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犬或鬼


    “褚褐。”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应声出现,怀里还揣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吃食。


    “饿了?”青遮问。


    人影轻微摇头,动作间带动了脚上的铃铛摇晃作响。


    “既然不饿,去买这些做什么?”青遮说完,顿了一下,“……是买的吧?”


    褚褐点头,然后又捧出来手。


    “给、你。”


    他磕磕绊绊地讲道。


    “我暂时不用。”青遮在短暂的愣怔后,反应了过来,他伸出手,说,“过来。”


    铃。


    铃。


    一步一铃响,曾有人把这当做是一句旖旎的形容,但眼下放在褚褐身上,却实在是让人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带来的反倒是沉重的压迫和恐惧。


    杀过人的剑和未杀过人的剑,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同理,杀过人的人和未杀过人的人,二者之间更是判若天渊。这一点,没有人比卫含芙更清楚。


    “你让他杀了多少人?”卫含芙的目光将褚褐从头打量到脚。


    “阿姐做道祖右卫兼刽子手的时候,会计自己杀的人数吗?”


    “不会。”


    “这不就行了。”青遮的手放在过来的褚褐脸侧,轻柔地摸着,“更何况,杀的又不是人。”


    “他才刚复生,可以让他沾染太多血气吗?”


    “血气对心魔来说是大补。”


    “我很好奇,既然都决定复生了,为什么还要用心魔的碎片作为材料?”


    “因为他本就是心魔。我不是神仙,更改不了一个人的本质,就像我复生一条狗,无论如何运作,最后也不会复生出来一个人。”


    卫含芙提醒他,“别忘了,你才是心魔。”


    “当我和褚褐命运交换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了。从本质上就不是了。”青遮手把手教着褚褐如何将吃食放进储物的镯子里。


    “再换一次不就成了。”


    青遮闻言,侧头看她,似笑非笑,“阿姐不要套我的话。你知道的,和天有关的事情向来可遇不可求,我的记忆唯独缺少了这一块,证明它不想让我知道。再说,这种逆天改命、欺骗于天的事情,大概也只能做一次吧。”


    “唔,真是可惜了。”卫含芙叹惋般,“若是你也能如道祖那般通晓天道之力,或许能多几分杀死他的胜算。”


    “这一点倒也不用阿姐担心。”放好了吃食,青遮手指勾了勾褚褐脖子上的颈环,低声说着“别乱跑”,“我看道祖对自己有时候能驱动天道之力也疑惑得很。”


    “但你别忘了,你现在是道祖是因为修为达到了道祖,而道祖是道祖,是因为修士最高境界就是道祖。他本可以飞升。”


    “但他没有。”青遮意味深长,“不论他是真的不想飞升还是故意说谎话来蒙骗我,总之结果不会改变。阿姐怕什么呢,就算我死了——”


    听见青遮口中吐露“死”字时,褚褐一下子攥紧了他的手。


    “不……”


    他沥血般的嗓音让青遮沉默了一瞬。


    “我不会死。”他回握住了褚褐,十指紧扣,颇有些不习惯和笨拙地对褚褐做着安抚,“别担心。”


    “嗯。”


    褚褐一下子抱住了他,体型差的缘故,青遮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完完全全嵌在了他怀里,动弹不得。


    他还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和褚褐如此亲密,更何况还是在卫含芙面前。他觉得有些羞恼,拍打着褚褐的背,语气硬了两分,“放开。”


    察觉到褚褐身子僵了一瞬后,又赶快补充:“回去再说。”


    褚褐这才放开了。


    卫含芙看着在青遮面前似乎乖巧听话的褚褐。位置的关系,刚才那一幕大概也只有她看见了,也只能由她看见了,因为褚褐就是做给她看的:褚褐趴在青遮肩上,向她投来阴骛的眼神,黑红色的瞳里翻涌过滔天的杀意和完全可以用贪婪来形容的食欲。


    还真是复生了一个怪物啊。如同刚降生下来只知道哭和吃、天生恶性顽劣的稚童。


    卫含芙哼笑一声。


    不过是不是怪物什么的也不关她的事就是了,反正褚褐跟着的人又不是她。


    而且,以青遮的性子不可能不知道褚褐的恶性,但看起来他好像还蛮乐在其中的。


    “阿姐。”等褚褐安静了,青遮继续接上未说完的话,且更换了一个不会让褚褐应激的说法,“不论道祖是生是死,应该已经碍不到你什么事了吧,你不是和他之间没关系了吗,那你还担心什么?”


    “是这样不错。”卫含芙先是承认,紧接着又说,“我只是很好奇他的结局罢了。”


    “只是好奇?”


    “只是好奇。”


    “这也是阿姐要跟着我过来的原因?你想看看五大宗的人如何计划?”


    “不,如果我想知道的话,就会跟着你进去了。”卫含芙摇头,“我和你过来,只不过是顺路而已。”


    青遮想到了什么,“莫非阿姐也是来找人的?”


    “是,先前去了趟鳞湾,没找到人,算了算日子,才想起来今天是十五,所以就到这边来了。”


    “你要找楼鱼?”除了她,青遮也想不到别人了,“为何?”


    “当我身上的这两柄刀不再以杀人为目的的时候,当然要带着它们做一些快活事情,以庆新生。”卫含芙抚过身后的刀,“剑最大的自由,当然是和另一柄旗鼓相当的剑对抗咯。”


    原来是来找楼鱼比剑的。


    “那,希望阿姐玩的愉快。”


    卫含芙扫了一眼褚褐,蓦地笑了。


    “你也是,青遮。”


    _


    青遮回到院子时,还没推门进去,就察觉到了院子里传来的生人的气息。


    有客人来了?


    褚褐替他推开门,院子那头,许久不见的屈兴平正站在长廊下,逗着屋檐下挂着的小白。


    “屈公子?”


    “啊,青遮兄回来啦。”屈兴平的神色看起来欢喜,仔细看甚至还有点热泪盈眶,他张开手臂,朝这边大步走过来,“来,褚兄,抱一个!”


    屈兴平是个对朋友极为慷慨热情、两肋插刀的人,平时和他无论去哪里,总能碰上他的朋友,好久不见之后的拥抱更是常态,不过眼下——


    青遮第一时间就拉住了差点祭出灵力的褚褐:“褚褐!他是朋友!”


    “诶?”险些被捅了个对穿的屈兴平确认没有事才从黑金扇子后露出脸来,“这——倒是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等屈兴平坐下,并喝上由褚褐亲自倒上的茶后,他才终于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


    “也就是说,褚兄还得恢复一段时间?”他嘴角抽搐两下,指着趴在青遮腿上的褚褐,“但也不用这样子吧。”


    “他喜欢这样。”青遮摸着褚褐的头,任由褚褐抱着他,“屈公子果然消息灵通,我带着他出现在不周山还不到半日,你就找过来了。”


    “捕风捉影而已,毕竟青遮兄你闹出来的动静还挺大。”屈兴平似乎是正在做事的中途赶过来的,一口气将茶饮尽后,起身向他告辞,“虽然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过能再次看到人已经很好了,青遮兄。”


    他灿烂一笑。


    “你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好觉吗?


    青遮沉默地望着院子的青梅树。


    屈兴平以前其实是辟谷派的,和他们相处久了才开始养成吃饭的习惯。而影响到他的人就是褚褐,褚褐一直认为即使人的修为已经高至道祖,属于人的吃饭和睡觉也是断然不能少的,这其实是个在修真界很不受欢迎也很不适合的理论,因为修士的修为越往上走,花费在修炼上的时间也就越多,谁还会专门腾出空来吃饭和睡觉呢?


    “也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


    青遮拿手指头戳了一下褚褐。


    “青、怎么了?”褚褐抬头。他现在说话还不利索,喊名字都是喊一个字,他似乎不理解很多毫无关联的字放在一起组成名字的意义。


    “没什么。”青遮收回手,淡淡道,“褚褐,祝我今晚睡个好觉吧。”


    可惜,当晚,他还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黏腻在身上,他顾不得这在平日里对他来说简直是灾难的不适,喘息着下意识去找人。


    “褚褐……”


    “我在,青。”褚褐不用睡觉,他夜夜趴在青遮的床边,细长的一条腰带绑住两人的手,一有风吹草动,青遮就能及时醒过来。


    可是,光是这样似乎还不够。


    “青。”褚褐凑近,无师自通地点亮灵力照明,“怎么了?”


    青遮的急喘逐渐平息,他和褚褐对视,企图从他那双黑红色的眼里看到些什么。


    存在的,他想要看到的东西,是存在的。哪怕是现在状态下的褚褐,也是存在的。


    青遮突然发现,他以前所以为的“爱”的眼神,其实很大时候不是纯粹的爱。现在想来,从前的褚褐看他,眼神其实复杂得多,有他自己说的所谓的“爱”,也有爱引起的青遮作为炉鼎很熟悉的“欲”——各种欲望,情色意味和杀戮意味兼有。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在褚褐眼里找到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


    “褚褐。”


    他伸出手,送到褚褐面前,沙哑着嗓音、轻缓地下着命令。


    “吃。”


    得了首肯的褚褐眼睛明显一亮,尖锐的牙齿一下子咬了上去。


    轻微的疼痛感在手上绵密地游走,梦中的景象随着现实的疼痛在慢慢消失。


    但,还不够。


    “褚褐。”


    青遮的手指轻轻拍打着褚褐的脸,让他先停下。


    “上来。”


    他拍了拍床,重复道。


    “上我的床上来。”


    第142章 心安处


    床榻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与褚褐抱住他后满足的喟叹声重合到了一起。那枚原先立于褚褐指尖的灵力烛火,此刻被甩到了烛台之上,毕剥跳动间影影绰绰地照着床上的两个人,像一层朦胧曼妙的纱。


    “青……”


    复生后的褚褐在欲望一事上的控制力和稚童无异,他不遮不藏,从不吝啬去表现自己对青遮的在意、喜欢、情///欲,甚至是贪婪的食欲和兴奋得快要抑制不住的杀意。


    “青……”


    褚褐开始喘息,开始抱着他蹭,开始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张开獠牙撕咬,但在青遮冷冷的一声“褚褐”中,又乖乖地收回了牙齿,像一条真正的狗一样讨好地舔舐着青遮锁骨处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舌尖卷着上面腥甜的血,咕咚,咕咚,吞咽了下去。


    青遮生理性地战栗了一下,对他来说,危险和杀意所带来的刺激感是逃脱噩梦的良方,就连心脏都开始加速跳动,更快地泵送血液,让他脱离了噩梦所带来的阴冷,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


    危险又如何,杀意又如何,作为磷罗绸的主人,磷罗绸本就会让他对一切和恶挂钩的东西都生出垂涎之意。尤其是褚褐。


    褚褐是他的恶。


    “青……下面……”


    “不舒服,是吗?”


    褚褐喘息着点头,脸上茫然无措。


    青遮也试到了那紧挨着他腹部的庞然大物,他腿颤了一下,下意识想往后退,但褚褐铁一般的胳膊牢牢箍着他,不肯让他脱离怀抱半分。


    “褚褐。”青遮不动声色,诱哄般轻声道,“还记得我昨天教给你的东西吗?”


    “记、得。”


    “你现在的表现就是。”


    “这就是……”褚褐茫然吐出那一个字眼,“爱?”


    “对。”其实直到现在青遮也说不出半分关于“爱”的东西,但他懂欲望,于是他固执且霸道地给褚褐的行为下了定义,他抬手掐住褚褐的脖子,眯起眼睛,如同在做威胁。


    “说,你爱我。”


    “我、爱你。”


    “再说一次。”


    “我爱你。”


    “把名字加上。完整的名字。”


    “我爱青、遮。”


    他终于满意了,松开了手,任由褚褐抱着他。


    “我困了。”青遮扬起头颅,如同最恣意妄为、最我行我素的暴君,得到了满足之后就自我地进行了下一步决断,“我要睡了。”


    他躺下,动作间也带着褚褐一起躺下了。


    “就这么睡吧。”青遮说。


    褚褐眼巴巴地看着他,“青、下面。”


    “……你不要动,一会儿就会好了。”


    褚褐极听他的话,还真的一动不动了,等下面平息了,褚褐才敢更紧密地抱着青遮,将比他小了整整一圈的人牢牢扣死在怀里,如同一个结实的、无法逃脱的牢笼。


    褚褐以前就说过他睡觉的习惯是锁门锁窗还要贴防窥符。


    “青遮好像很喜欢关着自己。明明就十分讨厌把自己困在一个地方。”


    褚褐这么说,带着点笑意和好奇。


    这个习惯是深入他骨髓的,并且现在来看,永远没办法更改了,因为当褚褐紧紧抱着他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安心,犹如第一次学会防窥符、将其贴在门窗上的时候。


    但与门窗这等死物不同,褚褐是一个有着温度的存在,他们俩如同两只负伤的野兽在抱团取暖,彼此互相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没错,褚褐是人。是他的人,不是门窗,也不是防窥符。


    青遮这么想着,逐渐闭上了眼睛。


    _


    “你看起来最近睡得不错。”


    屈兴平说。


    “他想起了多少?”


    屈兴平又问。


    褚褐此刻正坐在青遮对面下棋,且下得很不错,没有半点不记得的样子。


    屈兴平这几日似乎是闲下来了,跑小院跑得特别勤。跑得多了,就看出了点不一样来。


    褚褐似乎和他想象中的「失忆」、「失魂」完全不同,也许前两天说话还有些磕磕绊绊,然而过了几天之后进步可谓神速,甚至可以不用在青遮的帮助下和他进行对话。


    除了必要的青遮唤他的情况下,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坐着,或是沉默地看着院子,或是陪青遮下棋。关于下棋,他似乎一点就通,两局下来就找回了手感。看着青遮下够了去看书去了,屈兴平挽起袖子跃跃欲试和褚褐下了一局,然后就撂棋盘不干了。


    “屈兄,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褚褐牵动了一下嘴角,这么说道。


    “诶?”屈兴平弹了起来,“你想起来了?”


    “没有。”褚褐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收进棋罐里,“但我直觉屈兄以前就是这样的人。”


    屈兴平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我看起来很像臭棋篓子吗?”


    “像。”


    “嘿你!”屈兴平转头到廊下看书的青遮那儿,“青遮兄,你倒是来评评理啊。”


    “有什么好评的。”青遮翻过一页书,“褚褐说的又不是不对。”


    “谢谢青遮夸奖。”


    屈兴平看看褚褐又看看青遮,如果不是知道褚褐现况,这一幕几乎和从前一模一样,于是佯装抱怨,“你们啊,还是跟以前一样,沆瀣一气。”


    青遮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褚褐则是朝他友善而又陌生地笑了一下。


    除了面对青遮时的那股劲儿和以前一样外,对于其他人,褚褐恢复的进程就要慢上许多了。他似乎知道自己丢失了重要的东西要找回来,于是兢兢业业地去探寻、触碰世间的一切,甚至有一次屈兴平进院门的时候正巧碰见褚褐从树上摔下来,吓了他一大跳。


    “褚兄?!你干嘛呢?”


    “学爬树。”


    屈兴平迷茫,屈兴平不解,于是屈兴平看向了青遮。


    “今早起床就那样了。”青遮对他说,“突然从床上窜起来说要去爬树,把我都吵醒了。”


    褚褐回来后,青遮的话都难得多了起来。


    诶?等等。


    “你们俩现在睡在一起?”屈兴平惊奇。


    青遮沉默了,而另一头,褚褐又从那棵十几丈高的青梅树上摔了下来。


    这种情况也不是发生过一次了,看多了,屈兴平就习惯了。


    “还下吗?屈兄。”对面的褚褐问他。


    “下!怎么不下!”屈兴平恶狠狠地说。


    于是棋盘又再次展开,黑白子各自就位。这次似乎是为了照顾屈兴平的水准,褚褐下棋的速度慢了下来,而屈兴平终于有功夫来和青遮说说最近外面的变化。


    “旧八岐宫人和五大宗的对上了。”


    “早有预料。”


    “不过,领头的是道祖的右卫柳丹臣,而不是道祖本人。”屈兴平落下一子,“据药宫主所说,卫道月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很少回去天柱茧了,只是整天在他身边打转。他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卫道月并没有参与这次行动,原因不明。”


    “没有什么不明的,卫道月是个只要道祖不明确发出命令就不会蹚浑水的人。只能说,这次行动是由柳丹臣主导的,道祖默认而已。”


    “为何?道祖明明都和五大宗撕破脸皮了,一点都不避讳是自己把心魔捣鼓出来的,为何不是他来主导?”


    “他受伤了。”青遮笃定,“且伤得很重。”


    “道祖受伤?”屈兴平惊奇,然后试图回忆,不过他见过道祖的面的次数不说一只手,半只手都没有,所以悻悻地耸耸肩,“你和他交手试出来的?”


    “之前有过猜测,后来有人肯定了我的猜测。”


    屈兴平警惕,“谁?”


    青遮却不愿意说更多了,只是简单地道:“一个好人。”


    否则道祖也不会虽然嘴上扬言着“你是我的容器”然而实际上却什么都不做一直躲在他的风氓大殿里不出来,终日守着个破盒子像个被抛弃的弃夫。


    话点到为止,不能再说多,屈兴平懂,毕竟他是两面派,一半在青遮这里,一半在五大宗宗主那里,于是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天快黑了,今晚吃什么啊?”


    “你要留下来?”


    屈兴平嘻嘻笑,“怎么,不欢迎?”


    “不是不欢迎。”青遮似乎笑了一下,“我看你是馋褚褐做的饭了。”


    “诶,是你传信告诉我褚兄现在手艺和以前差不多了,我才屁颠屁颠赶过来的好吗?”


    “听着倒成我的错了。”青遮站起身,进屋放书,“褚褐,和屈公子下完棋之后就去做菜吧,至于做什么,你问屈公子,他是客人。”


    “好的青遮。”


    “太好了!褚兄,我要吃烤山鸡!一定要是山鸡啊!”


    屈兴平快馋死这一口了,烤鸡的时候就蹲在褚褐身边,两眼放光地盯着火堆里的山鸡。


    “褚兄。”他咽口水,“你一直盯着天看什么呢?”


    “看星星。”褚褐低头捅咕了一下山鸡,换了换火烤的位置,“明天要下雨。”


    屈兴平没当一回事,他现在全副心神都在山鸡身上。


    直到后面吃饱喝足了,褚褐去收拾盘子时,他和青遮坐在屋檐下面,望着今晚格外亮的星星,才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看星星?”青遮转过头,“褚褐吗?”


    “对啊。”屈兴平伸懒腰,“占星术是空星楼的东西吧,你教他的?”


    青遮轻微摇头,“不是。”


    屈兴平奇怪了,“那他跟谁学的?”


    是啊。


    青遮转过来,望着院子里正在忙活的人,眯起眼睛。


    你跟谁学的呢。


    第143章 星轨指


    “褚褐?”


    “褚褐?”


    “褚褐。”


    褚褐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月光照在他上半身,有些凉。


    今晚月亮很亮,亮得有些诡异,透过窗照在屋里的地上,像一滩水汪汪的湖。


    而青遮不喜欢睡觉时有光,他要一切黑暗,然后任由自己在里面沉浸,蜷缩成一团弯弯的月,像某种趋暗避光的动物。


    所以青遮也醒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察觉到了一直紧扣着自己的桎梏松动了,空旷的不安全感让他在原本安详的梦里一下子坠入无底深渊,身体一颤,下一刻便睁开了眼。


    “青遮。”即使是已经坐起了身,褚褐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青遮的不对劲,手立刻握了上去,“别怕。”


    “怎么了?”青遮睁开的眼睛看似清明,但说话的调子里还带着些未睡醒的黏软。这几日他几乎是在疯狂地睡觉,像是一种对前些日子没有睡觉、不得空当的报复。


    “青遮,星星。”


    褚褐望着窗,轻声道。


    月亮很亮的时候是看不到星星的。


    青遮一下子从困顿中清醒,牢牢抓住了褚褐的手。


    “你再说一遍?你看到了什么?”


    星星。月亮。夜晚的世界从来都是属于空星楼的,包括那缥缈无踪的命运之说。


    现下的青遮已经到了听见「命运」一词便会应激的程度,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攥紧了他的心,犹如当初褚褐死之前他明明那么用力攥着他的衣服,但还是无法阻止衣服从他手中滑落的感觉,这感觉驱使着他将褚褐的手更加使劲地握紧,修剪圆润的指甲都在上面留下了短时间内消不下去的白痕。


    褚褐似乎没有感觉到疼,他任由青遮去抓他,目光从窗外移到屋内的一汪月光上。


    “星星。”


    他又这么说。


    不安感愈发强盛,所幸在青遮即将将他的手骨攥碎之前,褚褐更换了话题:“我做了一个梦。”


    “青遮。”


    褚褐看他,虽然整张脸沐在月光里,却因为那光太盛,反倒模糊了他的表情。


    “心魔,也可以做梦吗?”


    熟悉的问题。很久以前,他也被人这么问过。


    “为什么不可以做。”


    青遮坐起身,三千青丝飘动着,像游荡的风。自从褚褐死去,他再也没有剪过头发,一嫌麻烦,二恼无人。如今,头发已经长长到了令人颇为烦躁的程度。


    “梦起于欲,而你是心魔,心魔即是欲,你即是欲,所以你为什么不能做梦?”


    熟悉的问题,自然也要用熟悉的回答。于是,他用了以前自己的答案。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回答。


    褚褐轻轻“嗯”了一声,靠在青遮的肩头。


    “青遮的头发,是冷的。”


    他的手指慢慢摸过发丝,到达脸庞。


    “青遮的脸,也是冷的。”


    “那还不是因为睡得好好的,你突然坐起了身,被子里的热气都跑出去了。”


    说是被子也不尽然,因为被子只是薄薄一张,他是被褚褐抱在怀里的,所有热量都来自褚褐。修炼磷罗绸的时间越久,他的灵力、他的身体便真如蛇一般,冰冷刺骨。他倒是不怕冷,只是追求温暖向来是人的本能。


    “今天的月亮也很冷。”


    褚褐喃喃。


    “就像青遮一样。”


    “褚褐。”


    青遮已经完全清醒,已经可以用理智去压下心中的不安,然后像往常一样冷静地去说话。


    “你的占星术,是谁教你的?”


    但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一些什么。


    褚褐不说话。


    “褚褐。”青遮攥紧他,语气重了几分,“回答我。必须。”


    “我没有不想回答。我不会隐瞒青遮任何事情。”


    褚褐安抚般抱住了他。


    “我只是在回忆他的名字。”


    “他是谁?”


    “他是——”


    _


    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


    “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


    卫道月看着面前的柳丹臣。


    “右卫大人最近好不风光,连心情郁卒许久的道祖大人都因为您做的事情对您赞赏有加。这大好辉煌时刻,您怎么还有空跑到我这里来讲故事了?”


    “卫道月,你别在这里给我绕圈子!”柳丹臣一掌拍向桌子,震得木桌四分五裂,“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心魔——褚褐的复生,是不是你在背后搞得鬼?”


    “谎言是我们这种人的基本涵养,右卫大人怎么能确定,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定是实话呢?”


    柳丹臣冷笑,“这么说你是承认你背叛了道祖?”


    “哎呀呀,右卫大人是如何从上一句话突然跳到这一句话的?这指责可大得很,我可接不下。”卫道月笑眯眯的,“死人复生,多么新鲜呀,连道祖大人都做不到呢。要是能做到的话,他也不必日日夜夜抱着个盒子暗自伤怀了。”


    盒子。


    五角月。


    柳丹臣手攥起来,“你果然知道关于那个盒子的事情。”


    “我可没说过我知道。”卫道月故意躲避他看过来的目光,“只是道祖大人每次看着那个盒子的眼神,不得不让人多想。我知道右卫大人对道祖大人忠心耿耿,但也不必编造类似这种死人复生的瞎话来哄骗我吧?”


    只要卫道月不愿意,没有人能从他嘴里撬出来东西,连道祖都不行。


    柳丹臣吃了个闷亏,偏又拿这老狐狸无可奈何,只能离开。


    “真的是吵死了。”


    卫道月身后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酒杯被掷了出来,碎在卫道月脚边,尽情发泄着其主的不满。


    “小宫主,吵醒你了?”


    “是宫主!”药王黟推开半扇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倒觉得小宫主叫起来比宫主可爱得多。”


    “哼,在你眼里,任何东西在前面加个‘小’都可爱得多。”


    回应卫道月的是第二个酒杯,以及“砰!”的一声关门声。


    等确定屋里人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平缓,卫道月走到外面的长廊,倚着窗,平静地说:“你可以出来了。”


    一道身影闪现,对着卫道月行了一礼:“多谢舅父。”


    “舅父?”卫道月挑眉,“这一声舅父叫得倒是比以前要爽快得多。”


    “看来,我和舅父以前很熟。”


    “何止很熟?我们之间可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


    卫道月拉长调子


    “合作关系。”


    “抱歉,我不记得了。”


    “嗯,我还没蠢到这个地步,这一点我倒是能看出来。”卫道月打量着他,头发、脸、身体、衣服,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这让他产生了一些无伤大雅的错觉,让他几乎以为,那场由褚褐自己主导的死亡只是一个若有似无的梦。


    不过脖子、手腕、脚腕上多出来的东西,还是很能证明他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奇迹的。


    “你这大环套小环的,怎么,小炉鼎如此不放心你?狗链子拴了这么多。”


    “这些不碍事。”


    “就算碍事,只要是他给的,你也会甘之如饴的。真是搞不懂你们。”


    卫道月的目光转向了窗外。


    “今晚月亮很好。”


    “星星也很好。”


    褚褐走到他身边。


    “哦?你能看出来?”卫道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不记得我以前教过你这些。”


    “教我的是另外的人。”


    “谁?”


    “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


    “就和你一样?”卫道月玩味。


    “你如果非要这么说,也没错。”褚褐仰头看向夜空,“死人复生,只不过是天方夜谭。”


    “所以你能复生,就证明了你不是真的死亡,对吗?”


    “我回答不了你,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


    “这还真是个有用的借口。”卫道月嗤笑,“你人来到了这里,小炉鼎怎么办?”


    “我把他哄睡了。”


    “哄?真是有意思的形容。”


    褚褐将望月的目光收回来,“青遮下半夜会睡得比上半夜熟,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听起来你要做一件大事。”


    “舅父什么都不知道就把我放进来了?”


    “因为有意思,毕竟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哦?”褚褐去看他,“哪怕这乱是发生在道祖身上?”


    卫道月丝毫不慌,微微一笑,“那不就更有意思了?”


    褚褐定定地看着他,末了,也笑了一下,“说得也是。”


    “你今晚的表现,倒实在不像是个失忆失魂之人。”


    “因为我马上就能恢复了,在今夜之后。”


    “这么有把握?”


    “星星告诉我的。星星会告诉人很多事。”


    「道月,星星会告诉人很多事。」


    卫道月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捏紧,“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教你占星术的那个人,不会是……”


    “抱歉。”褚褐依旧是那句话,“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你……说得没错。”卫道月松开了手,“死人复生,天方夜谭……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活着的人不应该陷在死去的人所带来的桎梏上。”


    “舅父倒是通透。”


    “大道理是讲给别人听的,我能通透,只不过是因为那个死去的人对我来说,还没有重要到我会为他寻死觅活的程度。”卫道月看向长廊的深处,“而那个真正会为他寻死觅活的人,还在固执地做着美妙的梦。”


    “不用担心,舅父。”


    褚褐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了过去。


    “今晚过后,他那美妙的梦将会破碎,永不复生。”


    “这是一个危险的想法。”卫道月提醒他。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未曾谋面的故人的托付,一定要去完成。也是,为了青遮。”


    第144章 物梦碎


    寅时一刻。


    青遮收回推算时辰的手。


    按理来说,他不该醒的这么早,自从褚褐回来后,他睡到日上三竿都是常有的事,只是眼下——


    他将手伸向身侧。空的。凉的。


    呵。


    青遮从床榻上下来,坐到镜前,随意将长发挽起来,明明灭灭的灵力烛火照亮了他的眼睛,下一刻再睁开,就是一双冷冰冰的蛇瞳了。


    “青遮兄?”手旁的水镜里传来屈兴平有些含混的声音,“这么晚、呃不对、这么早、诶,好像也不对。”


    屈兴平打了个哈欠:“总之,你找我干嘛?”


    “看来,我打扰到屈公子休息了。”


    “也不算,我在帮休匀磨药,”


    “我记得屈公子是个坐不住、也闲不下的人,如今性子倒是沉稳了,居然还能难得坐下来专心磨药。”


    “哎呀青遮兄你就别取笑我了。”那头传来几声笑,“我这不是中了美人计昏头了嘛,我都坐在这儿好几个时辰了,坐得我腰酸背疼。”


    “那不知屈公子愿不愿意随我出去逛逛,活动活动筋骨?”


    “你,邀请我?”水镜里捣药杵的哒哒声停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的狗跑了。”青遮转着手指上黑红色的指环,“屈公子现在在八岐宫地界上的云家是不是?所以得麻烦屈公子和我一起,去捉狗啊。”


    _


    穿过黑漩涡就能到达天柱茧,这里的天和外面的一样,有月亮,也有星星。


    只可惜,是假的月亮,假的星星。


    褚褐高仰的头低下。


    在空星楼的观点看来,星轨流转移动正是星星能够昭示人命运轨迹的先提,如若一动不动,就是死星,没有价值。


    他的占星术学的还不错,这一路上多亏了星星的指引,他才能顺利来到八岐宫里,甚至穿过黑漩涡。


    但在天柱茧内,是没有星星的指引的,接下来的路想必有些难走。


    或许他以前来过这里,不过他不记得了,起码他现在恢复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段。


    青遮是个沉默的人,他复生的这一月来,虽说对他提起过以前的事情,但,通常只是寥寥数语。他似乎不怕他恢复不了记忆,一副顺其自然的做派,这一点倒是有点不像青遮了。


    褚褐不知道这“不像”的想法从何而来,似乎只是一种“冥冥中”的感觉,他比他想象中的更熟悉青遮,哪怕他身上顶着“失忆、失魂”的批语,但除了最初的那几天外,后面他生活的和正常人也没有区别。


    “因为你身上带了天道之力,你的灵性怕是现下修真界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了。”


    青遮曾这么回答过他的疑问。


    既然如此,那就祈求这天道之力帮帮忙吧,帮我找到风氓大殿。


    褚褐的目光穿过所在的长廊,朝最深处看去。


    如若不能帮忙,我恐怕只能一个个打过去了。


    褚褐苦笑。


    一个个打过去倒也不是不可行,但花费时间太长了,回去晚了,青遮怕是要气得浑身发抖,他那张脸,他那双眼,实在是不适合露出生气的情绪,他就应该永远漠然,永远高高在上。


    “褚褐。”


    忽然,有呼唤声传来,褚褐目光一凌,灵力立刻攀附手上。


    “褚褐。”


    呼唤声依旧在继续,且越来越遥远。


    这声音是、想让我跟它走?


    褚褐权衡利弊,短暂思考之后,跟了上去。


    声音将他引到了一处封印处,褚褐看着那图案,手先于脑抬了起来,结阵破开。


    白光盛起,吞没了他,等到他睁开眼时,一直在寻找的风氓大殿,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呼唤声停了,转而替代的是风氓大殿里的乐曲声,悲切空灵,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是……五角月……”


    他不假思索,这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说完后连自己都愣住。


    看来那个梦给我造成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要大啊。


    褚褐闪身到王座之上,抬手去碰那个咿呀咿呀唱歌的盒子——


    呼!


    一道黑色灵力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走了盒子。


    “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客人光临啊?”


    道祖站在不远处,手上捧着五角月,在看见褚褐脸的那一刹那,他的表情狰狞了一瞬,然后又很好的掩盖了下来。


    “看来不只是客人,还是旧友。”道祖穿着女子的罗裙,一如当初在黄道十二宫晷里和他见面那样,朝他甜甜地笑。


    “一开始柳丹臣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没当回事呢。”


    他朝褚褐的方向走过来。


    “我还以为是青青思念故人过度,所以捏出来个泥人供自己消遣,谁知是真的人啊。”


    道祖叹息。


    “起死回生,这种不容于天道的事情,你——”


    他那甜腻腻的表情一下子消失,转换成了和他那少年人脸庞非常不相符的阴狠毒辣。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褚褐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他一笑,轻轻开口:


    “——”


    按理来说,这句话很轻,轻到都淹没在了五角月盒子的乐曲声里,但道祖就是听见了,他难以置信,往前跨出一步,身子瞬间拔高恢复成大人模样。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道祖厉声,“是谁告诉你的!”


    褚褐怜悯地看着他,不回答,下一瞬,他身影一闪,到了道祖身前,劈手去夺他的盒子!


    轰!


    黑色的灵力与黑红色的灵力对撞到了一起,发出惊天巨响!


    “把盒子给我。”褚褐冷声。


    道祖气笑了,“跑到别人家里明目张胆的要别人的东西,褚公子倒真是有礼节。”


    “这真的是你的东西吗?”


    褚褐躲过道祖的致命一击,转身一鞭腿甩了上去。


    “我只是履行一个朋友的托付,让它物归原主而已。”


    “朋友,朋友!”道祖的表情扭曲,咆哮,“不可能!他已经——”


    “死了,对不对?”


    褚褐朝他笑,道祖说不清这抹笑里蕴含了什么意味,只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骤然凉了一瞬。


    原来从别人嘴里听见他死了,是这么让人难过的一件事情。


    “既然如此。”所幸道祖就是道祖,他很快调整过来心情和表情,身上灵力倾泻而出,“那你就永远留下来吧!”


    _


    轰!


    “嘶。”屈兴平倒抽了一口凉气,“我说,青遮兄,我知道你心急,而且很担心褚兄,但动静倒也不必闹得如此之大,我们好歹是在别人的宗门里。”


    “布了阵法,没有人能听见。”


    青遮继续抬手轰炸。自从他上次光顾过这里后,天柱茧入口的位置就更换成了一个时辰变动一次,找入口对他来说不是难事,难事是进去,道祖似乎加强了阵法,轰炸了半天都没有掀开一丝小口来。


    “再说了,就算把人引了过来,不是还有你坐镇吗。”


    屈兴平反应过来,“好家伙,在这儿等我呢。”


    有一个不周山兼上五家的人在这里,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平息掉药王黟的怒火,毕竟比起青遮来说,屈兴平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同盟。


    但是,也说了,是在“一定程度上”。


    “哎呀呀,隔得老远就听见这边的动静了。”忽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他们面前,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青遮布下的驱赶人的阵法的影响。


    “当然不会受到影响。”卫道月笑眯眯的,“因为我和小炉鼎修的是同一个体系的法术啊。”


    “卫道月。”青遮看他,眉眼间带上了一点点被打断的不耐,“看来和传闻中的一样,你现在就住在八岐宫内。”


    “我只是个在小宫主睡觉时给他看门的人罢了。”卫道月叹息,“所以二位在这里闹出来的动静,实在有些……不堪入耳。”


    他伸出手,手的方向指的是外面。


    “所以能否请二位离开八岐宫呢?”


    回答他的是青遮化为小蛇快速游袭过来的青色灵力。


    以及一句施加了命令口吻的「过来」。


    卫道月惊恐地发现他的脚不自觉朝青遮走去,他愕然抬起头看向那人,“你的磷罗绸,居然已经修到这个程度了?”


    似乎是比道祖还可怕的程度,那是不是就证明,青遮这个人,在邪术禁法上面的天赋,要远远高于道祖呢。


    “你真的只是个炉鼎吗?”他真心实意发问。


    卫道月并不知道青遮、褚褐以及道祖之间的弯弯绕绕,他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褚褐是心魔、青遮是特殊准备好的炉鼎上,所以青遮此刻能够使用出来的灵力,给他提了个醒。


    这似乎不是一个炉鼎能做的到的。


    “你不需要管这么多。”青遮扯着卫道月的衣领,直接将人摁在了封印上,“给我打开。”


    “还真是凶啊,我好歹也算是你的舅父吧。”卫道月嘴上抱怨,手上动作倒干净利落,毫不犹豫的启开了封印。


    “屈公子,我们走。”


    青遮用完就扔开了他,卫道月跌在地上,摸着摔到地方轻轻嘶了两声。


    褚褐,你可别怪我。


    卫道月心想。


    我虽然很想帮你的忙替你拦下青遮,不过你的小炉鼎实在是太厉害了,最多也就拖延个那么一会儿,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第145章 魂完璧


    道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无论何时,了解你的敌人都是致胜的关键,然而这一点放在道祖身上却不尽有效,因为所有人了解到的道祖都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碎片,更何况,在他的强权之下,那些微不足道的碎片,基本还都长着一模一样的外形:深不可测,喜怒无常,乖张荒诞。


    以及,暴君。


    对付暴君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准备另一个暴君,这大概就是五大宗需要青遮的原因,尽管他们手里也有一个暴君,不过这个暴君显然受到了一些名号的桎梏而不能太过随心所欲,青遮就不一样了,青遮是一个哪怕修为只有筑基也依旧我行我素到了极点的人,天性如此,并不是随着修为增长才变得——怎么说,目中无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简直是天生的暴君。


    但,虽然都顶着暴君的名号,可暴君并不等同于暴君,就比如说,青遮对于道祖的想法,实在是理解不能。


    此处的理解,更多指代的是推演。一般来说,不同性格的人在面对同一件事情时所做出的决断各不相同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可是道祖完全不按所谓的「正常」出牌,你推演不出他做一件事背后的任何动机和想法,对于青遮这种擅于分析的理智派来说,道祖可以说是一个极其难应付的对手。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他询问褚褐。


    褚褐当时坐在他脚下的蒲团上,头倚在他的腿侧,正低着头翻阅屈兴平带来的给他们两人解闷用的话本。


    “那,就把他变成青遮可以推演分析的人好了。”


    褚褐仰头朝他笑,模样似乎极其乖巧。


    “哦?”他其实没指望褚褐能真的说出什么方法来,此刻的褚褐对他来说还只是个尚未恢复好的病人,所以他对他极其纵容,“如何变?”


    “把他逼疯就可以了。”褚褐眼底闪过一抹红,不过碍于姿势问题,青遮并没有看见,“人,其实是很容易被逼疯的。”


    所以,此刻,当青遮强闯进天柱茧时,恰巧碰上了一段所谓“逼疯”战斗的终结:五角月的盒子被黑红色的灵力高举于空,几乎与顶上天光融合,仿佛是一轮真正的月亮。


    而下一刻,这个宛若被看作是战斗胜利品的盒子,砰,炸了。


    非常轻微的一声响,就像是在火焰燃烧中的木头会发出的噼啪声,但在眼下却恍如一个最可怕的诅咒,让整个风氓大殿陷入了极其诡异的寂静之中。


    “……褚、褐!!!”


    打破寂静的是道祖歇斯底里的一声仿佛沁了血的怒吼。


    褚褐却似乎并不怕他,他抬头看向星星点点落下来的盒子碎尘,以一种从来没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神情,轻声开口,“结束了。”


    黑色灵力猛地反扑,眼看即将要捅穿由于做出破坏行为、所以没有更多灵力保护自己身体的褚褐——


    一道青色灵力闪过,一绑,一拖,一拽,瞬间将人拉回到了灵力主人的身后。


    “你要对我的人做什么?”


    青遮蛇瞳颤栗,那是一种对身后之人很可能再度死去的恐惧——他居然也会有恐惧这种情绪了——不由自主地朝道祖哈气,脸侧隐隐约约浮上蛇鳞,那是他动用过多磷罗绸的后遗症。


    “「滚开!」”


    附带上感情的命令语会造成更加刺激强烈的效果,对于同修磷罗绸的道祖而言,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他被狠狠甩飞了出去,黑色灵力被青色灵力大肆吞噬,几乎形成决堤之势。


    磷罗绸之间的对决,从某种程度上像极了同类之间互相蚕食,灵力被吞噬的同时,其主也会同步感知到疼痛,但道祖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吐着血,狰狞地爬起来,眼睛死死盯着褚褐的方向。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五角月的自毁方法……”道祖执着地索求着一个答案,“是谁告诉你的!”


    褚褐并没有回答,他就这么站在青遮的身后,沉默着。


    像极了他曾经质问的某个人,那个人也是这样,在他“为什么一定要死!”的嘶吼声里,温柔缱绻地望着他,却不说话。


    因为没有说话的必要。


    那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道祖流着血笑,他放弃了,“没关系,你不告诉我,我会亲自问他。”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他抬起手,冷漠,“你不用死了,不止青遮要拿来做容器,你也得留下来!”


    黑色灵力猛地涨高,嘶鸣尖叫着,大有吞没在场所有人的气势。


    “褚褐!躲到后面去!”青遮眼神一凌。


    “青遮。”褚褐忽然靠近了他,“让我来吧。”


    “你给我在原地待着别动!”


    “青遮啊。”褚褐咏叹般,“磷罗绸对磷罗绸,无论你赢还是他赢,你都会受伤的,所以还是让我来吧。”


    他的手搭在了青遮肩膀上,动作温柔却不容置喙。


    “「别动」。”


    他说。一如当初。


    他其实可以说服青遮,但需要时间,而眼下最缺时间,所以只能先斩后奏了。


    所以,他其实在一刻并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字,对青遮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说过了。”一丝血从青遮嘴边流下来,“我让你待在原地、别、动!”


    “青……”


    褚褐愣住了。


    这可是掺杂了天道之力的命令语,怎么可能会被挣开?


    褚褐意识到不妙,连忙:“青遮!别试图……”


    话未说完,青遮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让人扔到了一早就设置好的结界里,然后对着道祖冲了过去。


    “哎呀呀,褚兄,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被嫌弃碍事啊。”


    结界里,屈兴平挥着扇子,衣角没脏头发也没乱,一副岁月静好做派,大概没人发现他是此处结界的阵眼,只要他不出结界,就没人能从外面打破,道祖也不行。


    “守山禁制加不周山护法大阵?”


    “呀,记忆都恢复到这儿了啊。”屈兴平一拍扇子,“所以呢,你这是说了什么,他这么生气?”


    褚褐不由苦笑,目光转向战场,轻声道:“犯错了。”


    还是很严重的错。


    另一侧,黑色和青色两股灵力撕咬在一起,滔天声势几乎快毁了整个风氓大殿。


    “局势不妙啊。”屈兴平感慨,并且相当有预见性地伸扇拦住往前跨了一步的褚褐,“诶,别出去,这种级别的战斗,你想被啃成骨头渣子?”


    复生之后的褚褐修为高低起伏不定,屈兴平曾替他看过,得出的结论是或许褚褐已经不适用于修士的修为体系判定方式了。


    “我没打算出去。”褚褐温和,“我只是想帮忙。”


    “你都想帮忙了,还骗我不想出去?”


    “帮忙不一定要出去。”褚褐轻轻叹了口气,“屈兄,如果可以的话,待会儿麻烦你帮我说说好话。”


    “啊?”屈兴平不明所以地看他,“好话?”


    “对,好话。”


    褚褐抬起手,指尖方向对着道祖,眼底鲜红流转:


    “「别动」。”


    咚!


    宛若千钧重量的压力砰地砸了下来,压得道祖竟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是、什么鬼?”他咬牙。


    青遮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结界的方向,看见了挥着扇子表明自己何其无辜的屈兴平,和刚把手放下来对着他甜甜一笑的褚褐。


    哼,讨好。


    青遮内心冷笑,手上动作却没停,灵力化刃,干脆利落地一刀捅穿了道祖的心脏。


    黑色灵力发出尖锐嘶鸣,逃窜着躲回道祖的身体,下一瞬,有白光自道祖心脏处亮起,光大盛,带着他的身体顷刻间消失不见。


    “结束了?”屈兴平意外,这也未免太快了吧,“嘶,和我想象中的惊天大战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啊。”


    “想要道祖死还是有些困难的,他只是受伤了而已。”褚褐解释,“不过我想,青遮应该已经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了。”


    屈兴平好奇,“哦?是什么?”


    “是……”


    “是什么也不应该由你来说。”


    啪。


    结界碎了。


    青遮站在结界前,手指上还勾着一根青色的线。


    “怎么,你很了解我吗?”他冷笑。


    “是的。”褚褐也笑,“我当然很了解青遮。”


    屈兴平整日跟着这群修为上境界的大佬到处跑还能活到现在的最大原因,就是他相当擅长审时度势,一察觉不妙,立刻远离。


    此刻也是。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但远远地躲开总是没错的。


    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因为下一刻,青遮忽然握拳朝褚褐狠狠揍了过来!


    屈兴平目瞪口呆,还妄想出言挽救一下:“等等,青遮兄!褚兄他还没完全恢复……”


    “哦?是吗?”青遮一鞭腿甩了上去,“你可以问问他,他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恢复?”屈兴平一愣,他可完全没有感觉出来,“褚兄你恢复了?”


    “嗯,盒子碎的时候,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褚褐手背在身后,一边说话一边躲,灵力在他身周围砸下深坑,不断缩小着他躲避的范围。


    “为什么不还手?”青遮冷声。


    “青遮才和道祖打过,灵力消耗得太多了,我若出手,青遮会受伤。”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从褚褐嘴里说出来……


    还真是让人不爽的一句话。


    青遮啧了一声,灵力化刃,轰的砸过去。


    褚褐脚步一停,忽然不躲了,直白坦率地面向青遮。


    利刃堪堪停在了褚褐身前。


    “不躲了?”青遮问。


    “嗯,不躲了。”褚褐说,“我想赌一把,赌青遮会不会下手。”


    “你认为我下不去手?”青遮咬牙。


    “如果下得去手,那青遮便会直接捅过来,而不是还要询问这个问题。”


    褚褐握住青遮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带。


    “不信,你看。”


    刀尖触碰到了皮肤,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


    青遮宛如被火燎到了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褚褐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他似乎没有料到青遮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故意的。”青遮睫毛轻颤。


    “嗯,我是故意的。赌嘛。”


    褚褐轻笑。


    “我很高兴,我赌赢了。”


    他抬头,目光缱绻地看着他。


    “青遮,我回来了。”


    第146章 天要罚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天气逐渐转凉,战势却愈发灼热。据传,五大宗的宗主们共同施力,设下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失传已久的天圆地方禁制,完全隔开了凡人和修士,以一种不得已的独断方式彻底将二者割席,以此最大程度上保证凡人不再受心魔侵害。


    而在修真界,旧八岐宫人重现于众人视野,勾起了不少人对于百年前那次声势浩大的围捕行动的记忆。原本还勉强维持着表面功夫的道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向修士们宣布了他的心魔飞升计策,一时之间,修真界原本还算团结一致对抗心魔的修士们内心开始有了利益计较,有不少人选择了背弃,去到了道祖的阵营,这使得原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雪上加霜。


    “听起来很糟糕。”


    青遮点评。


    “是相当糟糕。”


    卫含芙说。


    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或是即将要发生什么,这些都和青遮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被有意无意隔离在了这座与世隔绝的山脚院子里,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有当宗主们需要他的时候,他才会出面,替他们解决掉一些不方便解决的人和事。除此之外,他不会主动插手,他也不适合主动插手。


    “但无论外面再怎么混乱,这似乎都不应该成为你主动来找我的原因吧,阿姐。”卫含芙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这一点他在王都和黄道十二宫晷就有过体验,而在她复生后,这一点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可不觉得卫含芙突然过来找他只是为了和他聊聊修真界如今的险峻形势。


    “你想多了。”卫含芙却否认,“我只是来聊聊天。毕竟无聊。”


    无聊?


    “不是比剑去了么?”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所以,赢了还是输了?”


    卫含芙举起茶杯,嘴角勾起了一点细微的弧度,“你猜猜看?”


    青遮打量她的神情,似乎还算愉悦,“赢了?”


    “不算。”卫含芙放下茶杯,“我的刀杀人杀惯了,而那位楼族长却讲究个「比剑而已,点到而止」,所以比不出来。”


    “那阿姐看起来还如此高兴?”


    “因为找到了可以不用杀、一直打的人。”


    青遮觉得意外,“我还以为阿姐是个不喜欢和别人建立联系的人。”


    “我只是不喜欢被强赋予的联系罢了。”


    卫含芙晃着茶杯。


    “人的本质就是群居性,没有人能真正做到与世隔绝,孤独感是腐心蚀骨的毒,我也不能例外。我虽然不喜欢人群,但定期去人群里走一走,会让我产生还活着的感觉。”


    “所以才要以死相博吗?”


    卫含芙看他,“你不也一样吗?”


    青遮不说话了。不承认也不否认。


    “话说,你打算罚他到什么时候?”卫含芙目光转向院子里跪得规规矩矩的褚褐,“这方法你在哪学来的?”


    “话本。”


    “话本?”卫含芙不禁失笑,“什么话本?小娘子和俏夫郎种田过日子?你还看这个?”


    “别人送过来的,打发时间。”


    “那也得罚跪搓衣板吧,跪你的木尺,是个什么说法?”


    “找不到搓衣板。反正都是木头,没差别。”


    “唔,我想差别还是挺大的。”卫含芙觑他,“其实,你就是不想罚他吧。”


    “没有。”青遮矢口否认。


    但目光在褚褐身上转了一圈后,他重重闭了下眼,然后睁开来,对着那跪得乖巧——并且极大程度上可能是演的——的人说:“算了。褚褐,你起来吧。”


    褚褐很听话,让他跪就跪,让他起就起,动作利索,腿不打颤,一看这罚对他就没用。


    “多谢含芙娘亲帮我说好话了。”


    “我可什么好话也没说。而且,娘亲?”卫含芙挑眉,目光看向青遮。


    “不是我让他这么喊的。”青遮低头喝茶。


    “也就是说,是你自己的想法咯。”卫含芙明白了,她撑着脸,“我已经不是你娘亲了,不,准确来说,我一直都不是你娘亲。”


    褚褐却执拗:“算的。”


    “你对我没有任何感情,喊娘亲做什么?占便宜?而且如果我都能算的话,那青遮不就也能算了吗?”


    青遮啪地放下茶杯,非常有预见性地瞪了即将开口的褚褐一眼,阴森森地说:“你敢叫我娘亲试试。”褚褐这个没什么伦理观念的家伙绝对能喊得出来!


    褚褐对着卫含芙做了一个闭嘴摊手的动作,意思是他可不敢。


    “原来只要凶你一下就可以了?”卫含芙作势去拔刀,“那要不我也试一下?”


    褚褐退后一步,立刻改口,“姐姐。”


    “行吧,总比喊娘亲听着舒服。”卫含芙手一松,刀归了鞘。


    “已经聊了这么久,阿姐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口说,你来找我的目的了?”


    “你啊,真的是。”卫含芙摇头,“我就不能单纯是来找你聊天的?”


    “这话,阿姐自己都不信吧。”


    卫含芙和青遮对视,而褚褐站在青遮身后,乖巧,笑,不说话,但手边却有黑红色的灵力溢出,不像是没藏好,倒像是一个故意的、明晃晃的警告。


    “好吧,是有些事情来找你。”卫含芙松了口,“我听说,前些天,你去了一趟天柱茧,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天柱茧突然撤离了八岐宫,到现在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而那位道祖大人,也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众人视野,向修真界宣布了他的心魔飞升计划。”


    “我的确去过没错,不过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青遮接过褚褐递过来的糕点,“阿姐是有什么疑惑吗?”


    “如果心魔飞升的计划可以这么直接坦白的对别人讲,那么百年前的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围捕行动就没有发生的必要了。”


    “所以阿姐是想问我,那天在天柱茧发生了什么?”


    “不。”出乎意料的是,卫含芙否认了这个答案,“虽然说你将逼得他到这种程度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并不关心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洗耳恭听。”


    “道祖是杀不死的,因为某位好心人在他身上留下了天道印记。”


    “哦?”青遮不动声色,“那是什么?”


    “一种可以骗过天道的东西。道祖和你一样,命数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之中了。”卫含芙手里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青遮的,“他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


    在道祖从他手底下逃脱后,青遮就有过相关的猜测,不过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荼君,并没有想阻止我杀死道祖的意思。”青遮点着桌子,那是他陷入思考的一个惯用动作,“那他当初为何还要特地留下天道的印记来护住道祖?”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猜得透老师的心思。只能说,他又不是先知,料不到后面发生的一切。不过。”


    卫含芙话锋一转。


    “或许他已经有了一些朦胧的感觉了也说不定,因为那个印记下在的是道祖的身体上,而不是魂魄上。并且这件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以为留在的是魂魄上。”


    “那阿姐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有人告诉了我。”卫含芙不愿多说。


    “也就是说,只要他更换了身体,就能被杀死——阿姐是这个意思?”


    “是。”


    “所以,阿姐是想让我当诱饵,去搏一搏可能性?”


    卫含芙微笑,“是。”


    呼!


    黑红色的灵力立刻泄出疯长起来。


    “褚褐。”


    青遮平静。


    “把灵力收回去。”


    褚褐没动。


    “褚褐。”青遮握住了褚褐垂在身侧的手,“也许阿姐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别激动。”


    “姐姐是在开玩笑吗?”褚褐微笑,但眼底却冰冷一片,“听着不太像呢。”


    “如果青遮不愿意的话,那这句话不就只能是一个玩笑了吗?”卫含芙面色如常,完全不惧怕褚褐话语间隐隐约约透露出的威胁,“而且,我想,就算青遮愿意,道祖也会生出疑心吧。”


    “所以,要演的像。”


    “你说的没错。”


    褚褐咬牙左右看了看,两人似乎在几句话间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就这样轻率地拿青遮的命做成了交易。


    “青遮!”他不由喊了出来。


    “没事。”青遮颇有些敷衍的安抚他。


    怎么可能没事呢?


    褚褐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青遮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就像前些日子他瞒着青遮去了天柱茧一样。很难说清楚青遮是不是故意的,但他的目的的确达到了,褚褐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憋住,手一甩,一声不吭,颇有些气恼地转身回了里屋。


    “这……小孩子脾气吗?”卫含芙有些愕然。


    倒是青遮,了然一笑。


    “他确实生气,不过外化出来的表现是装的而已。”谁让他就吃这一套呢。


    “……好吧,搞不懂你们俩。”卫含芙耸耸肩。


    “阿姐真是害死我了。”青遮装模作样,“你完全可以在褚褐不在的时候和我商量这件事。”


    “无论他在还是不在,你都不会改变主意。那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更改时机的必要了。”卫含芙站起身,似乎是打算走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


    她想起了什么。


    “你要多注意一个人。”


    “谁?”


    “卫道月。”


    “哦?”这名字倒是出乎他意料,“如何注意?”


    “注意他还是不是他。”卫含芙若有所指,“当然了,能杀了最好。”


    第147章 情生心


    “阿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他不是你兄长吗?”


    “是我兄长,和我说杀了他,这两者之间没有关联。”卫含芙偏头看向院子,“虽然我经常说,我是人,但有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们和「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就比如,从某些方面上来讲,死能带给她和卫道月的价值,要远远大过生。


    “不过我也只是提个建议,听不听随你。”卫含芙回望了一眼褚褐进去的屋子,难得带着些调侃般的语调说,“想必你接下来应该会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告辞。”


    卫含芙从不走门,直接脚一转开了缩地阵法,消失在了原地。


    “她走了?”褚褐从屋里伸出头来,闷闷地问。


    “嗯,走了。”青遮捏符将卫含芙的那套茶杯洗净收了起来,预备等人下次来的时候再拿出来,“不是在生气吗?怎么还出来了,不生了?”


    “我生气的话,青遮就可以改变主意吗?”


    青遮微微一笑,“当然不会。”


    褚褐恨恨磨牙,闷着嗓子发出不满的嗬嗬的动静。狗一样。


    “青遮你不能这样对我。”褚褐企图声讨他,“你这是虐待。”


    明明小时候挨棍棒巴掌的时候都不觉得是虐待,偏偏认为他说的这句话就是虐待了,青遮觉得好笑,朝他散漫得一招手,“过来。”


    褚褐内心颇为挣扎了一番——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不过最后还是乖乖应召过去了。虽面上大叫着“我生气了!”但却极其温顺地跪在了青遮身侧,头趴在青遮腿上,引来青遮一句带着些许笑意的低骂:“坏狗。”


    三分气,七分演,这当然是坏狗。


    “你倒是有理。”青遮摸着他的头,手指穿过他微凉的发丝,“还跟我生上气了,明明前些天还背着我跑到天柱茧,这事倒是只字不提了,那么多的狗链子都拴不住你。”


    “这不一样。”


    “这哪里不一样?”青遮淡淡,“不都是送命吗?”


    褚褐听不得“送命”两字,一下子弹了起来,原本装出来的乖巧温顺的感觉荡然无存,一直强压着、会被人刻意忽视掉的阴戾感重新弥漫了出来。


    “不一样的,青遮。”褚褐双手撑在桌子上,将人笼在自己怀里,轻声道,“就是不一样。”


    他的命和青遮的命,怎么可能一样。


    青遮当然听得懂他的未尽之言,右眼皮跳了一下。


    “褚褐。”


    他喊他,举起自己的手给他看,下一瞬,突然灵力化刃砍向自己的手臂——


    “青遮!”


    褚褐下意识去拦,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你看。”青遮抬起手臂,给褚褐看上面流下来的血,和很快愈合的伤口,“快到难以想象的速度。这你还怕什么?”


    褚褐的手不自觉攥紧,“可……青遮有没有想过,人是会死的呢……世上没有真正的起死回生,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哦?”青遮却笑了,笑里莫名掺杂上些阴阳怪气,“原来你也知道死了就是死了啊。”


    褚褐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刚要跑,就被青遮一伸脚勾住了腿,跑不了了。


    “那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你还要选择去死呢。”青遮声音诡异的温柔。


    果然是要问这个。


    这个横亘在两人之间、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阻碍没有被提起的问题,终于还是被抛出来了。


    “说啊,怎么不说了?你不一向很能说吗?”青遮的手看似轻柔地抚过褚褐的脸,却在经过下巴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勒得他后颈刀割一样生疼。


    “说话!”他厉声。


    褚褐不动,面色平静,声音也平静,平静得有点像当初他赴死时的模样,那样可恨,那样让人无力。


    “如果青遮不高兴,那就打我一顿吧,我不还手。”


    “你!”青遮手开始发抖——气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碰上褚褐的事情,他的手就会下意识颤抖,就像是一种被刻意培养出来的条件反射,已深入骨髓,无药可医。


    “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你只会用这种方法解决吗?!我打你一顿,甚至捅你一刀,只要怒气发泄出去了,一切就可以当做是过去了,就可以再也不用提了,就可以和从前一样若无其事地、欢欢喜喜地继续过下去了是吗?!”


    “是。”


    褚褐承认。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因为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这是一个死局,即使我带着记忆回到过去,我也依旧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同样,青遮也是,哪怕青遮知道我会死,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是多加几根链条、多设几层禁制,但一个必死的人不会因为手断了或者腿断了就不会死,同样,青遮无论给我拴上多少根链子,也改变不了我死的结局。这是命运,青遮。”


    命运。命运。


    青遮讨厌命运。


    非常讨厌。


    但偏偏,从诞生伊始,到创造出褚褐,退化成胎,再到再次诞生,自戕,倒退时间,他走的每一步,其背后似乎都闪过了命运的影子,就连褚褐的死而复生,都是依托了卫含芙的那句“同类无法杀死同类”,冥冥中暗合了他与褚褐纠缠不清的羁绊。


    他似乎没有资格讨厌命运,因为细究下来,他与命运相伴相生,或许命运本就不存在,而是随着一个人的不同选择诞生了不同的果,就像是如果褚褐不是由他亲手创造出来的话,他就不会被卷进算计好的命运中,但同时,也会失去复生的机会。


    “你可以有别的选择。”于是,这次,破天荒的,青遮没有对褚褐口中的所谓“命运”说辞动怒,“你完全可以选择杀死我,而你独活。这从来不是死局,所以你为什么要选择死局?”


    褚褐温和地看着他,“因为我爱你。”


    青遮应激了。


    “这不是爱!”


    咣当!


    竹椅被带倒,褚褐被迫踉跄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青遮掐着他的脖子,骑在他的腰上,双手发狠用力,已经在他的侧颈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他怒吼。


    褚褐怔怔地看着上方的人,看着上方那双漂亮到让人心神痴醉的桃花眼。


    “你,在哭?”


    褚褐喃喃,不可置信地抬手,轻轻碰了碰青遮的眼睛。


    “但,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那句话吗?


    “可是,青遮不懂什么是爱吧……”


    “你以为你就懂吗!”不说还好,一说青遮反而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了,“喜欢谁就许诺把命送给谁,你是三岁小孩吗!”


    褚褐被他吼得一愣,“我喜欢你,把重要的东西给你,不对吗?”


    “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问了的话,青遮会捅死我吧……”


    青遮冷笑,“你以为不问我就不会捅死你了?”


    “那不就一样了吗……”


    “一样个屁!”青遮立马爆粗口了,“你不知道这里面的重点是什么吗!”


    褚褐苦笑,“知道,青遮你要知情权。”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问我?”青遮低头,属于人的眼睛一眨,变成了阴气森森的蛇瞳,以一种逼问的姿态贴近他,“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


    褚褐嘴张了张,没说出口。


    一开始顾虑重重,到了后来,随着心魔化的程度越来越重,就更加不会开口了。


    “因为到后来你不爱我了,所以也就不必开口了是吗。”青遮的长发垂了下来,蹭到褚褐的脸上,毛毛的,凉凉的。


    “如果这么想会让青遮好受一些,那就这么想吧。”褚褐试着朝他笑。


    啪。


    青遮一巴掌甩了上去,褚褐的脸被扇到了一边。


    “你还真是会惹我生气,褚褐。”


    他轻声。


    “不止是这件事。实际上,在你慢慢恢复、想起以前的事情后,你反而感受不到情绪了是吗?你一直在演戏,在演你爱我。好玩么。”


    “这不好吗?”褚褐默默把脸转回来,“青遮,心魔就是这样的。我当然爱你,我只是感受不到了而已。但我依旧可以对你好,可以为你所用,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再死一次也可以。青遮,我们就这么过下去,不好吗?”


    他已经做好了再挨一巴掌的准备了,但青遮却没动手,只是深深地凝望着他。虽然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虽然已经确认过自己成为了完完整整的心魔不会再心动了,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桃花眼这种眼型,生来就是灵动妩媚的,说句不好听的,很契合青遮炉鼎的身份。


    但青遮眼底又始终凝结着终年不化的寒冰,这就让那双灵动妩媚的桃花眼变得有些冷淡意味,且是情色意义上的冷淡意味。


    真想让这双眼睛里永远只有自己。


    “褚褐。”


    青遮喊他。


    下一刻,俯身,靠近,呼吸交融,嘴唇贴近——


    褚褐瞳孔骤缩。


    这是,一个吻。


    一个由青遮掌握主动权的吻。


    怎么会。


    为什么。


    “青、嘶。”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恶狠狠咬了一下堵住了话头,一股腥甜气顿时弥漫开来,沿着喉咙往下蔓延,折磨着他那颗早就不会跳动的心。


    “「别动」。”


    青遮下令。


    掌握主动权的人撑着他的肩膀抬起了头,唇上沾上了和他一样的鲜艳的红。一节一节的锁链从背后的青色灵力里冒出来,缠绕在两人周围。


    褚褐顿觉大事不妙。


    “青遮!你要做什么?”


    “原来,你被人定身时也是会生气的啊。”青遮嘲讽,手指暧昧地在褚褐锁骨处轻轻敲打了两下,然后沿着肌肉纹理,一路往下摸了下去——这居然是青遮能做出来的!


    褚褐现在的心情简直不能以震惊来形容:“青遮!你、你怎么了?你要干嘛?”


    “让你爱我。”


    嗤。


    锁链摇晃着脑袋,从背后直接捅穿了青遮的心脏,然后摸索般寻到褚褐心脏处,再一次发出细微的动静,穿透了他的胸膛。


    两颗心,现在被一根锁链绑着。


    “以我之心,渡你之情,以我之血,渡你之运……”青遮咳出了一口血,被他不怎么在意地抹去,继续念着古怪的咒文,这将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修真界的、完完全全由青遮创造的禁制,“……以我之命,渡你之命,血脉相连,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褚褐失声:“青遮!”


    “……你不是不爱我了,你只是感受情绪的功能被封闭了。既然你感受不到,那就由我来分你一半感受情绪的心好了。”


    锁链在发光,在晃动,在揪着他的心不放。褚褐惊恐地发现,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似乎真的开始跳动了。


    “以及。不好。”


    青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邪气一笑。


    “对于你所问的「就这么过下去不好吗」,这,就是我的答案。”


    第148章 心生欲


    在遥远的、或许早就应该被遗忘了的青梅村里,褚褐在学堂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听老先生坐在案几前摇头晃脑讲了将近半个时辰古人治水的故事,里面讲到堵不如疏,是为良策,那个时候的他还小,还带着点小孩子的自以为是在身上,觉得那古人太蠢,堵不住只是因为水坝修的不够大,不够硬。


    “只要放一座巨大无比的山堵在那里,我看那水还流不流。”


    他想。


    然而事实证明,只要那水够湍急,够凶猛,即使是山,也是会被凿穿的。


    一如他此刻的心脏。


    他不知道青遮是如何办到的,那条禁制的咒文连他这个读遍了大荒西楼禁术咒法书籍的人都没有听过,同生共死的效果古往今来只有完整的双生魇能做到,但双生魇的咒文不是这个,更不会有共享心脏、感受情绪的效用,所以,只能是——


    “是青遮自创的?”


    虽是疑问,语气却极为肯定。他喘着气,停滞许久重新跳动的心脏就像那座被洪水冲垮的山,大量无法一时之间消化的情绪铺天盖地朝他涌来,淹没得他头昏脑涨,眼泪不受他控制地从眼睛里滚出来,很快沾湿了他耳后一小撮的头发。


    “是。”这还得感谢忧喜两位谷主,他们的事情给了他灵感。


    “青遮……”


    褚褐的眼泪越流越多,难受得想去牵青遮的手,却被青遮“啪”一下,挥开了。


    “我凭什么给你牵?”青遮是开创者,自然知道这种禁制下了之后,会给褚褐带来怎样的痛苦,他此刻的心脏也不怎么好受,嘴唇都苍白,但他气不过,就是不给牵。


    “你自己好好受着吧,就当是罚你了。”青遮摁着褚褐的腰腹起身,他付出了心头血,这玩意儿和舌尖血一样,是人的精气之所在,失了会导致一段时间的身体虚弱,此刻他就有些腿脚酸软,想尽快找个地方打坐恢复一下。


    “青遮!”


    不知道褚褐哪来的力气,手跟铁箍一样掐住了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青遮伸手去扒,褚褐又加了力气,几番搏斗下来,两人身位翻转,褚褐压在了青遮身上。


    “滚开!”


    “不滚。”褚褐头抵在他锁骨处,难耐地喘息,不知为何听得他浑身难受,小腹尤其难受。


    “你滚不滚?”青遮作势要打,却被褚褐眼疾手快地摁住,下一刻,俯身便亲了上来。


    而且还胆子颇大的把舌头伸了进来!


    色情混蛋!


    青遮膝盖上顶去踹他,但似乎没什么效果,褚褐依旧我行我素,所幸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他很快退开了。


    “你亲得真烂。”青遮狠狠擦了下嘴角,泄愤似的。


    “明明青遮也亲得很烂啊。”褚褐知道他这是遮羞,于是飞快地在他擦拭的地方又亲了一下,“我没经验嘛。”


    青遮横眉,“你想要什么经验?”


    “如果是过去的青遮,我亲了,恐怕会被大卸八块吧。”


    “算你有自知之明。”


    其实不会。青遮撒谎了。


    顶多是打一顿,还不能打重,打重了会死,死了他会……很麻烦。


    青遮不喜欢麻烦。


    “青遮。”看起来难受的后遗症已经从褚褐身上褪去了,他垂首,和他对视,那双眼睛不再混沌迷蒙,变回了能看清的熟悉样子,这不禁让青遮觉得,刚刚那一吻,似乎是可以原谅的。


    “青遮,我想做。”


    ……


    ……


    还是别原谅了。


    “你疯了?”青遮挑眉。


    “嗯,可能吧。”褚褐的手按在了他衣服下摆上,往里探进去。


    “褚褐。”青遮警告,“你敢。”


    “我当然敢。”褚褐的手摸上腰腹滑腻的皮肤,“因为青遮同意了啊。”


    “放屁。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眼睛。”褚褐凑过来去亲他的眼睛,亲得他睫毛颤了颤,“青遮的眼睛亮了。青遮喜欢看我爱你的模样对不对?”


    “不对。”青遮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却没用多少力气,“你打算在这里?”


    褚褐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他们幕天席地的处境,随意抬手一挥,黑红色的灵力升腾起来,遮天蔽日,只有微弱的光流进来,好让两人能看清彼此的脸。


    “这样就可以……!”


    一阵天旋地转,青遮拽着褚褐的领子念咒施法,两人顷刻互换了位置。


    “青遮……”褚褐惊讶了一瞬,“青遮想做上面的人?”


    “我对操///你没有兴趣。”体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素来是惯会享受的那一方,所以即使是在情事方面,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但我要自己来。”


    “这……”褚褐有些慌乱,“青遮会吗?”


    “你就会了?”


    “……”褚褐把头撇到了一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嗯?”青遮看出来了,去掐他的脸,“你这是什么表情?”


    “呃,没什么。”


    青遮掐得更狠了。


    褚褐嘶了一声,毫不犹豫的把屈兴平给卖了,“屈兄以前给我看过一些册子!所以、还算了解……”


    啧。屈兴平你给我等着。


    “那就你来。”有一个会的,总比两个半吊子自己摸索要强,青遮虽然说是炉鼎,但也只看别人做过,熟知过程,方法一知半解也没用。


    “要,坐起来吗?”


    青遮不懂,“随你的便。”


    “青遮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让我很挫败啊。”褚褐坐起身,体型的差距让他能完完全全将青遮拢在自己怀里,“和我做是件很无趣的事情吗?”


    “你关心那么多……嘶。”青遮一下子抓紧了褚褐的衣服。有什么温热湿软的东西,从后面进去了。


    “这……这是什么?”


    “屈兄给我看的书里教的用来开拓的咒法。”


    “屈兴平。”青遮咬牙,还没说完就被褚褐的下一步动作顶///弄地再次攥紧了他。


    “你、你没完了?”


    “前戏不做好青遮会受伤的。”褚褐抱住他,亲着他的脸安抚他,“没事,很快了。”


    ……


    ……


    书上说过,情///爱是双方增进彼此了解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途径,是言语交谈比不了的,褚褐当时还嗤之以鼻,现在却想大呼有理,因为他突然发觉,他对青遮其实是不了解的,比如,他不知道青遮的舌头能这样软这样甜,也不知道青遮的腰能折成这样和那样的形状,更不知道青遮被眼泪蛰红的眼睛是这样的水汪和勾人。


    “你!你舔、你舔哪里呢!”青遮身体耻///红了一片,腿颤手也颤地把褚褐拽到面前来,色厉内荏地骂他,“你疯了不成?!什么都舔,真把自己当狗了?!”


    虽然只有一会儿功夫,但褚褐下巴上已经蹭上了一片水光,嘴唇上也是,他张开嘴,两排牙齿轻轻咬上青遮拽他的手,留下两行浅浅的、凹进去的痕迹。


    青遮敏感地打颤,气得想扇他巴掌。


    “可我就是狗啊。”他低声,沙哑昏沉,“汪。”


    做到最后,青遮说不出来话了,他也没空档说话,他的嘴里全是细细密密的呜咽和流到嗓子眼儿里的眼泪,褚褐过来吻他的脸,吻他的嘴巴和眼泪,还吻一些其他地方。


    “畜生。”


    他哑着嗓子说。


    “嗯。我是。”褚褐眼里满满流淌着他绝对不要再看见第二次的欲望,“那,青遮喜欢我这个畜生吗?”


    “……不喜欢。滚。”


    “嗯,我也喜欢青遮。”


    ……


    ……


    _


    “嘶,你们俩吵架了?”


    屈兴平的目光在褚褐和青遮之间来回转。


    青遮端茶杯的手抖了一下,默默移开了脸。


    “屈兄为何这么讲?我们俩没吵架哦。”褚褐上前一步给他倒茶,挡住了他好奇看向青遮的视线。


    “那怎么气氛奇奇怪怪的?我可是好不容易忙完我的事情来找你们玩儿啊。”屈兴平撑着腮,褚褐将倒好的茶杯递给他,他接过来,就在那一瞬间,他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闻起来怎么有点像青遮兄身上的味道。


    他抽了抽鼻子,漫无边际地瞎想。


    真神奇,味道还能传染吗……诶?


    他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我靠!”他拍桌而起,“你们做了?!!”


    “咳!”青遮呛住了。


    “何以见得呢?”褚褐倒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屈兴平指着他,瞪大了眼睛,“你身上都快要被青遮的味道腌入味了好吗!”


    “闻出来的?屈兄你是狗吗……”


    “做过之后的味道肯定不一样啊!人的状态都不一样!”屈兴平不太敢拿直白的眼神去看青遮,所以只能使劲瞅着褚褐。


    青遮已经把手里的杯子捏出碎纹了。


    “屈兄,你还是别说话了。”褚褐叹息,“否则我怕你今天走不出这个院子。”


    “诶?为什么?”


    啪。


    青遮手里的杯子终于还是碎了。


    屈兴平秒懂,立刻端正坐下,闭上了嘴。


    “哼。”青遮冷哼一声,听着有点哑。


    褚褐见状赶紧转移话题,“屈兄今天来找我们,不单是为了玩儿吧。”


    “啊,是有些别的事情找你们。”屈兴平有些控制不住地往青遮那里看,最后终于憋不住了,小着声音问,“青遮兄怎么不说话?”


    “嗯——青遮这几天说不了话。”


    “哦哦,我懂,我懂。”屈兴平深以为然地点头。


    啪。


    青遮一掌拍向桌子,冷冷地瞪着他们。


    有事说事。


    他做着嘴型。


    屈兴平赶忙提起正事:“是这样的,这件事是关于道祖左卫,卫道月的。”


    “哦?”褚褐和青遮对视一眼,“最近来找我们说卫道月事情的人有点多啊。”


    “还有谁?”问完屈兴平又反应过来,“哦,我不能知道对吧?”


    褚褐歉意笑了笑,“不知道屈兄想来和我们说什么?”


    “其实不是我找你们,是药宫主找你们。他想让你们杀了卫道月。”


    第149章 道月落


    眼睛是人用来监视外界的最重要的部位。


    卫道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左眼。


    没有眼睛,五感失一,即使是强者也得适应一段时间。


    那道祖呢。


    道祖失去眼睛了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


    卫道月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道月大人。”一道身影闪现在房间里,“道祖大人请你过去。”


    “知道了。”


    身影得了准话,一点头,自觉走在了卫道月前头。


    “那道月大人请跟我来吧。”


    天柱茧现在的位置飘忽不定,有时候就连卫道月都感应不到具体位置,每次都是靠道祖的这些泥人来带路。


    即是带路,也是看守。还真是好待遇,这待遇恐怕连柳丹臣都没有。


    “卫道月?”一开门,卫道月就撞上了药王黟,“你要出去?”


    “小宫主啊。”卫道月未语人先笑,“你找我有事?”


    “刚才有事。”药王黟看了一眼卫道月前面低眉顺眼的泥人,“现在没有了。”


    卫道月当然理解他的意思,于是如往常般露出笑,留下轻飘飘的、不怎么走心的一句抱歉,离开了。


    “看到了吗?”药王黟问。


    “看到了。”青遮的身影突兀地在药王黟身旁出现,“他的左眼怎么了?”


    “被污染了。”药王黟一脸嫌恶地掸了掸衣袖上刚刚不小心挨到泥人的部位,“两位,进来吧。”


    他抬手一转一挥,一道圆弧随着他的动作挥出,犹如一弯月亮,将他们框了进去,再出来时,他们已经身换到了药王黟自己的房间。


    “坐。”药王黟伸手招过来茶壶和茶杯,“关于我为何找你们,想必屈兴平已经和你们说过了。”


    “是。”青遮等着褚褐给他倒完茶,“我很好奇,药宫主是以何种立场来要求我们杀死卫道月的?”


    “你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质问我啊。”


    褚褐本来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这一趟过来只是为了给青遮倒茶,如同天生跟在青遮身后的影子。但听闻此言后,他抬起了头,锋利的眼看向了药王黟。


    “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我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爱听就听不爱听拉倒。”药王黟支着脸,倒是没感觉到多少冒犯,“至于立场,还有,要求?其实完全算不上是要求,别把我讲的这么颐指气使,无论是从我的私心上还是从大义上来讲,卫道月死了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哦?不知道药宫主口中的私心是什么,大义又是什么?”


    “你刚才看见他的眼睛了对吧。”药王黟指着自己的左眼,“他的这只眼睛全白了,那是他正在被道祖污染的标志。我们都知道污染意味着什么,他正在被同化,并逐渐地、一步一步地成为道祖。眼下道祖重伤,是难得的机会,他不能成为道祖的希望,这就是大义。”


    青遮听懂了,不过略有些惊讶,“道祖的伤已经严重到连肉///体都维持不下去的程度了?”


    “毕竟你捅穿了他的心脏。”


    青遮纠正他,“只是捅伤了,并没有捅穿。”


    “造成的伤害都一样,所以也差不多。”药王黟懒得去咬文嚼字,“最近旧八岐宫人活动的频率愈加频繁,但奇怪的是,以往最为积极的道祖左卫,柳丹臣,却不再出来活动了。只能有一种可能,他被道祖强召了回去。”


    “但作为右卫兼刽子手的卫道月依旧在药宫主你身边活动,没被召回。所以说,道祖应该在酝酿什么大计划。”青遮接上话,“不过我很好奇一点,药宫主是如何通过一只眼睛来推断出卫道月被污染了的呢?”


    “他的左眼看向我的时候不对劲,那明显是别人的眼神,不是他的。而且,我们对道祖修炼的功法进行过研究,知道被污染同化的征兆。”


    青遮意外,“只是这样?”


    “当然。否则呢,你想听到什么?”


    “卫道月……没有告诉过你关于容器的事情?”


    药王黟挑眉,“容器?什么容器?”


    那就是没说过。这倒是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啊。


    青遮垂眸思考。


    药王黟性子急,最受不了以命明知为首的这一类理性派的人的沉默,“你考虑好了没?”


    “我想问问,为何一定要是我们?”青遮抬眸,“杀卫道月这件事,药宫主也可以做到。”


    “我做过了。”药王黟平静,“但我杀不了他,他身上有道祖留下的灵力在护着他。”


    “那颗左眼?”


    “是。”


    “好,那最后一个问题。”


    青遮站起身,药王黟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的意思,心下稍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怀疑,说服青遮当真那么顺利吗?


    “卫道月似乎很喜欢药宫主,那么,我可以利用这一点吗?”


    “这你随便。”药王黟无所谓利不利用,“不过可能没什么作用,他一直跟在我身边,可和喜欢沾不上什么边,只不过是因为我很久以前救过他,见过他最肮脏落魄的样子,或许是害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才会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谎言。


    青遮轻而易举地看了出来,毕竟他是说谎和隐瞒的常客。


    不过他并不是个喜欢刺探别人秘密的人,他之所以开口问这句话,也只不过是象征性地讨个允诺,因为他不保证为了达成目标会利用药王黟做出什么事来。


    “我知道了。”青遮颔首,“那么,告辞。”


    “等一下。”


    药王黟忽然叫住了他。


    “我,能不能问你答应的原因?”


    “和你一样,药宫主,出于私心和大义。”


    “你也有私心?”


    “是人都会有私心。”青遮不打算解释他的私心,也或许所谓的私心只是一个用来搪塞药王黟的借口,他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药宫主只需要静候佳音好了”,转身走了。


    药王黟被堵的心噎。


    怎么你们这种人,讲话都是这么藏一半说一半的?


    _


    “你出来了?”


    柳丹臣站在墙边,看着从风氓大殿出来的卫道月。


    “哟,右卫大人居然还特地在此处等我啊?”


    “那是因为道祖大人有令,让我护送你回去。”柳丹臣口气梆硬。说是护送,其实就是监视,卫道月懂,无所谓一笑,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倒不如说道祖还肯放任他自由走动,已经算是一种无上的“仁慈”了。


    柳丹臣一向不喜欢卫道月,更别提他这次被道祖强制召回就是因为卫道月,所以非常不爽地看着他,“你把眼睛遮挡起来做什么?”


    “这个?”卫道月摸了摸左眼上的眼罩,淡淡回应,“我只是现在不喜欢这只眼睛了。”


    “哼,小孩子心性。”柳丹臣冷笑一声,“就算再不喜欢,你最终有一天还是变成道祖大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你的喜恶而改变。”


    这话还挺耳熟,似乎很久以前他也这么和褚褐说过,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语气。只能说风水轮流转,还真是报应不爽。


    “看来右卫大人对我即将成为道祖这件事很有意见啊。”卫道月向来是「自己心情不怎么样也不会让别人好过」类型的人,故意刺他道,“不过真是可惜,是道祖大人亲自选的我成为容器呢,没选到丹臣,丹臣是不是很难过?”


    柳丹臣被他故作亲密的称呼喊得都打寒颤,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闭嘴!烦死了!”


    他是一个对道祖极其狂热的人——当然,前提是现在的道祖——所以哪怕是成为容器,只要道祖能顺利登上王座,实现他的宏图大志,柳丹臣无怨无悔。


    但偏偏道祖没选他,而选了卫道月,一想到以后要对着一张自己讨厌的脸喊“道祖大人”,他就恶心得慌。


    “那你想多了。”卫道月摸着自己的脸,“道祖大人对他自己的那张脸可满意了,就算是换到我身上,八成也会把脸一起换了。”


    “你听起来倒是认命。”柳丹臣原以为卫道月不愿意做容器来着。


    “是啊,你都说了,认命,这是命。”卫道月语气平静,“我还能怎么办呢。”


    “还能死。”跨出黑漩涡的那一刹那,他们就和青遮对上了,对方似乎等了他们颇久,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开口说话的语气都冲得很。


    “你真够慢的。”


    他以一种跟卫道月很熟一样的语气抱怨着。褚褐站在他身后的影子里,嘴角虽噙着细微的笑,但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柳丹臣率先发难。


    “你体内有我留下的小礼物哟。”褚褐伸出手,手指间缠绕着他的黑红色灵力,嘴角那抹细微的笑放大了些,“我当然知道你在哪啦。”


    柳丹臣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额心。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青遮补刀。


    既然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就代表着不需要再向他隐瞒,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一定是达成了。


    原本死人在识海里留下的灵力不会造成什么威胁,毕竟人都死了,但偏偏现在有个例外正站在他面前。难怪,难怪自从道祖重伤那天起,大人就再也没有召见过他了,柳丹臣原以为是道祖受伤过重,不想将具体伤情透露给外人,现在看来,是因为褚褐复生,所以道祖察觉到了他体内多出来的别人的灵力,产生了提防。


    道祖那种人,一旦产生疑心便很难打消。柳丹臣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忠诚遭受到了怀疑,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想通了的柳丹臣脸色铁青,连道祖交给他的看守卫道月的任务都不管了,直截了当的开阵法瞬移离开了。


    他要去验证一下。


    “碍事的家伙离开了。”青遮看向卫道月,“我们来聊聊你的事吧。”


    “哦?聊我什么?”卫道月笑。


    “聊,你该如何死。”


    第150章 恶人暖


    “哇。”卫道月装模作样地惊叹,“这么直白吗?”


    随即又把头转向褚褐,一副可怜样儿。


    “阿褐,你不帮舅父说说好话吗?”


    “舅父确定要我帮你说好话吗?”褚褐微笑,“我说好话的话,你只会死的更快哦。”


    “唉。”卫道月摇头叹气,“孩子大了,叛逆了。”


    “青遮。”褚褐没理会他,低头附耳轻声询问,“用我去吗?”


    “不必了。”


    青遮往前踏出一步,青色灵力随风扬起,似天幕般遮天蔽日。


    “很快就能结束了。”


    砰!


    青色灵力朝着卫道月飞速涌了过去,无数阵法瞬发,即符成百上千地出现,在围观者看来,这完全就是让卫道月必死无疑的声势。


    青遮是个即使是在生死攸关的打斗中也会尽量避免使用拳头的人——当然,打褚褐时例外——拳头打到人身上的确会带来用灵力、武器无法比拟的爽感,但同时,疼痛也是十分不讲道理的,它会沿着拳头反哺到他身上。明明是打人自己却也要疼,这就让他有些不爽了。再说了,他也不擅长用拳头,符篆阵法还有灵力使用才是他的强项。


    但打着打着,他似乎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你怎么不挡?”青遮攥手,叫停了攻击。


    “我在挡啊。”卫道月喘着气,轻轻擦去嘴角溢出的血,展示给青遮看,“你看,我都流血了。”


    “你。”青遮蹙眉,“似乎很期待我杀死你。”


    “嘘。”卫道月竖起手指,佯装抱怨,“哎呀,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出来呢?被听到就麻烦了。再说了,小炉鼎你也不是真心想杀我的啊。”


    “怎么,现在连杀人居然也要怀疑真心了?”


    “对,怀疑。”卫道月蓦地一笑,目光从青遮转到褚褐身上,又转回来,“我怀疑一切。以你的实力,真想杀我,也不会废话这么多了。之所以还没有下手,是想从我这里获取一些你想知道的东西吧。”


    青遮扯了扯嘴角,“呵,你倒是了解我。”


    “毕竟某人以前整天在我耳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关于你的了。不过既然都要杀我了,那不介意我多问些问题吧?”卫道月笑眯眯的,“我想知道,是谁居然请动了你来杀我呢?”


    “三个人。”青遮不知道是太过自信一定能杀死他,还是对方讲了什么话让他心情愉悦,居然真的停了下来,掰着手指认真地和卫道月算起来,“第一个人,药王黟。”


    “嗯嗯,这我知道。”卫道月点头,“我还真是好大的面子,让小宫主这么上心我。”


    “第二个人,卫含芙。”


    “啊呀呀,怎么她也来掺和一脚。”卫道月做出一副「明知妹妹调皮却依旧愿意纵容她」的兄长模样,“故意的吧。”


    “还有。”青遮最后一根手指合上,“乔巧。”


    “啊?”卫道月茫然了,“抱歉,这一位是谁?”


    “你不记得了正常。”青遮收起手,“毕竟她只是你杀过的千千万人中的一个,她的名字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她恰巧与我相遇,恰巧那个时候她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们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易。”


    青遮走近。


    “好,第一个问题说完了。你还有第二个问题吗?”


    “你倒是耐心。”卫道月被他的态度逗笑了,“嗯,不过,交易啊……交易……那要不,你也和我做个交易?”


    青遮打量他,“你能给我什么?”


    “我的命。”


    “你的命本来就是我要拿走的,这算得上什么交易?”


    “不,你会想要的。”话音未落,卫道月突然贴面袭了上来,左眼上的眼罩撕裂,露出其后一只灰白色的、死气沉沉的眼来,“因为这上面的附加价值,比你想的要大得多。”


    “青遮!”


    褚褐目光一凌,刚要过去,却又停住了脚——


    他看到青遮的手已经捅穿了卫道月的胸膛。


    “青遮?”褚褐一愣。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这么快。


    “……你故意的。”青遮也怔住了。


    姿势原因,褚褐看不到,而他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卫道月左眼里的东西,一种被刻意传递过来的、一种明明白白的毫不遮掩的写着“道祖”的感觉,所以他下意识地应激出了手,而卫道月撤去了一切防护,正好撞了上来。


    “为什么?”


    这太奇怪了,从头到尾都是。有一种被摁着头算计的感觉。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卫道月感受着身体里传来的疼痛,还有体内迅速流失的灵力,居然觉得如释重负,“我们的交易已经达成,许诺给你的东西在我死后自然会到你的手上。现在,你,还有他,该走了。”


    “走?去……”哪儿。


    青遮的话没问完,砰的一声,不远处的八岐宫发出了一声巨响,于此同时,褚褐感应到了什么,立刻瞬移到了青遮身边。


    “青遮,有心魔的气息,非常浓烈,几乎是瞬间迸发出来,而且似乎正在朝我们这个方位赶过来。”


    青遮看了一眼胸口扑簌扑簌往外吐血却仍在微笑的卫道月,思索片刻后,拔出了自己的手。


    “褚褐,我们走。”


    褚褐回头望了一眼卫道月,“不用管他吗?”


    “他要死了,不用管。”


    “这么……容易吗?”褚褐迟疑。


    “是啊,我也觉得很容易。”但无论容易还是不容易,眼下他都没有时间去顾及卫道月了,镯子里的水镜在嗡嗡作响,似乎的确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时之间,几位首席居然同时开始找他。


    “褚褐,我们该走了。”


    “好。”开缩地阵法前,褚褐最后一次看了卫道月一眼,做了个口型:舅父,再见了。


    “哼,臭小子,怎么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卫道月慢慢挪到树旁靠着,左眼眶里的眼珠随着他的生机流逝慢慢枯萎,他咧咧嘴,露出这几天以来难得的一个真心一点的笑。


    道祖大人此刻应该快气疯了吧。


    他这么想着,脑子里闪过零碎的片段,在这些片段里,道祖掐着他的手臂,血肉模糊的脸看不清神情,只有那一句句尖锐的、不停重复的话: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杀了谁?卫道月不清楚,无非是青遮和褚褐中的一个。让他惊讶的是,褚褐居然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话,重伤之后的道祖俨然是个疯子,虽然他以前也疯,但显然没有现在这么歇斯底里、玉石俱焚,甚至都勉强自己去拿他做新的容器,因为他迫切需要换一个新身体,来结束身上的痛苦。


    卫道月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被选中,因为道祖是个挑剔的人,否则也不会创造出第三个容器出来,这种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把丢掉的垃圾再捡回来。


    可事实证明,他就是捡了。也就是说,道祖的身体已经崩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卫道月一向认为,人都是贱的,像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有失去了才能懂得珍惜、死到临头才知道悔改之类的话都是人经常挂在嘴边儿上的。


    所以,当死亡明确地要降临到他头上时,他忽然就无比清晰地理解了卫含芙曾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兄长,对于我们这种人,或许从来都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生,要么死。


    “对于所有人来说,不都是这两条路么。”那是卫含芙在一次任务结束后,第一次打破沉默,破天荒地和他谈论起作为「人」的想法。


    “不,不一样的,兄长。”卫含芙抿着嘴,话只说了一半,不说了。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卫含芙反叛的心思开始初见端倪,他一直以为小妹只是说着玩玩,直到他亲自杀死了卫含芙,看向卫含芙那双到死也没有闭上的眼睛,他才发现,卫含芙是认真的。


    他不理解卫含芙口中的自由,更不赞同她“死亡即自由”的看法。无论如何,只是死一个妹妹而已,日子依旧照旧,他照常接任务,照常杀人,照常复命,直到发现八岐宫当时的宗主之子卫休阑或许和卫含芙叛逃出八岐宫的事情有关联,他找上了对方。


    卫休阑很狡猾,也很难对付,反正最后他重伤昏迷,再醒来时,就是被药王黟拖回家的时候。


    是的,药王黟。他们俩的第一次见面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早。


    “为什么救我?”


    “你身上有钱,我要用。”药王黟扯着他镯子里的钱袋子。


    他的镯子不对人设防,因为里面就不会放什么稀罕东西。


    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小孩居然会知道他的镯子能够储物,这让他有些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镯子里有钱?”


    “有一团白色的气在上面转。我见过好多人这样,他们就能从里面拿东西。”


    “原来如此,你有灵根啊。”


    药王黟已经把钱袋子成功扯了出来,正在低头数钱,“什么灵根?”


    “就是可以修炼的慧根。”


    “修炼,仙人吗?”他抬起头,灰色的一双瞳里冷漠异常,“我不关心那个。”


    后来,卫道月发现,这小孩把他带回家还当真是为了那袋子钱。他母亲病了,需要钱来买药,或许是觉得平白无故拿了他的钱不好,所以干脆跟拖个死狗一样把他也拖了回去一起医治。


    又一个所谓的心地善良的小鬼。


    他漫不经心地想。


    呿。没意思。


    然后,这个印象就在看着那小鬼拿着刀捅死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时荡然无存。


    “你。”卫道月难得有些惊讶,“你不怕你娘知道?”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药王黟熟练地抬着前一刻还在嬉笑咒骂他和他母亲、让他们母子俩赶快去死的小孩的身体,扔到了废井里,“你也别多嘴,否则我就把你舌头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还是头一次遭受威胁,觉得实在是太有趣了。无论是这个威胁还是面前的这个小孩。


    “喂,你很适合我们八岐宫啊,要不要来我们八岐宫?”


    “滚。”


    卫含芙有一点说的倒是没错,人活在世上,总要去找寻一些东西,否则就太悲伤了。而卫道月发现,或许找乐子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维持他生活热情的爱好。


    再后来,他伤好了,那小鬼的母亲倒是不治而亡,两人分道扬镳,他继续去查卫休阑,最后终于在一座封闭的山里找到了他的痕迹,最后亲手结果了他。


    卫休阑那个蠢货,居然妄想学着道祖的样子给自己制造容器,真不知道该骂他蠢还是……


    诶?


    卫道月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


    乔巧,这个名字,似乎,也出现在了那座山里。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乔巧就是那个卫休阑最后利用的女人,本来她已经快死了,却在拼命伸手求救,嘴里不断喊着“神啊、仙啊,拜托你能不能来救救我!”


    “姑娘,这个世上可没有神仙哦。”他蹲下来,看着她被拆解的身体,血腥味直冲得他眼睛疼,“不如这样吧,我这边有个方法可以让你再活过来,还能让你亲手杀掉你的丈夫,不过你要知道,世上没有所谓的死而复生,一旦你被救回来了,你就不是人了,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他没有去过问乔巧的意愿,那姑娘都快咽气了哪还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觉得有意思,好玩,所以恶劣地将那枚修士的内丹放进了乔巧的身体里,看着她慢慢爬起来,疯了一般朝着还没咽气的卫休阑爬过去撕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那座山。


    回马灯走到此刻,卫道月觉得胸口里的血已经快流干了,或许跟他的命一样,快走到了尽头。


    附近的树丛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影拨开树丛,走了过来。


    “呀,这不是……”卫道月急喘了几下,“小宫主吗?怎么,这么不放心?亲自来看我死?”


    药王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捣药杵。


    “——”


    哗啦!


    树丛里飞出了一片鸟,像一团雾,砰的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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