:“你饿了?”


    想起那口绵密的鱼肉, 胃里激荡起来。


    “再炒个花蟹, 熬一锅鱼汤,浓白的,比酒楼师傅做的,要鲜甜一百倍,保准你没吃过那样的美味。”林鸣修继续说。


    他知道柚安经不住诱惑。


    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确实, 她很快就动心了。


    “是你说要去的,爸骂起人来,与我无关啊。”


    “好了好了,我们走了。”


    林鸣修很急迫,没等她答应,直接捉起她的手腕,避开社交场中心,大步往后院带。另一只手则顺过她手里的高脚杯,随手塞到一个前来搭讪她的公子哥手里,弄得那人一愣。


    尹晴从几位太太那里脱身后,迫不及待地找她一双儿女,目光锁定,正好就看到这一幕。


    林鸣修带走柚安的时候,嘴角勾着,那是他今晚第一次笑。


    一路上,柚安很怕被人注意到,即便她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副画面,但心里还是做贼般戚戚。


    反观林鸣修,那几步路,走得有点不管不顾的意思。


    就连拉她手腕也是,他是越来越大胆了。


    但他握得不重,手掌覆住她腕骨一圈还有富余,掌心干燥温热,叫她反感不起来。


    穿过几道回廊,宴会的灯火和喧嚣被落在了身后。


    光线逐渐暗淡了,后花园曲折的小路弯弯绕绕,他们俩个都很熟悉,哪条岔道是捷径,能通向哪里,彼此都再清楚不过。不用说一句话,也能在每一个复杂的小径岔路,做出迅速而统一的选择。就连何时要穿越篱笆,矮身去寻捷径,也十分了然。


    来自北部的季风带来初冬的寒意,风削过肌肤,柚安打了个冷颤。


    林鸣修停下脚步,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光裸的背上。


    柚安手臂穿过袖管的一刹那,回头看到了追出来的尹晴,后者正站在回廊上,凭栏望向他们。


    眼神相接,柚安惊慌地做了个“嘘”的手势,脚步被不知情的林鸣修带着,往前趔趄了两下,很快消失在曲折的小径深处。


    尹晴没有追,勉力去追也追不上,她凭栏站了许久,眉间微微蹙着。


    他们来到一段围墙前面,柚安眼睛一亮,“我记得,这里监控坏啦!”


    说着,朝墙上的摄像头作了个鬼脸。


    小时候被林鹤堂勒令关禁闭,她就常常在林鸣修的掩护下,从这里翻出去。


    林鸣修静静看她做鬼脸,没有戳破。


    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让这个漏洞一直存在着?


    然而如今,他只需走上前,让摄像头清楚拍到他的脸,监控中心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接着,他像以前那样弯下身,让柚安踩在他的背上。


    柚安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心里悄悄计算,和那时比,体重长了多少。


    林鸣修等不及,说:“你快点。”


    仿佛是只等不及要出门撒欢的金毛。


    柚安将高跟鞋脱下来丢出围墙,而后踩上他的背,双手抓紧墙沿。林鸣修就抓着她的脚踝,将她托起来一点,她一用力,轻而易举地坐到墙沿上。


    林鸣修往后退几步,助力小跑后,纵身一跃,抓住墙沿翻过去,借由墙外那颗桂花树,轻巧落地,而后伸臂,做出要接住柚安的姿势。


    柚安是翻墙爬树的惯犯,她攀住树枝,慢慢爬下。最后一段没有下脚的枝桠了,就跟以前一样往下跳,林鸣修会接住她。


    将要跳时,她嫌礼服的裙摆碍事,便一把将其掀起,用手捧住,一双腿露在外面,终于自由了。


    俯身确认落脚地时,她看到林鸣修,又紧张又生气地瞪着她,耳根是红的,从上往下看得格外清楚。


    倘若此刻有人路过,他脑袋就要开始冒烟了。


    柚安想起来,以前翻墙的时候,如果穿着裙子,也会这样不顾形象,那时他是什么反应,她未曾留意,但这次应该有所不同,因为她跳下去的时候,林鸣修居然没有接稳。


    “哎呀,”柚安跌向林鸣修怀里,出言怪他,“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一个晚上心不在焉的。”


    林鸣修直直站着,双手下意识做出环抱的姿态,却没有真正触碰到她,只是虚抱着。


    确认她站好后,他往后退一步,看她的裙子放下来没有。


    “大小姐,能不能顾一顾形象?”


    “我穿了安全裤的!你看!”没等她展示,林鸣修抢先按住她的手,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给我放下去。”


    他震怒,但对她能生的最大的气,也就是低斥这么一句。


    转而将怒气发泄向墙头的摄像头。


    他一盯,摄像头便默默转了个方向。


    借着路灯,又去捡柚安丢出去的鞋子,有一只就快要丢到马路上了。


    柚安在他身后偷笑,这种礼服哪能穿安全裤?她也没想过真的展示给他看,只是见他耳廓通红,想逗逗他罢了。


    林鸣修弯腰将款带繁琐的高跟鞋拎起来,月光洒在他背上,分外皎洁。


    本该享受觥筹交错,万众荣耀加身的人,此刻在路灯下检查她的鞋有没有被摔坏,鞋跟是否还牢固。柚安的心情有些复杂,想笑又笑不出来。


    “谢谢。”她接过林鸣修为她捡回来的鞋,并没有穿上,拎着鞋光着脚在路上走。


    一小段路程后,他们拦下一辆计程车,开往港口。


    港口路灯稀疏,昏黄不明的微光照拂着海面上沉沉浮浮的船只,黑压压一片。锁链牵连的渔船一艘接一艘静静泊在口岸,像一列沉睡的大鱼。


    他们摸黑踏进那艘去过的渔船,船里不见一人。


    “做饭的老伯呢?”柚安问。


    林鸣修坐在船沿上,长腿伸展,看着并膝坐在四方桌前矮凳上的柚安,好像一个等待学校开饭的小学生,工整又期待。


    他忍住笑,多看了一会儿,等到她终于发现不对劲,这才开口:“这个点,别人不睡觉啊?”


    “……你骗我?”柚安恼怒地瞪圆眼睛。


    亏他把饭菜形容地这么香。


    “骗子!”早就知道他是骗子,他不是好人!


    林鸣修向后撑着船沿,看着被云遮住一半的月亮,笑着说:“我看你也不想待在那儿啊。”


    “我是没什么热情,但也不至于抵触。”


    “你抵触的,你不属于那里。”林鸣修看着她。


    那里的氧气,对于她来说,太稀薄了。


    “那你呢?你一会儿,爸发现你跑了,还给不给你立威了?”


    “不给了吧,我不配。”林鸣修说。海风卷过,他的声音几分缥缈,但“我不配”三个字,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切,你不就是想……”


    “我不想。为什么你们总是那么笃定我怎么想,我有什么企图,我野心有多大,凭什么这么想当然地臆断我?”


    林鸣修有点生气了,他的野心,若非要说有,分明也只有她一个而已。


    可是一旦说出口,就显得龌龊,这才是真正折磨他的地方。


    柚安不说话了,她不能昧着良心说,那你就说啊,说你不想要这一切,不想要四海,不需要爸替你操持操心。


    因为她知道,他是被架上去的。整个过程,如他承诺,凡他知道的,她也都知道。


    此刻,她可以感受到林鸣修的煎熬,隐约可以。


    若想再深刻一点的话,就不得不触及他所说过的,喜欢她这件事。


    她不愿意触及。所以深深吸了几口咸湿的海风,不让自己想下去。


    见她迟迟不说话,林鸣修开口,“还生气?”


    想起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编出的东星斑、炒花蟹、鱼汤,怎么可能不生气?


    “你说呢?”柚安说。


    “带你去深水埗夜市好不好?”


    “当然不行了,我们穿成这样。”


    和上次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两个的名字如今皆是八卦杂志,和网络热门的常客,被拍到,又是一个好故事。


    “那怎么办?这样吧,你要是生气,可以推我下去。”林鸣修双臂伸展,支着身后的船舷,确实是很方便“遇害”的姿势。


    柚安失笑。


    风大一些的时候,船身会晃荡起来,坐在鱼背上似的,林鸣修面向月亮,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锋利中沾染了一丝柔软,很反差,也很蛊惑。


    蛊惑到,她竟想要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即便那皱褶只是浅浅的,他看上去,比在交际场上时,要放松得多了。


    船身轻晃,她向他走去,这个过程中,林鸣修已经做好了被推下去的准备,她可以这样欺负他的。


    她抬手的时候,林鸣修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她只是抬手至他眉间,然后轻轻地抚上去。


    那瞬间,林鸣修的眼睫狠狠一颤。


    接下来的几秒钟,一切都静止了。


    林鸣修睁开眼睛,双臂摊开,一动不动,深深看着她,他的眸色如同深渊,万物静止的世界中,唯有那里的漆黑海浪翻滚不休。那些深埋的动情和欲望,袒露无余。


    柚安经不住,先收回了手,她怕再多看一秒,就会被某种东西吸进去。


    可是风大好,不止船身,全世界都在失去重心,稍不小心就要摔倒。她下意识伸手,撑在林鸣修的胸膛上,身体进到就快要相贴,隔着薄薄的衬衫,他胸膛温热,传出有力地心跳。


    林鸣修没有伸手扶她,仍保持那个姿势,“我说准你推我下去,没说准你这样。”


    分明感觉到他心跳猛烈,语气却这样地淡。


    “……你皱眉的样子难看得很。”柚安手一撑,与他拉开距离,问他,“现在怎么办?”


    “再等等吧,”其实想说,再陪陪我吧,但他说,“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就回去。”


    “不会无聊。”柚安知道他想捱过宴会再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林鸣修一直坐在船舷仰头看月亮,他的心事向来很深,柚安不作过问。


    她拎着裙摆跳上木栈道,坐在边沿,将脚泡在海水里。


    光脚走了很久,她细细洗去脚面的泥沙,海水温柔地吻过脚脖子,月光在脚边浮动流淌,披着林鸣修的衣服,海风也显得不那么料峭,一切都很舒服。


    虽然是被林鸣修哄出来的,但这一切于柚安来说,何尝不是享受?她也不想回去,宁可坐在这里发呆,倾听节奏单调的涛声,而不是那些炫技的钢琴曲。


    脚在水面晃荡着,不时踢几脚水花,看月亮看得乏了,她就扭头去看林鸣修在干嘛。


    林鸣修没看月亮,他看向这边,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他们相隔不远,但是表情看不真切,朦朦胧胧的,所以他没有立刻撤回视线。她也没有,装作看风景,看了一周,视线才绕回自己脚面。


    洁白的脚丫藏在水底下,悄悄收紧脚趾。


    她忽然猜到林鸣修在计划什么了。


    那个鬼使神差的想法太离谱,也太大胆,在脑海里一秒掠过,便被她仓促掐死了。


    胡思乱想也要有个限度,她开始祈祷今晚平安度过。


    第33章 “月亮总不肯照亮情欲深……


    二零一八年的那个冬天很冷。


    林鸣修操办完母亲的丧事, 连续几天将自己锁在出租房里,清理母亲的旧物、睡觉、发呆。


    林鹤堂找到他,问他想不想住到夏山郡来。


    他说不想。


    林鹤堂抛出真正的橄榄枝,问他想不想当他的儿子。


    他看中林鸣修的能力, 遗憾他父母, 自己的挚友早逝, 且急需一个可靠的帮手, 也需要一个够格继承他江山的后生仔。


    林鸣修身上有着顾祈年一头扎进去便干到死的倔强, 与孟悦的隐忍与温良,这些是林鹤堂最喜欢老友的品质。在林鹤堂身边多年, 亦浸染了他的谋略与杀伐之道,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做这个后生仔呢?


    林鸣修答应考虑, 答应的时候,眼神是死的。


    帮父亲平冤昭雪, 还清债务以后, 他的人生就没有什么期待了, 如今母亲也离开了他, 就算生命在这一刻按下终止键, 好像也没有什么。


    于世界而言,就如同轻轻落下一片雪花那样无足轻重。


    没有什么爱也没有什么恨, 只是心脏再多跳一下, 都觉得累。


    这天下午, 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十分,听到消息提示音,摸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柚安发来的。


    LYA:【今年过年来我们家吃年夜饭吧, 过完年我就要去英国了,爸准我念音乐。】


    柚安应该不知道他在出租屋闭门不出,也不知道林鹤堂提出的事情,否则早气死了。


    往年年夜饭,林鸣修都是和母亲两个人吃,尹晴每年都盛情邀请,但孟悦说自己一个病人,大年三十去他们家吃团年饭不吉利。


    这其中,也有点不愿意接受同情的意思,尹晴便不作坚持。


    柚安的邀请,大抵也是出于同情吧。


    何况她就要走了,分给他一点善意无妨。


    XU:【林总不是打算让你念商科吗?怎么让他改变主意的?】


    LYA:【不知道呀,也许是哪个祖先托梦吧!】


    LYA:【欢脱.gif】


    一直小猫昂首露齿大笑,浑身闪着blingbling的发光特效。


    林鸣修也跟着扯了扯嘴角,但或许是太久没做表情了,屏幕反光映出一张比哭还要难看的脸,干涸的唇角被扯得一疼。


    下一秒,表情包就在林鸣修的眼皮子底下被撤回了。


    估计她想起来,他刚丧亲。


    在葬礼上,她哭得很伤心。纷杂混乱的记忆中,那是为数不多忘却不了的片段。


    林鸣修倒是没有哭过,他躺在母亲生前睡过的床上,闻着渐渐消散的,母亲的气味,都没能流出眼泪,只是昏蒙地睡睡醒醒,混淆了昼夜。


    过了一会儿,又跟过来一条微信。


    LYA:【顾鸣修,我的音乐会惊艳全世界的,你想不想听?】


    林鸣修看着屏幕,屏幕中映出他消瘦、眼眶深陷的脸,和那排闪闪发光的文字重叠在一起,阳光一下子从窗帘缝隙处杀进来。他好想听呀。


    他的人生仍旧没有期待,暗恋大小姐这件事,也不会有结果。


    但她邀请他听,他就可以挣扎着活到那个时候。


    于是他刮了胡子,仔细捯饬干净,下楼去买吃的。


    胃口还没有回来,就开着车晃荡到柚安学校附近的咖啡馆,以往接柚安放学的时候,他习惯坐在店里喝一杯意式浓缩,外加一份火腿三明治。


    惯常坐窗边第三桌,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柚安从学校里走出来,今天也是坐那里。


    咖啡店今天放了陈奕迅的《无人之境》,是他很喜欢的一首歌。柚安有一天也会站在红馆,他坚信且期待,这样想象着,心里的皑皑白雪都要开出花来。


    就在这时,店门口的风铃发出一串清泠泠的响声,柚安和两个朋友说笑着走进咖啡馆。


    很久没见到她了,林鸣修觉得,今天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全部都是为他安排。


    柜台前等咖啡的功夫,柚安发现了坐在窗边的林鸣修。她先是一愣,然后微笑着朝他朝朝手,态度这样友好,看来心情真的不错。


    和朋友聊着天,她的眉眼闪闪发光,充满了向世界发起征程前的昂扬斗志。


    朋友扭头看了林鸣修两眼,捂嘴笑着跟她说些什么。


    林鸣修至此垂下视线,不再多看。


    咖啡苦色的香气涌上来,熏在鼻尖。陈奕迅正唱到——


    “这个世界最大罪名,是太易动情。”


    “但我喜欢这罪名。”


    他听到这一句词,便失了神。


    想她就要走了,再回来是什么时候?


    身边会不会有别的男人?


    他的世界始终被困于一隅。


    但他希望柚安的世界有星辰大海,山川湖泊,没有疆界与束缚。


    再抬眼时,柚安已经走了,柜台里的店员举着张卡片探向店外,“小姐,你的八达通掉了。”


    柚安没有听见。


    林鸣修呼吸滞了一秒,猛然起身上前,接过那张八达通,追了出去。


    “月亮总不肯照亮情欲深处那道背影。”


    陈奕迅唱得真好。


    柚安和朋友上了辆大巴,她们都背着登山包,应该是要去远足。


    林鸣修追出去的时候,巴士正好启动,他看见柚安坐在窗边,正将耳机罩在头上。


    他弯腰,双手支在膝上,眼看着巴士远去,身体深处某种冲动疯狂涌动,什么也想不了,身体先作出反应,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少年时该打的架,在父亲死的那一天就打完了。


    从此,林鸣修变成一颗老心脏。


    这是他难得冲动的一次。


    他感到一颗年轻、蓬勃的心脏,疯狂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大巴开得不快,像一头笨拙的巨象,在狭窄的街道上挤。有那么一段路程,他已经和柚安并肩了,无奈柚安在窗内,头靠着玻璃窗,戴着耳机,对窗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鸣修跑到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停,但是巴士还是开出了他的视线,不知道开去了哪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拼命向前跑。


    肺部鼓噪难当,冲动随着体力的耗尽,在夕阳下消弥。


    这也是安排的一环吧,他注定无法上车。


    后来,林鸣修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将八达通还给柚安,柚安不久就知道了他即将成为林鹤堂儿子的事,没有等到大年三十,便一个人托着行李,提前走了。


    最后的最后,柚安也没能登上红馆。


    林鸣修去机场接她回家,脑海里仍是这天在咖啡馆看见她时,那足以击退严冬的璀璨笑容,可眼前的她破碎地超乎想象,像一朵枯萎凋零的玫瑰。


    唯一一次露出笑容,是讥诮他在父亲面前摇尾巴。


    那张八达通就在他的口袋里,曾经无数次想,如果能够物归原主,他现在该是姓林还是姓顾?.


    晚宴之后的夏山郡,安静肃然如初,好像谁也没有来过。


    林鸣修站在大厅的门前,对提着裙摆,蹑手蹑脚的柚安说:“你从后门绕进去,我去跟爸妈交代。”


    “真的吗?”柚安勾着腰,做贼似的。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缩进林鸣修的宽大外套里。


    “真的。”林鸣修微微一笑。


    柚安踮起脚,拍拍他的肩旁说:“真够意思。”说完提着裙摆一溜烟跑了。


    林鸣修径直步入林鹤堂的书房,他知道林鹤堂正等着他。


    摩挲着西裤口袋里的那张薄薄的卡片,他将那个关于八达通的问题化作陈述,宣之于口。


    书房空气凝结,针落可闻。


    林鹤堂面色黑沉地看着他,尹晴站在一旁,面色复杂,不置一词。


    比起生气,林鹤堂更多是费解。


    他一直将林鸣修养在身边的,在他身上,林鹤堂既有着对老友顾祈年的惺惺相惜,又有着对自己继承者的认同与骄傲。看他仿佛看自己,岂止了解可以概括?


    因此,林鹤堂怎么也想不通,在帮四海度过危机,离坐稳CEO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林鸣修怎么会提出改姓,且跟林家划分关系的?


    难道这么多年,他只是逢场作戏?


    要知道,家族信托基金上,还没有他的名字,再多演几天都安耐不住吗?


    “说清楚一点,”老爷子的声音又厉又低沉,“这么做,你图什么?”


    “什么也不图,”林鸣修垂首而立,“您可以像以前一样将我当做利刃,也可以干脆把我踢出四海,我都没有怨言。”


    “落得两手空空也要改回你的姓?你到底还是要作顾祈年的儿子。”


    “我本来就是顾祈年的儿子,林总。”


    林鹤堂狠狠拍在大理石书案上。


    “我再问一遍,你究竟图什么?”林鹤堂很难看不清一个人,何况是养在身边,如此可靠的一个人。


    林鸣修沉默以对。


    他不是无所图的,但怎么能说?


    尹晴一下下抚着林鹤堂的胸口,帮他顺气。


    “好了好了,气头上谈不出个一二三来,都睡觉,明天再说,”她和风细雨地对丈夫说,“姓林姓顾有什么关系?你喜欢他,照样可以当他是儿子疼,你看中他,照样可以让他在公司帮你。他要有坏心眼,怎么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么个自伤八百的招来,对他能有什么好处?至于为什么,跟祈年一样那么犟的人,他不愿意说,打碎了牙也撬不出半个字来,何必较劲?”


    林鹤堂闭眼半晌,不再说话,走出房间前,他转身问:“鸣修,我亏待过你吗?”


    林鸣修双拳攥紧,“从来没有,是我对不起您。”


    说罢深深鞠躬,直至林鹤堂夫妻走出视线。


    第34章 涨红迅速爬升至脖颈


    柚安一夜没有睡好, 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在她脑袋里生了根,令她辗转难眠。


    一大清早,她听见动静就冲下楼去,和刚下楼的尹晴撞了个正着。柚安观察尹晴的脸色, 心下稍安。


    倘若那个猜测是真的, 家里一定天下大乱, 母亲少不了是要哭一场的。


    “你怎么总是莽莽撞撞的?”尹晴抱怨。


    柚安嘻嘻两声挽住她, 问:“爸呢?”


    “你爸一早去公司了。”尹晴走向餐桌布餐, 餐具只有三份。


    柚安惊讶,“爸不应该再休养些时吗?”


    “休养是要休养, 去公司视察一下现况也没什么不好,他闲不下来的。”尹晴状若无事地说。


    柚安“哦”了声, 弱弱问道:“昨天,那个人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


    尹晴无奈地瞥她一眼, “那个人……”


    柚安抿嘴干笑两声, 偷偷瞧着母亲的神色。


    “他没说什么, ”尹晴摆弄着餐桌上的花问, “你们两个昨晚跑出去干什么了?”


    “他没跟你们说吗?”


    尹晴垂眸看花, “昨天太晚,只够说个大概, 你仔细说说, 我想听。”


    柚安便一五一十地汇报说, 他们都觉得宴会无聊,就去港口吃饭,没找着吃的,在渔船上坐了坐就回了。


    “再没其他事了?”尹晴狐疑地看着她,不小心捏皱了花瓣也来不及心疼。


    “能有啥事。”柚安嘟囔。


    尹晴还想说什么, 这时候林鸣修从电梯走了出来,他穿着正式,面色平淡,吃完早饭就要去公司的样子。


    尹晴见到他,开口道:“你爸去公司了。”


    林鸣修说:“好的,我吃两口就去。”他做好了被清算的准备。


    尹晴放轻语气说:“没事的,你慢慢吃。”


    “嗯,没事。”


    林鸣修显得格外轻松,倒像是反过来安慰尹晴。他甚至朝悄咪咪看他的柚安一笑,伸手指了指眼睛下面,暗示她挂了对浓浓的黑眼圈。


    柚安扯了扯嘴角,不敢有所回应。


    一顿早饭吃得格外风平浪静,三个人的内心,各自装着不同的天气。


    吃过饭,林鸣修开车去四海。


    林鹤堂到得很早,知道他来了,各部门不敢怠慢,高管纷纷赶来。但他只是听了最近几个月的汇报,没有任何针对林鸣修的动作。


    他的雷霆手段,从不轻易使用。


    但是结合昨天宴会上,林鸣修不告而别的事,有心人不难猜测老爷子一大早出现在公司,多半和代理CEO有关,两人怕不是发生了龃龉。


    林鸣修到达公司后,照例做了汇报。这些日子,他依旧坐在之前特助的位子上。林鹤堂的办公区域,和他在同一个套间的内外两间,隔着一层玻璃门,一直没有人进入过,布置摆设一如他入院之前。


    如今收购乘风已经初显价值,公司股价稳在一个不低的位置,后续与文旅界一系列的联合项目,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中。


    林鹤堂很喜欢听林鸣修述职,他做事的逻辑和条理,像一段优化到顶的程序,简洁冰冷,事事俱备,无所遗漏。


    那家名叫海宇资本,一直趁低收购四海股份的公司,林鸣修说,已经可以确定是林鹏海手下的。他那段时间赌钱赢了一大笔,对方就加大动作,大吃特吃。这家公司,正在林鸣修的暗中操纵下,渐渐膨胀。


    随着收购乘风的进行,他们就没有动作了。因为林鸣修收购乘风的前期手段,跟海宇资本的小动作类似,后者似乎察觉到了背后那双眼睛。


    “父子”俩从很早就开始关注这家公司,也探讨过无数次应对方案。但是这次,林鸣修还是交代地事无巨细,仿佛说完就要走了,而这是他最后的不放心。


    林鹤堂问他:“股份还要不要?”


    林鸣修说:“我在四海的每一分钱都是您给我的,一切听您安排。”


    林鹤堂转脸看向窗外波谲的层云,他无法将林鸣修的决定视作不忠,只是为突然间看不透这个人了而有些抱憾伤怀。在他身上,他付出过作为引路人倾囊相授的心血,也付出过作为父亲的无条件信任。


    “出去吧,”他没有看林鸣修,平声说,“去做你的事去。”


    由此,林鸣修依旧是四海寰宇的代理CEO。


    然而四海真正的掌门人坐镇总裁办,却对诸多压在林鸣修身上的担子冷眼旁观。


    林鹏海笃定父子俩已然产生矛盾,趁机在董事会拱火,发起不信任投票,想要罢免林鸣修,这一罢免,把他弄出公司,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亦在赌林鹤堂外强中干,虽坐镇公司,但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承担过多。


    作为董事会主席,林鹤堂居然没有干涉,就这样默许了。


    不信任投票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林鸣修在公司也不好过。


    林鹤堂的态度放出了信号,股东和高管觉得他不再受到掌舵人的信任,对他的各项决策不是反对,就是搁置,导致诸多项目无法推进。


    老爷子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了,短短几天,让林鸣修尝到了失去靠山,什么也不是的滋味。


    林鸣修不好再回家了,就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里。他早出晚归,林鹤堂进出办公室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他日渐憔悴的身影。


    这天,林鹤堂在他办公桌前停留,问他:“你还是要将姓改回去?”


    “是的,明天就生效了,”林鸣修如实说,“我会主动对外披露,少不了会有媒体跟进,添麻烦了。”


    “非要在这个关头吗?”林鹤堂紧拧着眉头。


    他知道给林鸣修多少压力都没有用,像这样比谁更倔的较量,自己是一定会输的,就像从前无数次输给顾祈年一样。父子就是父子,他们姓顾的,是不是祖上跟驴有什么渊源?


    “你这无异于给董事会信号,告诉他们我们父子决裂是真的,叫他们把你投下去。”


    “所以,请您站在我这边,如果,还相信我的话。”


    林鹤堂嗤了声。


    原来他不是不懂得服软的,只是在他在意的事情上,分毫不让。


    “董事会不是我一言堂。”


    “那就听天由命了,”林鸣修说,“相信不是所有人,都那么信赖大伯那边的,总有人看得出来,我的存在,对四海有那么一点作用。”


    林鹤堂摇了摇头,“我不会轻易将你踢出局,但你要知道……”


    “我知道,”林鸣修轻描淡写地说,“不是自己人,是得不到您百分之百的信任的,我再也坐不上那个位置了。”


    “哼,”林鹤堂拍拍他的背,“祝你好运了。”


    “对了,今晚的家宴还是要参加,明天才杀青,做戏做全。”


    林鸣修颔首说好。


    他与林鹤堂夫妇同乘一辆车去往名人会所,柚安直接从酒吧开车去,大伯一家也来了。


    一行人刚进会所,就碰到王氏集团的王德发。四海本来准备收购他们一块园区的使用权,生意是林鸣修谈下来的,王德发各项配合都很痛快。但是最近听说这个后生仔不得势了,四海董事会要罢免他,所以签最后一道合同的时候,王德发故意刁难,一拖再拖。


    这时见到林鹤堂,王德发还是很客气的,握着手寒暄了好一会儿,说一会儿送瓶好酒过来。


    柚安跟在父亲身后,虽不知这些天林鸣修在公司的遭遇,却明显感到他疲惫了不少,也纳闷这个满面油光的王德发,对他态度比对大伯家三个儿子轻慢得多,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场面了,好像时空倒转,回到了他刚跟着父亲的那个时候。


    晚餐吃到一半,王德发果真来拜访,先是送上一瓶私人珍酿,又与林鹤堂和林鹏海敬酒。有来有往,林家的小一辈也逐个回敬王德发。


    轮到林鸣修时,他说:“大屿山园区的地,还请王总多多关照。”


    王德发瞬间冷下脸来,“今天不谈公事。”


    “不谈不谈。”林鸣修给王德发斟酒。


    他们敬酒喝的是白酒,用喝白酒专用的小酒杯,一杯也就是半口的份量。林鸣修给自己倒酒,用的却是喝红酒的勃艮第杯,倒了满满一杯,一仰头,痛快喝下。


    柚安看得胃里一抽。


    林鹏海这时开口:“看来,大屿山的项目谈得不顺利啊,鸣修,你把王总怠慢了?”


    林鸣修说:“我哪里敢。”


    林景琛也搭话:“大屿山的项目搁置得有点久了,肯定是王总有什么不满意。”


    “这可不行,不管王总对项目满不满意,我们的诚意还是要有的。”林鹏海说着,找人开了一瓶新的白酒,递到林鸣修手上。


    这个过程中,柚安不动声色地来回观察父母,尹晴不好插嘴也就算了,林鹤堂也是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看得她焦急烦躁,心口像煮了一锅辣椒。


    她忍不住拿脚尖碰了碰尹晴的脚,尹晴仍旧什么反应也没有,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更不舒服了,生理上的难受,刚吃下的山珍海味都要吐出来。


    奇怪,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觉得反胃吗?


    其他人怎么全是一片欢声笑语?


    她心口的那口锅要炸了。


    林鸣修十分配合大伯,面不改色地将白酒倒满勃艮第杯,仰头喝了一杯,又去到第二杯。


    涨红迅速爬升至脖颈。


    所有人都看着他,王德发尤其看得过瘾。


    这时只听一阵噼啪声,柚安不小心将红酒杯掉到了地上。她穿着一件纯白的长裙,红酒弄脏了一大片,连鞋也打湿了。


    “哎呀,”坐在旁边的尹晴惊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别踩到玻璃渣。”


    几名侍者匆匆进来,拿着毛巾毛毯。


    柚安生气极了,借由红酒,将刚才的恶心全部发泄出来。


    她走出座位,侍者跟在她后面服侍,她嘴不停。


    “裙子唔可以噉擦嘅,呢条毛巾系咩料嚟嘅啊?”


    “哎吔,咪帮我擦喇!蠢手蠢脚嘅!擦烂咗要你赔,咪喺度喊啦!”


    “嗌经理过嚟!”


    “有冇后备衫啊?先畀我换过件啦!”


    ……


    几句责备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尖锐凶悍,但大小姐提着裙摆轻眉头的样子,还是让几个年轻侍者红了脸,听她声音飘来,更是紧张慌乱。


    进来的侍者越来越多,经理也进来了,全场的焦点瞬间转移到柚安这边。


    “柚安,先去休息室换件衣服吧,我陪你去。”陈静淑站起来要扶她。


    柚安甩开陈静淑,将高跟鞋踩得震天响。


    “换什么换?谁知道他们准备的什么衣服?烦死了,我不吃了!”


    都说林家大小姐是个天也管不住的,王德发这下算是见识了,气氛被带偏,他也没了继续刁难林鸣修的心情,再寒暄两句,便找机会退了。


    柚安亦踩着高跟鞋径直离开包间,头也没有回一下。经过王德发身侧的时候,细高跟狠狠踩了对方脚背一脚,王德发哼也没敢哼一声。


    第35章 看到你的每一天,都会从……


    名人会所的后面有一个独立庭院, 柚安背靠楼体的白墙,看着庭院里的景色。


    深冬露重,庭院没有一个人,几处悉数的灯火将景色照得格外清冷。此刻小雨方歇, 屋檐的水滴形成水帘, 淅沥沥滑落, 耳边一片清凛。


    她的外套落在包间了, 白色的裙子被红色染了一大片, 湿湿地贴在身上,风吹过, 双手将胳膊环抱。


    失神中,一个身影落在近旁。


    林鸣修将自己的西服外套递给她, 然后双手插兜,也靠在墙上。


    他的白衬衫领口开着, 里面一大片红, 爬上脖子, 脸色也醺然。


    柚安见过几回他应酬喝醉被送回来的样子, 他从不发酒疯, 也不说醉话,只是一味地睡觉, 喝得越醉睡得越死。


    “进去吧, 喝多了吹风更难受。”她乜斜他一眼。


    “里面闷。”林鸣修说着, 看了一眼她的裙子。


    柚安连忙撇清:“不是帮你啊,我就是,看那个王总觉得讨厌。”


    “嗯,我知道。”林鸣修头靠在墙上,喉结滚了滚。


    水榭泛起雾气, 景色氤氲在潮湿里,眼睫好似要凝起露珠,柚安眨了眨眼睛说:“不是阴险小人,就是脑肥肠圆的老登,你天天打交道的,就是这些人吗?”


    林鸣修笑了声,“是小人,还是小天使,取决于你坐在哪个位置,什么圈子都是这样的,我不特殊。”


    柚安垂眸说:“看来,你最近混得很不好。”


    “是遇上点麻烦。”林鸣修仰头说。


    “可是,你不是才帮四海度过危机吗……哦,我知道了……”柚安恍然大悟,“是因为,那天你从宴会上溜走吧!爸发火了是不是?”


    林鸣修笑了笑,说:“是啊。”


    “难怪刚才爸一句话也不说……”柚安心想,他但凡皱下眉头,王德发和大伯都不敢骑在林鸣修头上。


    “你现在知道不听话,爸会变得多恐怖了吧!哎呀,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是才发育到叛逆期吗?”


    话没说完,林鸣修忽然转身面向她。


    他的眼神深了又深,柚安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果真是喝多了,他踉跄地倒向她,鼻尖就要碰到的时候,伸臂撑在了她背后的墙壁上。


    头无力地垂下去,隔着长发,挨在柚安的颈肩。


    她低头,看见他脖子上血管跳动,淡青色,一直延伸到衬衫里,衬衫里,红晕四处蔓延。


    一股冰凉的气息贴近,迅速变得炽热,柚安紧紧贴在墙上。


    没有实质的触碰,但感觉身体整个被笼罩着。


    她讨厌酒精的味道,但可能因为是被他带来的,所以那气味并不刺鼻,混着他身上温和的木质香味,和他灼热的鼻息。


    “你怎么啦?”她听到自己声音轻飘飘的。


    半晌,林鸣修混杂不清地说,“透不过气。”


    “不过,马上就好了,过了今天。”


    柚安没太听懂,她只注意到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像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


    很累啊,那就让一下你好了。


    她这样想,便没有躲开,两个人安静地站着。


    林鸣修是那种喝醉了也有跟绳索约束着的人,他像一颗树,枝干强健宽阔,枝繁叶茂地荫蔽着她,枝叶间的浆果发酵出靡人的酒香,柚安觉得自己也有点醉了,她轻轻闭上了眼睛,恍如被一棵雾凇拥抱.


    第二天,林鸣修更姓,与林家划分关系的新闻,闹得满城风雨。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柚安正在酒吧的工作室埋头写歌。


    她将后场办公区改造成了一个简单的音乐工作室,窝在里面废寝忘食。


    各种乐器都办了进来,谱子洒落满地,她坐在地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右手还抱着吉他,左手攥紧手机,眼睛要看穿屏幕。


    在那一天的渔船上,她就浮出过这个念头,但当它真正发生的时候,震惊和害怕还是丝毫不减。


    怔了不知道多久,她给林鸣修打去电话,劈头就问:“你在搞什么!”


    “想要当面谈吗?我就在你店附近。”那边风轻云淡的。


    不得不承认,他低声说话时,声音非常好听。


    “不要!”柚安不知哪里来的气。


    过了会儿,还是说:“你来吧。”


    几分钟后,林鸣修到了。


    就连送他进来的阿谨,看他的眼色都有几分怪异。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有他们俩人,因为放了很多乐器,显得有点拥挤。柚安挤在乐器中间,写起歌来她昼夜颠倒,吃饭睡觉不定时。此刻长发胡乱束起,也没有化妆,显得几分零乱。


    林鸣修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瘦得像生了病,脸色苍白发青,几乎能看到皮下脆弱的血管。


    柚安仿佛看到前前后后几双大手将他压着,束缚着。


    但他的神色却前所未有地松脱。


    他穿着随意的休闲裤和外套,整身黑色,外套里一件白T,清爽利落。头发微湿,发尾滴着水,原来外面下雨了,雨声打在窗檐上,淅淅沥沥的,醉心写歌的柚安这才发觉。


    林鸣修拨了下头发,几滴水溅到柚安的手臂上,她不客气地说:“你完了顾鸣修,现在我爸也不要你了,那个什么投票一开启,就等着被罢免吧,不管你在赌什么,反正最后满盘皆输,你完蛋了。”


    林鸣修觉得好笑,“这难道是什么赌局吗?喜欢一个人,难道是什么赌局吗?”


    “那我就不懂了!”


    “有点累了,”他说,“想让自己轻松一点。”


    “你昨天说,过了今天就好了,哪里好啊?爸不要你了,以后王总李总张总都要来欺负你。”


    林鸣修低头笑出声。


    他靠在办公桌边的沙发上,那沙发很舒服,柚安的办公室很舒服,简单地工业风,被喜欢的小花,她的音乐,一点点渲染出颜色。她的一切审美,都恰恰好击在他的心坎上。


    柚安坐在不远处的地面,见他如此放松自在,更加生气。


    她如何会不知道,即便他一无所有了,也不再是从前那个站在水晶吊灯下,前来投奔的湿漉野狗。他如今羽翼丰盈,在哪里都可以打下一片江山。说他全盘皆输,不过是最后的虚张声势罢了。


    内心深处,柚安其实理解这种喜欢一个人,从而孤注一掷的感觉。


    全世界都在看林鸣修笑话的时候,只有她理解。


    孟姨的遗书里说,她的儿子像一张满弦的弓,紧绷了一辈子,不知道有没有喜欢过女人,会不会为了什么,像当年为了热爱,对抗全世界的柚安一样,奋不顾身一次。


    这话迟到八年,还是兑现了。


    柚安怎会不理解?这一刻,她和林鸣修某些部分是重合的。


    那可怕的,该死的奋不顾身,她感同身受。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生气。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她正在向他慢慢靠近。越是靠近,越是感觉到危险。


    “你想怎么样?”柚安浑身戒备,“不会以为没有了身份的束缚,就可以……”


    “就可以怎么样?”林鸣修呷着笑意看向她,那种笑没有恶意,没有企图,单纯就是觉得她胆小得好笑,怎么就偏偏在他身上,没有了那种惹天惹地的胆量?


    吉他紧紧地抱在胸前,柚安凶着一张脸威胁:“你要是让爸妈……或者任何人知道,你……那个我,就死定了。”


    “喂,我问你一个问题,”林鸣修不正面回答,转而问道,“那天,听到我说喜欢你的时候,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你的感受,而是别人会怎么看?”


    “……”


    柚安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


    想说不记得了,几句随口说出的话,谁会记得那么清楚?


    可她偏偏还记得。


    那天之后,她也问过自己,不是该第一时间说,我不喜欢你吗?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是伦理道德感重,还是下意识逃避自己的感觉呢?”林鸣修看定她说,“我觉得,你道德感没那么重。”


    柚安紧咬着唇,心想这人好可怕,第一时间抓住了bug,却没有当场反击,而是等了这么久,在这样一个时刻出手,一出手就将她逼得无路可走。


    她宁愿这时有劫匪闯入,一棒子将他薅死……


    天遂人缘,虽然没有天降劫匪,但是林鸣修的电话响了。


    他没有避讳,柚安也就听出来,是Kim打来的,他们在说不信任投票的事情。


    他并非听天由命,董事会那些老古董的背景和态度,已经被他掌握地七七|八八,哪怕机会渺茫,他依旧没有消极应对。


    “我就说嘛,你怎么会没有野心。”


    “是有的,但世事怎么能两全?”林鸣修挂了电话后说。


    “如果你输了,四海会不会垮?”


    “怎么会垮呢?别小看你爸。”


    “他不再能够上战场了。”柚安黯然低下头。


    “CEO这个位子,不会缺人的,可能是林景琛,可能,大伯重新出山也不一定。”


    “那不行。”柚安不喜欢站队,她说,“爸不会高兴的。”


    “也还有很多其他人,四海不缺人才,就像地球少了谁都会转一样。”林鸣修低声说,“别担心了,就算被踢出去,我也还是站在你爸这边的,只要他需要我。”


    “真的?”


    “当然了。”


    柚安终于安心,哪怕不知道这句话是否安慰的性质更大一些。


    她坐在纷乱的曲谱之中,仰头看向林鸣修,两个黑眼圈浓厚的人在逼仄的空间里相视一笑。


    柚安不禁问:“到底是哪一天,你开始喜欢我的?”


    “不会是来我家的那天吧!”她努力地回想,“那也太可怕了!”


    她那时待他那么差。


    “说过了,不会告诉你的。”林鸣修罕见窘迫地低下头。


    是每一天。


    他心里想。


    看到你的每一天,都会从零开始心动一次。


    第36章 她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了……


    铜锣湾, 下午四点。


    柚安跟音响设备商谈妥设备升级,心情不错,打算去时代广场逛一逛再回家。


    街上车水马龙,形形色色的路人当众, 一个身材顶级的女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女人走在柚安前面, 过膝高跟长靴, 紧身的牛仔裤, 短款夹克, 腰间不经意露出一小截,行走间, 后腰一抹红色随腰肢摇曳。


    柚安一下子想起黎燃床照上那个女人。


    她的后腰正纹着一枝红玫瑰,身材也是这样火辣。


    女人不知跟谁讲电话, 激动地路也不看就去过马路,一辆疾驰的计程车开来, 急促鸣笛, 女人惊吓之下扭到了脚, 眼看就要被车撞到。柚安赶紧扯了一把, 两个人一起跌到地上, 司机伸出头骂了句脏话,疾驰而去。


    “好险没事。”柚安扶着膝盖站起来。


    女人揉着脚踝, 起身有点吃力, 柚安递了把手。


    “多谢……”她抬头看到柚安的脸, 表情瞬间僵住。


    听到柚安问:“你认识我对吧?”


    女人触电一样将手缩回来,拎起包就走。


    柚安跟在后头,“你这样不行,我请你坐下喝杯东西?”


    女人不理她,一个劲往前走。


    她一瘸一拐, 柚安抱着胳膊走在旁边,“我今天一天都有时间跟你耗哦。”


    再走几步,女人停下来,无奈地呼一口气,“算了,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街角的咖啡店里。


    点完饮品,柚安问:“你脚还好吧,用不用买瓶红花油?”


    女人说:“别废话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她叫庄艾米,是一名平面模特,事业不温不火,经纪公司都快要倒闭了。她与黎燃认识了三年,在一个共同朋友的生日派对上认识的,甚至互加了联系方式,但黎燃那个神经大条的,朋友太多,转头就将她忘了。


    后来,他们又在几个派对上遇到过,庄艾米依然没能吸引黎燃的注意,对他的好感却有增无减。


    憋了很久,直到想要主动采取攻势的时候,突然杀出个林柚安,一下子就把黎燃的心勾走了,庄艾米气得牙疼。


    恰在这个时候,Kim找到她,给她出了那么个点子,并承诺不菲的酬劳,她动心了。


    柚安寻着庄艾米的手指望向窗外,对面时代广场的外墙上,大幅奢侈品广告的其中的一个模特,正是面前这位美女。


    难怪她见柚安,会那么心虚,喜欢黎燃而做这种事,心态是不一样的。


    “哇,你好美。”柚安看向庄艾米,女人欣赏女人的眼神。


    庄艾米不好意思地浅浅一笑。


    “之前认识Kim吗?”柚安问。


    “不认识,但他神通广大,知道不少我的事。不过,我喜欢黎燃这个事,也不算秘密,”说了这么多,庄艾米神色中已没有戒备,放松下来,她话也多了,说,“他查我,我也查他,原来他是帮林鸣修做事的,不就是你大哥?怎么,你们家管得严,不让你跟搞乐队的谈恋爱啊?”


    柚安笑出了声,脱口而出说:“我哥是个变态。”


    庄艾米露出费解的眼神,接着也笑了,“呐,现在你知道怎么回事了,不恨我吗?”


    “不会,我跟黎燃还是好朋友,这样的关系就很好。”柚安想了想道,“你还是跟他说清楚吧,毕竟你们认识,他曾一度很煎熬。”


    “……哎,算了吧,太丢脸了,”庄艾米迟疑半晌,对柚安说,“没有想到能跟你喝着咖啡,心平气和地聊这件事,你没有他们说的骄横霸道,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我当初就不会那么想不开了。”


    “算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柚安抿了一口咖啡。


    她风轻云淡的态度令庄艾米感到意外,在大街上被认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被这位大小姐扇巴掌的准备了。用不齿手段换来的工作机缘,也会被她一巴掌按死。


    一阵沉默,庄艾米盯着面前的陶瓷杯子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道:“其实,那晚什么也没发生,黎燃真是个傻子。”她苦笑。


    柚安目光惊诧。


    庄艾米接着说:“他那晚喝得烂醉,躺到床上就开始喊你的名字,这么下头,我拍了照片转身就走了,一刻不想多呆。”


    她用搅拌棒不客气地敲了敲陶瓷杯,发出叮啷两声,“我回去就拉黑他了,这个男人在我这里已经彻底pass了,一回想那个画面,就像被塞了口苍蝇那么恶心。”


    看着柚安惊讶到说不话的样子,庄艾米笑问:“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喜欢你?”


    “……我在想,放下一个人,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过了那瞬间,就再也找不回痴迷他时的感觉了。”柚安手撑着下颌,“可是那个瞬间,需要天大的机缘。”


    对面的女人笑了,“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


    “呐,我是说不出口的,但是如果知道真相,能让黎燃好受些的话……你帮我告诉他吧,说不定你们误会解开,还能复合呢。”


    柚安想了想,答应了她。


    艾米走后,就给黎燃打去了电话。


    黎燃一出道就大红,几首单曲问世,立刻在港乐圈掀起波澜。


    听他说正在录音棚录歌,柚安就打算过去一趟,但黎燃说他马上录完了,让柚安在此处等他。


    录音棚也在铜锣湾,没等多久人就来了。他既没有戴墨镜也没戴口罩,头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坐下就摘了。


    曾经也是公众人物的柚安立刻警觉,叫他把帽子戴上。


    黎燃笑着听话戴上,转头对柜台里偷偷看他的店员们勾了勾嘴角,那头一片惊呼雀跃。


    柚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喝第二杯咖啡的功夫,她将刚才遇到庄艾米的事情讲给黎燃听。


    随着柚安的讲述,黎燃眼睛逐渐圆瞪。


    “什,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没发生?!你说什么?什么也没发生?!”


    “你醉得不省人事,能干什么?”柚安心虚地别开了目光,隐去了喊她名字的事。


    听到这里,黎燃终于知道慌张地四下张望了,他的脸也迅速红了起来。


    “这下,你不必自责了吧。”柚安安慰。


    她根本不知道黎燃此刻心情有多复杂。


    他顶着一副介于哭和笑之间的扭曲表情,摇了摇头,然后把脸遮了起来。


    为缓解气氛,柚安问他歌录得怎么样,向他要新歌的demo来听,黎燃将demo传过去,她就戴上耳机听起来。


    她的表情沉浸在音乐里,而后露出享受的笑容,听到惊喜的旋律,目光悦动流淌,黎燃恍然陷落,心旌荡漾。


    “如果过了这么久还是放不下,算不算无可救药了?还是喜欢你怎么办?”


    他脱口而出才感到后悔,幸而柚安罩着耳机。


    耳机里的歌唱完了,柚安没听清他的话,但见他神情古怪,便问:“你刚刚是不是问了我什么?”


    “呵,我啊……”黎燃低头笑了笑,他是那种一点点喜欢都隐藏不住的人,这一点与林鸣修正好相反。


    哪怕做好被毙的准备,他依就坦然问道:“我问你,现在误会解开了,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不是只剩下陆野了?你不确定也没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陪你找到答案。”


    是纯粹地喜欢他,还是他脸上有昔日喜欢人的影子,这个问题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为很深的芥蒂。


    但喜欢一个人,又会令人何等卑微?


    黎燃决心不去在意,一切随她心意。


    他浑身充盈着赴死的决绝,看定柚安的眼睛。


    而后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格外认真,好像在自己脸上寻找着什么,又因为找到了,而逐渐澄明。


    看到那剔透的瞳仁,黎燃才发觉她从前看自己的脸时,目光是蒙着一层阴翳的,即便是笑着。


    这样的反差,本身就是答案。


    他终于明白,她走出来很久了,而自己被留在过去。


    难过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问题啊,无解的。”柚安想苦思冥想,最终像解出难题的小孩那样高兴。


    “你一直想它,它就永远没有答案,你将它丢掉,它就根本不是问题了。现在,太麻烦的事情,我是不会放在心里的。”


    咖啡店的门被一批游客推开,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涌入静谧的空间,窗外一对牵狗的夫妇悠闲走过,归家的学生穿着制服你追我赶,紫色的夕阳洒在花圃上,两只淡黄色蝴蝶翩翩飞过……


    柚安一瞬间觉得,从玻璃罩中释放出来了,世界那么鲜活而清晰,她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了。


    “知道了,”黎燃往后一靠,眼神落寞,“再见吧。”


    “再见什么,红了就不认人了?”


    黎燃叹气,“你太难为我了,照顾照顾受伤的人吧。”


    “你回去打几场拳就想明白了,”柚安微笑,“以后办演唱会,记得给我留票啊,不然我会冲到后台去揍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特别想冲去拳馆?”黎燃摇摇头,放声笑出来.


    两天后,四海寰宇的董事会投票正式开启。


    局势对于林鸣修并不好,唯一的救命稻草林鹤堂投了弃权票,其他的董事没人敢为年轻人背书,倒是梁太投了扭转局面的关键一票。


    有了她的支持,几个董事转而抛弃林鹏海,跟着投了林鸣修,最终为他赢得胜局。


    Kim守在会议室外,看到林鹏海和林景琛出来时的脸色,在心中窃喜,等林鸣修走出来,一行黑西服助理跟随他而去,各个面无表情,暗自在心里放烟花。


    林鸣修却没心情开香槟,他当即吩咐,查明梁太背刺林鹏海的原因。


    助理回报说,梁太与林鹏海一家并无瓜葛,换边站队,也许真的是出于对林鸣修的欣赏。


    林鸣修的辞典里不容许有“也许”出现,他下令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清清楚楚。


    几天过去,除了取消了几次与陈静淑的饭局,梁太并无动静。


    她股份虽多,却并不实际参与公司执行层面的事务,心力都用在慧慈雅集上,这是一个国际知名的女性名媛慈善团体,刚刚换届,梁太就是这一届的会长。


    这阵子风声水起的“守护星星·慧梁暖医行动”,就是梁太一手创办的,旨在加强弱势妇女儿童的医疗保障。


    活动涉及海峡内外,许多名人为其站台。


    近日,慧慈雅集发布了活动主题曲,词曲作者和演唱者都是梁太的一双儿女。


    林鸣修从Kim手里接过耳机,旋律响起,他面色渐渐凝重。


    助理团观察着boss的神情,正要开口,林鸣修却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他的心绪难以名状。


    没等一曲结束,他当即摔了耳机,朝夏山郡奔去.


    第37章 “可是刚刚,你张嘴了。……


    深冬难有鸟鸣, 万籁寂静。


    柚安躺在夏山郡卧室的床上,耳边是远方传来的零乱涛声,心想这风是要刮一夜啊。


    为了“守护星星”主题曲的事,她在酒吧和音乐工作室两处跑, 连轴转了一个礼拜, 今天第一次着家。


    主题曲问世了, 反响还不错——虽然没有她的名字。


    四海董事会的投票也尘埃落定, 林鸣修的位置保住了。


    她该睡个好觉了。


    可是从晚上八点一直躺到十点半, 脑仁在半睡半醒中浑得像浆糊一样,还是没能入睡。心里总有事情如风带起潮汐, 却又捉不住。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捞过来一看,是林鸣修打来的。


    他鲜少给她打电话, 更别提这么晚的时候。


    一接通, 对方劈头就问:“歌是不是你写的?”


    声音沉沉的, 显得四周更安静了。


    柚安刚要说话, 佣人过来敲她房门。


    “小姐, 夫人问您要不要下楼吃燕窝。”


    那声音间隔一秒之后,竟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柚安惊出一身冷汗。


    “不去, 我睡了!”她忙应声。


    打发过佣人后, 急忙冲到门前,贴紧着话筒斥问:“你在哪?”


    “我在你隔壁书房。”林鸣修据实以答,“爬墙进来的。”


    一小时前,他开车飞驰在沿海公路上,一路冲动难以言喻, 只想见她。


    直至开到山下,才想起如今的身份,已不适合在这个时间,公然出现在夏山郡了。


    但还是想见她。


    想见她的冲动从脚底爬升至胸腔,扼住咽喉,蔓延至颅顶。


    凭借矫健的身法和对地形的熟悉,他轻车熟路地躲过监控,翻墙而入。其间一个巡视的安保认出他来,但多年交情,对方犹豫半秒后,选择默默走开了。


    柚安的卧室亮着微光,影影绰绰。从窗而入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他不想吓到柚安,也缺少些中世纪男女偷偷爬窗幽会的浪漫和匪气,纵使很想很想,修炼半生的克制和理性依旧占据上风。


    最后,他翻进隔壁书房,坐在沙发里,拨通了电话。


    钟爱的那具沙发,离柚安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书房的陈设一如往昔,连一支小小的钢笔都没有被动过。


    他更感酸涩,反倒希望他的书、他的物品、他的痕迹统统被林鹤堂清理干净,或许那样,能够免除些愧疚。


    “不是我。”柚安冰冷地否定。


    那首歌离当初在酒吧唱的初版,已经相差十万八千里,歌词根据慈善主题重新填写了,曲也加入男调,改成合唱。她不想叫人听出来相似,那样麻烦更多,这些天费尽心血,就是为了这件事。


    如果说林栖他们听得出来,那也说得过去,但她不相信林鸣修那个外行能懂,原本计划是瞒着他一辈子。


    可是在无数个她一无所知的深夜里,林鸣修已经将沾她名字的每一首歌循环千万遍。旋律用词如刻烟吸肺,可能比她自己都要熟悉。


    “是吗?那么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亲口跟我说。”林鸣修道。


    他此刻五内翻滚,难以分辨是生气柚安将心血拱手送人,还是感动她出手相救。如果真要相较一番,应该还是生气占上风的,因为他无法容忍她如此轻率地对待自己的才华和作品。


    在一次又一次循环聆听之中,他早已将那些歌视作珍宝灵药,不可侵犯,怎么她自己却不知道?


    但她这样做,却也保住了他的地位。


    巨大的矛盾感。


    仿佛在黑暗中爬行已久的人,终于看到一线月光。只是一线,却已是耀眼到他无法承受的程度,对他这种习惯于阴冷潮湿的人来说,实在太灼热了。


    他满心欢喜,又心疼怜惜。冒着被灼伤的风险,贪婪地想要索取更多。


    佣人似乎是走了,脚步声远去,走廊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柚安浑身紧绷,贴门而立,就在这时,耳边响起隔壁的开门声,以及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他竟在门外了。


    “你不来啊,那我过去找你了。”他头抵着柚安的房门说。


    柚安心下一凛,血液直冲上脑门,手上下意识握住门把,嚯地将门拉开,一把将其拽进来,然后飞快带上房门。


    “你疯啦?叛逆期真的迟到了是不是?现在才发育到中二?”


    她说着,视线撞入他眼里,就骂不出来了。


    想要抵死不认那歌是她写的,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来,在那样赤诚的一双眼睛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拙劣且幼稚。


    “歌是我写的,”她转身不去看他,“那又怎么样?”


    “没有这个必要。”林鸣修说,“梁家那两个草包不配。”


    “这也是为我自己利益考量。”柚安背对着他,抱紧胳膊向前走,“我不想如大伯的意,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弄走。知道美诚饼记吧,港岛开了十几年的老品牌,岁数比我爸还大,谁家中秋不买他们家一盒月饼?前年老总过世之后,膝下几个儿女不好好经营,只知道打遗产官司,现在街上再也看不到这家老店的招牌了,我不想今后也面临这样的局面。”


    “那首歌,我就是写来玩的,本来就没准备发行,梁太赏光看中,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有什么不好呢?就算没有在董事会保下你,也能把她从大伯那边拉过来,从今往后多一张牌,对我有利无害。”


    “看到大伯他们一家被摆了一道,想破脑壳也想不出原因的样子,我就好开心。”


    她边说边走,语速很快,极力地想要说明,跟梁太的这把交易,再赚不过,绝对不值得这个颠佬大半夜翻窗找她质问。


    林鸣修就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她说完一转身,两人的距离猛然间拉近。


    刹那间,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黯淡的光影下,一切静谧无声。


    几乎在她转身的同时,林鸣修伸臂抱住了她。时间卡地太过精准,就好像她的转身,是为了迎合这个拥抱,一切竟显得顺理成章。


    柚安完全没有料到,她更没有料到自己会出奇平静。


    男人胸膛坚实挺阔,没有任何力道,也没有一点强制意味,仅凭身高差,就能将她包裹地密不透风。


    可是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心脏搏动声,在黑夜里分明那么强烈,和他温柔的动作反差鲜明。


    柚安的脸部开始升温,怀疑那搞不好是自己的心跳。


    “咚咚——”


    门又被敲响了,柚安在怀里吓得一激灵。


    “不是说了不吃吗?”


    她双臂一挣,想要分开,对方却在这时开始用力,拒不放行。她拧眉抬头,只见他的瞳孔深了又深,像三号台风下,波涛翻滚的海平面。


    “柚安,是妈妈。”门外传来尹晴的声音,“你爸今晚不回来,我想找你谈谈,关于……鸣修的事。”柚安这个夜猫子不会在转点前睡的,一回家就闭门不出,尹晴猜她有什么心事。


    “……!”


    柚安的心脏仿佛被重重捏了一下,她仰头与林鸣修眼神对峙,一颗心脏鸡飞狗跳。


    “明天再说吧,我好困了。”


    话音刚落,那个男人的吻就落了下来。


    氧气瞬间被夺走,身体如失重般向下陷,她被锁在臂间,深感顺应地太过窝囊,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动静,艰难地默数着门外的安静。


    索性他吻地很轻,唇齿轻轻辗吮,极有耐心地试探。


    她闭眼前,最后的画面的林鸣修深长的眼睫。


    漫长的数秒过后,门外响起尹晴渐远的脚步声。


    一颗心才刚放下,对方蓦地加深了力度,舌尖强势地闯入,毫不掩饰其占有欲。好像枯寂的草原,被一点点星火燎成了火海之势,那些深锁的渴望,他全部都要释放出来。


    “顾……鸣修……”她挣扎着捶了他两拳,喘息间,艰难地将他名字挤出口,然后后面骂人的话,全被吃进去了。再听到的,只有自己不成器的嘤咛。


    身体软得一塌糊涂,偏他的拥抱那么霸道,好像要将她揉碎。


    在理智彻底远去之前,她将心一横,狠狠咬了对方唇瓣一下。


    伴随着濡湿的触感,铁锈味递到她舌尖。


    他深吸一口气,放开了她,拇指抹过唇瓣,看着指腹上的鲜血,轻拧着眉头。


    理智回笼,林鸣修见她眼底含了一大包泪,终于开始害怕,“对不起,弄疼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接吻,根本毫无技巧可言,全凭直觉和感官带路。这太危险了,他发现,没有理智当绳索,身体会变成放弃思考,贪得无厌的野兽,只听从最原始,最肮脏的欲望。


    柚安仰起脸,不让一滴眼泪流出来,她也不知道眼底的酸胀从何而来,是对他突然变得强势而愤怒,还是对自己绵软到不可控,而感到紧张、恐惧。


    不想让林鸣修探得一丁点真实情绪,她防御地环抱双臂,姿态高傲。


    “你该不会以为我跟梁太的交易里,有对你的私情吧?我说过的,那只是一首写来玩的歌,恰巧被她相中而已,获利人是我自己,我只为我自己,不为任何人,你不许自作多情。”


    “是吗?”林鸣修的目光暗淡下去,“私情,真的一点也没有吗?”


    “没有。”柚安想也不想就作答。


    “可是刚刚,你张嘴了,”林鸣修说,“你先张嘴的。”


    第38章 “我喜欢你。”


    柚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睡着之前她一直在想, 但凡那时脑子能够清醒一点点,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可是睡梦中,神奇的大脑回路,竟开始重温当时因太过懵圈, 而遗落的种种细节——


    当她下意识躲避时, 他的手掌在她脑后, 迫使她贴得更近。


    他的呼吸是紊乱的, 罕有这样粗沉的鼻息。但味道却是清冽干净的, 像悬崖峭壁上起雾的深夜,松林耸立, 风清月明。


    不得不说,至少在梦里, 她喜欢这气味,喜欢与他肌肤相贴的缠绵。


    醒来后, 背脊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心跳得剧烈, 像要烧起来。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 胸腔依旧“咚咚——咚咚——”鼓胀不已, 直到汗凉透,被风一吹, 冷得发颤。


    她机械地去浴室洗澡、换衫, 全程心猿意马。


    尹晴下楼用早饭时, 看见餐桌前等待她的女儿,托着腮发呆,嘴中喃喃:“完了。”


    她探究地凑近,柚安还在神游,双颊浮着一层薄红, 像八月的晚霞。


    “什么完了?”尹晴不解地问。


    柚安这才回神,无力地掀起眼皮,“什么?我说什么了?”


    尹晴蹙眉,“没睡好吗?浑浑噩噩的。”


    “也不是。”


    怎么说呢?


    做了一夜的“春梦”而已……


    她记得一再跟林鸣修说过,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


    亲了。


    脸好疼。


    非要抵死不认的话,林鸣修也是会由她的,她想来想去,就这样决定了。


    “对了,妈,您昨天要跟我谈那个人什么?”


    “……算了,改天再说吧。”尹晴白她一眼,“那个人……”


    柚安没留意母亲的不悦,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戳盘里的欧姆蛋。


    刚炖好的五指毛桃桂圆红枣鸡汤,尹晴命人放到她面前,盯着叫她喝完。


    这些天她又瘦了,现在看来,精神也恍恍惚惚的,叫人没法不担心。


    喝汤的时候,尹晴提起梁太,后者发起了一场“守护星星群星义演”,为柚安留了VIP包厢,邀请她观看。


    “她想问问你,觉得主题曲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柚安“嗤”了一声,“不怎么样。”


    “你这态度……她特地问起你,看得出来很欣赏你这方面的造诣。”


    柚安低头笑出声。


    “真的看中,怎么不邀我上台?妈,我不去。”


    尹晴不再相劝,莞尔道:“知道你不想去,已经帮你推了。”


    她也是这样想的,柚安有什么登不上台面的?她不要女儿屈居台下,当场就帮她拒绝了。


    柚安的嘴角弯起来,笑眯眯地:“还是妈疼我。”.


    林鸣修虽保住了代理CEO的位置,仍要马不停蹄地奔波。投票后不久,他就被林鹤堂被派到深圳,主持绿色能源社区项目。


    这个项目是他亲自发起的,也是顾祈年的遗愿,他非常上心,立马就去了。


    柚安看不见人,发愁要怎么跟他抵赖。


    连续好几天在微信上打,“那天的事情不作数,我缺觉加失眠,脑子晕掉了,说起来,是你趁人之危。”


    又反复删除。


    这样的话太不体面,甚至有点无赖。


    “守护星星群星义演”在跨年当晚举行,海内外很多知名歌手都到场站台,声势之浩大,压下了当天所有跨年晚会的热度。


    柚安还是去了。


    怎么会不想听自己写的歌,在万人体育场上空响起呢?


    林栖也来了,她跨海过来,也想看晚会。两个人戴上口罩,买了两张不起眼的观众席,随人流而入。


    林栖一落地就问起主题曲的事,柚安知道瞒不过她的耳朵,就隐了去四海董事会的事情,承认自己是背后枪手。


    林栖听完就不说话了。


    两人一起往体育馆的观众席走,观众爆满,在行进缓慢的队伍中艰难拥挤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座位落座。


    柚安觑她几眼,实在忍不住,问:“你是在生气吗?”


    林栖说:“我快气死了。”


    晚会的压轴,梁嘉栋和梁嘉仪带领群星演唱了主题曲。


    所有明星悉数上台,全都穿着“守护星星”主题的文化衫,白T,牛仔裤,淡妆,按咖位大小整整齐齐站了三排。黎燃也来了,他站在第二排的中间,前面全是天王巨星。


    身后的屏幕播放着公益活动的感人画面,旋律真挚动人,众星的歌声齐齐响起,惹得很多观众泪目。


    柚安对这个排场很满意,自己写的歌能够在这样的舞台上,被这么多巨星齐声演唱,从而帮助到别人,难道不是一种光荣吗?署名而已,她告诉自己,有什么好在乎的?


    “好听吗?”她问林栖。


    “好听。”林栖也泪目了,专注地看着台上,泪光莹莹。


    “好听不就行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林栖说平复下心情说:“其实他们也邀请了我跟陆野,但是我们都拒绝了……因为,要齐唱这首歌的原因。”


    “不会是因为我吧?”柚安嗔怪地看着她,“好小气噢。”


    林栖叹气,“我们以为他们抄袭你的歌,所以才拒绝的。谁知道是你主动奉上,柚安,我们做音乐的,不是把版权当命吗?你难道不心疼?”


    我该心疼吗?


    柚安心想,还是我的心,已经死了太久了。


    林栖:“除非你跟梁太的那个交易,涉及至亲至爱,否则,就算有再大的利益纠葛,我也不能接受……反正我不能……看着我干什么?你脸怎么红了?”


    柚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垂眸了良久,等到歌手依次下台,她低声说:“可是啊,如果不这样,这首歌连我的酒吧都走不出去,这样性质的舞台,能出现我的名字吗?”


    “能啊,你的名字那么好听。”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她的名字,好像永远跟负面新闻联系在一起,谁敢在这种场合用她?


    林栖知道只要她乐意,可以让那个有本事的大哥出面解决,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他可以买下一整家经纪公司供大小姐驱使,资源、舆论,也都有手段操控。


    但是,就是在最最低谷的时候,她也宁愿一个人支撑,即便背井离乡去疗伤,也没向家里求助,这么好强的一个人,绝不甘心将梦想倚赖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你想吗?你想走出去,就可以。”林栖说,“你要想。”


    柚安捏着手机,手指将屏幕按亮又熄灭,又按亮再熄灭……


    她的心思飞向了另一件事。


    压轴表演结束了,梁家兄妹上台,发表了冗长的感谢演讲。


    柚安百无聊赖,横下心将屏幕举到面前,点亮解锁,打开和林鸣修的对话框。


    那天过后,整整一周的时间,他人不在港岛,电话没有一通,消息也没有一条,这是一个亲过她就跑的人,该有的样子的吗?


    柚安恼火地一指头戳到他黑涛翻滚的微信头像上,打算将那条“不体面”的消息发出去,彻底解脱。


    谁知戳得太重,不小心触发了“拍一拍”特效。


    手忙脚乱撤回途中,聊天栏蹦出一条消息。


    XU:【那天的事,要不就当做作没发生过?】


    柚安浑身的血液烧起来,头皮火辣辣的。


    自己惴惴不安了七天,他倒是先不认账起来了……


    手指于键盘翻飞,一句“我早就想说了”还没有打完,又冒出来一条。


    XU:【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是你先张嘴的。】


    柚安:……


    输入框的文字删掉,换做一串骂人的话,没打完呢,那头又发来消息。


    XU:【也会努力忘记,你把我咬出血的事。】


    那就不要再提啊!


    柚安差点将手机砸在地上,那句抵赖的话,就这样生生被堵住。


    台上喋喋不休的官话溜进耳膜,变成语焉不详的电流声,滋滋作响,她拉了拉林栖说:“后面就是慧慈雅集那些大婆上台说漂亮话了,我们撤吧,带你去山顶看烟花呀!”


    两人一拍即合,趁散场的人流还未到达最高峰,顺利离场。


    太平山顶,漫天烟花炸响,绚丽的烟火直冲云霄,将天幕照亮。成百上千的人在烟花下倒数,相拥,喊出新年愿望。


    跟着人群欢呼叫喊了一阵之后,柚安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那种空空然,想要抱住些什么的感觉,以前也有过。


    那时她以新人的身份在乐坛崭露头角,在一档竞技类音综,披荆斩棘夺得了冠军,站在领奖台上,所有聚光灯都对准了她。台下粉丝尖叫,头顶漫天彩券洒落,她没有即将一飞冲天的兴奋,反而觉得失重,急切地想要拥抱些什么。


    越是狂欢的场合,孤独感就越爱造反。


    她转身,想要向林栖寻求慰藉,不巧后者视频铃声响。看到屏幕上显示“陆野”的名字,柚安不动声色地将目光避开。


    林栖:“我……”


    “快去快去,跨年当然要和男朋友腻歪啦!”


    林栖退出人群接电话去了。


    柚安仰头去看烟花,震耳欲聋的声响中,一朵朵烟花次第绽放又坠落。她企图沉浸,尝试和众人一起大声呐喊,却始终摆脱不了内心的空洞。


    烟花将她的脸庞照亮又熄灭,渐渐地,她的表情由惊喜转为平静,像沉沉的,掀不起涟漪的湖水,融不进周遭的山呼海啸。


    这时有人上前,站在了她身旁。


    她没有转头,就下意识认为,是林栖回来了。


    展臂伸了个懒腰,手臂落下时,自然而然搭在对方肩膀上。


    “我有点累了……”她想跟朋友撒娇。


    我有点累了,意思是,好孤单啊。


    可是话没说一半就察觉到不对劲,身高不对,触感也不对。


    扭头一看,竟然是林鸣修。


    柚安瞪大眼睛,烟火绽开,明明灭灭,他穿着一件黑色毛呢风衣,像是披着月光,满肩风尘。


    “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想一个人跨年,太孤单了。”他说。


    是啊,她心说。


    林鸣修递给她一杯热饮,她接过,捧在手里烫烫的,她们一直看着对方,烟花映照在他的瞳孔里,像一片微缩的星云,金光灿烂。


    奇怪的是,每次见到他,世界就会骤然陷入静止,任人群喧嚣,烟花轰然如炮鸣,统统听不见。


    她低头去喝热饮,是牛奶。


    林鸣修手里的是咖啡,他喝的时候,醇郁的咖啡香飘到柚安的鼻尖,她说:“换一下,我想喝咖啡。”


    林鸣修不让,说:“太晚了,会失眠的。”


    “那你还喝?”


    “开车提神。”


    柚安瘪了瘪嘴,“什么口味的?”


    “榛果味。”


    “哦,榛果味。”


    她没有看咖啡,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的小小火花明暗交错。


    心中OS响起:现在有机会了,说啊,说那个吻不作数。说你是先于他,决定那个吻不作数的。


    “想尝尝吗?”林鸣修见她执着地盯着自己。


    柚安:“嗯。”


    林鸣修将咖啡递过去,“就尝一小口。”


    他习惯性地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那个OS在柚安的脑海中反复回响,她的身体却越过咖啡,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榛果味拿铁,淡淡的甜味,馥郁的奶香,最后尝到咖啡的苦涩,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对方全无预料,他的唇角颤抖了一下,迟疑数秒,才知道回应。


    他环住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身体紧贴之下,弥合了一些身高差。


    不同于上一次的疾风骤雨,这次拥吻密实而绵长,好像怎么也尝不够。他找到她的舌尖,轻轻绞缠,温柔吮舐。换气的间隙,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林柚安,我喜欢你。”


    再次吻下的时候,他将手探进她发间轻揉,吻至耳垂,轻轻地啃咬了一下,贴着她烧红的耳畔一遍遍地说着——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


    好像要将藏了二十多年的喜欢,报复性说个够本,让烟火见证,让人潮见证。


    “嗯。”柚安双手攀上他脖颈,接受着他亲吻和鼻息,脸已红透。


    世界在一遍一遍的“我喜欢你”中,悄然坠落,她仰起脸去找他的唇,他很快吻过来,手仍不舍地摩挲刚吻过的耳垂。柚安觉得它像烈日下的棉花糖,就快要化了。


    她凭借本能回应跟探索,确认着从心理到身体上的喜欢,直到悄悄在心里说出:我想,我也喜欢你。


    第39章 像只训练有素的大狗狗,……


    这是一个悠长的拥吻, 长到时间失去了存在感。


    柚安心里空出的那一个洞,被密密实实填满。


    不止是此刻,记忆回溯到夺得音综冠军的夜晚,回溯到去英国那个冬夜, 空荡荡的候机大厅, 回溯到异国他乡, 一个人为排遣失眠, 彻夜练琴的琴房……


    回溯到无数个偷偷望向陆野, 却总看到他奔向另一个人的时刻……


    她依次回到那些不敢触碰的记忆沼泽,回到无数个孤独的身体里。


    这个密不透风的怀抱, 便跟着她穿越时空,用力地, 用力地扑向那时的她,再紧紧收拢, 直至那些残破的自己一个一个冲出沼泽, 呼吸道鲜甜温热的空气。


    那时候, 她一定想不到, 这样破碎的自己, 也值得最好的爱跟拥抱。


    就在不久的将来,它们会穿越回来, 治愈此刻的不堪。


    多年以后, 她跟林鸣修分享起这种感受, 告诉他,这大概是她想要他的开始。


    林鸣修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支着脑袋认真地看着她,“有没有可能,回到过去拥抱你的, 是你自己?”


    他扯过床边的薄毯,盖住她汗涔涔的背,将唇覆上去。


    烟花燃尽之后,太平山顶陷入昏暗,人群开始淅淅沥沥往山下流动。


    柚安收到林栖发来的消息:【我先回酒店了,姨母笑.jpg】


    下面附了张她跟林鸣修在人海中拥吻的照片。她圈着林鸣修的脖子,双眼微闭,对方亦然。


    他偏过头,脖颈修长,一道青筋微微凸起,斜对着镜头,给氛围增添了一层微妙的张力。


    没有人替他们见证,大家都忙着亲吻自己的爱人。这一天的太平山顶,最不缺的,就是这样平凡又甜蜜的恋人。


    “是林栖告诉你,我们在这儿的?”


    “嗯。”


    “真是的,对我也不吱一声……”


    他们走在人群的末端,走得很慢很慢。好像山下的市井灯火,璀璨霓虹,会冲淡夜幕下的冲动一样。


    柚安心里有些惴惴,也许是他们身份的关系,她总不习惯与林鸣修在大庭广众之下相处。很多双眼睛窥视着他们,一对没有血缘的兄妹,关系好,关系不好,都有戏看。


    如今更是尝到“偷偷摸摸”的乐趣,看到两道逐渐多起来的街灯,脚步愈发磨蹭。


    “怎么不直接问我呢?”她嘟囔。


    “怕你不理我。”林鸣修说。


    柚安的手插在他的大衣口袋里,被他牵着。他挨个捉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指腹打圈摩挲。


    另一只手拿着牛奶。


    至于他的咖啡,还是被柚安喝了。


    “那你刚才发信息说,那天的事当没发生过,是什么意思?”


    林鸣修无声地笑了笑,“我感觉你想要这样,又开不了口。”


    柚安不乐意,“你凭什么替我感觉?”


    林鸣修说:“还记得小时候学象棋吗?你又菜又好强,步步都要悔棋,盘盘都要抵赖。”


    柚安想起那些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赖,而他全然接收的黑历史,脸涨红。她习惯了所有人都让着她,却唯独喜欢跟林鸣修下象棋,那种微妙的差别,现在才意识到。


    林鸣修在港岛没有家了,他一直住在酒店里。


    总不能带她去酒店吧,那样太有偷欢的嫌疑了。


    而且他发现,一到灯火明亮的地方,柚安就像只被野兽环伺的兔子,紧张极了,表面若无其事,口袋里的手却紧紧攥着,将他指头都捏疼了。


    于是他提议去海边看日出。


    柚安说好,左顾右盼,小跑冲上车子,关紧车门。


    两个人开着车,在新年的第一天,在港岛的沿海公路上兜风,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去鲸落湾,靠在鲸鱼尾巴上,迎接第一缕阳光。


    天亮过后,林鸣修又要奔赴深圳了。


    他们金光遍撒的海滩接吻拥抱,两个久溺缺爱的人报复性地享受亲密。


    “好了。”柚安拍拍他,才动身,又被林鸣修按进怀里。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他不说话,只是用身体动作,温柔坚定地表达不舍。像只训练有素的大狗狗,连撒娇的方式都很沉默。


    天亮以后,他的电话就一通接一通。


    在电话里,他冷淡高效地安排着一桩桩事情,语调冰冷,不着情绪,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没有被植入情感模块的AI。


    电话那头没人会想到,Boss杀伐果断作出决策的时候,下巴不舍又腻歪地蹭着爱人的肩头。


    柚安在他胸口嗤嗤笑了出来,“高级牛马。”


    挂掉最后一通电话的牛马将下巴抵在她颈窝,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这回真的得走了。


    他走后的几天,柚安全身心带着林栖在港岛游玩,以弥补跨年夜的失陪。


    林栖要走的那一天,她们正在餐厅喝下午茶,柚安接到梁嘉仪的电话,请她去深圳帮她们监棚。


    “还好你今天飞机,你走了我也有事了。”柚安结束通话后,对林栖说,“他们在深圳的棚子录主题曲的发行版,叫我去监棚。”


    说是监棚,八成是录制出了问题,他们想改词曲,又改不好。


    林栖听后无语了半天,五星级酒店的樱桃挞顿失香甜。


    “为什么在深圳?”


    “他们信任的制作人老师,工作室在深圳。”


    “那一定是经验丰富的大制作人咯,干嘛还让你跑一趟?”林栖脸色沉下去,她当然知道,改词曲这种事,到底是原作者在场比较好,但他们怎么好意思这么做呢?


    “帮人帮到底咯,”柚安若无其事地喝茶,放下茶杯后笑眯眯地,“梁太给我地好处更多。”


    将林栖送走后,柚安打电话对阿谨交代了些酒吧的事情,就动身去深圳。


    由于是临时被叫去的,她打算住在林鸣修那里。


    说明原委后,后者立即将地址和门禁密码发给了她,电话里,他并没有明显的,别后相聚的兴奋,柚安有点恼火,“怎么,不高兴我住你那里啊?”


    “不是的,”林鸣修人在工地,风呼呼地吹着,杂音不断,“我这段时间有点忙,恐怕没时间回去陪你。”


    “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来工作的,就借住几晚,不需要你陪我的。”


    柚安没有半点黏腻的态度,她只想赶快搞定梁家两兄妹,把这件事了结。


    “噢。”林鸣修有点失望。她需要房子,不需要他。


    等待老板打完电话后发号施令的下属,统一戴着黄色安全帽和橙色安全背心,在老板身后站成一排,看着同样戴安全帽,穿安全背心,腮上长满胡茬的老板蹲在地上委屈惆怅,既紧张又疑惑。


    这些天,林鸣修一直待在工地上,与工人同吃同住,忙得晕头转向。


    向来理智和事业心驱使的他,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处理突然闯入的情感冲动。


    有的时候他真的很羡慕黎燃,如果是他,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抛掉一切,骑着机车,风车电掣地去见爱人的吧。


    “老板,”Kim看出他遇到突发事件,小心询问,“一会儿和承建商的见面需要取消吗?”


    “日程照旧。”林鸣修面无表情地说。


    柚安推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走进别墅区,这一带依山傍海,环境一流,找不出缺点,不得不佩服林鸣修作为地产商的眼光。


    房子是一栋两层楼的独栋别墅,院子里种了一圈胡柚树,将小楼围起来。


    柚安打开院门,推行李而入,沿着胡桃木铺就得小径走向小楼,沿路闻到清新的柚子果香。


    看来他当时认真打点了这里,是打算长久定居的。


    室内的装修是胡桃木和黑色为主,窗外明黄的柚子,是唯一的亮色。内部装饰冷沉的工业风,大片焦糖色,黄铜五金,仿古哑光的地砖。各处一尘不染,生活痕迹不多,跟样板房一样。


    柚安才换好鞋,就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布偶猫溜达出来。


    准确地说,它应该是滚出来的,因为胖墩墩,很难找到脖子,跟雪球一样。


    “你是那只吧!被他救的那只对不对?”


    柚安惊喜地跑上前,仔细辨认。


    那时剃光的毛已经成倍长了出来,身材也胖若两猫,从浑身伤病瘦骨嶙峋,到如今蓬松柔软,雪白浑圆,变化惊人,可是那种警惕和不欢迎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没把你送人啊。”柚安那时就很喜欢它了,发现它还在,而且被养得这么好,忍不住上手去摸。


    小猫转身就走,一路上“喵喵”地表达不满。


    “你还是只喜欢他对不对?”柚安跟上去,伸出手指头点在它额头阻住去路,嘿嘿地说,“可惜他已经是我的人了。”


    小猫听懂了似的,带肉垫的爪子胡乱抓挠,柚安一缩手,它就逃了,走起路来身体一颤一颤的,气哄哄的样子。


    如此高冷的态度成功勾起了柚安的征服欲。


    “你的主人今晚不回来,看我怎么伺候你!”柚安说着,穿鞋快步走出大门。


    林鸣修踏着刚将临的夜色回来,他还是忍不住,推后了和承建商的饭局,心急火燎地跑回来。


    一开门,看到了此生无语的一幕。


    家里被各种各样的猫占领了:狮子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缅因猫、气度高贵的银渐层、异域神秘感的暹罗猫、小正太德文猫……


    自己的小布偶被十来只猫簇拥在中间,虽然依旧高冷,没有与它们太多的互动,但表情明显是在暗爽,连不经意地喵喵叫,都比平时更酥。


    柚安满意地看着它们,不时拿猫条逗弄逗弄这个,吸一吸那个,玩得正开心。


    “你在,干嘛?”林鸣修嘴角抽搐,他一路设想二人世界,如今明显过于拥挤了。


    “这是那只猫吗?”柚安下巴指了指白团团的布偶猫。


    “嗯,你到底……”


    “我不信,这样还不能让它喜欢我。”


    “哪样?”林鸣修嘴角又一抽。


    “色诱。”柚安看着沉沦其中的布偶猫,笑得很阴险。


    林鸣修长腿小心地避过沿路的小猫,找到自己那只,提起来面对着她,“柚安,它是男生。”


    第40章 极近地盯了这顽固的病人……


    大小姐一掷千金, 薅走了别墅区旁猫咖的所有头牌。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


    可是她给的太多了。


    店员对前来还猫的年轻男人格外热情,承诺他或那位小姐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免费撸猫。


    男人身穿黑色帽衫,灰色运动裤,兜帽戴起来, 头上肩上趴了好几只, 胸前的衣服里还挂着一只, 脑袋露出来, 是只长得像毛绒娃娃的纯白布偶。


    一张脸帅惨, 表情却有点“死”,眼神透着几分郁闷。


    全程没有说话, 只在临走时,问大小姐付了多少钱。听到数字后, 他眉角跳了一下。


    听阿谨说,柚安近来越来越会和酒水商、音响设备商谈价了, 谈判技巧玩儿上瘾, 一蚊的利润也要计较。


    结果转身就把钱撒在这里……


    好喜欢。


    柚安洗澡换衫完, 没来得及归置行李, 先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 打开主题曲的工程文件,一遍遍重放。


    对这首歌的热情, 在一次次为适配梁家兄妹, 而做出的修改中, 早已淡薄,想到如今还要改得更加面目全非,不自觉一阵心痛兼心烦。


    林鸣修从猫咖回来,看见柚安在客房靠着床,席地而坐, 全神贯注盯着膝间电脑,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不禁有些低落。但未敢做声,就连注视都携着几分小心。


    她真的是来工作的,自己却在得知她要来的那一刻,就开始心旌飘荡,不知所以。


    假若不在眼前,是可以忍住日思夜想的,可她远赴而来……


    越是心思不单纯,界限感越重。敞开的一道房门,成了不可逾越的雷池,少年练就的克己自缚,并没有随关系的改变而松脱,如今反而更紧一寸。


    布偶察觉到主人紊乱的心跳,探出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立马被他轻轻按了回去。


    “嘘。”


    “喵!”


    被宠上天的小猫不悦地跳下去,一颠一颠踩过柚安的键盘,往她怀里一躺。


    屏幕上,数道音轨倏然乱掉,柚安也不生气,干脆将电脑搁到一边,笑着将小猫抱起来,一顿乱rua。忽然她想到什么,抬头,门外已空无一人。片刻后,浴室里响起水声。


    温热的水流打湿头发,顺着脊背汩汩而下,暖意遍淌,林鸣修低头让水冲了几分钟,鬼使神差将水温调至了最低。


    工地上没有天天洗澡的条件,他仔仔细细将身体洗了三遍,第一次厌恶自己被晒得界限分明的身体。


    关了水,习惯性地左右摆了摆头,水滴飞溅。


    刚摸到浴巾,门外传来一道敲门声,扭头看去,只见毛玻璃上映着柚安的剪影,他身体骤然升温,下意识拿浴巾去遮,不知道在慌些什么。


    “怎么了?”声音故作镇定。


    “不是说最近很忙,没空回来吗?”


    “还是想陪你,再说,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不害怕吗?这里又偏。”


    林鸣修围上浴巾,用毛巾轻轻擦拭湿发,镜中映出一张胡茬丛生,略有晒伤的脸,洗多少次都显脏,他不禁皱眉,第一次在乎这些。


    门外传来柚安的轻笑,“当我小孩子吗?真的不用陪我,我也就是跑两趟录音棚,应付完那俩位二世祖,就开车回去了。”


    笑意未来得及收敛,门被倏地打开一线,露出林鸣修半个身体,和半张脸。


    风吹日晒,他黑了不少,裸露的上身覆着薄薄一层小麦色肌肉,劲瘦而利落。


    目光却流露一丝与之不符的赧然,“一点也不想我吗?”


    “……”柚安脸热。


    怎么会不想呢?只是一个人来去惯了,一时不至于陷入没了谁就不行的境地。她以为,对方也是一样的。


    何况这把猝然烧起来的火,也经不起细想。


    那火光背后隐藏的诸多不安,沾到就叫人心烦。


    柚安看着他的眼睛,刚张口说“想”,手机就震了起来,看着屏幕上梁嘉仪三个字,两人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林鸣修的目光几乎要将屏幕烧穿。


    那通电话不知道打了多久,最后,林鸣修抱着布偶猫,在院里的胡柚树下吹了一夜的风。


    第二天柚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林鸣修不在,房间门上贴了张便条,说他去公司了,晚上有饭局,估计不会回来睡,让她自己小心。


    一笔一画写出来的字,带着当事人的心情,柚安望着工整的笔锋,后知后觉地开始想他,却又有意逃避想他的心情。


    准备出发去录音棚的时候,前院传来开门声,从监控画面认出,来人是林鸣修的助理。


    身影在监视器中一点点靠近变大,柚安莫名地紧绷起来。捏着门把,竟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说,撞见她,紧张的应该是对方才对。


    那只手伸向了门外的密码锁,锁扣弹开之前,柚安默默转身,走进客房,关上了门。


    助理是来喂猫的,林鸣修时常不回来,由助理定期上门投喂,并检查小猫的情况,偶尔他回来,这一既定日程也未作更改。


    柚安贴门听着外头的动静,几分钟后,脚步就远去了,继而传来关门声。


    她吁一口气,靠在门上好一会儿。


    走出去,看到布偶猫正在食盆前大快朵颐,第一次觉得“偷偷摸摸”也没有那么好玩,一种明知道没有必要,还是悄然滋长的罪恶感,让人既委屈又焦躁。


    站在院前的树下,将这种心情咂摸片刻,终是强行压下,一脚油门开出别墅区,赶往录音棚。


    梁家兄妹此次回国,原本只是为了帮母亲的公益活动站场,顺便挣些知名度的。没想到因为主题曲的关系,收获了意想不到的赞誉和风光。


    尝到了当明星的甜头之后,两人毅然决定将歌制成EP发售,在娱乐圈收割一番,将家世和学历的红利吃尽。


    没想到录制过程出了问题,一小段转音怎么也达不到制作人的要求,要么将转音去掉,要么改得更贴合他们的嗓音条件。


    偷来的饭,二道加工起来,免不了磕磕绊绊,越改越别扭,最后只好将原作者叫来,让她操刀。


    从录音室出来时,天已尽黑,几颗星星疏落地散在天上,萧寂的柏油马路被失修的路灯照得阴森斑驳,柚安精疲力尽,只觉精气神被那对吸血鬼吸走了。


    人还没有到家,又接到梁嘉仪的电话,说计划有变,歌可能录不成了。


    问怎么了,那头气急败坏地说,她们白天改歌录歌的情形不晓得被谁拍下来了,视频发到兄妹两手机里,要敲他们一笔,不给封口费,就把找人代写的事情捅出去。


    之所以舍近求远,就是为了这么个信得过的制作人,没想到团队里的小人防不胜防。


    两兄妹在录音棚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和制作人也闹掰了,仍旧揪不出那颗坏事的老鼠屎,发行EP的事只得搁置。


    梁嘉仪说话有多没轻重,柚安是知道的,她能想象走后这半个小时,录音棚是如何地鸡飞狗跳。


    心道活该,出道前遇见小鬼拦她一下,都算好的。


    名声大了,可就要被阎王惦记了,两傻瓜蛋招架不住的。


    装作遗憾的口吻安慰了两句,挂断电话,当下决定收拾行李,连夜开车回港,免得再生变数。


    并给林鸣修发了条语音,告诉他歌录不成了,今晚就走。


    那头久久没有回复,估计是在饭局上。


    回到别墅区,将车停在院门前,进屋收拾好行李,再将用过的客房打扫一遍,恢复成入住前的模样。


    推着行李将要上车时,一辆黑色商务车驶近,林鸣修被左右搀扶下了车,一人是Kim,另一人就是早上喂猫的那位。看到他们走过来,柚安下意识后退几步,躲进路旁的阴影里。


    显然人是喝多了,头垂着,虽看不清表情,仍可感觉到他痛苦难受,柚安的心揪起来。


    院门即将关上,她蓦地跑出两步,喊“Kim”。


    几人停下脚步,林鸣修似乎已经没了意识,头仍垂着,Kim向另一名助理递了个眼色,让他先行将人扶进去,自己走向柚安,微一颔首,“大小姐,您来了。”


    柚安“嗯”了声,有些尴尬,想把突然出现在林鸣修家的事情,解释清楚,又觉欲盖弥彰。


    来找他就来找他,怎么成了心虚的事了?况且她实在担心林鸣修不过,便略过这一趴,直接开口问他怎么了。


    Kim说:“老板饭局被承建商灌了不少酒,胃炎又犯了,疼得难受,又吐过好几次。”


    “胃炎?”


    “老板肠胃不好,一忙起来就顾不上身体,饭局又难免喝酒,总根治不了,还好常备着胃药,已经喝下了。”


    柚安眼睫颤了颤,吸了口凉气,喉头发涩。


    说话间,另一名助理已经出来,隔一段距离站着,Kim朝那人点了点头,对柚安说:“那我们先走了。”


    两人向她鞠一躬,坐上黑色商务车走了。


    柚安紧了紧推杆,走进屋去。


    四下静静地,药效起了作用,林鸣修睡得很沉,但是眉头紧锁着,手握成拳放在腹部。


    柚安将他手掌摊开放松,又伸手展平他的额头,烫得要命,脸上细细密密全是汗,紧抿的嘴唇没有血色。


    当初他责怪她生病不会照顾自己,细心替她将药分门别类装在药盒,结果轮到自己病了,还不是囫囵挺过去?


    脑中浮现起孟姨留下的信中,对儿子的担心,柚安不无嗔怒。


    一只快要被虐待死的小猫都能被他细细养好,怎么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一夜过去,虫鸣带起一轮薄日,昏昏然将静谧的院子照亮,林鸣修意识逐渐清晰,只觉虚弱无力,连睁眼都费劲。


    所幸身体是干爽的,衣服似乎也被换过,贴肤是一套柔软的棉质睡衣睡裤。


    布偶猫趴在他腰间,细声细气“喵”了一声,他睁开眼,下意识伸手去揉它脑袋,手一动,就发现不对劲。


    他双手是被布条绑着的,举过头顶,布条那一头在床头柱上系了个死结。


    布偶猫同情地叫唤了一声,四蹄落地,浑圆地滚了出去。柚安与它脚步交错,进门走到床边。


    “你醒啦?”她笑眯眯的。


    林鸣修眨了眨眼,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迟早会被她玩死。


    “不是回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柚安凑近,带着一阵甜甜的栀子花香,“这就帮你解开,但是你要答应我,卧床好好休息几天。”


    林鸣修没说话,早上要去分公司开会,总公司那边也要线上参与。下午则要去工地视察,再生建筑材料正是递交审查的关键,一点问题都不能出,当年他的父亲就是栽在这上面。


    “我问过Kim了,今天有会是不是?”


    林鸣修苦笑,“知道你还……”


    “缺席一次,四海不会倒的。”


    “带病开个会,人也不会死。解开我。”他的眼神在说别闹。


    怎么就不听话呢?


    柚安拧眉,着急。


    眼看林鸣修开始拧动手腕,试图摆脱布绳,她带着薄怒,倾身将人按回去,极近地盯了这顽固的病人,然后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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