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子要语
“含芙大人!怎么办,我们快被追上来了!”
“松陵,冷静。”
卫含芙缠了缠斗篷,裹紧了怀里的婴儿,青遮试到,那是她身上唯一干爽的地方,其余地方都被雨水给浸透了,甚至可能还有血,因为他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
“含芙大人,在下只是一个贱婢,死了不足为惜,但是您刚生完孩子,又……”
“一个人死了可不可惜和身份高低贵贱没关系,关键要看死的有没有用。”卫含芙说了一半,低下头小声“哦哦”地哄着怀里啼哭不止的婴儿,“松陵,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那个被唤作松陵、做男人打扮的女子左右看了看,“不周山管辖地界,应该到了最边界,地方都有些荒凉。”
这里好像是……水镇?
青遮借卫含芙的那双眼睛打量着暴雨中的房屋,他记忆力很好,几处显眼的建筑物一过眼,立马就从脑海里提取出了相关的回忆,认出了这是哪里。
也就是说,快到青梅村了。
然而,眼见着都出了水镇了,青梅村却并没有出现在眼前,连标志性的青梅树都没见着几棵。
“含芙大人。”松陵挥剑斩断挡路碍事的荆棘丛,“我们是出不周山吗?还是——”
“不能出不周山。”
轰隆!
天上一道雷劈了下来,照亮了卫含芙苍白如纸的脸,也照亮了四下里的一片荒芜。
“我下面在流血,坚持不了那么久。”
松陵慌了,“大人!”
青遮也一惊,后知后觉意识到下面黏腻的感觉原来是血。
“没关系,死不了。”卫含芙声音虽因为疼痛略有些颤抖,但语气倒镇定,“毕竟胎儿只在我体内存放了五个月,又是以特别的方式生出来的,造成撕裂很正常。”
“可是您从来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松陵的声音跌进雨里几乎被淹没,这让她不得不再提着嗓音又说了一遍,“您就不应该生下他!这个怪物……”
“怪物不好么。”青遮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卫含芙语气里分明透着一股子“这样才对”的满意,“是怪物才好。”
会有母亲这么期盼自己的孩子吗?而且,胎儿存放、五个月、特别的方式、撕裂,这些用词听着也太——
“松陵。”卫含芙突兀地停了下来,“你先带他走。”
松陵一愣,“大人?”
“有麻烦的东西追过来了,你对付不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被塞进了松陵的怀里,“先躲起来,我解决完了马上过去找你汇合。”
松陵一向最听她的命令,否则这次也不会被卫含芙带出来,于是人一点头,留下一句“大人小心”,利落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人声消匿,暴雨如注。
青遮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
他记得褚褐曾经问过他来着,问是不是很喜欢下雨天,他当时在帮褚褐默书,伏在密密麻麻的纸堆里漫不经心地说,不喜欢,下雨天出门很麻烦。
“可是青遮每次在下雨天的时候总是会出神地盯着外面看。”
褚褐在他手边放了杯茶,是特地晾凉了的山楂叶茶。
“青遮是喜欢雨的味道吗?还是喜欢恶劣天气带来的畅快感?”
褚褐一歪头,甜甜地朝他笑,并有理有据地指出,上次下大雨时,他看见了青遮特地捧着杯热茶站在窗口看,看了好久好久,期间甚至还偷偷抽动了好几下鼻子。
“像小狗一样。”
褚褐露出平时在路边看见猫猫狗狗才会浮现出来的表情,毛茸茸的那种。
结果当然是被青遮冷冷地瞥了一眼,于是又熟练地装起乖巧,捧着被喝完的茶杯下去了。
雨天会有好闻清爽的青草味,阴云密布会带来疑似天地毁灭的酣畅感,所以褚褐其实一句也没有说错,对青遮来说,要是不出门,雨天真是好极了的天气。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青遮才忽然意识到,褚褐似乎从很早以前就养成盯着他的习惯了。盯,又或者说是注视,对于敏感的炉鼎来说,意味其实和带着色情感觉的觊觎也差不多了,但褚褐不一样,他盯人带着一股子黏稠劲儿,湿漉漉的,溢出来的潮气都快将人淹死。
就像现在瓢泼的雨一样。
青遮跟着卫含芙的动作抬起了头,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斗笠上,卫含芙抹了把脸,手上的血跟着雨水一块往下淌,雨腥气和血腥气也掺和到了一起,似乎已经预示了接下来某种令人不安的发展。
“你很喜欢跟着我跑吗?”
卫含芙冷着脸,手一甩,无数血珠化作利箭,破开雨幕飞向前方,咻咻几声,直接穿透了几块厚重的东西,发出数十记闷响。
阻力不大,骨头又有些软。
青遮回味了下手感。
射中的似乎是……人的喉咙?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含芙。”
有道高挑的黑色身影从雨幕中走出,撑着伞,和卫含芙不同,全身上下都清爽得很,半点雨没沾。
“卫休阑。”卫含芙的声音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有些虚,掺进雨里近乎几不可闻,“在这种紧要时候还敢擅自驱使长老会的心魔傀儡,你胆子真够大的。”
卫休阑?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青遮在心里琢磨。
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一个叛徒,还管长老会的事情干什么。”卫休阑抚了抚衣袖,“可惜了,我这次带了三十多个傀儡出来,被你刚刚那一招全给弄坏了。果然对付你不能太大意啊,哪怕是刚生过孩子。”
卫含芙背在身后的手开始捏起杀诀,“你是八岐宫的人,又不是长老会的人,你替长老会跑什么腿来抓我?”
“不,我可不是代表长老会,我来找你是为了我自己。”卫休阑稍微抬高了伞,笔直地望了过来,“我只是想向你问些事情,关于那个孩子的。”
他唇一扬。
“关于道祖大人亲手为自己做出来的那具躯壳,现在,被你带到哪儿去了?”
轰!
又一道雷劈了下来,劈得四周亮如白昼,青遮看清了那位名字听着熟悉的男子的脸,也看清了躺在地上被贯穿脖子的心魔傀儡们的脸——
一个。两个。三个。三十二个。
青遮自认为记忆力很好,背书默书总是很快,所以在他看来,自己就不存在会记错的情况。
可是,躺在地上的这三十二具尸体,在他的记忆里,的的确确应该埋在了青梅村村口大树的后面,三十二座半人高的土包包,绵延成了一片歪七扭八的小山群,青遮甚至都能指出来,哪一座里面埋的是女子,哪一座里面埋的又是男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含芙,含芙。”
又一阵天旋地转,青遮轻门熟路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白惨惨的太阳映入眼帘,脸上是湿的,不过天并没有下雨,顶多就是有些阴。
所以,这是血?
青遮抬手抹了一下,红艳艳的,是血。
诶?
他愣了,张了张手。
我……能动了?
“含芙。”那道声音的主人蹲了下来,“你要死了。”
青遮转过脸去,是卫道月。
罪魁祸首啊。
“有没有遗言?”卫道月面色平静,声音也平静,好像在他面前即将要死掉的这个人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一样,“或者遗物?”
卫含芙没说话,或者说,是青遮没说话。
他能说什么?他又不是卫含芙,他糊里糊涂地被动进入了卫含芙的记忆,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除了大量被卫含芙塞入脑子里的信息外,其余一无所知。
“你真奇怪。”见卫含芙不答他,卫道月自说自话了起来,“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卫含芙依旧不回答。
“含芙,这天地就是囚笼,我们逃不开的。”卫道月轻声,“你想要的自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存在的。”
一道白色的影子浮现在了卫道月身后,脸长得和躺在地上安静等死的卫含芙一模一样。那是现在的卫含芙,记忆之外的卫含芙。
“存在的,兄长。”
可惜,除了青遮,没人能听见她说话,卫道月也不能,他继续道:“你说,你带走那个东西做什么,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生命的造物,那可是道祖给自己准备的用来飞升的躯壳,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可是兄长,要是继续把他留在道祖那儿,我还怎么获得自由?”
“你忙活了那么久,甚至不惜叛逃出长老会,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死了的下场?”
“死亡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自由。”
卫道月一句一句地问,卫含芙也就一句一句地答,哪怕卫道月其实一个字都听不到。终于,卫道月说够了,他凝望着卫含芙的侧脸,眼底开始流动起一些晦涩难明的情绪来。
但很快,那些情绪就沉了底,消失得一干二净,卫道月又恢复成了那个青遮所熟悉的卫道月,他站起身,抬起手,然后下落——
咔嚓。
灵力化刃,直接将躺在地上的卫含芙拦腰斩断,切菜一样干净利落。
青遮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他的魂就被拎了出来,白衣的卫含芙站在他面前,裙摆上血肉模糊,她不在意地拢了拢裙子,问他,觉得怎么样?
青遮忍过那一阵快要把他头撑爆的晕眩感,开口慢慢道:“你对道祖有二心。你在道祖的计划之上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并且应该成功了。褚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算是你真正的孩子。青梅村里的所有人都是心魔傀儡,大概是你动了什么手脚。褚褐是道祖为自己准备的容器。卫道月可能知道你的一部分计划。另外——”
青遮松开了揉着太阳穴的手,
“你的计划还远不止这些,对吗?”
卫含芙咧开了唇。
“你真的很敏锐,褚褐真是找了个好炉鼎。”
青遮现在知道了,卫含芙一直在说的「你是褚褐的炉鼎」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那种意思,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表达。
“你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我就是我,我是卫含芙。”
卫含芙捏着裙边,轻盈地转了好几个圈。
“但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你也可以称呼我为——”
“小道祖。”
第102章 子还语
“小道祖。”
“小道祖?”
“小……”
“你就不必这么叫我了吧。舅父。”
“撑撑氛围咯。”
卫道月站在十多丈高的黄道十二宫晷上,拿脚跟敲了敲晷,全然不顾他脚下踩着的是件在修真界多么珍贵的神器。
“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叫回来嘛,反正我也是小道祖。”敲完之后发现黄道十二宫晷没反应,卫道月又上脚踢了踢,态度懒散得很,“不过,我没你那么像他就是了。”
褚褐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我说过了,我不是他,也不会成为他。”
“在你从黄道十二宫晷里出来后,你依旧这么认为?”
“当然。”褚褐幽深的眸子移了过来,“你可真够矛盾的,如果我成为了他,你的所有计划不就泡汤了吗?”
“是你娘亲的计划,不是我的计划。”卫道月纠正,还特地强调了“娘亲”一词,“说实话,我直到现在都对含芙的计划一知半解的,我知道的部分大部分还都是我硬推出来的。”
“那你还跟着她胡闹。”
卫道月笑出了声,“这叫胡闹吗?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褚褐冷冷:“踩在道祖脸上打算盘,的确有意思。”
“你怎么进去了一趟黄道十二宫晷后脾气变暴躁了这么多,我以为你解开封印知道了前尘往事之后会很高兴呢。”
卫道月就地坐了下来,一边手指叩着底下的黄道十二宫晷,叮叮当当的,一边懒洋洋地发表着想法:
“看来,那些个前尘往事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褚褐手指慢慢划过变成黑红色、并且以后永远不会再改变的眼睛,然后再到手臂,最后是心脏。
在水纱洲的那条河里,他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其实不是杜长卿,而是卫道月。这个便宜舅父蹲在他身旁戳他的脸,看见他睁眼了,啊了一声,碎碎念着“果然没死啊”、“成熟化后你身上的封印好像开始松动了”、“嗯这种灵力的感觉,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啊”一类密密麻麻的话,对于一个重伤刚醒的人的耳朵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封印……什么封印?
他想张口询问,但嗓子是哑的,连呃呃的动静都发不出来。
也许卫道月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给他解释说:“封印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是含芙给你下的,我只能从灵力上看出来这一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种类型的封印是专门用来封印记忆的哟。”
后来他被杜长卿带回杜家,打坐疗伤的时候确实在自己的金丹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印记,只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这印记是专属于空星楼春分眼里的黄道十二宫晷,就刻在黄道十二宫晷的中央,和晷本身一样,广为人知。
“命运的印记。”
卫道月戏谑道。
命运。命运。
褚褐其实思索过他为什么会对「命运」如此推崇,按理来说,他是被青遮教养起来的,他的很多习惯、观点、看法都跟随了青遮,唯独在对命运一词的理解上,他和青遮截然不同。
直到进入了黄道十二宫晷,封印破解,无数封尘碎片朝他涌来,他才知道自己冥冥中对命运的推崇从何而来。
——那其实是出于一种对自己的推崇。
他被卫含芙从长老会带走时,实际上已经有了意识,甚至有了含含糊糊的人形。这也就解释了他的血为什么能打开王都、而他为什么会又对王都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因为他真的来过。
他替卫含芙加固了子母挪移阵,保证她死后能借助母阵留下灵魂碎片。为了不完全变成道祖,他留下了青遮,让可能会查到他身上的长老会——例如柳丹臣——误以为青遮只是个被他心魔身份冥冥中吸引来的普通的炉鼎。为了完全同化他、让他成为道祖,受长老会控制的王都势必要重新开启,所以青遮就被王都选中了做王女。
一切的一切,看似在按照长老会的计划顺利进行,实际上因为炉鼎的偷梁换柱、之前的他和卫含芙的筹划,局势已经完全转变到了他这边。
“你和含芙的筹划?”卫道月朝后撑着手,反驳,“这里面只有含芙的筹划吧,你不是只要扮演听她话的小孩子就好了吗?”
说的……倒也没错。
他有意识之后,虽然照着卫含芙的样子化出了人形,但怎么看都不算完全的人,连话都说不利索,对周遭一切的认识更是犹如稚童,所以大部分时候是卫含芙在做主导。
如今看来倒是被卫含芙算计了,因为他的诉求是不要变成另一个人,但细一琢磨,无论如何盘算,他要么死,要么变成道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似乎死亡是他必然的下场,更不必说卫含芙还在其上加码了青遮。
“对了,说到你的小炉鼎,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跟你一样,是由心脏做出来的了吧。”
褚褐却不这么认为,“我母亲不会告诉他的。”
“哦?”卫道月歪头,“你这么肯定?”
“她只要和青遮多做接触,就知道青遮这个人不好骗,为了她的计划,所有的事情当然只能说一半藏一半。”
“依你对小炉鼎的那个殷勤劲儿,难道你打算向他和盘托出?”
“不,我也有自己的盘算,所以我也得向他,”褚褐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说一半藏一半。”
“哈——”卫道月乐了,“你不是说你的小炉鼎不喜欢你朝他隐瞒事情吗?”
“是啊,他不喜欢。”
所以,最后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大概会非常生气吧,气得想要杀死我。
褚褐低头,轻笑了一声,“也挺好的。”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卫道月耸耸肩,“含芙居然赌对了,你一个心魔、一个被造出来的容器,竟然真的对人产生了情感?”
“不是人的东西却有人的情感,这件事难道对你来说不是很有意思吗。”
“说的也是……你这是做什么?”卫道月看了一眼褚褐伸过来的手。
“从现在开始,我们才能算是立场一致的同谋吧。”
卫道月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嗤笑出声,“你信任我?”
“不,我不信任你。在合作的关系里,看的是利益,不是信任。”
卫道月反而觉得更好笑了,“含芙想要自由,你想要的也差不多,而我只不过是个追求乐趣的人,你觉得我有什么利益掺和进你们里?”
“对于受制于道祖的你来说,追求乐趣的底色就是追求自由吧。”随着褚褐这句话说出口,卫道月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你和被父母管教太严从而玩心大盛的孩童没什么区别,我要是成为道祖了,你可就永远没有乐趣可言了。”
嘁,臭小鬼,和嘴狠心更狠的含芙一个德性。
卫道月恨恨磨磨牙,最终还是握上了褚褐的手,不是很情愿地说:
“行吧,那就按照说好的,接下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_
“眼睛。”
“手。”
“以及,心脏。”
卫含芙的手指随着一个一个往外蹦的词,从眼尾,移到手臂,最后是胸口,每过一处,那个地方就会应景地流出鲜血,蜿蜒到白裙上,为上面细碎的血肉堆添砖加瓦。
“我们高高在上的道祖大人对于容器的挑选可谓是精细,难伺候得很,眼睛不行就换成手,手不行就换成心脏,反正必须得做出来满意的才肯罢休。”
“你的意思是,褚褐就是道祖?”
青遮不动声色,哪怕是猜到了一些关于自己身份的端倪,他也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一张脸,没有任何变化。
“不,你想多了。”
卫含芙摇头,上一刻还在流血的身体转一圈后立刻变得干干净净,裙子上一丝血都没留下。
“就算道祖失去了眼睛、手臂、心脏,他也可以再生出来,我们对他而言就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指甲。有人会把剪下来的指甲当做自己吗?不会。所以只能说,褚褐是他的容器,是小道祖,在道祖的魂真正进入褚褐的身体之前,褚褐一直都是褚褐。”
“夺舍。”青遮喃喃。
“对,是夺舍。就和你想对他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风鼓起卫含芙的裙摆高扬,无端肃杀气铮铮。
青遮依旧没有反应。表面上。
实际上他的手已经僵了。
“你好像并不惊讶我会知道这件事。”
“你窥探过我记忆,知道这事不足为奇。”青遮张了张手,缓解攀爬其上的冷意,“你在提起这件事时好像很高兴。”
“你要是真能夺舍了他,倒也皆大欢喜。”
青遮警觉,“为什么这么说?”
卫含芙却话锋一转,“你修磷罗绸,对吧?”
“磷罗绸是用来夺舍的最重要的功法,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夺舍褚褐最重要的功法。如果说褚褐是道祖的容器,那么你勉勉强强算得上是磷罗绸的容器。心魔和磷罗绸相生相克,也间接导致了你和褚褐也相生相克。”
“所以,也就是说,你和褚褐,只能活一个。”
第103章 诡计逞
青遮对于“活着”这件事有股子难以言说的执着韧劲。
至于原因,他说不清。活着还需要什么理由?只有死才需要理由。
直到褚褐在姑洗塔里对他说出那句「我想给你自由」,他才幡然醒悟过来。
或许,他对于生的执着,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对自由的执着。自由本质上是人最根本的需求,人的一切欲望,都是在其上发展出来的,代表了不同的人对自由不同的理解,都不可避免折射出了其主对自由的渴望,这也是欲望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大是小,它们都强烈、也都生机勃勃的原因。
而对于炉鼎而言,活着,已经是最大的自由了。
但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你从出生开始往后的所有一切,其实都是一场算计,甚至可能重生都包括在内,自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如果连命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又该从何谈论自由?
“杀了不就好了么。”
卫含芙引诱般。
“杀了褚褐。这样,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皆大欢喜。”
“很让人心动的提议。”
的确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甚至往高尚了说,心魔死亡对修真界都是件大好事。
“但他不是你的孩子吗。”
“饥荒时都有易子而食,杀个孩子算什么。”卫含芙讥讽,“如果真的要这么问的话,那褚褐对你来说,不也算是你的「孩子」吗?”
……青遮已经不想去追寻卫含芙到底在他的记忆里看到多少了。
“你不会是舍不得吧?连我都舍得呢,你跟他相处了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居然已经生出了怜悯之心了吗……”
“我说。”青遮终于起了一些情绪上的变化,“你好像很期待我会杀死褚褐啊。”
“当然。”卫含芙微微一笑,“因为我的自由寄托在他身上啊。”
“啊——”青遮拉长音,平板得甚至有些滑稽,“是吗?”
卫含芙觉得不太妙,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炉鼎一下子从紧绷的状态里松懈了下来,不再如临大敌,除了看过来的眼神依旧冷得能掉出冰渣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起来,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炉鼎了。
“我来结合我知道的事情来理一下你告诉我的东西好了。”
青遮伸出手,说一句便压下一根手指。
“现在的修真界无人飞升,长老会想改变这一情形,出于阴阳调和、对立平衡的理念,于是开始制造心魔,这是褚褐诞生的第一个原因。”
“道祖出于不知名的缘由需要容器,且,他制造容器的时间应该晚于制造心魔的时间,或许心魔的事情给了他启发,所以第三个容器成功造出,这是褚褐诞生的第二个原因。”
“道祖造了王都,为褚褐准备用来唤醒他的炉鼎,之后你带走了褚褐,用不知名的方式生下了他,利用心魔傀儡抚养他长大。直到这儿,我说的,有错吗?”
卫含芙朝他微笑,“没有,很简洁明了。”
“所以,我就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了。”青遮缓缓扣下最后一根手指,“我在这个故事里的位置在哪儿?又或者说,我在这个故事里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绝对核心,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一个词比一个词咬得重。
但有意思的地方就来了,虽然他在大荒西楼里借助莫须有的「命运」看清了围绕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也托莫名其妙的、类似于鬼上身的福知晓了不少关于褚褐、甚至关于褚褐背后人的事情,但,所有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让他知道那位道祖大人有个不得了的夺舍计划,而他——青遮——却悄无声息地在这场故事里消失掉了,无论是卫含芙想让他看的记忆、还是卫含芙给他讲述的内容,他都在里面参与过,但也只是参与过,就像王女的名号一样,名头在就行,底下的人是谁无所谓。
可卫含芙的态度却不像是对待一个只需要名头的炉鼎。
“通过你想让我知道的那些东西,我现在能讲出来褚褐的身世,也能大致分析分析你和卫道月的动机,甚至都可以隐隐约约摸索出几分那位道祖大人的性格,但我却讲不出太多关于「我」的事情。”
青遮冷静清冽的嗓音在塔里回荡。
“虽然有几分自夸的嫌疑,但我要说,只要我想,我完全可以根据别人的只言片语来揣摩出对方的性格甚至过往,砚删停可我现在却做不到从你的故事里来分析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那是因为我的线在这个故事里断掉了,前后衔接不上,这不是和你口中的「我在这个故事里起到的绝对核心、至关重要、不可或缺作用」相悖吗?”
卫含芙静静地站在原地听他讲话,不疾不徐道:“所以呢?”
“所以,我可不可以这样说,长老会要的是炉鼎,你要的不是。你要的是我,也只能是我。我就是你的计划。”
塔里的风停了,卫含芙飘扬的白裙落了下来,红色的、黏稠的的流状物,慢慢沿着裙摆往上攀爬,转瞬就染红了整条罗裙,轻易破坏掉了那条白裙带来的温和感。
原来如此。青遮扫了一眼那条红艳的、甚至艳到了让人不适的裙子,明白卫含芙身上时不时带给他的违和感和猎猎的肃杀气是怎么一回事了。
所以一开始以白衣白裙的样子出现,是为了营造温和的形象吗?不过也没营造成功啊,那白裙边儿上也积着血呢,这难道是她的什么恶趣味?
啪。啪。啪。
卫含芙拍着手,“敏锐,果然敏锐。看来聪明人都是天生的,你都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了,居然脑袋还能精明得跟个鬼一样,真是可怕。”
变成?
自遇见卫含芙开始就时有时无萦绕在心头的那股子不妙的预感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呼啦啦涌了进来。
“你。”青遮觉得不太可能,但卫含芙的语气的确预示着这样一个答案,“你认识我?”
卫含芙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云里雾里地开口道:“命运是会说谎的,青遮,毕竟连天道誓这种东西都能作假。”
她第一次叫青遮的名字。
“所以,青遮,你要不要来猜猜看,刚才你看到的所有记忆,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是假,又或者说,全都是假的?”
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势必会生根发芽。青遮下意识去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于真假参半的东西,厘清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也就是说,他刚刚推断出来的东西,很有可能大部分都不能用了。
“不不不,没那么复杂。”卫含芙却摆手,“我只动了一个小小的地方,这个小小的地方只是为了骗过道祖而已。”
“骗过他?”
原来不是骗过我吗。青遮心想。
“道祖大人是这修真界唯一一位道祖,他离飞升只有半步之遥。注意了,是半步,而不是一步,一步和半步之间的差距可谓是天堑,所以只要他想,他就能知道这修真界发生的任何事情,有胆子骗他的,基本上都已经尸骨无存了。”
“所以,如果要骗过他的话,必须连当事人自己都要骗过去。”
卫含芙伸出手,掌心出现了一黑一白的气,混合流转,和谐共生。
“阴阳调和,对立平衡。有时候,是非黑白是可以轮转互换的,黑可以成为白,白当然也可以成为黑。”
随着卫含芙这句话说出了口,黑白二气互换了颜色,继续保持着平衡流转。
“看。”卫含芙抬起手,“谁是黑谁是白无所谓,只要平衡的局面不会被打破就可以了。这样,也就不会被道祖发现,黑变成了白,白变成了黑。”
“就像,你。”
就像……我?
怦。
心跳不讲道理地猛然加快,青遮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
“你的意思是,我才是——”
“嘘。”
卫含芙竖指在唇边,咧开的嘴角多少带上了点癫狂。
“要保持安静哦,青遮。”
呼。
呼。
呼。
青遮摁住怦怦跳的胸口,尝试着去平稳呼吸。
……啊,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吗。
他还有些恍惚。
那我知道我为什么热衷于“活着”这件事了,原来根源在这里。
“你看起来很高兴。”
“权柄在手自然叫人高兴。”青遮张开了手,握了握,“不过,更让我高兴的是,幸好,算计我的人就是我自己,我的命还是握在我手里的。”
“道祖只要还活着,你的命就不算握在你自己手里。”卫含芙泼冷水,“更何况还有个褚褐不是吗?”
“褚褐。褚褐啊,他——”
青遮仰起头。
“他不是问题。”
“你高兴的还有一部分原因应该是褚褐吧。”
“差不多,比起「我是褚褐的」,还是「褚褐是我的」听起来更让人舒心一些。”
“你这也太自我了吧,你不能是他的但他必须是你的吗?”
“怎么,不可以?”青遮歪头,“你不都说了么,他,尚且算是我的「孩子」。母亲对孩子有些控制欲怎么了。”
“嗤,你真够有意思的。”卫含芙笑出了声,“不过你居然就这么接受了,不怕连这件事情都是我骗你的?”
“不会。”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没有意义。”
“好吧,聪明鬼。”卫含芙侧过身,“你可以出去了,外面给你留了大餐。”
“大餐?”
“王都的心魔傀儡啊,按照道祖的计划,他们都是你的了。”
第104章 蛇吞象
“拦着我,是怎么个意思?”
来者细致地整理着袖子。袖子并无不妥,这个动作只是他烦躁时的一种习惯。
“长老会的人,你们也敢拦?”
“自是不敢的。”屈兴平弯腰行礼,无论是手放的位置还是话语里恭敬的态度,都挑不出一丝错处,“但您现在身在王都,大张旗鼓的,对您不好。我是为您着想。”
“油嘴滑舌。”来者冷笑,“王都算什么东西,这里只不过是一群早就被道祖大人弃之如履的废物而已。”
道祖大人。
屈兴平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脑子却在飞快地运转。
提及道祖大人的时候语气极为恭敬,甚至有些恭敬过了头,和他以往接触到的那些虽恭敬但挡不住语气流露出惧意的长老会人完全不一样。
而且听这话,王都似乎和道祖有些关系啊。难道说,这人能够进来的原因也是因为道祖?
和那位虽然在闭关但余威尚在的道祖扯上关系一定没什么好事。屈兴平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脚下还踩着一滩黏腻腻的血——来自于被来者随便抬手杀了的几个侍女,还有孟广白——觉得今天真的是烂透了的一天。
不论如何,不能让这个人再往里走了,青遮可还在大荒西楼,更别提褚褐也尚未出现,两个被修真界通缉的家伙要是和长老会正面撞上了,不知道得有多麻烦。
所以,得拖。起码要拖到六首席来。
屈兴平当即直起了身,“王都突然打开禁制的事情现在归楼鱼首席管,楼鱼首席马上就会过来解决王都发生的事情。”他在心里对楼鱼默念着抱歉,继续道,“您作为八岐宫长老会的人,是不能越过宗门插手其他五大宗的事情的,这是规矩。”
这可不是他胡说八道,五大宗各自有其长老会,虽说他们都奉道祖为首,但里面含了多少真情实意只有他们自己清楚。道祖闭关后,各宗余下的长老们明面上的相处没什么变化,好似和过去一样,私下里却早就已经不知道暗暗交锋过几回了。不越过宗门插手其他五大宗的事情,也是自道祖闭关后,从长老会里慢慢流传出来的大家都默认的规矩。
“规矩?你跟我谈规矩?”来者神情讥讽,耐心逐渐告罄,“长老会办事,先斩后奏,我们自己就是规矩!你要是有这个胆子继续拦着我,那就要承受得起后果。”
“如果真的是长老会的话,”屈兴平猛地拔高了声音,压住了那人即将迈开的脚,“如果真的是长老会的话,我当然没有这个胆子。”
来者皱起了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您护腕上的花纹是金蛟龙,腰间的手牌是银钊木,带有香气的那种。”
“有问题?”
“金蛟龙是很久以前的长老会才会使用的花纹,银钊木不常见,有奇香者更是甚少,按理来说银钊木是没有香气的,只有母树有,而众所周知,母树就养在八岐宫里。”
屈兴平一口气说完,再望过来时的眼神已经明晃晃地写满了「我知道你是谁了」的笃定。
“这位大人,身为旧八岐宫的人,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五大宗的管辖地界,而且还是在眼下最为敏感的王都,这不太好吧?”
他倒是也怕对方会恼羞成怒一抬手解决了他,只不过还是愿意去赌一赌这人不想暴露的可能性,毕竟只身前来,杀人干脆但也慎重,摆明了是不想闹太大。
更重要的是,拖时间。点破对方身份这一行为绝对能开启无数场对话,对话内容是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这无数场对话得有。
那人抬手看了眼护腕,又撩起手牌闻了闻。这些东西是道祖大人亲手赐给他的,所以哪怕是道祖闭关、以他为首的长老会成员——即旧八岐宫人——明面上被迫“死亡”,他也没有动过把这些东西换下来或拿下来的心思。
“知道这些东西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来者叹息,“自从道祖大人闭了关,那些以往追随在他身边忠心耿耿的家伙们一个个露出了藏得很好的獠牙,背叛的背叛,逃走的逃走,偌大的天柱茧一下子人走茶凉,令人唏嘘。”
屈兴平谨慎地、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小步,手背在身后暗暗开始捏诀。
他可不觉得这人突然跟他说起这些是听进去了他微不足道的威胁,然后开始触景生情,追忆往昔了起来。
“虽然我很不舍,毕竟他们好歹见证和参与了我的过去——拥有道祖大人的过去,但我还是在养好伤后,一个、一个、一个找到了他们,把他们都杀了。”
来者脸上掠过一阵和口中的“不舍”极为不符的雾一样的杀意,来得快,去得更快。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他晃着手,问。
“我这人好交朋友。”屈兴平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看来有老鼠没杀干净啊。”那人转了转手腕,“行了,聊天到此为止吧,看在你让我回忆起了道祖大人的一些事情的份上,我可以勉强留你一命,你确定还要拦在我前面?”
果然还是要打么。屈兴平在心里叹气。
“抱歉,因为我答应过朋友要守在这里看着,所以——”
余下的话不必多说,两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屈兴平紧绷起身体,神色开始变得凌厉,而对面的人相对来说悠哉许多,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
砰!
一声巨响从背后传来,震得地似乎都颤了一下。屈兴平愕然回头,一下子被尘土扑了满脸。
屈兴平:???不儿,这什么个情况?
“咳咳咳咳。”屈兴平一只手捂住半张脸,另一只手则挥舞着,企图扇开尘土,等漂浮在空中的尘土好不容易落了地,他才终于看清了后面发出声音的来源:???我去,大荒西楼呢?那么大一个大荒西楼就这么塌了?
这下不止愕然,他心头还漫上了点惊慌。
那青遮呢?青遮人呢?他受褚褐的托付看人,把人看丢了可是失职啊。
“青遮兄!”他干脆扯着嗓子尝试唤人,“青遮……”
“安静。你好吵。”
一道瘦削的身影从残垣断壁里出现走出,看身形听声音就是青遮,屈兴平松了口气,快几步走了过去。
“哎呀呀真的是吓死我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楼塌了……”
屈兴平突兀地刹住了脚,犹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青遮、你是青遮没错吧?”
原本在长老会来者面前收起的黑金扇再次出袖,灵活地在手指间转动打开,遮挡在面前。
青遮摁着自己的脖子,慢慢活动,闻言侧脸看了过去,轻笑了一声,柔声细语得宛若在说呢喃情话:“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你现在这副样子真的很没说服力。
屈兴平的目光扫过青遮两颊上那一小片醒目的青色蛇鳞,再移到上面那双璀璨锃亮的竖瞳,默默朝后退了一步。
大荒西楼还能将人整异化了?
“蛇是能吞下比自己身体大数倍的食物的,青遮兄。”屈兴平语气幽幽。
后退的最关键原因其实和竖瞳蛇鳞没什么关系,而是青遮身上迸发出来的诡异的非人感,瞥过来的眼神黑沉又冰冷,冻得人发抖想呕,「我好像要被吃掉了」的想法油然而生也正常。
“就算吃也不会吃你。”青遮仰着头,蛇瞳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看天空。”
“什么?”屈兴平虽不解,但还是跟着抬起了头。
“好看吗?”
“还行吧。”屈兴平真点评上了,“今天太阳不错。”
青遮举起手,伸向了天。
“总有一天那会是我的。”他喃喃,“不过我并不想要就是了,我可不喜欢……跟着别人的计划走……哪怕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确认了,这种说话的方式,的确是青遮没错了,顶多就是状态有点不太对劲,不是其他的什么古怪东西。
托刚才长老会那人一上来就砍人的功劳,他已经知道了王都人的不对劲,虽然早有青遮的“干尸”警告在前,不过在没有亲眼见到尸体一落地就碎成那个鬼样子前,他倒没怎么上心。
青遮看够了天,终于把高昂的头颅低了下来,轻声问:“我的食物呢?”
“食物?”屈兴平跟着他的视线挪到地上,左看右看,“什么食物?”
“食物。”青遮却只是重复了一遍,“很多很多食物,怎么没了?”
屈兴平居然诡异地听懂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拿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开玩笑,于是指指后面,“哝,被那人杀了。”
来者从飞扬尘土里走出来,掸干净身上沾到的灰,颇有些狼狈。
青遮定定地望过去,“他是……”
“旧八岐宫的人。”屈兴平紧攥在手心里的扇子在确定青遮就是青遮后松开了些,“我本来还想拖拖时间的,不过你突然冒了出来,拖时间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他好香。”
青遮突然蹦出来这句话,吓得屈兴平的扇子差点没拿稳。
“哈?好香?!青遮兄,你、你没事吧?”
“食物。”青遮一脸很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不错,我很喜欢。”
屈兴平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脸还是那张脸,说话方式还是那个说话方式,但怎么性格突然变得有些……该怎么说呢,古怪?直接?
会直白地表达出自己喜好、感情和想法的青遮,这也太惊悚了吧?
他顿时觉得自己放心放早了,于是谨慎地抬起扇子,凑过去想说些什么,结果青遮直接略过了他,朝对面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
被询问的那人睁圆了眼,有些愣怔地盯着青遮的眼睛。
和道祖一模一样的眼睛。
“喂。”
青遮微微有些不耐烦,要是放在以往,他不会这么外露情绪,不过眼下——
“问你话呢。”
“在下柳丹臣。”恍惚了瞬间,那人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请问,你是?”
“青遮。”
蛇瞳闪了闪。
“我叫青遮。”
第105章 饕餮胃
“原来不加任何掩饰和压抑的本性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吗,真是有意思。”
卫含芙摆弄着红裙,任由风吹过身体。作为生灵,可以选择不被看见,只要对方的修为比她低就好。所以即使是柳丹臣,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也只会感觉是一阵微风吹过。
真心。真性。真情。
源于道祖的计划,炉鼎会在大荒西楼里完成改造,吸收掉王都所有的心魔碎片,然后成为心魔的——也就是褚褐——成熟养分。
在塔里,卫含芙曾朝青遮说明过,他必须得按道祖原本的计划走下去,不能出现一丝差池。
“你之所以能完成狸猫换太子,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当时的道祖已经准备开始闭关了,飞升失败,再加上制造心魔及容器,让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无暇顾及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事情。”卫含芙道,“百年时间会出现什么变故我说不好,毕竟我作为一个死人能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为了不出意外,一切事情都要按原定计划走。”
当时的青遮点了头,表示自己明白。
“不过,我要提前说明一件事情。”卫含芙话锋一转,“磷罗绸摄取太多的心魔碎片会产生一点后遗症。”
青遮想起了什么,顿时皱巴起了脸,“类似于吃醉酒的情况?”
卫含芙眯起眼睛,“看来,你已经经历过了。”
说是吃醉酒也不尽然,毕竟二者后遗症虽都说是放下顾虑、担忧、不再压抑本性,但磷罗绸的劲儿显然比吃醉酒要大多了,起码吃醉酒醒后有很大概率不记事,但磷罗绸不行,磷罗绸会让你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干了什么事,言外之意就是,要接受性情大变的自己。
本来,按照原定计划走——虽说有一点磷罗绸造成的麻烦,但也无伤大雅——是没有问题的,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柳丹臣。
卫含芙对柳丹臣还算熟悉,道祖身边的关系如果换算成塔,顶层是道祖,往下第二层是她和卫道月,第三层就是柳丹臣了。
不过,柳丹臣不是自诩为对道祖最忠心耿耿的人吗,看见一双和主子长得一模一样眼睛的青遮后,怎么还失神了。
卫含芙嘴角噙着嘲弄的笑。
果然人心这种东西,无论在言语上装饰得再怎么漂亮,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最真实的想法。对于卫含芙来说,如果对一个人宣誓了忠诚——当然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她只忠诚于她自己——那么对于所有和那个人相像的人,她燃起的从来不是好感和怀念,而是杀心。
大概是一种“你凭什么和他长得像”的心思在作祟。
“你是青遮?”
柳丹臣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青遮歪了歪头,“你也认识我?”
真有意思,今天这是什么运气,怎么一个个的都上赶着来认他,他两辈子加起来都不一定认识这么多位高权重的“朋友”。
“只不过是个卑贱的炉鼎罢了,岂能与道祖大人共用同一双眼睛。”
柳丹臣阴沉着张脸,一方面缘于他居然在刚刚有一瞬间将这种人看成是了道祖,简直让人恶心。于是他毫不客气的将这个错误归咎在了青遮身上——反正众所周知,炉鼎最擅长蛊惑人心——这样就显得他的忠心依旧干净。
另一方面,就像他话里说的那样,一个卑贱的炉鼎不配和道祖大人相提并论,更别说拥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炉鼎?”
青遮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冰冷一片,虽然他原本的表情也算不上和善——毕竟不得不说,青遮更擅长的还是不友善的表情,就算是笑,拿捏得当的也是冷笑。
“我、不喜欢你说的话,也不喜欢你的表情。”青遮一顿一顿地说完了这句话。他还不太习惯如此直接的表达自己的情绪,总觉得不舒服。
既然不舒服,那就要让自己舒服,磷罗绸的后遗症有一个很大的特征就是一切以自己为中心,犹如五六岁的稚童。
于是青遮停了停,伸出了手,掌心向下按了按。
“跪下。”
他说。
“什么?”柳丹臣觉得可笑,“你让我、跪下?”
不跪吗?
青遮茫然了一瞬。
为什么不跪?
“因为你没有权力啊。”卫含芙坐在残垣之上,红裙上的血像活过来一样,在上面盘旋打圈,蠢蠢欲动。
“你就按照我教你的方法试一试,权力自然会到你的手里,他也自然会为你跪下。”卫含芙托着腮,“而且,那不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么。”
对,我的东西。
青遮手指微动,地上躺着的零碎的尸块随着他的动作彻底化为齑粉,无数条红线飘起连接到他的手上,青色的灵力也缠绕其上,一圈一圈裹紧,逐渐地,灵力里出现了一丝血色。
要回到我手里的。
“你!”
柳丹臣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多年在尸山血海里拼杀出的直觉让他动作暴起迅速退后,然后惊愕地发现,眼前这个自己随手就能掐死的炉鼎,身上的修为突然开始暴涨起来。
“筑基……元婴……炼虚……大乘……”
每升一阶,柳丹臣脸上的惊骇就多一分。最后,攀升的的速度停了下来,定在了真仙。上境界真仙。
“啊呀。”一直旁观的卫含芙挑了挑眉,“这吃的好像有点太多了吧。”恐怕会出事啊。
“原来,这就是权柄在手的感觉吗。”青遮转动着自己的手,好奇地打量,“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感觉,有点饿。
越吃越饿。
饿了,就要吃饭。
“你。”他越过手指的缝隙,看向柳丹臣,“过来。”
柳丹臣反而更加谨慎地往后退了退。
“怎么不听话?”
他做出了更明显的动作:掌心向上,朝对方勾了勾。
“「过来」。”
柳丹臣的脚不受控制地动了,他难以置信,“这是什么……”
“我不喜欢听你说话。”青遮不怎么高兴地打断了他,像小孩子对手里的布老虎、泥偶一类的玩意儿玩厌了之后不中意了一样,极为挑剔地说,“所以,你可以「闭嘴」了。”
声音如他所愿,消失在了柳丹臣的喉咙里。
不听使唤的脚将它的主人带到了真正的主人面前,停在了一个正正好的距离,等待着青遮的下一句命令。
“现在,「跪下」。”
柳丹臣咬着牙,都快咬碎了,也没能阻止自己的腿一软,扑通一声,带着他跪了下来。
青遮终于满意了。
“很好。”他甚至伸出了手,在柳丹臣肩上拍了拍,“很听话。”
接着,他绕着柳丹臣走了一圈,仔仔细细地将人打量了一番,末了,一点头。
“不错。香的。可以吃。”
屈兴平在地上尸体开始化粉并长出无数红线触手的时候就迅速后退了一大截,否则那红线就要连他都绑上了。
不妙啊不妙啊,大事不妙啊。今天果然是烂透了的一天。
屈兴平无奈摇扇。
不仅让旧八岐宫的人撞上了青遮,而且算算时间,很有可能六首席就快到了,现在的青遮,撞上六首席……
要死啊。
屈兴平深深叹了口气。
我的角色不是只是个来负责看着人的家伙吗?怎么事情发展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啊,只是「看着」完全进行不下去了吧。
褚兄啊,你到底在哪儿呢。
“青遮兄啊。”现在的青遮就是最大的变数,屈兴平可不敢赌,他扪心自问,要是青遮真发疯,他一定拦不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不过当初在进王都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只有褚兄才是最好吃的吗?”
所以只能先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了,总不能让他真开始表演吃人吧。
“褚兄?”果然,青遮停住了。
“对啊。”屈兴平趁机继续道,“褚褐。”
“褚褐。”青遮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褚褐啊。”
屈兴平悬起来的心放松下来。
可惜,松到一半,青遮那双剔透诡谲的蛇瞳就转到了他身上,“可是,我饿了,屈兴平。”
他破天荒地叫着屈兴平的名字。
“我饿了。”
这意思,是如果我再拦的话就吃我吗?
屈兴平不自觉退后,提扇挡面,无奈地在心里碎碎念着“真是万分抱歉啊这位叫柳丹臣的,我这个人挺惜命的所以救不了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见屈兴平闭上嘴不说话了,青遮把脸转了回来,然后,手伸到柳丹臣眼前——
砰。
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打歪了他的手。
与此同时,一道阴冷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柳丹臣的身体,将他从被控制的状态里解脱了出来。
“还不快走?”
救了他的人手抵在他背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子母挪移阵发动,瞬间将他传送到了千里之外。
“这是,怎么个情况?”那人轻轻一笑,“青遮。”
屈兴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两个祖宗终于是碰面了,接下来总算是没有我的事了。
“褚褐。”
青遮认了出来。
“褚褐。”
他又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
“对,是我。”褚褐无视掉了他脸上可怖的蛇鳞和竖瞳,弯曲着手指刮了刮他耳旁沾上的血。
“我只是一会儿不在,怎么弄成这样啦。”
褚褐哄小孩子一般。
“成亲礼结束了?”
提到成亲礼,青遮想起了什么,他后退一步,在褚褐的目光注视下转了一个圈。
“漂亮吗?”
他举起手,问道。
虽然是这么问,不过青遮脸上却是一副倨傲神色,漫不经心看过来的蛇瞳一眨不眨,似乎明晃晃威胁着「你但凡敢说一个“不”字我绝对会给你一拳头」。
褚褐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漂亮,怎么不漂亮,我们青遮最漂亮。”
青遮先是满意地高扬眉梢,听到后半句又落了下去,“什么‘我们’,没有‘我们’!我才不是你的!”
“嗯,你不是我的。”
“但你得是我的。”
“好。我是你的。”
青遮满意地点头,拍拍手,“乖,过来。”
褚褐非常听话地依他所愿走了过去,然后低下身子把脸放在青遮手里。
糟糕,我好像有点兴奋。
青遮看着手心里的褚褐的脸,心脏怦怦怦地跳着,都快要跳出来了。
这是我的东西。
我的狗。
我的人。
我的。
“呐,褚褐。”
青遮捏着褚褐的脸,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询问“今天晚上的晚饭吃烧鸡怎么样”这种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把你夺舍了好不好?”
第106章 双局定
夺舍。
青遮一没有压低声音,二神情平平常常没有丝毫起伏,所以屈兴平和卫含芙初听到“夺舍”一词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了,知情之人高挑起眉,略有些讶异青遮竟然会将此事对褚褐坦坦荡荡说出口。而不知情之人只以为这两人又在玩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意会的情趣名堂,所以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摇着扇子自觉得退了后,生怕听见从褚褐嘴里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来。
「当然好,青遮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青遮本以为褚褐会这么说。
他当然会这么说。毕竟褚褐一直是最乖乖听他话的狗狗。
但褚褐却只是用比他大了一圈的手罩住了他的手,捂住,慢慢地摩挲着,然后直起了身。只笑,不说话。
青遮开始变得烦躁了,有种奇怪的心慌感漫上心头。
“为什么不说话,嗯?”
“因为说了青遮会生气。”
“生气?”青遮仰起头,两颊上的青色蛇鳞随着他的动作曝于太阳光下,漾起一阵粼粼波光,“我生什么气?”
褚褐微凉柔软的唇蹭过他的手,蹭得他手痒,心里也跟着痒,“我不能对青遮承诺我做不到的事情。”
“做不到?”青遮一下子就冷了脸,手也抽了出来,不给他碰了。
都做不到了还给碰什么啊。
“为什么会做不到?难道,”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立刻凶狠地瞪了过去,“你要背叛我?”
“不。”褚褐当即否认,脱口而出,“我是绝对不会背叛青遮的。”
然而现在的青遮是个极其不讲道理的,他冷冷地瞪着人,蛇瞳的加持让他看起来阴郁可怖,也就只有褚褐越看越欢喜,美滋滋地在心里陶醉,想着“不愧是青遮,不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漂亮得要命”之类的话。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青遮磨着尖牙,看上去很想恶狠狠咬上对方一口,“我不要相信你!你个骗子!就会花言巧语地哄我!”
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在褚褐将手伸过来欲解释时,他张嘴就咬上了对方的指尖。
本来在好好看戏的屈兴平吓了一跳。
“哎呦青遮兄!”
他差点以为青遮真动了什么要吃人的念头,赶忙快步走了过来,想劝解两句,却又在青遮凉嗖嗖瞥过来的目光里无奈刹住了脚,纠结再三后只能转身去问褚褐,“褚兄,你没事吧?”
褚褐没有说话。
“褚兄?”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答的屈兴平又喊了他两声,“褚兄?”
“软的……”
褚褐轻声,语气有些呆又有些不可思议。
“舌头……软的……”
得,想多了。
屈兴平嘴角抽搐,在心里发誓下次他绝对、绝对、绝绝对对不要再插手他们的事情了。
被劈头盖脸骂了的某人反倒一脸兴奋的模样,我在这着急什么,咬的又不是我。
以后这两人再出现这种看似惊天霹雳实则不痛不痒的相处方式,统统鉴定为调情好了。我再也不管了。
结果,这誓言发了还没有半个呼吸的时间呢,只见褚褐已经哄得青遮松开了牙,又牵起他异化的手,抵在自己左胸口上,微微一笑,“青遮,你看。”
看什么?
屈兴平目光也跟着移了过去,忽然本能地觉得不太妙,刚要开口——
噗嗤。
利爪率先一步裹挟着灵力穿过了皮肉插进了胸膛,发出了一记闷响,顿时,血喷涌而出,沾湿了褚褐的衣服,和红衣融为了一体。
屈兴平大惊失色,就连卫含芙都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开始深深怀疑起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的脑袋是不是有点毛病。
“你这是做什么?”
嗅到朝思暮想味道的青遮喉结滚了滚,有些后悔刚才松开了牙,应该再多咬一咬的,大好的进食机会。
“向你证明,我没有背叛你,我的命在你手上。”
褚褐又逼近了几分,确保青遮的手摸到了那颗正在怦怦跳动的心脏。心魔的特殊体质已经止住了血,开始自愈起伤口,青遮的手也因此被牢牢嵌在了他的胸膛里,完美得像天生就长在那里一样。
“摸到了吗?”他敛眸,专注地盯着青遮,“它在为你而跳动着呢。”
“花言巧语。”
青遮却不干。
“像这种类似于「我喜欢你喜欢到能为你而死」的漂亮话我也能说。”
“青遮说不出来的。”
褚褐笑了。
“因为青遮不爱我啊。”
青遮僵住了,这句话直接给他过度兴奋的情绪照头狠狠敲了一闷棍,从过热的温度迅速冷却下来,变成了沉甸甸的冰压在了他的心头,冻得他头昏脑涨,手脚冰凉。
一旁的屈兴平则听得心惊胆战。
关于「爱」的事情是可以这么坦荡直接地说出口的吗?他不禁忧虑。这不就打破了你们之间的相处平衡了吗?
就在气氛变得越来越糟糕时,青遮开了口。
“你在威胁我。”
他说。语气笃定。
“你这是在威胁我对吗?褚褐。”
屈兴平听得一脸茫然,不懂“爱和不爱”的话题是如何转移到了“威胁”上的。
“……唉,真没劲。”褚褐泄了气,抱怨道,“青遮哪怕是在这种状态下也依旧聪明得要命呢。”
他说出这句话,其一是为了让青遮信任他没有背叛,他的确答应不了夺舍的事情,且,说明不了背后的原因,对青遮这种疑心病极重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只有奉上命和心才能让他勉强相信自己的忠诚。
其二,是出于私心。他,很想看看青遮的反应,关于「青遮不爱褚褐」的反应。
只可惜,就如同他刻意避开了回答答应不了夺舍的原因一样,青遮也刻意避开了对于“爱与不爱”的回答。
“你死了,你就是我的了。”青遮仍旧有些不甘心,但他最终还是抽出了手,上面沾着的东西黏稠得像是红色的泥浆,欲落不落的。
“我没死也是你的。”褚褐牵起他另一只手,十指相扣,亲昵又温柔地道,“青遮青遮,你刚刚吃得太多了,你会受不了的,来,分我一点。”
青遮朝他瞪起了眼呲起了牙,显然是护食上了。
“别这么小气嘛,我会给你补偿的。”他俯身过去耳语,“等会儿我给你吃我的。”
有更好的食物做诱饵,青遮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体内多余的灵力输送进了褚褐的体内。
“很棒,青遮做得很好。”
在第一道灵力传送过来的时候,褚褐当即反客为主,紧紧扣住青遮的手强制性开始吸收他体内的灵力。
青遮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褚褐会给他来这么一手,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因为灵力的大量流失昏了过去。
“青遮。”
褚褐及时伸手抱住了他。
“这是昏了?还是睡了?”
“昏了,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太多灵力……”
“哎,不用解释给我听。”屈兴平扇子一开,啪一声,截断了他的话,“尤其是在首席们即将到来的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啊。”
“那你真是想多了,屈公子,我已经听到了。”
伴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命明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褚褐身后。
“……哎呀,命明知首席啊。”屈兴平变脸也快,顿装无辜,“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哟,还能来这一招啊?”命明知挑眉,笑了。
“没事的,屈兄,我是在过来的路上遇见命明知首席的。”更准确地说,是出了春分眼和命明知遇见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演了,他知道的东西可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的多。
屈兴平听懂了,耸耸肩,开始大大方方问了,“怎么只有您来了,其他首席呢?”
“喜忧谷出了点事情,小鱼留下来帮忙了。药王黟那家伙好像被什么绊住了脚,出不来。王都离鳞湾和空星楼又最近,所以只能我来了。”
命明知伸出手,似乎是想碰一下褚褐怀中昏厥的青遮,被褚褐一下子躲开了。
“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命明知察觉到了褚褐的抗拒,自觉收回手了,“那么按照之前遇见时商量好的,你,还有青公子,和我走一趟空星楼吧。”
一出春分眼,他就跟命明知撞了个正着,卫道月溜得及时,没被发现。本来还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或者干脆要动手,但命明知似乎没把他从春分眼里出来当一回事,笑眯眯地和他打了声招呼,还询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王都。
“褚公子不用露出这种眼神,我不打算对你做什么,反正,这里,”当时的命明知指指脚下的地,“你还是要再回来一次的。”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就是直截了当的威胁。
褚褐不说话,似乎在权衡利弊,屈兴平牢记自己的立场,哪一方都不帮,三个人竟一时成了对峙之势。
“真够有意思的。”
在场唯一一个局外之人倒是看得乐呵。
“看来现在的修真界,已经有了还算不错的后生了吗?”
她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楼阁高塔。
“你说,到最后,到底谁才能真的如愿呢,兄长。”
高塔之上,卫道月立于其顶,面无表情。卫含芙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于是更加随心所欲地冲着人冷笑。
她现在只是一小片灵魂碎片、一个虚弱不堪的生灵,没了大荒西楼的庇护,她会很快消失,真正意义上的死去。
但她却很满足。
因为这意味着她即将得到真正的自由,可以进入美好安静、永远不会有人打扰的梦乡了。
而未来,正在按照她的设想缓步前进着,哪怕现在青遮正躺在褚褐怀中,哪怕褚褐再怎么和青遮表忠心诉衷肠,从青遮出了大荒西楼这一刻开始,他们就被命运分成了两个阵营。
而她和卫道月,也因为选择的人不同,正式分道扬镳。
第107章 盲眼郎
梦。
这似乎是一个梦。
“下棋吗?”
坐在他对面的人问。
青遮盯着那张雾一样看不清的脸,沉默不语。
“下棋吗?”那人执着,又问了一遍。
青遮目光下移,扫了眼棋盘,终于开口:“这棋,好像已经下了一半了。”
“是的。”那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些笑意,“已经有人为你下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得你自己来。”
有理有据,青遮自问没法拒绝,于是他坐了下来。
“那我们,来聊聊天吧。”对方执黑子,率先一落,在半残的棋局上堵住了他的气,提了他一子,“来聊聊,你是谁。”
“没什么好聊的,我就是我。”青遮也毫不客气,半点不犹豫,直接落棋杀了对方一子。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对方意味深长,“和我就不用打哑谜了吧,谁叫,我就是你啊。”
对方脸上的雾气开始飘散,露出其后一张和青遮一模一样的脸来。
“这不是你的习惯吗?在遇见不确定的事情时就会一人分饰两角来分析事情,以此来保证最大的理智。”
对方朝他露出一个看起来似乎不属于青遮的笑,过于敞亮,也过于坦荡。
“虽然说,卫含芙骗你没有什么意义,但保留疑心还是有必要的,毕竟人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单单告诉你了句黑白转换,这其后能解读的意思可多着呢,否则,你也不会见到我了。你觉得呢,青遮?”
青遮沉默地摩挲着手里温润如玉的棋子,良久,开口道:“我不否认卫含芙说不出更多东西的原因可能是故意的,毕竟她告诉我的事情,只是一个最浅层最表面的东西——”
“——「你才是心魔,你才是容器,而褚褐则是炉鼎」对吗?”
“不。”青遮却摇头,“这里面,其实只有前半句关于我的部分才能确定是真实的。”
“哦?”对方捻棋的动作顿了顿,“你的意思是,褚褐不是炉鼎?为什么,不是「黑白转换」吗?”
“出于一种直觉。我不觉得依我的性格会找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来交换身份……而且,我敢断定,无论是卫含芙给我看到的记忆还是我附身于她看到的记忆,都是真实的。命运,其实是不会说谎的,会说谎的是人。”
对方明白了过来,“你是指,卫含芙在用言语引导你?”
“也不全是,记忆的画面是真的,她说的话也是真的,只不过她选择给我看的记忆都只是片段,并不连贯,甚至可能连顺序都不一定对,这很容易造成误解。”
谈话间,青遮手上嗒嗒几声,接连杀下了对方三颗棋子。
“所以,或许我可以这么推测。”
青遮的目光移动,寻找着对方棋局里的破绽。一心二用,越进行下棋这种需要缜密思维的活动,他的大脑转动得就越灵活。
“我,是道祖的容器。”
砰。
一枚棋子。
“而褚褐,是我的容器。”
砰。
又一枚棋子。
转眼间,棋盘上的黑子已经少了大半,对方轻轻一笑,并不怎么在意,“这不就意味着褚褐是你创造出来的吗?这下倒好,他还真成了你的孩子了。”
青遮却很满意,“这样很好,我喜欢这种所属关系。”永远分割不开,也永远丢弃不了。
“那紧接着呢。”对方又问,“你是怎么创造出的褚褐、又怎么交换的身份、最后怎么制定的计划呢?你心里很清楚,这些卫含芙没有告诉你的事情才是最关键的部分不是吗?你打算怎么办,一步一步慢慢查?”
“没必要慢慢查,会有人主动送上门让我知道的。”
“这么肯定?”
“命运么。”青遮讥讽,“我虽然不信这东西,但架不住有很多人信,尤其是旧八岐宫和长老会的那些人,只要朝那些人透露一点关于道祖容器的事情——”
那么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上赶着来给他送消息。
“可是现在褚褐才是容器吧。”对方提醒他,“你不怕他们找错人?”
“这样不是更好么,正好让褚褐替我试出一些心怀不轨的人。”
“拿褚褐做诱饵啊。”对方的指尖叩在了棋盘上,玩味般道,“你可真够狠心的,人家可是把心都给你掏出来了。”
“……又不是我让他掏的。”沉默片刻后,青遮冷酷无情地开了口,“这关我什么事。”
“真的是这样吗?”
对方拉长了声音。
“你是不是忘了,在这里,你代表的是理性,而我是你的感性。我现在一想起褚褐在我面前掏心流血、控诉我不爱他的场景,心脏可是疼得厉害呢。”
他目光盯着面前所剩寥寥无几的黑子,声音放轻了些。
“疼得简直要呕出来。”
啪。
青遮手指紧捏着的棋子因为用力过猛打滑,直接嘣飞了出去。
“我不疼。”他势如破竹似的杀伐攻势停了,连呼吸都迟缓了下来,喃喃着,“我一点都不疼。”
对面嗤笑了一声,讽他也在讽自己,“自欺欺人。”
青遮冷冷:“我没有自欺欺人,我就是不疼。就算疼,也只是磷罗绸的副作用带来的错觉罢了。”
“行啦,作为理性的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你嘛,我相当清楚现在的你更需要理性,而不是感性。”
他站起身,似乎打算结束掉这场棋局。
“不过,我果然还是很火大啊。”
他忽然伸出手,往棋盘上一推!哗啦!黑子骨碌碌地朝青遮那边翻滚过去,和白子混作了一团,黑白交织,宛如现状。
“将军。”
对方嘴角上扬。
“你输了。”
……下围棋你谈什么将军。
青遮无语,下一瞬,光大亮,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嗯?醒了?”屈兴平听见了动静,从正在给云休匀写的信里抬起了头——尽管有着十分便捷的水镜传音传像,但屈兴平却觉着像凡人一样写信别有一番趣味,尤其是给云休匀写——“你这一觉睡得真够久的。”
他将写了一半的信暂且收进手镯里,起身给青遮倒茶,边倒边讲:“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王都发生的事情,你又变蛇又变饕餮的,话都说不通一提吃的眼睛亮得跟什么似的……哦对了,我们现在在空星楼,褚兄让我在你醒后解释一下,以免你应激。至于褚兄,他被命明知首席叫走问问题去了,你不用担心,这几天已经问过好几波了……”
叽叽喳喳说了半天,青遮一点反应都没有,屈兴平觉得奇怪,难道人还处在王都的那个状态里?
“青遮兄,你怎么不说话?”屈兴平将茶杯递过去,在看见青遮伸出手来接时,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然后——
茶杯掉到了被子上,水很快浸湿了被面。
“?”屈兴平一愣,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是青遮伸过来的手出现了方向的偏差,和那杯茶擦肩而过,“青遮兄?”
“抱歉。”
借助这杯茶,青遮终于确认了。
“我好像看不见了。”
_
“无妨,是借力量过度造成的身体亏损,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自己恢复了。”
命明知收回手,空星楼的人擅长卜卦看相,占星预测,所以理所当然的也略懂一点医术,人的身体出了毛病就像天道运转出了差错一样,有共同之理,但再多再深的他们就看不出来了。
“借力量?”
现在的青遮视野受限,只能看到一团亮糊糊的影子,他尝试着寻着声音去看人,却惹来命明知的一声笑。
“找错了,青公子,你看过去的方向是褚公子,不过也不重要……关于借力量的事情,是我逼着褚公子告诉我的,你可别骂他啊。”
命明知笑眯眯的,似乎是在好心替褚褐说话。
“他说你在他身上刻了逆位的奴印,力量暴涨是因为借到了他的力量。我也检查过了,他身上的确有奴印的印记,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对你多做什么。但王都一事处处透露着诡异,且和旧八岐宫扯上了关系,所以还是要麻烦你和褚公子多在我们空星楼住几天了。”
命明知起身,嘴上客气着“有事情可以喊我,你先好好休息吧”,告辞离开了。
屈兴平也很机灵地跟着一块走了,因为他听见了两道脚步声,现在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褚褐了。
两人都不说话。褚褐帮他倒茶,递到嘴边喂他,然后用手帕给他擦拭刚才沾到衣服上的茶水。而他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褚褐的照顾,张嘴、吞咽、仰头,和褚褐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连默契都生了出来,不必用言语做说明,他就知道褚褐想让他配合干什么。
青遮不知道褚褐沉默的原因,他只清楚自己的,梦里另一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不久前在王都发生的事情、以及褚褐似乎在隐瞒着他的东西,都让他难得生出了踌躇的心绪。
这好像成了一场无声的对峙,判赢的条件是谁先坚持到底。
但青遮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褚褐背过身替他在橱柜里找能替换的被子时,他模模糊糊地、一下一下地摸过桌子上的茶杯,终于在十几次尝试后摸到了了,然后,啪,他把茶杯碰到了地上。
一团红色的火焰立刻跳跃着蹦到了他面前。
“青遮?”那团火焰抬起了他的手,语气紧张,“你伤到了吗?”
“没有。”
青遮在心里自得地想着“我赢了”。他舒舒服服地靠回墙,看着这团火焰动来动去,感受着手指上独属于这团火焰的温度,心情一下子大好。
“你知道的东西很多。”心情一好,他就开始秋后算账了,“关于奴印,关于夺舍。”
火焰只闷闷地嗯了声。
青遮不太高兴火焰的态度,
“褚褐,你对我隐瞒了东西是吗?”
“青遮不也是吗?”
青遮一下子心虚起来。然后。惊愕。惊愕自己居然会心虚。
“不一样。”他执拗,“我可以不说,但你得说。”
那团火焰发出了笑声,青遮竖起耳朵仔细听,确定是真的笑,而不是生气的笑。
“青遮还真是霸道,不过谁让我喜欢呢。”
本来还攒了一肚子反驳话的青遮一听到“喜欢”,一下子闭上了嘴,不说话了。
“只不过,青遮,我暂且没办法说,是真的没办法,你等一等我,我迟早会告诉你的。”
青遮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到了他的手上,他疑惑地动了动手指——
是褚褐的脸。
下颌绷硬,腮却柔软,能揪起来一小团肉,是很让人爱不释手的手感。
“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我不会承诺我做不到的事情。所以,青遮,别生气了。”
青遮都不知道自己生气了,不过褚褐说是就是吧,他捏着褚褐的脸,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表示这件事情算过去了。
_
屈兴平等在门外,命明知正在屋里和药王黟、风满楼说事情,不过命明知似乎不打算回避他,门都大敞。
“……问过了,也看过了,他没说谎,的确是奴印。”
“逆位?这我哪知道?我又不精通于符篆阵法,这种事情你应该去问风满楼吧,药王黟。”
“关系?唔。”命明知的声音断了一下,“比起主和狗,我更愿意称之为——王和鬼吧。”
王和鬼?青遮和褚褐吗?
屈兴平百无聊赖,干脆开始胡思乱想。
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好啦那就说到这里,你们俩记得把这次的事情传达给小鱼和忧喜啊。”
声音彻底断掉了,嗒嗒嗒的脚步声传过来,越走越近。
“好了,让你久等了屈公子。”
命明知朝他微笑。
“进来吧,我们来聊一聊,褚褐和青遮在王都里发生的事情。”
第108章 王和鬼
“王和鬼?”
青遮歪头。
“这是什么说法?”
“不挺像的么。”
屈兴平边吃着葡萄边看着闲书,正巧读到孤女借王爷之势杀翻仇家,大仇得报,皆大欢喜,紧接着转脸对含情脉脉注视着她、扬言要为她遣散自己十八房小妾的王爷哭着说,对不起,我不爱你,我只是在利用你报仇,因为你也是我的仇人。然后,手起刀落,咔嚓,把王爷连同自己一块给捅死了,成功做成了对亡命鸳鸯。
屈兴平震惊地看着这一段内容,葡萄都从嘴里掉了出来。
“这、这都什么烂剧情?就这那老板还敢拍着胸脯跟我保证此书卖得最好、最受欢迎?”屈兴平难以置信地往后又多翻了几页,才发现后面还有一堆子神神鬼鬼的事情呢,两人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爱了又恨、恨了又爱,前面对孤女坚强勇敢、爱憎分明、有胆量不退缩的性格塑造仿佛通通被喂了狗。
“这是被夺舍了吧?”屈兴平忍不住道。
一听夺舍,青遮下意识一颤手,剥好的葡萄一打滑呲溜蹦出去老远。
“哟,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见青遮伸手在桌子上摸索,屈兴平干脆从瓷盘里拎起一串葡萄,直接放到了他手里,“你这眼睛,都多少天了,还没好?”
“在王都借力量的时候一口气借到了真仙,怕是要再瞎几天了。”
青遮已经十分熟练地拿奴印一事来做说辞当挡箭牌了,尽管每次这样说都要接受来自别人戏谑的目光洗礼——当然,他猜的,他又看不到——拜托,那可是专门用在炉鼎身上的奴印诶,结果现在居然被炉鼎反用在了其主身上,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荒唐程度跟太阳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差不多。
“所以才说是王和鬼嘛。”而屈兴平在最初的惊讶过后逐渐习惯了,毕竟青遮和褚褐这两个人的确很难套用正常人的相处模式,“我这么说可不是在指责或者是嘲讽你——但青遮兄你有时候和别人说话的样子真的很像是暴戾恣睢的王坐在高位上颐指气使地对自己的臣子下命令,而褚兄呢,总是站在你身后,要是有臣子敢对你提出抗议,他就阴恻恻地盯着人看,跟鬼也没什么两样了。”
总而言之就是听话,相当听话。
可是青遮听了却不怎么高兴,一提起听话青遮就不由自主想到了在王都时褚褐拒绝给他夺舍的事情。
那算什么听话啊,真要是我的鬼就应该一切以我为中心吧,那个时候不应该拼命地点头说我愿意吗。
不对,什么“真要是”,他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啊。
青遮恹恹地捏着手里的那串葡萄,挑刺道:“这葡萄没剥皮。”
“这我没办法,我又不是褚兄,还能把葡萄一个个剥好了喂到你嘴边。”屈兴平似笑非笑,“褚兄给你剥好的最后一个,不是在刚刚被你掉到地上了吗。”
“那我不吃了。”青遮放下了葡萄。
屈兴平觉得有些新奇,“你这是在怄气?”
“没有。”青遮解释不清心头突然燃起的烦躁感,他只能归咎于昨晚没睡好觉,以及对看不清东西的焦炙。
“好像自从离开王都后,你就变得更有人味了啊。”
青遮觉得好笑,“更有人味?你是指更频繁的生气?”
“情绪的波动有时候是很能代表一个人是否康健正常的。”
屈兴平把手上的话本册子丢到一旁,从手镯里又抖擞出一本新的看了起来。
“青遮兄你以前就算是生气,也是高高在上、不动声色的那种,看起来就像那些手握权势的人,他们身处高位,一言一行都会成为交易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大部分的情绪都假得很,他们身上可没什么人味儿可言。尤其是生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受控制、也控制不了的,所以从前我看到你生气的时候总是会在想,你会不会是装的?”
“不过。”他似乎是终于看到了自己中意的情节,对着书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几天的情绪变化好像没有以前那种奇怪的高高在上感了。反倒是褚兄不知道怎么回事,脸越来越冷,我给他讲笑话时嘴角动都不动,敷衍都不愿意敷衍我一下。”
什么?青遮心脏猛地一跳,忽然想起了一些久远的、早就已经快被他遗忘的事情——
是卫道月和他说过的「成熟化后的心魔对感情的感知会逐渐钝化」。
他和褚褐的身份互换,绝对不是交换身体那种简单的处理方式,而是真真正正的从身份到命运的互换,也就是说褚褐现在的确是心魔,他的情绪也确实会受成熟化心魔体质的影响。
但自己又是怎么回事?他的性情为什么也开始跟着变化了?
难道——
青遮一下子站了起来,又因为看不清东西,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好在紧要关头他扶住了桌子。
“怎么了怎么了?”屈兴平一把接住滚下桌子的那串葡萄,一脸茫然。
“褚褐。”
青遮开口。
“他现在在哪儿?”
_
褚褐现在在柳丹臣这儿。
更准确的来说,是柳丹臣在褚褐这儿。
“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起码比卫道月聪明。你都知道蒙着脸来找我,却不知道避着点青遮?你还真以为,青遮能任由你摆布?”
褚褐今天穿了一袭黑衣,坐在高位上漫不经心投下来的目光无情冷硬地像柄一出鞘就要见血的利剑。
至于为什么是高位,是因为柳丹臣此刻正跪在地上。被逼的。褚褐手一往下压,他就动不了了。和在王都里的情况一模一样,甚至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威压都较青遮更甚。
“小道祖……”
啪。一道灵力打了过来,削掉了柳丹臣半缕头发。
“喊道祖。”
他冷声。
“越来越没规矩了。”
柳丹臣猛地抬起了头,惊愕,“您……您难道……”
“还没有,我现在被那群首席小鬼给盯上了。”有时候,语焉不详、说了一半的话比全说出来更能引人遐想。褚褐见人上了钩,便撤回了威压,懒散散地抬起手指,让人过来给他倒茶。
柳丹臣犹疑不定地盯着褚褐看了会儿。说实话,褚褐现在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和道祖大人并不相像,但偏偏就是看过来的眼神像极了,那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平静到了极点又淡漠到了极点的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不对。
柳丹臣忽然想起来,前不久,在王都,那个叫青遮的炉鼎似乎也是这么看他的。
但他不肯承认如此卑贱的人会和他最敬重的道祖大人有任何相像的地方,所以被他刻意地遗忘掉了。
“道祖大人。”终于,思量再三后,柳丹臣起了身,过来毕恭毕敬地给褚褐倒茶,“您如果不方便对炉鼎下手,我很乐意替您效劳。”
褚褐手底下压着本厚实的空本,正执笔写着什么,闻言眼睛一瞥,警告似的,“你自作主张去了王都,结果差点死在那儿,还想再自作主张第二回吗?”
“在下明白了。”柳丹臣弯腰,“那您这次找我来是?”
“这边暂且用不到你,所以不必再留到这里了。你回去,看好我的身体。”
柳丹臣嘴角动了动,不过没有多说什么,行了礼退下了。
人走了,褚褐就把贴在门上的防窥符撤了回来。不能让命明知注意到自己太长时间贴着防窥符,否则一定会找借口过来查看。
“你就这么神神叨叨的一通说,他就信了?”
卫道月从最里屋走出来,脸上全是对柳丹臣的轻蔑和不屑。
“果然,那个家伙在提到道祖时就容易失了分寸和理智,只可惜他主子可没他想象中的重视他。”
“无论他是信还是不信,我最想要传达给他的东西已经说出去了。”褚褐盯着柳丹臣给他倒的茶,手腕一转,倒了。
卫道月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你是指「看好我的身体」?话说,你是怎么知道道祖闭关其实是为了疗伤休养、所以他的身体需要人看管的?你在黄道十二宫晷里看见了?”
“没有,我猜的,猜对了而已。”也不难猜就是了。
“猜的?”卫道月挑眉,“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你在黄道十二宫晷都看见什么了。”
“看到的不多。”
是真的不多,虽然说是解开了记忆的封印,但很奇怪,恢复的记忆都是一片一片、一段一段的,似乎,黄道十二宫晷只想让他看到想看到的。
命运不会说谎,那就只能是有人做了手脚。
只是这种事情,得怎么做手脚才能瞒得过去命运呢?
“看到的不多?你好像不是很信任我啊。”否则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去找柳丹臣了,“这还真是打击一个作为舅舅的心。”
卫道月假模假样地捂住自己胸口,一脸受伤的表情。
“明明我现在可是站在你这边的。”
褚褐冷冷瞥他:“你还演上瘾了?”什么这边那边,还真是会铺语言陷阱,明明两个人都是为了各自利益被强行绑定在了一边,说得就像是「他跟青遮吵架、然后卫道月拍着胸脯表示兄弟我铁定站在你这边」一样混淆视听,扰乱心神。
“嘁,没意思。”卫道月耸耸肩,“自从你从黄道十二宫晷出来后,你脾气倒是越变越差了啊,怎么,心魔对你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了?”
“……可能吧。”
褚褐顿了顿,提笔补足了本上最后一句,这是他来到空星楼后养成的习惯,一日一写,也不必避讳着卫道月,因为这是一句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的话——
「要记得,你爱青遮。」
“可能,再过几天,我就连该用哪种眼神看着青遮都会忘了。”
褚褐呢喃。
所以,一切都要加快速度了。时间,快来不及了。
第109章 诱情报
“褚褐。”
有人敲门。
“在吗。”
是青遮的声音。
褚褐瞥了卫道月一眼,卫道月心领神会,后撤一步,整个人如水一般,身体表层漾起波流,顷刻消失不见。
“我在,青遮。”褚褐起身去开门,“我刚从命明知首席那里回来,正要去找你……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下人没和你一起吗?眼睛不是还……”
一样什么东西甩进了他怀里,褚褐眼疾手快一接,是串葡萄,顿时懵了。
“青遮,这是?”
“给我剥皮。”青遮言简意赅下了命令。也不用人扶,数着步子成功避开障碍坐到了茶桌旁的凳子上。这几天他来过青遮屋里不少次,已经大概摸清了他房里各个东西摆放的位置,今日这么一试,果然准确,以后就不用人扶着他进出了,弄得他怪不自在的,跟真残废了一样。
褚褐多了解他,眼睛一弯、眼珠一转、眉头一皱他都知道青遮在想些什么,“青遮这是借着个由头过来看我?”
“知道还问。”
青遮挽了挽过于宽大的袖子,今天早上褚褐衣服给他穿了一半临时被命明知紧急叫了过去,于是就没来得及给他戴护腕,他也没管,反正一整天都是待在屋里听人给他念话本,哪儿都去不了,也无所谓方便不方便了。
再说了,他还嫌护腕紧巴巴儿的,绑着难受。
“命明知好不容易把你放了出来,我可不得来看看?”
命明知可谓是他目前打过交道的首席里最难缠的一位,千面狐狸,当面一套,背后一百套,使出浑身解数、千方百计都难从他嘴里套出一句有用的话。甚至他明知道自己眼瞎得有人照顾,还是把褚褐的房间安排到了离他百八十丈远的位置,都不在一座楼里。
搁这儿恶心他呢。
青遮不耐烦。
“青遮不用担心,命明知首席翻来覆去问的还是那些事情。”褚褐去橱柜里取了床薄毯,折成厚厚一叠垫在了青遮坐着的凳子上,“木头硬,别硌着。”
“就是翻来覆去地问才需要担心。”青遮手抓着褚褐的胳膊,配合着起身,又坐下,“他这是在一遍一遍校准你叙事时的细节,看你是不是在说谎。”
“无碍,青遮,你放心好了,他发现不了什么,连屈兄他都盘问了好几次。”
青遮带来的那串葡萄已经不新鲜了,褚褐拍了拍手让人另上了盘新的,除了葡萄还有些荔枝龙眼,都是青遮爱吃的。其实大可以让底下的小厮侍女们剥好了再拿上来,只不过青遮不愿意吃陌生人碰过的,嫌脏,也不信任,褚褐更是想享受亲自上手剥好喂到青遮嘴边的这个过程,所以干脆夹着私心拒绝了仆人们上手。
“屈兴平也被问了?这他倒没有告诉过我。”
“是我让他别和你说的。既然这件事情我能解决,就没必要去扰你心神、毁你清静,青遮只需要等着结果就好。”
“嗯。做的不错。”
青遮很满意,他想要的可不是事事都拿不定主意、事事都需要向他禀报的蠢货,虽然说褚褐是他的人,必须得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但这毫无保留的度,得褚褐自己掂量。
说了两句话的功夫,褚褐已经剥好了葡萄递到了青遮嘴边,他张开嘴,上下牙齿轻轻一碰,紫色的汁水迸溅出来,沾湿了他的唇和褚褐的指腹,鲜艳的颜色极其夺目,一下子让褚褐的呼吸声重了几分。
想咬。
褚褐肆无忌惮地紧盯着那弯唇,眼睛里赤裸裸的贪恋挡也挡不住。
反正青遮现在也看不见不是吗?
“你盯着我看了很久了。”
忽然,青遮转过了脸,准确无误得找到了他的眼睛,和他对视上了。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褚褐被紫红色汁水浸染的手指下意识颤了颤,像是某种被惊到从而做出生理反应的动物。
他很确定,青遮是看不见的,因为即使现在青遮和他对视上了,那双眼睛也是虚焦着的,没有落点,像两颗精美却华而不实的琉璃珠。
“青遮、是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的?”褚褐捻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手,却对同样沾了果肉汁水的青遮的嘴唇视若无睹,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剥起葡萄来,“直觉?”
毕竟青遮的直觉一向很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青遮却勾了勾嘴角,说:“不,诈你而已。”
他又不是神仙,背后还长眼,只是凭借着对褚褐的了解做了猜测,且猜对了罢了。
褚褐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有些耍滑头的答案,忍不住笑了。
“青遮原来也是会开玩笑的吗?”
“我会不会开玩笑你还不清楚?”
褚褐剥葡萄的手一停。
“我怎么会清楚呢青遮,我们相识的时间不过寥寥啊。”
他装作落寞的样子,哪怕知道青遮看不见,也要从声音里传达出他此刻的感受,好博得青遮几分注意,“忽然很想看看小时候的青遮呢。”
“小时候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不好看,青遮即使是小孩子也是最可爱的小孩子啊。”面对青遮时,褚褐总是有一肚子让人听了觉得肉麻的夸赞,“青遮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不太记得了。也没什么好记的。”
“连父母都不记得?”
青遮咬葡萄的动作一顿。
“不记得。”
“我想,青遮的父母一定是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吧。”褚褐看向青遮的上方,“否则也不会生出像青遮这样的……”
“褚褐。”
青遮打断了他,那双琉璃珠一样漂亮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空洞的、落不到实处的视线笔直地望过来,竟产生了一丝诡异的咄咄逼人。
“为什么要一直问我的过去?”问得像套话一样。
“……没什么,青遮。”
褚褐知道青遮一向敏锐,但没想到即使看不见了还能一下子察觉出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怪他,心急了,应该像前几日那样循序渐进地问。
所幸,他也知道该如何说能够打消青遮的怀疑,“因为我爱青遮啊,所以很想知道关于青遮的一切。”
“爱”这个字眼很好用,果然,青遮听到后立刻转移了视线,不再执着于套话不套话的问题了。
等发现自己又下意识地躲避了这个问题后,青遮心头的无名火又窜上来了。
“手。”
他冷冷道。
褚褐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伸了过去。
青遮挽住自己耳边的头发,一低头,将口中的葡萄吐到了褚褐手里。
“不甜,没心情吃了。”
“好,那我们就不吃了。”褚褐收得很快,“要不要去躺着休息会儿?我给你念段书?”
青遮本不想再躺了,这几天躺得他骨头都快酥了,不过一听褚褐要给他念书,瞬间改变了主意。
“可以,你念吧。”
褚褐的床榻很软,躺着舒服,褚褐的声音温和,念得人也舒服,昏昏欲睡的,不多久,青遮便阖上了眼,真的睡了过去。
“……「他无比清楚他该离开了,但此时的他却只是蜷缩在兄长身侧,以一种依偎的姿势,尽可能地汲取来自兄长身上的温度,借此麻痹自己的内心,欺骗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敬爱的兄长」……”
话本正好读到这一卷的末尾,褚褐的声音逐渐降低,最终,落入虚无。
他把话本放回桌上,替青遮掖好被子,然后,就这么趴在了他旁边,歪着头,看着他。
他今天,问话问得好像有些过分了。
褚褐在心里叹气。
此处的过分,和语气语调用辞都没有什么关系,纯粹是他心急,想从青遮——的弹幕——那里套出更多的话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王都的事情过去后,弹幕里的很多东西他就看不到了,尤其是涉及到青遮在王都发生了什么的部分,往往是一句话讲了一半,后半部分就被各种古怪的字符遮挡了起来。
这似乎成了一种不太妙的预示。特别是从还能看见的弹幕里得到的零零散散的信息都是这样子的:谎言。转换。道祖。骗子。
以及,出现次数最多的,卫含芙。
卫含芙。卫含芙。卫含芙。
这个名义上是他母亲的人,他在黄道十二宫晷里见过,喜欢穿各式明艳颜色的衣服,背上永远背着两柄刀,站在光下时,衣服鲜亮,刀也锃亮,整个人锐利如锋。比起身上干干净净、只挂着香囊和玉佩、半点武器没有的卫道月,卫含芙似乎更像是道祖的刽子手。
他不了解卫含芙,但他知道卫含芙这个名字从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一道能窥见道祖秘密的口子,所以在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出现在弹幕里时,他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
砰砰。
有人敲门,声音很轻,褚褐从思绪中回过神,起身去开门。
“哟,褚兄。”屈兴平倚在门边上,“命明知首席正找你呢。”
褚褐瞄了一眼屋里面的青遮,压低声音,“今早不是去过了吗?”
屈兴平多机灵,听褚褐声音就猜到青遮大概在屋里睡着了,于是也压低了声音,“这次可不一样,这次是让你和我两个人一块儿过去。”他指指自己又指指褚褐,“还有,首席说了,这次的事情和王都没关系,是关于黄道十二宫晷的。”
黄道十二宫晷?
褚褐不动声色,“好,我知道了。走吧。”
门被轻轻关上了,脚步声也压到了最低,等窸窸窣窣的声音远去后,屋里,青遮睁开了眼睛。
第110章 命如此
「你觉得他对你欺瞒到何种程度,才能算得上是放肆?」
「当这份欺瞒里掺杂进了别人的时候。」
青遮睁开了眼睛,眼睫颤了颤。
「如若只是他在欺瞒我,那就只是一种独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较劲的乐趣。但倘若掺和进了其他人,这乐趣,就被玷污,变得不纯粹了。」
「尤其是,他本人还相当清楚这一点,却依旧我行我素打破了平衡,对吗?」
「对,真是个……」
“坏狗。”
青遮呓语般喃喃。
对话,交谈,又或者说实在一点,自言自语——和幻想中的另一个自己进行以上提及到的这些行为,有助于他沉心静气,以一种近乎极端的理性态度去思考事情、分析问题,从而规避掉一切会影响到他决策的因素。
褚褐就是会影响到他的因素。
褚褐可以对他说谎吗?
当然可以。
褚褐可以对他隐瞒事情吗?
当然也可以。
就像养狗一样,刚接回来的头几天要给狗立规矩,要清清楚楚划清界限。等养熟了,养顺心了,就可以勉为其难接受狗对自己偶尔的呲牙、犯贱甚至是耍心眼,就像前面提到过的,这些统统可以视为一种乐趣。养狗的乐趣。
但这乐趣里绝对不能出现其他人的身影,哪有主子逗狗外人来横插一脚的道理?
命明知明明说过,需要他配合查寻有关旧八岐宫的事情,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位首席一次都没有找过他,反倒是三天两头的拎褚褐跟屈兴平过去问话,刻意的忽略总不能是因为他现在瞎了看他可怜,容许他日后再说,显然是故意瞒着他。
再加上,褚褐和屈兴平——屈兴平就算了,居然还有褚褐——都没有告诉过他详细的事情经过,似乎所有人在王都这件事上都将他排斥在了外面。
既然连从褚褐嘴里都撬不出来东西,那就干脆自己亲自去查好了。
青遮摸索着搭在床边的外衣披上,手指一勾,捏诀施咒,脖子上的红命缠立刻显现,一条红线弯弯曲曲着延伸了出去,一直飘到了房门外。
卫含芙没骗他,她的确把大荒西楼里的东西都给了他——否则作为禁制里客位的他也控制不了红命缠——包括夺舍禁术。只不过在得知自己真实身份后,这禁术于他而言就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了。
他不想受道祖的摆布,所以和褚褐互换了身份,这就导致了他不可能和褚褐再换回来——而且估计这种程度的交换也换不了第二次。但挺着现在炉鼎的身份又不是那么回事,他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给自己捏造、又或者说是创造出炉鼎的身份,所以归根结底,他还是需要一个能够夺舍的容器。
但,容器……啧。说实话,他还是蛮喜欢自己的这张脸、自己的这具身体的——当然,要除掉炉鼎的部分——选容器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否则当时他才不会选中褚褐,还不是因为褚褐是弹幕上钦定的主……角……
青遮系腰带的动作一顿,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不对劲的地方。
他,为什么在看见弹幕上的话时,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而不是怀疑?
迟来的毛骨悚然感一下子攥紧了他的神经,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几乎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而且,为什么现在他才开始意识到这一点?
被控制了?被算计了?是谁?道祖吗?
——还是,他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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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此处就是春分眼,还真是宏伟壮观,没想到在白天也能看到如此多的星星。”
“屈公子谬赞了。”
眼看着面前都可以称得上是老狐狸的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打太极还打上了瘾,褚褐兴致缺缺地别过了头,开始无聊地数起星星。
上次过来是为了解除封印,所以来的急,去的更急,都没有好好欣赏过这里漫天星斗的盛景。
“褚公子应该对这里很熟悉了吧。”
忽然,命老狐狸笑眯眯地转过头,和他搭起了话。
“话说回来,上次褚公子从黄道十二宫晷遇见我,好像也是在这个位置呢。”
哦呀,大事情啊。
屈兴平立刻闭上嘴,开扇、遮面、后退,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他知道此刻他不能也不应该再插嘴说什么话了,所以非常识时务地退了出去。
“可能吧,我记不太清了。”私自动了别人家神器的当事人倒是一脸镇定,“命首席莫非是要罚我?”
“不不不。”出乎意料的,命明知却摇了摇头,“如果换成空星楼其他人,甚至是我师父,或许他们是会罚你的,不过我不一样,我不介意你进入黄道十二宫晷。”
褚褐神色依旧,“哦?这是为什么?”
“修真界的人都传它是神器,可以卜问过去,预测未来,沟通天道,传递天意,都是神器了,那么有点小脾气是可以原谅的吧。”命明知朝他笑,“黄道十二宫晷,可不是谁都能用的了,除了修天道已经修出了个名堂的我师父和我,其余人,只能看缘分,既然你能进入黄道十二宫晷,就证明它接受了你。神器都接受你了,我还罚你做什么。”
屈兴平把退后的那一步迈了回来,“那,命首席今天把我和褚兄都叫了过来是?”
“噢。”命明知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刚刚不是说黄道十二宫晷可以卜问过去嘛,在这个功能之下,其实还衍生出来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用法,那就是它会呈现进去人的记忆,如果进去的是两个人,它呈现的记忆就是有关这两个人之间「缘」的记忆,说成人话,就是一切和这两个人关系相关的记忆,哪怕没有关系,哪怕这两个人其实不认识,黄道十二宫晷也会追本溯源出关系来。”
褚褐开始觉得不对劲了,“首席的意思是让我和屈兄进黄道十二宫晷里?”
“对,关于王都和旧八岐宫的事情,我们实在是找不出来更多的线索了,所以要借助你们俩来帮忙。并不是不信任你们之前说的话的意思哦。”
命明知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位,跟我来吧。”
鸿门宴呐。
屈兴平在心里叹气,这种事情褚兄能答应才怪……
“好。”
褚褐非常爽快地点了头。
“我没问题。”
“诶???”屈兴平眨了眨眼,“褚兄,你确定吗?”
“嗯。”
他当然确定。屈兴平一落地王都就消失不见,除了在他要求下去接青遮成亲外,全程没怎么和青遮接触过,所以压根不知道青遮在王都发生了什么。而他因为那个王女的破规矩在,也在大部分的时间被强制性避开了青遮,甚至在最重要的成亲礼那一天直接离开了王都。如果只查他一个人,那可能会暴露出很多东西,但命明知偏偏加进去一个屈兴平,那就能搅动起很大一池子浑水了。
“既然褚兄都没问题了,那我也没问题。”
“那好,两位,跟我来吧。”
命明知在前面带路,褚褐跟屈兴平缀在后面。突然,褚褐不自在地摸了摸颈侧。
“褚兄,怎么了?”
“没事,就是突然感觉脖子疼了一下。”褚褐轻微晃了晃,那一下极小极细的针刺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可能是错觉吧。”
“会不会是你昨晚睡觉的姿势不对压到脖子了?哎,我最近新买了个枕头睡起来还挺舒服的,你要不要?我给我姐和休匀都买了一个。”
“不……”
“而且最近青遮兄好像睡得也不怎么样,今天早上我拎着你做好的饭去找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床上嘀嘀咕咕地发脾气,嫌床硬,硌到他了。”
“……那来一个吧。麻烦屈兄了,我回去付你钱。”
褚褐和屈兴平都没有看见,一根红线自褚褐脖子上延伸了出来,飘向了后方,然后慢慢缠绕,凝结成了人形。
砰。
轻微一声响,红线裂开,露出里面的人,赫然是青遮。
他甩了甩手上多余的断掉的红线,思索着他刚刚听见的零星几句话。
似乎是说,要进黄道十二宫晷?
为了查旧八岐宫,居然连神器都祭出来了么。
他循着脖子上的红线往前走,慢慢的,红线越来越短,直到最后,他的脚碰到了一样东西,红线也断在了这里。
青遮仰起头,他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面前的东西上传来的澎湃的灵力,并且,似乎吸引着他去触碰。
权衡了再三,青遮最终伸出了手,轻轻一碰——
咚!
一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钟声,轰然在他脑子里炸开!
于此同时,黄道十二宫晷上的影子忽然动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挣脱晷体而出,沿着胳膊和腿包裹上青遮的身体,将人拖进了黄道十二宫晷里。
砰!
“哎哟哟哟,真的是摔死我了。”屈兴平拿扇子一杵,没摔得太难看,他拍拍衣服站起来,“命首席,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被弹出来了?”
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另一个人,“嗯?褚兄倒是没被弹出来啊。”
命明知倒没有摔到地上,他好好地站在一旁,眯起眼睛。
有权限比他更高的人进去了,谁?师父吗?不对,他在闭关啊。难道——
铃。
铃铃铃铃铃!
忽然,手腕上的松心铃拼命震动起来。
有心魔出现?
不对。
命明知忽然想到了松心铃响的另一种可能性——
“命明知!命明知!”
怀里的水镜猛地响起风满楼急促的呼喊。
“出事了!”
命明知打开水镜,风满楼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水镜里也传出了不绝于耳的轰隆响声。
是钟。
不周山的一百零八座皆空钟。
“命明知。”
风满楼坐在接连不断的钟声里,说:
“那个人醒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