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穷途路
「你们,怎么都那么喜欢下棋?」
青遮诚心实意地发问。
“你们?哪儿来的你们?”阿茶左看右看,“这儿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啊,话说回来,你嗓子怎么回事?”
「这就不劳您挂心了。」青遮在棋盘的一侧坐下来,低头一看,棋盘上已放了两黑两白四枚棋子,错开落在了中央。
「这是——」青遮打量了一圈棋盘,不仅提前落了子,连棋盘都小了一圈,「怎么个意思?」
“老玩儿围棋多没意思啊,这是新玩法。”阿茶指着棋盘,“黑方先手,落子时必须在横、竖、斜三线上与已有的自己的棋子形成一条线,然后将两子中的对方棋子全部翻转成自己的颜色,最后棋多者胜,可明白?”
青遮随着阿茶的讲解快速在脑中模拟着相关场景,「听着似乎比围棋简单。」
“下起来也比围棋快。”阿茶把盛了黑子的棋罐推到青遮面前,“我最下不来那种需要坐很久的棋了,简直是难为我,我可坐不住。”
青遮看着那罐被推过来的黑色棋子,「我先?」
“对啊,你是新手嘛,当然要让让你了。”
青遮也不客气,直接取子落下,「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不客气。”阿茶下得很快,几乎是在青遮落子的瞬间就跟上同步落子,似乎完全不用思考,“喂,不来聊聊天吗?干下棋啊。”
「道祖大人想聊些什么?」青遮手里捏着棋子,思考着下一步甚至下下一步的走法。
“哎?这不得问你吗?因为,不是你——”
啪。
二十二比十七。
“——硬闯进来找我的吗?”
局势翻转,顷刻之间。
明明刚才还是十八比二十。
阿茶做出一副很贴心的样子来,“需要我多给你一点时间来思考吗?”
不过,虽说是给出了询问,但阿茶完全没有想听青遮答案的意思,他把手里的棋子一撂,自顾自站起来,走到一边去了。
只是比他多了五子而已,而且还是刚开局,对方却偏偏要做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该说他太自信,还是真的有赢过他的把握呢。
青遮沉思片刻,落下一子,棋盘上的白子自发翻转,现在是十九比二十一。
「该你了。」他提醒。
“来了来了。”
阿茶晃荡着走过来,也不坐,直接弯腰下棋,下完后又晃荡走了,即使青遮见过他真正的样子、也知道他真正的性格,但也不免产生自己真的是在陪一个贪玩好动又坐不住的小孩子下棋的错觉。
「不下了。」青遮见势把棋子放下。
“诶?怎么不下了?”阿茶转过身,哎呀哎呀地叫唤,“好可惜,青青你不能因为我比你多几个子儿就心态崩了呀。”
「你根本就不打算和我认真下棋。」
“又来了又来了,你们这群人真是的。”阿茶唉声叹气,摇头晃脑道,“总是嘴上说着什么下棋如人生、人生如下棋,这就是个玩乐嘛,不要那么认真,输赢都是常事。”
「是吗。」青遮盯着面前的棋盘,「我可没在你的棋局里看到半分所谓的玩乐态度,也不觉得你无所谓输赢,你明明,就很想赢。」可能也拜这新棋下法所赐,每一落子必定形成转换,这围堵截杀之感就更重了。
“很正常啊,输赢是常事,但没人喜欢输。”阿茶走了过来,“就像青青你,你也不喜欢输吧,你不是那种为了赢不择手段的人吗?否则,你今天也不会一个人来见我了。”
他俯下身,贴近青遮,笑眯眯的:“你想杀死我,对不对?”
无言的威压倾下,青遮却不为所动,在看见道祖过来后,他重新拾起棋子,又下了起来。
「你不也想杀死我吗?」
“哎呀,你这么说,可真是伤了人家的心了。”阿茶也重新坐下,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给你的承诺是会给你找一具很棒的身体,现在这个承诺依旧有效啊,我只是需要你这个身体做容器,但做容器之前我完全可以把你的魂抽出来,放进另一具身体里嘛。”
青遮冷冷,「我看起来很蠢吗?」
“那就是没得谈了?”阿茶摊开手,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青青,我们才是同类,你要考虑好,如果你不来我这边,另一边可不一定会接纳你,还是说你就喜欢做这种尽管被世人误解、我依旧独自清高的救世主?”
「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你们两边里面选?」青遮抓起棋罐里的棋子,「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所谓的什么天下安生、匡扶正义之类的鬼东西才决定要来杀死你的吧?怎么可能,我这种人,向来是不愿意去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情的。正义,安康,这是是那些首席们才该考虑的事情。我要杀你,只是因为,你要杀我。仅此而已。」
他松开了手,黑色的棋子哗啦啦地往棋盘上落,蹦着弹着冲散了棋局。
「而且我发现,比起一步一步循规蹈矩,好像这样子更有趣一些。你觉得呢?」
“掀棋盘啊。青青,你可不一定有这个本事哦。”
「我当然有。」
棋局被冲散后,青遮挥动手指,所有棋子分门别类,回到了各自的棋罐中。
「现在,该下我的棋了,比起你这不伦不类的棋,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围棋。」
“哈哈哈,有意思,你真有意思。”阿茶大笑起来,“既然你想玩儿,那我就奉陪到底了。”
「不。」出乎意料的,青遮却站起了身,拒绝了他,「你想开始了,我却不想了。」
阿茶脸上的笑滞住,转而阴沉。
“你耍我?”
「道祖大人不是说我没有掀棋盘的权力吗?」青遮微微一笑,「可惜了,我不仅有掀棋盘的权力,我还有喊新棋局开始和结束的权力。」
挑衅。
还真是好大一个挑衅。
阿茶气笑了。
几百年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怎么,这就要走?不用为你的褚褐报仇了?”
「褚褐?」
然而出乎阿茶的意料,青遮居然笑了下。
「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的,褚褐是我杀死的,又不是你杀死的,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情来找你的麻烦呢?」
阿茶眯起眼睛,“你居然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应该知道褚褐和我提前见过面的事情吧。”阿茶盯着他,“他算计你,你不生气?”
「啊,你说这件事情啊,当然是会生气的啊。」青遮粲然一笑,连眼睛都弯弯,灿烂到有些诡异,「所以,以后在梦里见到他的时候,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呜哇,可怕。”阿茶做作一抖,然后又变了脸,“也很可怜。居然妄想在梦里见到被自己杀死的人吗?”
「是啊,你说的没错,多可怜。」
青遮抬起手,他刻意找了角度,让风氓大殿内明亮得过分的烛火照耀指环,投下的彩色光影随着他转动的手划过道祖的脸。
阿茶脸色一变,迅速后退躲开。
他恐怕永远不会想到,青遮这一举动,其实没有任何的危险可言,只是出于一丝丝报复和炫耀的心理。
「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能在梦里与想见之人相见了。」
青遮话里的指示性太强,听得阿茶不自觉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想必,你一定很辛苦吧。」青遮露出怜悯的表情,是那种嘲讽的、高高在上般的怜悯,「明明就很讨厌笑,明明就很很讨厌说话,却偏偏要装出来喜欢的样子,一直扮成另一个人会让你的良心好受一点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见棺材不落泪。
青遮忽然弯下腰,以一个奇特的姿势错开脚,伸出手来。
「要来跳一支舞吗?」
阿茶沉默地看着他,整个风氓大殿回荡着木盒子里的乐曲声。叮铃。叮铃。叮铃。
良久,他开口。
“我不和男人跳舞。”
「是吗。」青遮本意也不是真的想邀请他跳舞,他站起身,「我看你和男人跳得挺开心的啊。」
“啧。”阿茶面无表情,含糊不清骂了句什么青遮听不懂的话,“果然。我都说了,应该毁掉黄道十二宫晷的,空星楼那群老不死的偏不听我的。”
「你不自诩不按欲望行事吗?」
“我当然和他们不一样,这是为了新世界服务,我构想的新世界难道不美好吗?”
「呵,新世界?你所谓的新世界,不过是你手里的一个玩具而已。」
“我知道我的做法比较激进,但你能否认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吗?”
「你的想法?那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青遮讥诮。
「你口中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更像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而不是你自己真实的想法,你一直在奉行别人的观念,所以,当别人的观点和你自己的观点开始相互打架时,扭曲的做法也就此诞生了。我实在是有点好奇,那个和你一起跳舞的人、那个真正有此想法的人、那个叫荼君的人,究竟是谁呢?」
道祖不说话了。
“看来你今天不是来杀我的,是来气我的吧。”
「当然啦。」
青遮朝他笑。
「要是你能被气死了,我就更开心了。」
第132章 死明谋
“道祖大人。”
卫道月踏进风氓大殿的时候,阿茶正在堆棋子玩,弄得满地都是,都快没地方下脚了。
“右卫大人自称犯下大错,已经自请去领罚了。”
“丹臣啊。”阿茶小心翼翼地搭着棋子塔,“真的是,他就是太过板正认真了,这算什么犯错?又用得着去领什么罚?道月,你说是不是啊?”
“道祖大人所言极是。”
“啧你呀,你怎么也开始用这种板正的话来敷衍我了?”
“属下不敢。”
啪嗒。
终于,摇摇欲坠的棋子维持不住平衡,塌了。
“唉,没意思。”阿茶站起身,“走吧,道月,我们出去找找乐子。”
“道祖大人。”
“嗯,怎么了?”
卫道月提醒道:“关于青遮今天闯进风氓大殿的事情,需不需要加强各处封印?”
“他啊。”阿茶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算了吧,你就别浪费那个灵力了,你能拦得住他?”
“可以尽力一试。”
“尽力?”阿茶笑了,“这世上的事情可不是靠一句尽了力就能做到的,对每个人都是。而且,你想拦住他?”
卫道月交握在一起行礼的手动了动,“为了道祖大人的安危着想,属下当然是想的。”
“你不用着想我的安危,要想游戏玩的下去、玩的快乐,受一点伤也没什么,这道理我还是从你外甥那儿得来的。”
卫道月愣了愣,“外甥?”
“就是褚褐啊。哎呀,不会人家才刚死没多久,你就把这个外甥给忘了吧?”
忘是没有忘的,只不过,他从未当着道祖的面和褚褐有过太多的交流,彼此之间说外甥喊舅父的情况压根儿就不存在,道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
“道月。”
阿茶手放在了卫道月肩膀上,关心般,“你怎么了?”
“没什么,道祖大人。”卫道月低下头。
“对了,说到你的外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八岐宫底下的欢喜门是不是朝你们呈了道帖子,控诉褚褐和青遮杀了他们宗门的三当家的事情?”
“确有此事,不过当时道祖大人在忙,所以就被我和右卫暂且按下来了。”不仅按下来了,而且一个字都没有朝道祖透露过,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莫非是柳丹臣跟他说的?
但似乎不可能。因为那张帖子其实是他自己按下来的,柳丹臣觉得道祖刚出关,尚在恢复期,不应该经受任何人的打扰,所以所有呈上来的帖子都被他按下来了,只有卫道月一个人看过帖子的内容。
“那你陪我去一趟欢喜门吧。”
“道祖大人?”卫道月有些惊讶,他抬起头,迟疑道,“您要亲自接管这件事情吗?您日理万机,其实完全可以交给我或者是右卫……”
阿茶摆了摆手,“不必不必。”
他在前面走,手碰到殿门时,身子陡然拔高,声音也从少年的青涩完全转变成了大人的声音:
“再说了,给人送礼物,当然要亲自挑选才能显得有诚意啊。”-
青遮站在神兵阁前,仰头看着阁顶那块儿熟悉的牌匾。
“客人,要不要进店看看?”虽然阁主明确说过,只要不是两只脚都踏进店里的客人不用去招呼,但这位客人在他们的神兵阁前站了快有半柱香了,这大太阳天的,阿亮看着就觉得热,于是好心开口问了一句。
「你们这儿能修缮武器,对吧?」
“当然。”阿亮很自豪,“哪怕在不周山,我们的神兵阁的修缮技术也是数一数二的。”
「那好。」青遮踏了进去,不知道为什么,阿亮突然感觉有一股阴森森的冷风跟着客人一起飘了进来,「我这儿有一柄银钊木做的武器,现在它坏了,能修吗?」
“银钊木啊。客人您稍等,我去请我家主子下来。”
「好。」
近似一模一样的对话,就算不是同样的一个人,但依旧恍如昨日,带起了青遮一丝丝微不足道的怀念,手指上灵力所化的指环似有所感,锃的亮了一下。
“银钊木?”范康年咳嗽着下来了,“就是你要修……诶?”
他眯起眼睛。
“上次不是也是你吗?”
「是吗。」青遮从镯子里取出三千尺的碎片,「我不记得我来过这儿了。」
“哦,那可能是人老了,眼睛不太好使,认错人了。”范康年走过来,弯着腰去看,“哟,都碎成这个样子了?”
「嗯。还能修吗?」
“难。”范康年戴上特制的贴肤手套,拨弄着碎片,“这是被一股很强大的灵力震碎的啊。”
「差不多,跟人交手的时候,被对方的刀给砍碎了。」
“那你的对手拿的应该是一柄上好的刀。”范康年摸过碎片上的刀痕,“你的这柄尺虽然掺进了银钊木,但依旧算不上是神兵利刃,碰到真正的神器,碎掉不足为奇。你想怎么修,原模原样的修好?”
「是。」
“我最多能把它的形给还原,但是威力和杀气都会大大下降,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没必要。”
「还是修吧。」青遮大概也猜到了这样的结果,手慢慢抚过碎片,「我这人,比较恋旧。」
“既然客人这么坚持,那好吧。请客人在一楼稍等片刻,阿亮,上茶。”
“好嘞。”
阿亮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茶端上来了,甚至还多上了盘茶点。
今天的神兵阁,好像没什么人。
青遮打量了一圈一楼。
「今天的人好像不多。」
“哦,那是因为最近不周山上有大事发生,街上开始戒严了。”
「大事发生?」青遮啜了口茶,嗯,凉的,还有点甜,「能发生什么大事?」
“呃。”阿亮是个不过才十四岁的毛头小子,正是活泼好动、嘴上没把门的年纪,他左看右看,确定一楼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后,才悄摸凑过去说,“据说要换宗主啦。”
已经开始了?
青遮摩挲着茶杯。
首席们的动作可真够快的。
「换宗主为什么要戒严?」
“这是老规矩了,宗主之位更换的时候,难保不会有坏人趁乱溜上不周山啊,当然要戒严咯。”说完后又不解地咕哝,“不过这次的宗主更换怎么这么快呀,不是百年才更换一次吗?”
“阿亮。”
“啊啊!我在的,阁主!”阿亮吓得一激灵。
“你不干活一直在跟客人叽叽喳喳的说什么呢?”
“我我我我我马上去。”
范康年颤颤巍巍地走下来,“见谅客人,阿亮年纪还小。”
「无妨的。」
“给,客人,这是你修缮完的武器。”
青遮接过三千尺,独属于银钊木的银灰色光泽一闪而过,刀痕和裂痕都修缮得十分完美。
「多谢。」
“那客人,去阿亮那儿结钱吧。”
「好。」青遮一摸镯子,愣了。
“客人?”
「麻烦稍等一下。」
他取出水镜,开始联络屈兴平。
“嗯?青遮兄?”屈兴平有些意外,他左看右看,叹气,“唉,你又跑出来了啊……不过算了,最近长老会应该没空找你麻烦。你找我有事?”
「有。能麻烦屈公子带些钱来不周山山脚下的神兵阁吗?」
“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青遮兄,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一天啊。”
「笑够了吗?」
“咳咳,笑够了、笑够了。”屈兴平连忙正色,“青遮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你得吸取教训,下次不要再把钱袋放在褚兄身上了。”
「钱袋要是放在我身上,绝对不到一天就花完了。」
“嗯,青遮兄这一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屈兴平笑着点头,“不过现在褚兄不在,青遮兄也得学会自己管钱了,你可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联系到我的。”
「抱歉,还劳烦你跑一趟,钱先欠着。」
“不用不用,一点小钱而已,算是我还褚兄的了。”
「你又拿他的钱去给小姑娘买东西了?」青遮看他。
“喂,冤枉啊,青遮兄你可别乱说,就那一次好不好,而且我已经解释过原因了。”屈兴平叫冤,“欠钱是因为我和褚兄出去喝酒时,我喝醉了都是褚兄付钱,早就不知道欠了他多少了。”
「你还是改改喝酒的习惯吧,小心某天喝醉之后人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点青遮兄大可放心,我还不至于心大到这种程度。”
「希望吧。」
护法大阵检测到屈兴平的令牌,自动放他进入,青遮原本想直接强行破开,不过屈兴平说最近的护法大阵上加强了封印,还是不要多事了。
“到时候一百零八座皆空钟一块响起来可不是好受的。”
说得有理,他也受不了整整一百零八座钟同时敲响的动静,「最近不周山怎么样?」
“已经差不多了。”屈兴平在前面领路,自从青遮带着褚褐在明面上叛逃出不周山后,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景色都变了很多,“否则风宗主也不会让我来接你了。”
「都已经改口叫宗主了?」
“这已经算慢的了。”有路过的弟子见着屈兴平,纷纷向他问好,“不周山在五大宗中规模最大,进程自然也最慢,像是喜忧谷,只花了一天时间,鳞湾更是连半天时间都不到。”
「那不知道宗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两件事。”屈兴平竖起两根指头,兔子耳朵一样动了动,“第一件是宗主们自己的事情,我不清楚。第二件事情嘛。”
他停了下来。
“不知道青遮兄刚刚在用水镜和我联系的时候,有没有听见我这边的动静?”
「听见了,很吵。」
屈兴平站定,拍了拍手,一个小鬼从假山后面窜出来,笑嘻嘻地冲着屈兴平喊师兄。
青遮瞳孔骤缩。
“这就是第二件事情。”
屈兴平把这个小鬼转向青遮那边。
“你看,是不是很像——”
「褚……」
褐。
第133章 荼君说
人有一张脸,脸上眉眼口鼻耳,虽只有五官,但五官组合造出来的容貌却是千变万化的。
青遮不相信命运,自然也不相信巧合,要如何运作才能和芸芸众生中的另一个人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没有人比青遮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青遮!”
屈兴平拦在了那个小鬼前面,厉声喊着他的名字。
「让开!」
“你要冷静。”屈兴平格挡的手臂已经隐隐出血,“这里是不周山,你不能使用磷罗绸!”
「哦?不能?」锐利的蛇眸因冷笑一颤动,青色的灵力简直快弥漫成了令人窒息的毒,呛得屈兴平连呼吸都困难,「谁说的不能?谁定下的规矩?」
“我说的不能。我定下的规矩。”
一股风一般的清新灵力袭来,化成风绳,将屈兴平和他身后护着的那个小鬼从磷罗绸里解救了出来。
屈兴平猛地后退几步,大口喘着气,“宗、宗主……”
“嗯。青公子,好久不见。”风满楼朝他微笑,“前几天我还听八岐宫的人说过,你似乎把八岐宫搅了个天翻地覆啊。”
青遮不说话,异化的手直指风满楼,杀意丝毫不作掩饰。
屈兴平心都提起来了,“青遮兄……”你好歹装一装啊!
“青公子?”
「哼。」
青遮冷笑一声,收回了手,再睁开眼时,眼睛已经恢复了人瞳的模样。
「风宗主大驾光临,我岂能这么不给面子?」
“那就请青公子移驾高阳阁一叙?”风满楼满面笑容,抬手做请状。
「好。」青遮沿着风满楼手的方向走了半道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屈兴平,「屈公子,这个小鬼,我要了。」
“这……”
屈兴平看向风满楼,对方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我知道了。送到青遮兄你院子里去?何时送?”
「随便。」青遮重新背过身,「我只要我回去的时候能看见他。」
真够霸道的啊。屈兴平认命叹气。褚兄说的果然一点都没错。
“小师弟。”风满楼很快和青遮走到了一起,没有外人在场,风满楼自然而然地更换了称呼,“如果我刚刚不出现,你真的打算杀了他?”
「当然。」青遮轻飘飘略了他一眼,「风宗主,你搅了我的好兴致。」
“好兴致?何来好字一说?”
「因为某人做了让我生气的事情,非常生气。」青遮抬起手,风满楼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他手指上的指环,在光下折射着彩色的光影。
「但依如今这个境况,嘴上说着绝对要杀了你显然不够现实,拿一个和他长得像的人泄泄火也不错。」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顶着那张脸出现在他面前,哼。
“只是长得像吗?”风满楼问道,“小师弟难道没有一刻怀疑过,可能那个孩子就是他吗?”
青遮停了下来。
「风宗主,你是在侮辱我吗?」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风满楼道歉爽快,“我只是好奇,既然小师弟能分得清谁是谁,那为何还要让屈师弟将人给你送过去?”
「他那张皮不错。」青遮阴森森的,「非常适合剥下来套在稻草上以解我气火。」
风满楼一愣,“这……”
「我开玩笑的。」青遮蓦地笑了,抬脚继续走路,留下轻飘飘的一句“风宗主可千万别当真啊”。
他当然是在开玩笑,他怎么可能让别人的皮来玷污褚褐?
高阳阁很远,两人走了还挺久。
「风宗主,今天的高阳阁似乎很热闹啊。」
一进高阳阁,另几位宗主居然也在,听见响动,纷纷看了过来。
“来,小师弟坐。”
青遮环视了一圈,挨着喜青阳坐下了。
“呃,小师弟,你确定你要坐那儿?”
「嗯。」
“怎么?风满楼你有意见?”喜青阳倒也乐意,他哥俩好似的揽了一下青遮的肩膀,“我和他可是在喜忧谷结下了并肩战斗的战友情,和你们关系当然不一样了。”
药王黟嗤笑,“我看是找麻烦的感情吧。”
“喂!药王黟!你想打架?”
“算了吧你,你现在修为都跌到真仙了,还怎么跟我打?”
“行了。”忧思邈从书里抬起头,象征性敲了下桌子,两人都闭嘴了。
忧思邈。
青遮打量了他一眼。
气色红润,灵力充沛,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完全看不出之前还死过一次。
“诶,你见着人了吗?”喜青阳非常自来熟地靠了过来,“是不是和你的褚褐长得一模一样?”
「没有一模一样,只是和少年时期的脸比较像。」
“是吗?我一搭眼倒觉得挺像的,当时把我吓了一跳。”
「那个小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屈兴平捡来的。”对面的忧思邈突然开了金口,“据说是从欢喜门的追杀中救下来的。”
欢喜门?啊,白万仇那个宗派啊。那这追杀的原因倒也合理,毕竟以前自己和褚褐杀过白万仇。虽然那小鬼的长相和现在的褚褐不贴,但是欢喜门的那群家伙才不会管那么多,能被他们用来发泄怒火就行了。
“诶?你这饰品在哪里买的?”由于青遮将手放在了桌子上,喜青阳一眼就看见了那枚黑红色的指环。
「好看吗?」他抬手晃了晃。
“嗯嗯,真不错啊,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青遮轻轻一转,褪下来放在了喜青阳手里,「你也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嗯!”喜青阳举起来,“里面的光好像在跑一样诶,在哪儿买的?”
“你喜欢?我可以给你买。”
忧思邈又开口了。
喜青阳没理他,只是再三夸赞了指环一番,然后还了回去。
青遮的目光在忧喜两兄弟间轮转,「你们这是,吵架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药王黟拍着桌子大笑,“我就说这两货明显吧,连这个家伙都能看出来。”
的确明显,先不说他进来后喜青阳从来没有接过忧思邈的话,以前每次遇到这两人都是站在一起或坐在一起的,这次居然分开坐了。
不过就算分开坐了,也依旧坐在了能看见对方脸的位置,所以,是赌气吧。
「这绳子不是拴的好好的吗?怎么还吵上架了?」青遮瞥了一眼两人的脖子,在场只有他可以不借助显形就能看见这两人之间的红线。
“自己的绳子断了就转而关心起其他人的了?”忧思邈重重翻过书的一页,冷笑,“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喜青阳啧了一声,桌子底下的脚狠狠踢了他哥一下。
你少给我戳人家伤口!
他瞪他。
所幸青遮也没生气,「那么,聊天也聊过了,距离也拉近了,不知道各位宗主现在可不可以说正事了?」怎么突然让他过来了,不是说基本不需要他这边来帮忙吗?
忧思邈合上了书。
“两件事。”他开口,“第一件,关于心魔的,最近旧八岐宫人已经完全不做遮掩了,肆意在外面活动,心魔数量急剧上升,目前最快的方法还是你的磷罗绸和褚褐的……”
喜青阳又踢了他一下,其他四人也都看向了他。
忧思邈顿了顿,改口了,“目前最快的方法还是你的磷罗绸,所以请你过来商讨一下对策。”
「这个没事。」青遮伸出手,青色灵力盘旋其上,一条小蛇逐渐成型、凝成实体,「拿去吧。」
“小师弟,这是?”
「你们可以把它视作磷罗绸的化身,磷罗绸可以做到的它都能做到,不过我有一个交换要求。」
“是什么?”忧思邈问。
「你们抓到的心魔,但凡已经完成实体化的——也就是说无法再恢复成人的——需要通通交给我。这个应该不难吧?」
宗主们对视了一眼。
“可以。”忧思邈点了头。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是很久之前的一件事了,风满楼,你来说。”
“好的。小师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拜托你进入大荒西楼帮我们找一样阵法的事情?”
「记得。」
“其实当时说是阵法,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们真正想让你找的东西,是这个。”风满楼手一转,一本只有封皮的书出现在了手里,上书三个大字,荼君说。
荼君。
青遮手指动了动。
“小师弟,你认识这个人吗?”风满楼将书抬起来展示。
「不,不认识。」
“荼君,是这世间唯一和道祖有联系的人。”忧思邈接着风满楼的话说,“在道祖成为道祖后,他毁掉了一切记录自己的书,随着时间流逝,就连他的名字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但是八岐宫内还留有几本寥寥提到道祖的册子。”药王黟开口,“其中就有这个荼君。”
楼鱼擦拭着手里的剑,道:“我们尝试打听过这个荼君了,很意外,他虽然和道祖扯上了关系,但留下的基本都是美名,据说他是个翩然君子,温文尔雅,有鸿鹄之志,心怀大爱。”
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我似乎见过。」
“你见过?”命明知看他,“可是我已经算过了,他早就死了呀。”
「某个人不想让他死,还企图通过扮演他来骗自己荼君还活在世上。」
“果然。”忧思邈笃定,“这个人对道祖来说很重要。”
“《荼君说》是荼君自己的随记,他写了整整一本自己和道祖求学、练法、四处历练的经历。”风满楼打开封皮,里面居然还存有半页,上面写的内容就是风满楼说出来的内容,“我们在想,或许这里面有可以彻底打败道祖的方法,所以想来问问小师弟,你有见过这本书吗?”
青遮闭眼,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自己拿到的禁书目录,末了,他睁开眼,摇头,「未曾。」
“果然吗。”风满楼叹气,“道祖不会轻易让这本书流传出来。”
「虽然不曾见过,但是可以找。」
“怎么找?你不会打算又潜到道祖的风氓大殿吧?”药王黟撑着脸,“自从上次你过了我们八岐宫进了黑漩涡,现在八岐宫的戒备可森严了。”
「不用我亲自去,我在那边留有一枚棋子。」青遮勾勾嘴角,「他会帮我的忙的。」
“那,便提前谢过了。”忧思邈朝他抬手鞠礼。
「不必谢,本来就是各取所需。」青遮站起身,「既然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回去了。」
“青遮。”
在青遮走出高阳阁后,忧思邈追出来叫住了他。
「忧谷主有事?」
“这个。”他把一枚镯子放在青遮手里,“物归原主。”
这是?
青遮感受了一下,愕然。
大荒西楼的禁书?
难怪当初《大荒西九题录》上会有喜忧谷的名字,原来居然有一部分书在忧思邈这里吗。
「这算什么,谢礼?」
“差不多。而且,它们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的确如此。毕竟您和您弟弟已成定局。」青遮收下了镯子,「只是我有一点很好奇,我可不认为忧谷主是个会在死前将自己弟弟推开的人。」
“揣测我的想法可是很危险的。”
「只是聊天,随便问问,忧谷主随便说说就好。」
“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忧思邈冷笑一声,但还是回答了青遮的问题。
“我和喜青阳是这世上彼此的唯一亲人,当然最好是同生共死。”
「那为什么最后改变了主意?」
“……人死之前改变主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在死亡降临时,人总会察觉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察觉到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以及无可挽回的那些遗憾。”
「……是这样吗。」青遮摩挲着镯子。
那你呢,你在死之前有后悔过为我而死吗。
褚褐。
第134章 似似似
“青遮兄。”
「你居然还亲自带着他过来。」青遮扫了一眼屈兴平跟藏在他身后不肯出来的少年,「这小鬼这么大排面?」
“没事,别怕,他不会吃了你的。”屈兴平先安抚了下少年,“去玩吧,以后你就住这儿了,整个院子都是你的。”
“真的吗?”少年蚊蝇似的哼哼。
“嗯,你看。”屈兴平拉着他去看青遮,“屋主人都没意见。”
少年见着青遮,还是不免瑟缩了一下肩膀,不过看青遮的确没开口说不行,于是试探性地往外走了两步,见青遮还是没有反应,总算松了口气,欢天喜地的撒欢跑了。
「你还真是会给我找事干。」青遮站在屋檐下,看着那小鬼追着蝴蝶满院子乱跑,嘻嘻哈哈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院子是他的了?」
“屋主人没意见。”屈兴平指了指自己,笑眯眯的,“屋主人是我。”
青遮轻笑了一声,「也对。」
“再说了,他都在这儿住了,这院子可不就是他的了么。意见别那么大呀,否则你干嘛让我把他送到你这儿来?亲自开口的是你,现在嫌弃的也是你,怎么,你是有什么受虐的恶趣味吗?”
「我可没有。而且,我让他过来,和我不喜欢他,原本就不是一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
“师兄!师兄!”那小鬼蹦起来,手里抓着只蝴蝶,“我抓到蝴蝶啦。”
“嗯,楚河干得好。继续去玩吧。”
青遮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楚河?」
“他告诉我的,他的名字。”
「连名字都相似?」青遮冷笑,「这说不是故意的,恐怕没人信吧。」
“所以我才迫不及待拉着你去见他啊。”屈兴平摊手,“结果你倒好,一见面那眼睛瞪的,凶得很。”
「你带我去见一个和他长得像的人,还怪我凶?」青遮转过脸,「这么看来我是不是应该先杀你?你可是坏了我一天的好心情。」
“诶诶诶,别别别。”屈兴平象征性得往旁边挪了两步,他知道青遮是在开玩笑,“我这不是怕有人针对你吗,比起正生死攸关时刻这小鬼突然冒出来分你的神、乱你的心,当然还是带你去主动见他比较好吧,你不是不喜欢把主动权让渡出去吗?”
“不过。”就算是这么想的,但屈兴平看向院子里的楚河,还是忍不住感叹,“他真的是有点儿太像了……”
「有时候太像可不是一件好事。」青遮打断了他,那双眼睛即使是在人瞳的状态里,也依旧无声无息地散发着非人的诡谲感,和完全不加掩饰的杀伐气,「越像,我越想……宰了他。」
正在爬树的楚河无端抖了一下子,疑惑地四处张望,一个没坐稳,从树上摔下来了。
“哎哟!”
“没事吧楚河?”屈兴平本来还想去接一把,却被青遮拦住了,青色的灵力挡在他身前,让他半分都动弹不得。
“没事、我没事的师兄!”他慌乱爬起来,“我以前天天爬树摘青梅,早就摔习惯了。”
闻言青遮手当即攥了起来,冷冷道,「我绝对要宰了他。」
“别别别,先冷静!”屈兴平不得不再次出声,赔着笑,“你别冲动,其实留下他也挺好的是不是?他长得那么像褚兄,性格、经历也那么像褚兄,就算他不是褚兄,你也可以寄情于他聊表相思之苦嘛,甚至,当成替身也可以啊。”
“屈兴平!”
一股威严以青遮为中心强势荡开,整个院子犹如被狂风过境,呼的一下,树木草花全都被压了下来,甚至把楚河都掀坐到了地上。
“咳!”
所幸威压没有持续太久,青遮狼狈地扶住檐柱,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远处坐在地上的楚河吓了一跳,“师兄……”
“没事,别害怕,不是你的错。”
“可、可是……”
“楚河乖。”屈兴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自己去玩去。”
“哦、哦,好。”楚河被素来对他温和此刻却陡然变了脸的屈兴平吓到了,嗫嚅着后退几步,跑到最远处玩去了。
“咳、咳咳咳!”
“不把你逼到这种程度,你就不会说真心话是不是?”
屈兴平递过去张帕子,被青遮颤着手一把推开了。
“你、咳咳!你故意的?”
“是,这还是休匀教的法子。”
当时的云休匀正坐在轮椅上誊抄药方,听见屈兴平询问青遮心病一事时,是这么回答的:
“心气郁结对修为高的人来说是大忌。”
他说。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他抒发出来?”
“嗯——”云休匀搁下笔,想了想,“让他把心口闷住的那口血吐出来就可以了。”
“用蛮力?”屈兴平尝试着挥挥手,“打出来?”
云休匀看傻子一样:“当然不是,对病人放尊重点,而且,你打得过他?”
这倒也是。
“气气他吧,说不定气着气着就吐出来了。你不还挺擅长气别人的么?”
“倒不失为一个方法……嗯?等等,喂,我哪有擅长气别人啊?”
“嗯,现在看来,说不定我真有几分气人的天赋啊,你看,不仅血吐出来了,而且都能开口说话了。”屈兴平去扶他,这次青遮没推开他,因为他真的站不住了。
“那,那个小鬼——”
“哎,那个小鬼可不是我整出来的。”屈兴平连忙举起双手以示无辜,表明自己的清白,“我是在欢喜门手底下把他救下来的,他见我厉害非要吵着闹着跟着我回宗门,没办法,我就把他暂时带回不周山了,总不能任由他在外面跑吧。”
青遮挥手召出椅子,扶住靠手缓缓坐了下来,“所以,是他主动撞上你的?”
“嘶,算吗?算吧。”屈兴平耸耸肩,“我和褚兄还有你是朋友这件事也算不上是个秘密。”
“你也怀疑他?”
“这种送上门来的陷阱是个人就会怀疑吧。不过,可惜,我没能搞清楚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像褚兄,不是障眼法,也没有用人皮面具。至于他背后的人就更不清楚了,这小鬼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哼,猜他背后的人还不好猜?”青遮缓了会儿后,再开口的声音终于没那么嘶哑了,喉咙里的腥甜味也淡了很多,他伸手画圈,一面镜子凭空出现在了他手里。
他把镜子对向屈兴平,“你能看到什么?”
“嗯,嗯。”屈兴平不停点头,嘴里还发出疑似夸赞的语气词,“我看到了一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
“……”
“开玩笑的啦,我看到我,行了吧。”屈兴平往椅子上一躺,“怎么,这有什么说道?”
“镜花水月。”
“哦?法术名吗?这我倒从来没听过。”
“你当然会没有听过。”青遮把镜子转到自己这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蛇瞳一闪而过,带着眼底的青潮掀起了一丝丝波澜,“这是道祖的绝技。”
“哦?你的意思是,他背后的人是——”屈兴平谨慎,“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因为。”他猛地伸出手,一握,躲在远处的楚河就这么被他的灵力抓了过来,悬在空中,吓得咿呀咿呀地哭出了声,“他原本就没打算瞒我,这就是个专门用来恶心我的阳谋。”
“师兄、师兄!”楚河哭得打嗝。
屈兴平给了楚河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很抱歉啊,你师兄这条胳膊可拧不过人家这条大腿。”
“吵死了。”
青遮并指一挥,楚河的嗓子就被堵住了,任凭他如何张大嘴巴喊,都再也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哎呀,道祖这一招可真高明啊,拿一个无辜人过来——这人什么错也没有,就是命不好了点——以此来恶心你呢,料定了你不敢杀他。”
“不,你错了。”青遮站起身,被灵力裹挟着的楚河也跟着升高,“不忍心对无辜者下手的是你们这些正义之士,可不是我,对我来说,我管他无不无辜,惹到我了就得死。更何况,他可完全算不上无辜。”
手骤然握紧,楚河眼睛瞪大,无声嘶喊,模样凄厉。
“镜花水月。”青遮转着手,“你眼中的褚褐是什么样子,他就会让你看到什么样子,这也就是你们每一个人都觉得他像极了他的原因。”
啪!
楚河的脖子被捏断了,身体、胳膊还有腿也断掉了,啪啦啪啦掉了一地。
“噫,这什么?”屈兴平不自觉往后仰。
“泥人。小时候没玩过吗?”
“玩过一次,不过那一次回家之后衣服弄得很脏,被我阿姐逮住狠狠揍了一顿,以后我就再也没玩过了。你确定这是泥人?”屈兴平忍不住,“怎么可能做的这么像?”
“镜花水月,再加上——你说过你是从欢喜门手底下救下的他对不对?”
“是。”
“当初我和褚褐联手杀死欢喜门三当家白万仇时,他的魂灯将我们的样貌、性格以及行事方式都记录了下来,抽取其中关于褚褐的部分放在泥人里,再加上镜花水月,呵,简直完美。”
“呃,青遮兄你没事吧?”屈兴平现在一听见青遮冷笑就瘆得慌。
“没事,我当然没事,我很高兴。”
“啊?高兴?”
“嗯,既然他想恶心我,那我也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下好了。”
青遮手指上抬,泥块旋转上升,逐渐拼凑出一个人的模样来。
“为什么没有脸?”
“因为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屈兴平好奇,“你要把他弄成谁?”
“这个。”青遮想了想,“应该是不能告诉你的。”
屈兴平明白过来,看来是宗主们才能知道的东西。
泥人很快成型,毕恭毕敬地朝青遮弯腰行礼,“主人。”
“主人就不必了,喊我青公子就可。”
“青公子。”
屈兴平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看来,我多余担心你了。”除了一开始见面和之后泥人刻意表现出像褚褐的地方以外,青遮的情绪都还算稳定,按理来说,他可以放下心来了。
只不过,青遮这个人没有谁能真正看懂,屈兴平有时候揣测他的想法都要慎重再慎重,这时常风声鹤唳带来的后果就是,他突然有些怀疑,会不会青遮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一切都是演的一场戏?他在青遮的情绪里看到了愤怒,这没错,可是,其他的呢?
“对了,青遮兄。”屈兴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几天没睡觉了?”
“道祖还需要睡觉?”青遮微讽。
“道祖不需要,可是你需要吧。”想法得到了证实,屈兴平轻轻叹气,“真的不用我来帮你吗?”
“不必。”
“行吧,既然你这边的事情都解决完了,那我就走了。”他起身告辞,走到一半忍不住又转过身,“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否则,褚兄要是回来,他会心疼的。”
青遮长久不语。
屈兴平叹气,知道再多说他该不高兴了,于是转身,离开了,好不容易热闹一阵子的院子又恢复了平静。
“你,会心疼吗?”
青遮呢喃着,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如果你还活着,你还会有心疼的情绪吗。
褚褐。
第135章 请远客
“哎呀,这不是右卫大人吗?”
卫道月笑眯眯的。
“还真是巧啊,右卫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柳丹臣抬眼,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真是没礼数。”跟在卫道月身后的属下替他主子忿忿不平。
“怎么说话呢。”卫道月倒无所谓,他早就习惯柳丹臣的性子了,“人家可是右卫,是你能随便评价的吗?”
“但您是左卫,和他身份地位相当,您凭什么要受他的气?”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除了道祖外,他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看。也是,本性如此嘛,要不是道祖救过他的命、对他有大恩,他说不定连对道祖都会臭着张脸。
嗯?等等。
卫道月转身,看向柳丹臣离去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风氓大殿?道祖现在不是不在天柱茧了吗?他去那里干嘛?
“道月大人?”已经站在黑漩涡前打开结界封印的属下迟迟未等来主子,疑惑地转身,“不是说要去八岐宫找小宫主吗?”
“啊,来了。”-
柳丹臣进入风氓大殿时,大殿内空无一人,却在响着轻柔的乐曲声。
是「五角月」盒子的声音。
柳丹臣循声走过去,盒子跟往常一样,立于王座扶手之上,随着乐曲声的变化,盒子里两个手牵在一起的小人也在变换着不同的跳舞姿势。
这是道祖大人最重要的法器,珍重至极,也珍爱至极,它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放个小曲来哄道祖开心,不能拿来打,更不能拿来杀,也不知道道祖是何原因要留着它。
柳丹臣的手搭在了盒子边缘,轻轻蹭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右卫和左卫,虽然都是道祖的亲卫,但彼此之间的差异还是很大的——当然,这里的右卫,指的是柳丹臣,而非卫含芙。
虽然自从卫含芙死去后,他就代替卫含芙成了右卫,但是替道祖大人分忧的生杀予夺权力却并没有如他所盼望的那样转移到他的手上,现在被真正认定的刽子手只有卫道月一个人。尽管他拥有强烈的想为道祖分忧的心,但道祖似乎就是不打算把刽子手的身份和权力给他,哪怕是他自作主张杀了在道祖闭关后叛逃出天柱茧的大部分人,道祖也不生气,更没松口,这让他愈发对卫道月不爽起来,尤其是,卫道月似乎还知道道祖大人的过去,更知道关于这个被好好珍重着的盒子的过去。
只是一个盒子而已。
他不禁皱眉。
道祖大人有什么好瞒我的?不仅瞒我,连碰都不允许我碰,明明卫道月那厮都可以碰。
如果。
他把手放在了盒顶。
如果我毁掉这个,那——-
“有客人!有客人!”
青遮从打坐中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
“嗯。”卫含芙站在院子里,她今天穿了紫色覆纱的罗裙,阳光透过院墙角的树撒下来斑驳的光点,照得她整个人亮彩彩的,“外面热得要死,你这院子里倒是凉快。唔,还有青梅?这季节,不是青梅结果的季节吧?”
“既然知道了还问什么。”
“什么态度,对我可客气点,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有求于我。”
“我只是让你帮我传递一个东西,算不上求,你不答应,我还有别的人选。”
“从你嘴里挖出句好话可真够难的。”卫含芙在桌边坐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眼屋檐下挂着的鸟笼,“你还养了鸟?”
“打发时间。”
“你不嫌吵?”
“它不算吵。”
“是吗。”卫含芙的目光又望向了院子,“你现在好自在啊,三重封印锁原本是长老会想将你软禁在这里才专门设下的与外界隔离开的屏障,结果反而被你利用,将这儿变成你想下雨就下雨、想天晴就天晴的私人领地了。”
“不好吗?”青遮反问。
“很好,怎么不好。”卫含芙轻笑了一声,“渴了,有茶吗?”
“荼君。”青遮叩了叩桌子,“上茶。”
一尊无脸泥人手里端着托盘从里屋走了出来,卫含芙的目光立刻转移到了泥人身上。
“荼君?泥人傀儡?”她挑眉,“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好戏?”
“好看么?”
“好看,真是好看极了。”手里的茶是凉过的,很适合这个天气,卫含芙轻抿了一口,味淡微甜,倒是很合她的口,“就是少了主角,这出好戏不完整。”
“所以才要请你帮忙。”青遮伸手,“东西呢?”
“放心,拿来了。”卫含芙手一翻转,一枚玲珑剔透、做工精巧的盒子出现在了她手里。
“多谢阿姐。”
“你啊,也只有这种时候嘴才会甜一点。”茶杯见了底,一旁的泥人很有眼力见,立刻提着壶给她续上,“本来我还想着,你能有什么本事让长老会里的人帮你拿东西,谁知道和我碰面的居然是柳丹臣,他可是极其忠心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人都是依仗欲望而活的,尤其是像柳丹臣这样的人。”青遮接过盒子,左右转着看了看,“他的欲望就是忠诚,一旦忠诚的权力被剥夺,就会心生恐慌,这时候潜进他的内心就比较容易了。”
“蛇瞳眼,青灵彩,磷罗绸。”卫含芙盯着手里的茶,那一小片茶叶随着水流冲刷,飘飘悠悠地沉到了杯底,“真是可怕。”
“怎么,阿姐以前也被这么控制过?”看完了盒子,青遮将其放在桌上,轻轻掀开了盒盖,叮,叮,熟悉的乐曲声缓缓流出,卷进庭院的风里,飘远,散开。
“那倒没有。”卫含芙似乎笑了一下,“我内心还算坚韧。”
“这我倒很赞同。”否则也不会连自己的命都算计上,就只是为了脱离苦海、获得自由了。
“我现在很好奇一件事情,不知道阿姐能否为我解惑?”
“哟,这么客气?”卫含芙似笑非笑看他,“想问什么?”
“值得吗?后悔吗?”
乐曲一下子舒缓下来,咿咿呀呀缠绵进风中,撩过树,撩过花,最终撩动了卫含芙的发丝,青丝随风飘起来,又随风沉下去,一如她此刻的心。
“这个问题,你想问的,真的是我吗?”
悲伤的曲子轻缓磨人,像把许久未出鞘的钝的刀,一下一下拉着人身上的肉,痛得人不禁打颤。
没有人能忍受住这样的痛楚,青遮也是,他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青筋都冒了出来,良久,他才轻声说,嗯,是问你。
“好,那么,我的答案是——”
卫含芙勾了下被风吹起来的头发。
“值得。不后悔。”
“为何值得?为何不后悔?”
卫含芙转头,深深地看他。
“青遮,别问了。无论你再怎么问,从我嘴里说出来的答案,终究不是你想听到的那个人的答案。”
闻言,青遮好不容易探出来的触角缩了回去。
“按理来说,你不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才对。”卫含芙举起空的茶杯,朝泥人讨茶,“这一点都不像你。”
“是啊。”青遮伸手拦下了给卫含芙添完茶想再给他添的泥人,“你说的没错,这一点都不像我。”
卫含芙没想到他居然会承认,对于她认识的青遮来说,承认了这件事,似乎就意味着他的心开始产生了松动。短暂的愣怔后,她轻笑出了声,“真好,你越来越像人了。”
“像人好吗?”
“像人不好吗?”卫含芙反问,“像人多好,欲望、信念、情、爱、好的、坏的,我们是从人诞生的,从人长起来的,即使我们一步已踏进修仙之途,甚至,将来得道飞升,我们依旧是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虽然,有很多人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怎么听着,你说的人不单指是人呢。”
“别想那么多,就是人而已。难道还需要别的么?”卫含芙晃着杯中的茶,“我一直很疑惑,人为什么一定要努力成为另一样东西呢,作为「人」的人,为什么会讨厌自己为人的身份呢,成为别的东西会让他们产生优越感吗?可无论是冠以神还是仙的名号,骨子里、本质里不还是人吗?”
和道祖的理论不谋而合,却更加完整自洽,青遮不禁问:“你自己的想法?”
“一半是我自己想的,另一半的解惑来自于我的老师。”
“谁?”
“一位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人。”
青遮看着泥人端上来的果子,红红紫紫绿绿的堆在一起,“是荼君吗?”
卫含芙沉默了会儿,才轻声说,是。
“你居然见过他?”
“那算见过吗?”卫含芙回忆,“大概算吧。”
“没见过何来老师一说?”
“你从一个人那里学习到了东西,不惜吝啬地喊一句老师又怎么了。”
“难怪。”青遮摸着五角月盒子的边缘,“难怪我和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答应的如此爽快。”
“我会答应的如此爽快和荼君可没关系,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你走到了何种程度。”卫含芙看着青遮拨弄着盒子的手,还有手指上那一枚特殊的指环,翘了翘嘴角,没有多问。
“准备好进去了?”
“是。”青遮将手悬空放在盒子上,“在我进去的这段时间,肉身就麻烦阿姐照看了。”
“你不会是因为这种事才找上我的吧?你相信我?”
“当然。”
青遮蛇瞳显现,青色的灵力从指尖流淌出来,开始绘阵。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姐应该是目前我最信任的人了。”
话落,魂出,肉///体嗵的趴到了桌子上,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卫含芙。
“你啊。”
卫含芙轻轻叹了一声。
算了,反正,我今天心情好。
第136章 荼君遗
青遮曾从剑修那里听过一些关于本命剑的事情。
“本命剑跟着自己的时间越长,越有灵性。”
不止其他的剑修这么说,就连楼鱼也这么说。
“其实,无论是剑还是法器都是一样的。”
她边擦着剑,边讲道。
“跟着人的时间长了,多少都会生出几分灵性,毕竟人是目前公认的最具灵性的存在。”
“我有听说过一个传闻。”青遮看着楼鱼手里那把普通却隐含寒光的剑,那把在修真界赫赫威名、近乎众人皆知的剑,“有灵性的剑会记住主人的一切过往,所以剑修在死之前都会毁掉自己的剑,以防别人通过自己的本命剑窥探过去,甚至是修炼的剑法。”
“此传闻不止在剑修间流行。”楼鱼擦完了剑,抬起来仔细观看,“虽然在法器的使用上没有本命法器一说,不过大家都会有用得顺手的法器,相处久了和本命剑一样,被传具有灵性。”
“既然楼族长觉得剑有灵性是常情,那又是如何看待毁剑一事的呢?”
“剑就是剑。”楼鱼将剑横在身前,“即使传闻是真,你获得了我的剑,知晓了我的过去,修习了我的剑法,但我有信心,即使我手握木剑,依旧能赢。对于剑修来说,重要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剑,可惜,当世剑修,都把剑看的比自己重要。”
“呐,这就是小鱼不受那帮剑修待见的原因了。”喜青阳在他身后打了个响指,摇头晃脑,“那帮老匹夫,整日嘴上说着什么剑是剑修的一切、剑是剑修的生命、连把好剑都没有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剑修,结果在小鱼面前连三招都接不住。”
“别夸大,前几日丹阳子老前辈找我比剑,还是撑过了十招的。”
“嘁。”喜青阳撇撇嘴,“才十招,没用。”
“修剑者,修心也。”楼鱼手指轻轻弹过剑身,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大家理念不同,求同存异即可,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
“实力就是绝对的对,就算那帮老匹夫再怎么不服气你,你也依旧是剑道第一。以前是年轻一代里的剑道第一,现在是整个修真界的剑道第一。”
楼鱼叹了口气,“你根本就没听懂我想说什么。”
“所以。”青遮出声,“剑者有灵,法器者有灵,的确是有依据可考的是吗?”
“传闻是颇多,每个人的理解也不同,不过要说依据,这我倒未曾听闻。”楼鱼道,“青公子突然问我这件事,是有什么打算吗?”
“是有个打算,不过还需要证实。”
修真界所有流传下来的书籍——包括大荒西楼的禁术咒法——都没有一本提起荼君的事情,别说一本,半个字都没有。既然决定要对付道祖,那么对他的了解肯定是不能少的,现在难得有一个突破之口,青遮断然不会放过,这也是他让柳丹臣把五角月给他拿过来的原因。
如果所猜不错,当初褚褐带他进入的那个神秘地方,应当是五角月的内部。既然内部有空间,那五角月应当是法器,而且还是一个品相不低的法器,那么,极有可能记录过其主的一言一行。荼君,应当也在其中。
想查法器其主过往,青遮觉得以魂入器应当可以。所以卫含芙也是必需的,自己的肉///体需交给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而卫含芙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担得起“他最信任的人”的名头。
于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也就是魂落地的那一刻,有光在他脚底亮起,然后蔓延出去一条笔直的路,直指黑暗尽头。
和上次来到这里的感觉似乎不太一样了。
青遮迟疑了片刻,还是沿着光踏上了路。
越走,光越亮,微弱的乐曲声也响了起来,咿咿呀呀的,有些悲凉。
终于,走到头了,青遮站定,下一刻,光芒大盛,刺得他不得不闭上了眼——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注1]。”
盛光中,一白衣男子坐于高处,朝他轻轻一笑。
“看来,有客人来了啊。”
光慢慢敛去,周围能看见了,是一座高大的宫殿,高大到仰头都看不到顶,似乎已经长到天上去了。
或许就是长到天上去了,青遮疑心他看见的那片黑漆漆中一闪一闪的东西就是星星。
“客人。”那男子手握书卷,朝他伸手,“要来下盘棋吗?”
下棋?
青遮仰高的头低下了。
“算上你,我近几月来已经赴了三场棋局了。”
“哦?”
“一个是我自己。”青遮朝着男子走过去,“还有一个就是你那相好的。”
“不过你那相好的是个滑头,下不过我就掀棋盘了。”
男子抬起衣袖笑,“真的假的?这么赖皮?嗯——不过他的棋确实下得一般。”
“当然是真的。”青遮面不改色地扯谎甩锅。
“见过荼君前辈。”走到男子前了,他停下步子,抬手行了一礼。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啊。”荼君轻叹,“这百年间,你是第三个找到这儿的人了。”
“第三个?”
“第一个是个女娃,我见她的时候,她才这么大一点。”荼君抬手比划了几下,“至于第二个,我不能说,也说不了。”
他将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声。
“我还以为前两个里,道祖会占一席之地。”
“嗐,他呀。”荼君明快一笑,“他可不敢进来。就算敢,他也不知道我在这儿。而且,他想见的也不是我。”
“哦?这是为何?”
荼君睫毛颤了颤,“我,其实算不上是完完整整的荼君,我只不过是魂魄被肢解时残留下的一片碎片,幸运地潜进了五角月的盒子里得以苟延喘息,不知何时就随风而去了。”
他轻轻拨弄着棋盘上的五角月盒,乐曲声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不停转换着调子,青遮的目光也不自觉被吸引了过去。
“很巧夺天工的一个法器。”他说。
“这是我亲手做的,然后送给了……”荼君没了声,过了会儿,才接上话,“送给了你口中所说的道祖。”
“荼君前辈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不是。”荼君摇头,“这是他下的咒,在他成为道祖之后,全修真界的人都会遗忘掉他的名字。就连我,在死了那么多年之后,也早已记不清楚故人之名了。”
“他曾扮作过一个叫阿茶的少年。”青遮想起来,“那是不是……”
荼君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打颤。
青遮被他笑得发懵,“前辈?”
“那是我的名字。”笑够了,荼君擦去眼角的泪,说,“准确来说,是他给我起的名字,那个时候他刚来到这儿,字还认不太全,指着我的荼字问我是不是念茶,别人告诉他念错了,他也死倔着不改,就这么阿茶、阿茶着叫下来了。”
他仰着头,看向屋顶,呢喃着,“所以说人的名字真的很重要,它几乎是一个人命运的凝结。”
“命运?”青遮跟着他一起抬起了头,刚刚还漆黑一片的屋顶此刻亮起了星星,一颗一颗的闪着光,“前辈信命运吗?”
“我不信那个。我可是「人定胜天」派的哟。”
“那为何——”
“命运有很多种解释嘛。”荼君支着脸,“你信神吗?”
“为何要信神?”
“嗯,也是,在这个地方问有点奇怪……那换种问法好了。”荼君看他,“你信「神爱世人」吗?”
这次青遮倒是干脆,“不信。”
“哟,这可难得。”荼君目露欣赏,“嗯,如果我还活着的话,说不定能发展发展你到我们这边来。”
什么意思?
青遮没听懂,荼君也没有要解释清楚的打算,他请青遮坐下,然后把热气腾腾的茶推到他面前,“喝吧,对你的灵魂有好处的。”
青遮没碰。
“哎呀呀你这个后生。”荼君哼哼着,装作落寞地把杯子又推了回来,“这么信不过我啊。”
“对。”
荼君又一愣,“你还真是直白……”
“如果我有求于您,兴许我会喝。”
“这是什么理由?”
“取信于您嘛。”
“哈哈哈哈哈。”荼君拍桌大笑,“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你真有意思。”
“您也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哦?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青遮回忆了下从楼鱼那里听来的为数不多的那几句话,“翩然君子,温文尔雅,有鸿鹄之志,心怀大爱。”
“哎呀呀,这夸的,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荼君眼睛弯弯,像只狐狸。
“而且,道祖他似乎继承了您的理念。”
“他?算了吧。”一提到道祖,荼君就忍不住唉声叹气,“他可从来都没认同过我的理念。”
“但他不是在实行么。”
“实行?”荼君挥手给自己倒茶,“你认为我心中的理想是什么?”
青遮回想了下道祖说过的那番话,“世间乐土?”
“那是目标。”荼君轻呷了一口茶,“想实现这个目标,就要先实现「人爱世人」。”
“人、爱世人?”
“是啊。”荼君放下茶,“神当然不会爱世人,因为他就不是人嘛,人为什么要去奢望一个不是人的物种来爱自己呢?这不是荒唐吗?只有生而为人,才能去共情去理解关于人的一切,才能最终达到世间乐土。”
青遮听懂了,但——
“想要人去爱人,这很难。”
“我知道,所以才说任重而道远嘛。但是道祖那家伙——”
荼君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而且,如果他实行的够好的话。”荼君看他,“你就不会诞生了,也就不会进来找我了。”
青遮搁在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捏紧了。
“前辈知道我为何进来?”
“当然,我会读心术哦……啊,读心术用这边的话怎么说的来着……”
“那前辈为何还要见我?”青遮盯着他,蛇瞳隐隐显现,“你可知道,我要杀他。”
乐曲陡然转悲,调子轻柔地像层纱,绰绰约约地往人脸上蒙。
荼君眼中的笑意凝滞住了。
“我知道。”
他搁下了杯子,抬头去看星,青遮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的神情,却能看见有泪从他脸上划过,犹如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得在坠落。
“你想去做就去做吧。”
最终,他看向了青遮,轻声道。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我的模样、知晓了我的性格了吗?我想,你即将要做的事情对那个小疯子应该很有用。”
“杀了他也没关系吗?”
“如果我说有关系,你会停手?”
“不会。”
“那不就行了。”荼君对着他笑,“虽然这句话由我说出来有点奇怪,不过,祝你顺利。”
青遮站起身,又一行礼,“那么,前辈,告辞了。”
“再见。”
在青遮即将走出大殿时,他停了下来。
“前辈,再多问一句。”他转过身,“是他杀的你吗?”
荼君没有回应,他低着头,抚摸着棋盘上的五角月。
“外面……现在是什么天气?”
青遮不知荼君为何要问这个,但他还是如实说了,“天空很高,太阳很亮,是个好天气。”
“是吗。”荼君似乎笑了下,“那真的是……太好了……”
“前……”
一阵光袭过,直接将他带离了大殿,他并没能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走了哦。”荼君将那杯青遮未喝的茶重新推到对面,“真是可惜,你应该和他见一面的。”
对面无声无息,连人影都没有。
“哎呀真的是。”荼君懊恼地敲了敲头,“人死了脑袋越来越不好使了,我倒是忘了,你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你自己是谁了。”
对面依旧沉默,只有悲凉的乐曲声在大殿回荡。
“但是,你在流泪哦。”
荼君撑着下巴,望着对面轻轻叹气。
“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注2]-
青遮睁开了眼睛,面前的盒子已经无影无踪,他立刻坐了起来。
“盒子呢?”他问泥人。
“被客人拿走了。她说公子你魂刚归来,会有些不适,可能要多睡会儿,她只答应了看守肉///体,没答应看守灵魂,所以带着盒子走了。”
“……知道了。”
青遮站起身,腿还有些麻,他撑着桌子缓了会儿,刚要进屋,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前几天刚晒的茶呢?”他指着屋檐下的架子。
“被客人拿走了。”
……全拿走了?
青遮震惊地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架子。
“你就这么让她拿?”
“公子,您说过,她是尊贵的客人,想做任何事情都可以。”
“……行吧。”
忍了忍实在没忍住。
“土匪吗这是?”
无论如何好歹给我留一罐吧,阿姐。
第137章 剖君忧
“右卫大人好。”
“嗯。”
柳丹臣穿过守卫,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下。
“道祖大人回来了吗?”
“还未,道月大人说,道祖大人还在处理五大宗更换宗主的事情。”
私自更换权力执掌人,甚至连道祖身在的八岐宫都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了交接,安插在八岐宫内的所有旧八岐宫人都没有察觉,这保密程度不得不让人生疑,道祖这几天全身心投入到这件事情上面也可以理解。
但是,为什么要带卫道月去呢?
「是啊,道祖大人为什么不带上我呢?他不需要我的忠心了吗?」
类似于这样的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在他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又悄然无声地隐匿了下去。
嘶。最近是怎么回事?
柳丹臣揉着自己的头。
“右卫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
柳丹臣问完了想知道的事情,继续一言不发地朝里走,他推开风氓大殿的大门,走到高高在上的王座旁,将怀里已经快跟身体的温度融为一体的盒子拿出来,置于王座扶手之上,然后摆正,打开,静静地站在那儿。
有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儿?自己又在做什么?不过很快就如海中的浪花一样,被涨起来的潮水按下,不知所踪了。
直到——
“丹臣?你怎么在这儿?”
道祖回来了。
“道祖大人。”柳丹臣转身恭敬行礼,“属下听见风氓大殿里似乎有动静,于是进来看看。”
“嗯?是吗?”道祖似乎并不在乎有没有人闯进风氓大殿,他从柳丹臣身边走过,成人的身体逐渐缩小,最后定格在少年模样,一脸无所谓地往王座上一躺,懒洋洋地继续问道,“那我们的丹臣看到什么了?”
“什么人也没有,也许是属下听错了,将五角月的声音听成了人声。”
“啊,那看来是我的不是了。”道祖似笑非笑,“我给丹臣造成了麻烦。”
“属下不敢。”
“哎呀,你总是不敢、不敢的,倒也不用这么客气和我说话嘛。”说这句话时,道祖正趴在扶手上,拨弄着盒子,态度似乎亲和,但柳丹臣不会真的将道祖说的这句话视为“可以”的允许,因为他深知道祖是多么喜怒无常的一个人。
“这次是属下失察。既然风氓大殿无事,那属下就告退了。”
“嗯。”
道祖支着胳膊,盯着扶手上的盒子。
“慢着。”
他叫住了柳丹臣。
“道祖大人还有什么事吗?”柳丹臣转过身。
一抹黑色灵力直朝他额心飞去,那里是修士的识海,是修士都极力避免其他人碰到的地方,但柳丹臣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任凭道祖的灵力在他识海里搅和。
终于,探寻无果后,道祖收回了手。
虽然说的确有其他人的灵力。
他张开手。
但非常微弱,而且这颜色——
他挑了挑眉。
黑红色?褚褐的?他不早死了么?
“丹臣,看来你还有得修炼呢。”道祖举起手,给他展示,“怎么识海里都进入别人的灵力了?”
柳丹臣一副震惊神色,当即跪下了,“是属下的失职,居然带着这样一具危险的身体来靠近道祖大人,属下马上去领罚。”
“欸,不必不必,丹臣你总是这么严肃,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柳丹臣却坚决,“涉及到道祖大人的任何事情都是大事!”
“别讲的我好像跟个暴君一样嘛。”道祖轻轻一握手,那丝黑红色的灵力立刻被捏碎,化成了星星点点的齑粉,“你不用担心,你识海里属于别人的灵力早就没有了,我刚才只不过是用我的灵力进行了回溯查看而已。”
虽然说没有关系,不过心里还是会有些膈应,尤其是这几天他一直在处理五大宗宗主更换的事情,搅得他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更糟糕了。
既然我不高兴,当然也不能让别人高兴。
尤其是,不能让他高兴——
道祖手一翻,一个镯子出现在手里。
“丹臣,过来,帮我去办一件事。”
他拎着镯子,晃了晃。
“把这个镯子,给我们的小青遮送过去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反正,褚褐是青遮的人嘛。
_
在道祖的灵力进去柳丹臣识海的瞬间,青遮立刻撤回了自己的灵力,无数条青色丝线摇晃着钻回他的身体,他动了动手指,确定完成了所有丝线的回收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去看手里的书。
他当然不怕道祖探查,因为他连接的是褚褐留下来的灵力种,虽然不知褚褐是如何察觉出柳丹臣此人可用、并借此扰乱他心绪并留下疑种的,不过的确帮了他大忙,无论道祖如何探查,感知到的永远只能是褚褐的灵力,而一个死人留下来的灵力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起码对道祖来说是这样。
“有客人来啦!”
头顶的鸟突然开始扑簌起翅膀。
“有客人来啦!”
“小白,别乱叫。”
鸟扑簌翅膀的动作小了点,“有客人,有客人!”
“行了,我知道了,别喊了。”青遮放下书,隔着院子抬手解印开门。
来者居然是柳丹臣。
难怪连敲门都没敲门。
“哟,什么风把右卫大人吹来了?”刚才才控制过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而且还是在和道祖见过面、受过道祖探查的情况下,青遮下意识双手捏诀,蓄势待发。
柳丹臣手背在身后,抬着下巴,扫了一眼他的院子。
“三重封印锁?”
他轻蔑。
“他们就这么对你?”
“他们如何对待我应该不劳右卫大人操心吧?”
“操心你?我操心你作甚?”柳丹臣一步踏进院子,“要不是有要务在身,我才不会光顾一个炉鼎住的地方,真是恶心……呃!”
他走不动了,一抹青色灵力攥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凭空举了起来。
“右卫大人现在可要小心着些说话,眼下这个令你恶心的炉鼎,可是能轻而易举地折断你的脖子。”
青遮撑着脸,小白在头顶咯咯咯地笑,边笑边骂着“废物!废物!”
嗯,骂得不错。青遮很满意。他就是因为这只鸟特别会骂人才买回来养着的。
“呃,呃……”柳丹臣抓挠着灵力,却没有丝毫作用。
「柳丹臣,别乱动。」蛇瞳显现,青遮手指微动,嘴巴未张却有声音流出,「你来找我做什么?」
柳丹臣挣扎着的动作停了。
“道祖大人有令,让我来替他给你送东西。”
他双目空洞,脸色因窒息漫上青紫,他却恍若未觉。
「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一个镯子。道祖大人的原话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我有东西在他那边落下了吗?
青遮思索片刻无果后,还是伸出了手。
「拿来。」
柳丹臣艰难地翻转着手,一枚银色的镯子出现在了手里——
砰!
青遮豁然站起身。
那是褚褐的镯子。
青遮手指一勾,镯子立即飞到了他手里。
是,是褚褐的镯子,因为他能将灵力探进去,褚褐的镯子从来不会对他设防。
但为什么褚褐的镯子会在道祖那儿?
“呃……咳咳咳!”
心神一松懈,控制力就会减弱,尤其是对高修为的人来说,挣脱会变得更加容易。柳丹臣逐渐恢复了神智,挣扎着斩断了青遮的灵力,掉到了地上,然后恨恨地抬起手——
“青公子小心!”
一道身影闪现,替青遮挡下了柳丹臣的攻击。
“这位公子,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那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你?!”柳丹臣愕然,“你是!”
“哦?这位公子认识我?”
“不,不认识!”
柳丹臣直接发动阵法,消失在了原地。
“我是长得很丑吗?”那人摸着自己的脸,叹息着转过身,“他怎么吓成这样啊?”
“……”
“怎么不说话了,青公子?”那人看了一眼青遮从镯子里拿出来的东西,“这是一本书?”
“……嗯。”
一本,褚褐自己写的书。
「青遮不喜欢抬头看人,所以和他说话时要记得低头。
青遮睡不醒会想吃甜的,但他不喜欢太甜的。
青遮喜欢吃肉,但不喜欢带膻味的。
青遮不喜欢吃菜,尤其是土味重的。
青遮其实喜欢下雨(但不喜欢下雨天出门)。
青遮喜欢听雨的声音。
青遮……
青遮……
……
要记得,你爱青遮。
要记得,你爱青遮。
要记得,你爱……爱……
青遮是……?
爱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写这个?」
整整四十二页,从第十二页开始,内容全都变成了“要记得,你爱青遮”,直到最后再也没有写下去。
他连这本书的存在都忘记了。
爱。
青遮缓缓摸过纸张上的“爱”字,无数的“爱”字,铺天盖地的“爱”字。
“爱,到底是什么?”
他呢喃。
爱是什么,真情又是什么,如何判断自己的心动不是源于恐惧、震慑和害怕,而是源于更缥缈、更难以定义的爱?又如何判断这份爱的确是爱,而不是掺杂了其他东西的存在?
“爱是不能用来量化的啊,青遮。”
褚褐曾有些无奈地对他这么说。
“唔,如果非要描述那种心动的感觉,大概就是——”
褚褐突然凑到他面前,对着他笑,笑得眼睛弯弯,笑得青遮忍不住想上去去摸两把褚褐的头发。
“地动山摇吧。”
就像他初次和青遮见面时的感觉。
“青公子。”
那人叹息着,手按在了他肩膀上,将他从回忆的浪潮中拽出来,轻柔又残忍地说:
“别陷得太深。死人没有意义。”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我当然、最知道。
青遮抬起头,看向院子,院子外,群山环绕。
“荼君。”
他有些恍惚。
“山好像动了。”
第138章 心飘摇
屈兴平曾经说过,青遮是个极其压抑的人。
那个时候的屈兴平和青遮才刚认识不久,褚褐也只是个虽背负着灭村杀家之仇、但总体上还算自在开朗的少年,无论对谁,都是未语人先笑,还没有演变成后面那副终日沉重安静的样子。
“压抑吗?我觉得青遮一点都不压抑啊。”褚褐朝屈兴平歪头,两根指头撑着自己的嘴角笑,身后仿佛有尾巴在欢乐地摇,“他也是会笑的哦。”
“不是这种压抑啦。”屈兴平忍笑拍拍傻孩子的肩,“是感情上的压抑啦。”
“哦。”褚褐不明白,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你真的听懂了吗?”屈兴平嘴角抽搐了两下,紧接着又叹气。他大概是最早看出来褚褐对青遮怀有情愫的人,也曾听褚褐提过一嘴青遮是他母亲旧友的事情。褚褐绝对不会离开青遮能够得到认证,青遮会不会离开褚褐却还有待观察。
“真是不知道幸还是不幸啊。”他又拍了拍褚褐的肩膀,在眼下唯一能明事理的青遮回来之前,赶紧拎着褚褐刚做好的烧鸡——的一半——跑了。
这件事青遮得知时是在鳞湾,在他和屈兴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对方无意中提到的。
“压抑?我吗?”青遮仔细回想了下,得出的结论倒是和屈兴平的完全相反,“何以见得呢?我可是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人。”
“如果青遮兄你是个连恨和杀意都宣泄不出来的人,那只能说你比较内敛,或者软弱?但是,你明显不一样啊,青遮兄。”
屈兴平举起茶杯,给他看茶杯里的茶。只有一半。
“青遮兄似乎非常不擅长表达好的方面的情绪吧,更别说爱和喜欢之类的了。可是,你明明就有吧。”
他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然后指着青遮面前的姜辣鸡说,“比如这一桌子菜里,你最喜欢它,因为你的筷子叨了它好几次。又比如,今天上的茶不合你心意,即使吃了这样辣的菜,你也一口没有喝过,反而支使着褚兄去给你拿昨天喝的那一罐茶叶。”
青遮注视着面前的茶杯和菜,说:“那这不是和你所说的「我不擅长表达」截然相反吗?”
“不,「有」和「表达」,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屈兴平摇着手指,“是会有这样一种人存在的,面对一桌子菜,他挑不出哪个自己更喜欢,面对一店铺的衣服,他选不出哪个自己更钟爱。但是你和这种人不一样,你是明确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人,但是你从来不会说出来。”
“这有什么问题吗?”青遮不解,“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说出来。”
“东西不一定要说出来,喜欢和爱,却一定需要说出来。”屈兴平意味深长,“哪怕,是说给你自己听。这样,才能不太过于压抑自己。青遮,你要允许自己有情绪,尤其是失控的情绪。”
“这和压抑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啊。”屈兴平叹息,“如果有一天你有了真正的、被自己承认的爱的情感,你会非常、非常、非常痛苦。所以,要提前排解啊。”
“我不会有。”青遮斩钉截铁地说。他不认为自己会产生爱。
“希望吧。”屈兴平抬头看了一眼拿着茶罐往这走的褚褐,轻笑了一声,“不过比起另一个人,你倒还不算压抑。”
他站起身,手边的茶杯里倒满了茶水,摇摇晃晃地几乎快溢出来,他没注意到,拂袖离开时茶杯被他带着摔落在地上,清脆的破裂声和他的话重合在了一起:“压抑得太久的话,小心受伤哦。”
一旁站着的小厮恭敬地过来擦地、捡碎片、给桌子上新的茶杯,在即将要提着茶壶给青遮倒茶时,褚褐挥退了他。他将手里的茶叶罐放下,接替拿过了茶壶,亲自给青遮倒茶。
“屈兄怎么走了?”他问。
不过并没有得到回答。
“青遮?”他困惑地抬起头,却发现青遮支着脸,正在看他,那双眼角似乎泛着红晕的桃花眼离他如此之近,近到他能在这双冷泉般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与之前早已截然不同的身影。
如若换做从前那个刚出青梅村的少年,在青遮这样的注视下,怕是连脖子、耳朵都会红到一起去。
可是如今的褚褐,只会对着他笑,连脸都不会红一下,然后问他,怎么了吗?
但其实还是会害羞的。
青遮想。
因为在他凑过去的时候,褚褐眼睛紧张地眨了两下。
只是将害羞的情绪往深里藏了藏,屈兴平为什么说现在的褚褐比他更压抑呢?
“褚褐。”他伸出手,钳住了褚褐的下巴,“你脸红一个给我看看。”
“……啊?”
褚褐愣愣地眨了眨眼,迟疑着。
“青遮最近是看了什么恶霸山贼强抢小娘子的话本了吗?”
“……没有。”
青遮也迟钝地察觉到了自己的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干嘛说出这样奇怪的、令人误解的话来。
但是,屈兴平所说的压抑——
“如果,你不高兴的话,要和我说。”
最终,青遮还是多说了一句。
“嗯。”褚褐给他倒完茶,乖巧地就着他的手蹭了一下脸,又补充道,“我不会不高兴,和青遮在一起,我永远很高兴。”
骗子。
而如今,再次回忆往昔里这件在当时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已经变成了一个苹果即将坠地的预兆,非常清晰,非常明朗。
人做不到全知全能,就像他,哪怕再次光阴轮转,回到过去,他也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屈兴平口中所说的“压抑得都快满出来”的褚褐。
因为他不会。
如果是设谋、算计、杀人,对他来说,轻轻松松,易如反掌。但是情之一字,却牢牢地钉死了他的手和他的眼。
他不懂。他不会。他也没有。他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再来一次,结果也依旧是他要看着褚褐死——无非是早还是晚的问题,他会亲手将褚褐的心脏捏碎,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臂嵌在褚褐心脏的位置,仿佛它天生就是属于这里。
一如很久以前,他还未将褚褐创造出来的时候。
「你会很痛苦。」
屈兴平这么对他说。
「你会非常痛苦。」
青遮当然知道痛,也当然知道苦,他是痛和苦的常客,也极其擅长利用这二者去装可怜博同情,以此来达成一些特别的目的。
但显然,屈兴平口中的痛苦是不一样的痛苦,他越好奇,就越想去感受;越想去感受,就变得连原本能感受到的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混沌蠢物。
而这都是你的错。
青遮看着手底下压着的书,手紧紧攥成小小的一团,在宽大的、未束护腕的袖子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柔弱无助。
这都是你的错。
他无声控诉,眼里的字糊成了一团。
“青公子。”
一直在旁边的荼君递过来一张手帕,微笑地看着他。
几乎和真正的荼君一模一样的笑容。
但青遮知道他不是,他只是一堆用灵力撑起来的泥巴,填补进去自己对荼君的一段记忆,然后造就出来的傀儡。
记忆不是人,更不用说是片段的记忆。就像一个喜欢吃面的人偶然一次吃到了一碗不好吃的面,他会说,好难吃的面,我不喜欢吃。如果放进泥人傀儡里的是这样一段记忆,那么这个泥人就会一直觉得自己不喜欢吃面,他不会思考前后逻辑,不会改变行事方法,会一直重复着一个行为模式和性格特点。
所以,当他看到那个名叫楚河的泥人时,他才会如此愤怒啊。
“……我不用。”
青遮推开了他的手。
“我很快就能好。”
他将书合上,连同褚褐的镯子一起塞进了自己的镯子里。然后闭上眼,缓了不过几个呼吸,再睁开眼时,他的眼底又盈满了刺人的寒芒。
“荼君。”
他看着远处的山,轻着声音。
“你想去见见道祖吗?”
_
从柳丹臣被道祖救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将自己的忠心全都交给了道祖。
尽管道祖的施救,只是随手的、顺便的、漫不经心的,但没关系,他对他的忠诚,也不一定完全纯粹,没有掺杂自己的私心。
这里的私心并不包含任何的色情意味。柳丹臣只是非常痴迷于权柄在手的感觉,非常痴迷于将一个人辅佐到王座之上的感觉。在道祖之前,他跟过好几个主子,每一个无一不是走到一定的位置便停滞不前,只是坐拥金山银山、怀抱男女美人便能让他们心满意足了,一帮酒囊饭袋,一群色中饿鬼。
废物。
他这么想着,然后厌恶地、忿忿不平地、恨铁不成钢地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道祖就不一样了,他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他绝对能够荣登王座的希望,于是一路追随,这么多年下来,道祖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所以他的忠诚里也逐渐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但他曾无意间看过一幅画,一幅道祖亲手画的画,一幅可以毁掉现状的画。
画的是一个男人,且画得极为传神,哪怕是完全不懂画的人也不难看出来画师对笔下人的感情。
那幅画已经被烧掉了——他忘了是被谁——那也是柳丹臣第一次看见道祖真正的怒火,而且是更接近「人」的怒火。
原来道祖也是会有人的感情的吗?
他感到意外,继而恐慌。
有时候深情比滥情更能毁掉一个王,没有人比他这条忠心耿耿的狗更知道这一点。
所以当画中人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心脏猛地被攥紧,某种即将脱手的恐惧如同潮水一样顷刻间将他淹没了,再加上还有一个他虽不屑但的确修为已至道祖的青遮在其身后,所以他丝毫没有迟疑,第一时间选择了逃离。
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坐在桌前,盯着倒了许久却一滴未喝的茶发呆,呓语般呢喃出声。
“你,到底是谁呢。”
“嗯?你是在说我吗?”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
“不好意思啊这位公子。”
来者笑容灿烂。
“我许久没有回来了,请问,天柱茧在哪儿啊?”
第139章 君将归
柳丹臣被砸进天柱茧的时候,正巧被扔在了即将要沿着黑漩涡出去的卫道月的脚边。
“抱歉。”
来者手中攀附着跳动的青色灵力,像风中烛火,他笑意盈盈地朝卫道月道歉,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他要杀我,我正当防卫而已。
卫道月没有去理会他说的话,因为在看见对方脸的那一刻起,他就呆住了。
“先生?”
他几乎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嘴角都不自觉开始上扬。
“先……”
砰!
身后风氓大殿的门发生了巨大的一声闷响,炸了。
卫道月那一步停住了,像想起了什么,迅速后退。
顺便拎着柳丹臣的后衣领把他也带走了。
“咳咳!”柳丹臣奋力挣扎,咳出的血浸湿了前襟,“你这是做什么?”
“保你的命。”
柳丹臣阴冷一笑,“你要是不瞎,就应该能看出来,那人只是具……”
“泥人傀儡。我知道。”卫道月几步就瞬移出数百丈远。
柳丹臣怒了,“既然知道,那你也应该相当清楚,泥人傀儡身上的灵力只能由其主供给,那个颜色你难道看不出来是那个炉鼎的?!”
“原来我在丹臣的眼里已经瞎到这种程度了吗?”
“别叫得那么恶心!”
“唉。”卫道月装模作样地叹气,“我是为了你好。不论他是不是泥人傀儡,只要那张脸出现,就会牵动一个人的心。而那个人的心一旦被牵动,所造成的后果绝对不是你我能够承担得起的。”
柳丹臣缓缓吐出一个词:“荼君。”
卫道月一下子停住了。
“你知道他?”
“哼,你不也知道他吗?你还叫他先生。”
“那……只是一段应该被埋葬的记忆。”难得的,柳丹臣在这个和道祖大人如出一辙的、总是喜怒无常的卫道月脸上,看到了一丝丝怀念,“我和含芙刚来到道祖身边时,就是由他来教导……两三年吧,然后他就死了,他的死对于天柱茧来说是个秘密,知情者全都讳莫如深,逐渐的,他就被所有人遗忘了。”
“听起来,你很怀念他。”
“不算怀念。他是个好人。”
“能被所有人称之为好人的人,恰巧说明他就是最坏的人。”
卫道月一愣,“你查了他?”
“这天底下还没有旧八岐宫人查不到的人,查不到的秘密。”
卫道月接上话,“很凑巧,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秘密。”
柳丹臣紧抿着嘴。卫道月说的没错,倾尽所有能查到的,也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称赞。
“你很尊敬他。”柳丹臣说,“即使在我面前,你也依旧称他为先生。”
“我说过了,他是个好人。一个好人,称他一句先生又怎么了。”
“这种会大过对道祖大人的尊敬的感情,是不会被允许存在的。”
“道祖大人都没什么意见,你又来置喙什么。”
又一声轰响,卫道月加快了速度。而黑漩涡前,磅礴的黑色灵力冲天而起,已经快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但哪怕局势到了如此程度,黑色灵力的主人却只是站着,深深凝望着对面的人。
“你不是他。”
良久,他贪恋的目光艰难地从对方脸上移开,轻声道。
“对,我不是。”荼君朝他笑,“我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我只是一段记忆,而且是一段别人对「我」的记忆,你甚至从我身上看不到你想看到的东西。”
道祖艰难扯动了下嘴角,“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跟以前一样,无情到让人觉得可怕。”
“无情?我吗?”荼君做出思考的样子来,“很抱歉,我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我回答不了你。”
道祖压抑地深吸了口气。
“那你还躲在后面干什么?”他冷声。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荼君说的。
“故人重逢,当然要给你们留出时间来叙旧。”
青遮从荼君背后现身,微微一笑。
“这份还礼,道祖大人可还喜欢?”
“啊,喜欢。”道祖脸色阴沉,“喜欢的都要死了。”
“呀,那太好了。”青遮拍着手笑,继而转瞬变脸,高昂着头颅,以一种上位者赏赐的语气道,“那就请道祖大人去死吧。”
道祖气笑了,“我倒是不知你是如此的牙尖嘴利,青遮。”
“道祖大人那么生气做什么?这不只是一份还礼吗?”青遮的手搭在了荼君肩上,“还是说,道祖大人认为,他不是他?”
“……”
“啊呀,原来道祖大人您也知道啊。”青遮蛇化的眼底堆满冷冰冰的讽刺,讥诮地开口,“你看,你不是也相当清楚他不是他吗?那你怎么还能冠冕堂皇的说出来心魔就是人呢。”
这两句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但道祖却非常清楚地知道青遮想要说什么。
他,一个明面上的罪魁祸首,一个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可能到未来心怀念想的都是同一个人的人,一个扬言着继承了死去之人理念、信仰乃至理想的人,却在今天借着一具泥人躯壳全然否定了自己为所思所念之人所做的一切。
或许,死去之人说得没错,他从未真正理解过他的理念和信仰,他只是像一个被抛弃的孩童一样,用眼泪、用嚎哭、用无理取闹去怀缅他。
自认为的怀缅。
“你把我惹生气了。”道祖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现在啊,很不高兴。所以——”
砰!
道祖直接一拳揍了过来,少年薄弱的身板在那一瞬间抽长拔高,恢复成了成人的姿态。
“你可以去死了。”
青遮现在修为已至道祖,但拦下这一拳居然有些勉强,若是放在往常,道祖可能会觉得疑惑,多想几步,但眼下他怒火上头,只想着发泄,顾不得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这一拳上,力道的输出要远远大于灵力。如果单比试灵力,两人旗鼓相当,甚至因为心境缘故,青遮的磷罗绸,要比道祖的更加魅惑人心。
但道祖很聪明,他以纯力量和他抗衡,青遮的身体现在依旧是炉鼎的身体,哪怕有道祖的修为和取之不尽的灵力,但力量方面却很微弱。不过青遮不在乎力量这一点,就算是正常的、可以修炼的身体,他也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在力道的训练上,毕竟他的天赋更精准落在了灵力的使用和符篆阵法的钻研上。
在青遮抵抗的胳膊慢慢撑不住变弯时,荼君替他拦下了道祖的致命一拳,导致的后果就是他的手臂开始崩裂,像被太阳晒干裂的泥塑。
“他很强。”荼君护着青遮后退,低声道,“我顶多再承受一拳。”
“足够了。”青遮也低声。
“你总不能一直让这个泥人替你挡!”
周围的黑色灵力开始不安分地蠕动,污染着周围能够接触到的一切物什,限制着青遮的活动范围。
砰!
第二拳。
荼君胸前被凿出了一个大坑。
道祖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第二拳打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收回拳头,而是借着冲击之势打穿了泥人的身体,铺天盖地的黑色灵力在后面蠢蠢欲动,准备前后夹击。
就在此刻,道祖忽然改变了战术,拳头一转,复生的黑色灵力在拳头上凝聚化刃,直接捅穿了泥人其后青遮的身体,打了个一穿二。
“……咳!”
刀刃撤回,道祖最后关头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智,还记得青遮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容器。
“原来,这就是要死的感觉啊。”鲜血从青遮嘴角流出,瞳孔都因为那一重击涣散了片刻,他却不怎么在意,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道祖大人,真是多谢你了,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什么?
道祖眉头紧蹙,“你是故意受的这一拳?”
“啊,当然。”青遮指腹轻轻擦去嘴角的血,“情可通天嘛。”
从一开始,他看中的就是道祖可通天道的能力。
“你以为,你走得了?”道祖冷笑。
“这就不劳道祖大人您费心了。”
青遮手轻微挪动,脚下阵法即刻发动,道祖目光一凌,黑色灵力咆哮着扑上去,却扑了个空。
“子母挪移阵。”道祖咬牙切齿。
可以无视任何禁制发动的传送阵。
“你给我等着,青、遮。”
_
青遮从母阵里出来时,再也撑不住身体,跪在地上吐出一大片血。
“你要死了。”
“暂时、咳咳咳!……还死不了……”
“嗯——是吗?”卫含芙倚着他院子里的青梅树,“我说过了,我只会帮你一回,上次五角月的事情,我已经出过手了。”
“上次你帮的,是身为道祖的青遮。而此刻的我,只不过是一个被囚禁起来的、贪恋自由的可怜的家伙。这不一样。”
“伶牙俐齿。”卫含芙不为所动,“无论你怎么粉饰,不都是在帮你吗。”
“阿姐、不肯帮我获得自由吗?”
卫含芙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看着他染红的衣服、胸口的洞、以及快要涣散的瞳孔。
“事先说好,我只护法。”卫含芙走了过来。“而且,我不能保证带回来的是什么东西,一旦苗头不对,我就会走,要知道他死的时候和我不一样,我做了事先准备,你在信里所说的方法,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那就……多谢阿姐了。”
青遮紧绷起来的肩膀松懈下来。
“你就真的不怕带回来一个怪物?”
“没关系的。”青遮粲然一笑,“我准备了很多鲜亮颜色的手铐、脚铐、还有狗链,他会很喜欢的。”
噫。可怕。
卫含芙选择转移话题,“所谓的天道力量,你拿到了?”
“嗯。”青遮颤抖着伸出手,一条错落文字组成的飘带落在他手里盘旋。
“这是什么?”
“盛放天道力量的容器。”青遮似乎是想笑一下,不过他现在连说话都费劲,就没有再做更多的表情,“只有同等性质的东西才能盛放天道之物,这个小玩意儿帮了我很多忙。当然,也得感谢荼君。”
他将泥人做成荼君模样送过去,不只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出口气。更重要的原因是,只有见到荼君,道祖才会产生人的感情。情可通天,那个时候道祖用出来的灵力,才会掺杂天道的力量。
“那么,接下来就麻烦阿姐了。”
青遮将手伸进胸前的伤口里,强忍着痛苦,硬生生掰断了护心骨。
“以我骨肉,重铸你身。”
断裂的骨头飘到半空。
“以我心血,重铸你魂。”
鲜血被牵引,包裹在了骨头上。
“再加上万万千心魔碎片和天道之力——”
无数丝线勾连起碎片和弹幕,与鲜血骨肉交织。青遮跪在地上,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裳。
褚褐。
他呓语般。
你该回来了。
第140章 君归来
最近的五大宗陷入了一些麻烦。
该怎么说呢,跳蚤虽小,但数量多了,也会让人心烦。
“干脆全都杀了好了。”药王黟烦躁。他是最深受其扰的一个,谁让八岐宫是道祖的宗门,那些人特别喜欢找他的事。而旧八岐宫人也并没有因为道祖的天柱茧隐藏在八岐宫里就对他多加照拂——当然了,药王黟也不需要。
“谁又去找你了?”风满楼给他递茶,问。
药王黟咬牙切齿,手里的杯子都快攥碎了,“以欢喜门为首的那帮子家伙。”
“我记得他们不是八岐宫的附属宗门吗?”
药王黟不耐烦地挥手,“他们附的可不是我,而是旧八岐宫。”
“卫道月不是在你身边吗?”命明知接上风满楼的话,问道。
“道祖最近出事了,他去了道祖身边。”
命明知讶然:“你猜出来的?”
“不,卫道月自己亲口说的。”
命明知在最开始的惊讶过后,了然笑了一下,“也对,他什么都跟你说,不设防嘛。”
“什么不设防?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药王黟往后一仰,倒在椅子上,望着屋顶发呆,末了,低声道,“他好像特别期待道祖出事一样。”
“不管他是不是期待,对我们来说,他放出来的消息很有用。”忧思邈道。
“是啊,我知道。”药王黟邪气一笑,“我可喜欢他了。”
风满楼偏了偏头,似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站起身。
“诸位。”
他眼波流转。
“我们有客人来了。”
每月十五是五大宗宗主汇聚不周山商讨事情的日子,这是在忧思邈等人当上宗主之后新定下的规矩,各大小宗门也知道。
“所以,欢喜门前来叨扰了。”
“叨扰?”命明知转着手腕上的铃铛,轻笑,“既然知道是叨扰,大当家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呀?”
药王黟扫了一眼来人,与其他几位传音道:“有些我见过,是旧八岐宫的附庸,还有些,我就没见过了。”
“命阁主说笑了。”大当家上前一步,虽行礼,但腰并没有完全弯下去,“现在多事之秋,诸位宗主为修真界考虑,并没有举行大张旗鼓的宗主之位交接仪式,但我们这些下面的不能不识好歹,所以特来恭贺诸位宗主。”
楼鱼轻轻啧了一声,声音很小,没有被大当家那群人听见,不过药王黟等人倒是很懂小鱼的意思,她生平最烦这种咬文嚼字般、将真实目的隐藏在语言机锋下的人了。
“大当家说的没错,眼下是多事之秋。”风满楼微笑,“既然恭贺完了,诸位请回吧。”
大当家不动,“山宗主……”
“我可没有改成山姓哦。”风满楼提醒。
站在大当家背后的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看起来颇不赞同,“既然已位至宗主,当然要按宗门的规矩行事,风宗主还留有俗世之姓,莫非是对俗世还有眷恋?”
“我只是觉得风满楼叫起来比山满楼好听得多,和俗世倒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丹阳子前辈倒也不必这么说。”
“荒唐!”又一位老者出声,“居然用如此儿戏的理由来应付!不周山的长老们都没意见吗?”
“哦,我算是看出来了。”喜青阳也不喜欢和这群老不死的打交道,直接明了地问了,“你们今天就是来找茬的是吗?”
“喂。”风满楼无奈,“你好歹让我再说两句。”
“说个屁啊!”喜青阳摆出姿势,“直接开打好了。”
楼鱼的手摁在了权倾天上,只要忧思邈点了头,她将会是第一个出剑斩下大当家头颅的人。
大当家故作讶异,“我们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两位老前辈也是为了诸位宗主着想,毕竟各位都是在这多事之秋突然当上的宗主,不得信任也很正常,更不必说,你们还和那一位道祖扯上了关系,这就……”
那一位道祖。那一位。
显然说的不是他们心知肚明的那个道祖。
但是,他们和青遮之间的关系是个秘密,起码在明面上是这样的。这群人又是如何得知的这个消息呢?
“哦?怎么,大当家是十分羡慕,也想和我扯上扯上关系?”
突然,一道绝不应该在此处出现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了起来。
“青遮!”
先前被风满楼被唤作丹阳子的老者横剑在身前,眼睛都要瞪出来。
青遮目不斜视地掠过了他。随着他的身影走进大殿,屋外的日头被云彩遮住,阴影洒下,大殿里陡然暗了下来。
青遮径直走向最前面的主座,然后,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那本是风满楼的位置。
喜青阳朝风满楼挤眉弄眼,你叫来的?
不是。风满楼微微摇头。
青遮和他们是同谋者的关系,而不是同盟者,有很多事情他们知道,青遮不知道,当然,有更多事情青遮知道,他们不知道。
所以,青遮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偶然或者是心血来潮。
“大胆妖人!”为首的大当家锵的一声拔剑出鞘,“就是你蛊惑了宗主们的心,并放任你的道侣荼害生灵!还、还杀死了我的三弟。”
他挤出两滴眼泪来。
“今天以我欢喜门为首的宗门们,要替五大宗的宗主们替天行道!”
什么狗屁逻辑?
喜青阳不耐烦,想要出手,被忧思邈按下了。
“不行。”
他传音。在众多宗门面前,他们不能表现的好像真的和青遮关系匪浅。
而且,青遮他,不需要也不喜欢他们出手。
“道侣?”
然而,青遮的重点似乎放在了莫名其妙的地方上。
“原来你们外界是这么传我和他的关系的?”他支着手,似乎还挺满意,“也不错,总比传我是炉鼎、他是我主子好。”
这种没把任何人放进眼里的自矜感,气得大当家脸都歪了,高喊着“拿命来!”挥剑斩了上去——
青遮高坐王座,轻轻一笑。
一只手,突然从青遮背后的阴影里伸出,握上了大当家的剑,抵住了他的雷霆之势。忧思邈等人皆是一惊,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气息。
叮铃。
叮铃。
有铃铛声。
而铃铛声传来的地方,黑暗中的人已经一掌击穿了大当家的胸口,黑红色的灵力漫出,顷刻间吞吃了大当家,连骨头都没剩下。
屋外遮日的云彩散了,光重新过窗透了进来。
风满楼瞪大了眼睛,“褚……”
“褚褐。”青遮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看起来对眼前的战局漠不关心,“给宗主们留个活口。”
发出铃铃响声的人闷哼一声,大殿的大门轰然关上,无数黑红灵力化作黏稠浆体,腐蚀污染着每一个修士的身体,然后在他们发出惨叫时,沿着张开的嘴伸进去,再从鼻子、耳朵、眼睛里出来,可怖万分。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人就死光了,勉勉强强留下一个已经昏厥的,剩下的莫说骨头,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擦的干干净净。
“只不过数月未见,怎么诸位宗主就变成心慈手软之人了?”青遮招了招手,让褚褐过来,等人走近,风满楼他们才发觉铃铛声是从褚褐脚上传来的,他戴了脚链,且不止脚链,双手双脚,甚至连脖子上都有一个环。
在褚褐确定身上的血渍已清理干净后,他才心安理得地跪在青遮身侧,然后将脑袋搁在了青遮腿上,享受着青遮的抚摸,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喜青阳想开口说话,又一次被他哥拦了下来。
“几月不见,青公子倒是修为大增。”忧思邈说,“今日多谢青公子前来解围了。”
“如果你们没有当上宗主的话,他们的命是生是死你们当然不会犹豫,不过当上宗主后要考虑的事情就变多了,所以你们需要一个坏人。”
青遮抬眼去看他们,嘴角细细一抹笑。
“而我,很乐意去做这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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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含芙在不周山山脚下等了不过半炷香,人就下来了。
“救完了?”她问。
“不算救,就算我不去,那些人对五大宗宗主来说,也只不过是盘中流沙,不足为惧。”
“一帮修为不过刚到上境界的蠢货,居然妄想逼宫?”
“阿姐都说他们是蠢货了,可见背后应当是有人驱使。”
“谁?道祖?”
“或许吧。”青遮淡淡,“总不能是长老会的人。当初被道祖带走的各宗大罗之境的长老现在几乎已经确认回不来了,明晃晃的罪魁祸首人选就摆在他们眼前,所以各宗长老会也不敢再跟着道祖了,生怕哪一天自己也会死于非命。”
“站在权力顶峰的人,活得越久,便越不想死。”
“的确,但他们又不敢真的在明面上与道祖撕破脸皮,所以便蜷缩起来,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也一动不动。”
卫含芙看他,“想必这也是那几个小辈能成功越过长老会逼宫成功的原因吧。”
“是,他们心甘情愿被忧思邈等人用阵法困住封锁。他们在等,要么是新宗主们胜,要么是道祖胜,反正他们也没有在明面上帮新宗主们的忙。”
卫含芙冷笑,“还真是好算盘。”
“谁说不是。”
青遮突然停住,他意识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不见了,朝后唤了一声:
“褚褐。”【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