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生疑窦


    对所有未曾谋面的人抱有善意是褚褐的本能,虽然青遮曾教导过他这是愚蠢的行为,屈兴平和他熟悉之后也提醒过,尽量不要把主动权交在别人手里。


    “不是每个人都有善心的,褚兄。”


    屈兴平说。


    “总会有人对你不怀好意。当然,我并不是批评你的善心,要知道这是种珍贵品质。只是,你要学会在遇到人时保持警惕,这也是种珍贵品质。”


    屈兴平拍拍他的肩。


    “只有婴儿才会对陌生人毫无保留。”


    褚褐知道屈兴平是好心,但他似乎有点改不掉这毛病,追本溯源,可能是因为幼时糟糕的经历——当然,关于“糟糕”一词,这是别人的看法,他自己倒是觉得还好——整个青梅村对待他的态度,是基于“他是一对外来夫妻的孩子,且有克死爹娘的嫌疑”,而不是基于“褚褐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又是怎么样对待别人”,说实话,褚褐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婴儿没什么两样,都需要讨好大人以得到更好的对待。


    这也就造就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滥好人。


    可是没办法,对于一个可怜巴巴的想得到别人正面情绪反馈的孩子,你对他讲不出什么苛待之词。这又不是他的错。


    但好在,褚褐还有着另一个珍贵品质:知错就改。在荧春姑姑那句语焉不详的提醒过后,他反应过来,对方其实已经认出了自己,或者换句更准确的话,她确认自己就是含芙的孩子。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早就得知了母亲的名字,外加还认了一个便宜舅父。


    提到卫道月,自从上次见面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了,从仙船上下来时看到的那一眼不算,因为离得远,再加上卫道月当时站在八岐宫小宫主的身后,脸被挡得结结实实,表情都看不到,更遑论传递个眼神。


    他百分百信任他的舅父——该死的讨好心理——不过这信任是强加上去的,没什么坚固的基础,也可以随时崩塌。譬如现在。


    “青遮。”


    褚褐叫住了即将回房间的青遮,他唯一确信自己信任、且这份信任不会崩塌的人。


    “怎么了?”


    “青遮是如何确认一个人究竟可不可信的呢?”


    性格吗?还是人品?又或者是更复杂的、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只可惜,他问错了人,青遮本人比起他来说,更加不知道信任为何物。


    “为什么要确定一个人可不可信?”


    “啊?”褚褐磕巴,“如果无法确定一个人可不可信,又怎么能确定要不要和他深交?”


    “我确认一个人可不可以深交的依据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能不能给我带来等价的利益。”


    青遮站在离他五阶台阶的楼梯处,八岐宫晚上的灯光是昏黄的,打在他的脸侧再投到地上,高度的差异加上侧脸的阴影让他投下来的目光显得冷酷又无情。


    “人的立场永远随着利益而变动,所以比起‘好人’这种非常极端化的理由,我更倾向于以利益作为和别人打交道的基础。”


    “包括我吗?”


    当然。


    青遮停了下来,没有说出这句话。他低下头,笔直看向站在下方的褚褐。


    他本来有着满腹“利益至上”的言论,甚至还能举出屈兴平作为例子,不过,眼下,这个言论似乎不适合对方。


    “你是特别的。”


    最终,他改了口,并如愿看到了褚褐亮起来的眼睛。


    “那位叫荧春的人,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褚褐感到意外,“青遮怎么知道的?”


    “她自从进门后时不时会盯着你看,虽然每一次持续时间都很短,但很专注。”而他恰巧对目光敏感。


    “如果可以,按照你的直觉来判断吧。”青遮转回身,“从某些时候上来说,你的直觉很敏锐。”


    就像动物一样。可能也和幼时有关。


    虽然大部分时候,这种机敏性会被该死的讨好心理压下去。


    褚褐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这只是同期大会的第一天,血,尸体,云家,上五家,熟悉的灵力抽空感,疑似母亲旧识的荧春姑姑,各种东西都糅杂在了一起,堆积在他的大脑里,让他大脑成功停摆。


    在姑洗塔开塔之前,还有四天时间。


    褚褐翻了个身。


    青遮今天下船时和他说过,不用太执着于修炼。


    “五天时间不会把你变成一个化神。你最近太紧绷了,可以尝试着去放松自己。”


    放松吗?


    他又翻了个身。


    可是好乱。一切都很乱。


    他因为爹娘的关系走上修仙之途,但在和青遮相遇之后,他无处安放的、压抑了许久的感情有了一个可以放置的对象,他似乎就把爹娘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只有在具体的提及他们时,他才会调动起连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悲伤的情绪,淌起眼泪来。


    是不是因为我对他们没有丝毫印象,所以才导致了这种间歇性的“冷血”行为呢。


    褚褐摸不准。对于一件摸不准的事情,他通常采取的做法是——


    听青遮的话。


    他坐了起来。


    既然青遮让他跟随直觉,那么,他现在的直觉是——


    咚咚。


    “晚上好,荧春姑姑。”


    于是今晚,明月高悬,云家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褚褐站在荧春门外,那双对她来说和含芙别无二致的眼睛让她恍若回到了过去。


    “我想来听听我母亲过去的故事。”


    _


    「青青,青青,你的狗狗出门了诶」


    嗯?


    青遮从厚重的书卷里抬起头,朝窗外望了一眼。


    雨早就停了,天已经放晴,云散月出,月亮高高挂,亮堂堂,都快胜过青遮专门点的那盏用来读书的灯。


    没有报备过就直接走了吗。


    青遮捏着手里的竹笔。


    现在的褚褐在出门报备这件事上积极主动得很,所以依照目前来看,只能是走得急。


    生气的情绪青遮倒是没有,只是略微好奇,褚褐想明白了什么以至于这样急匆匆离去。


    这算是小狗长大的标志吗?


    「我就说荧春有问题吧,一直盯着棕棕看」


    「我去,原来是照顾妈妈的婢女吗?难怪一眼就认出了主角」


    「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从来没见有人提过主角的父亲啊」


    「是啊,连卫道月都没说起过,我到现在连褚褐老爸叫啥都不知道」


    「只能是两个情况,要么是身份不明,要么是身份太低」


    青遮彻底合上了书,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眼睛,通过弹幕条的内容推测褚褐和荧春之间都说了些什么。


    「原来当年含芙麻麻是怀着孕走的吗?好辛苦」


    「我比较好奇麻麻拿走的法器是什么」


    「荧春也不知道诶」


    「她肯定不知道吧,她只是婢女啊」


    「可是这法器到现在都没个影子,不是说麻麻是因为偷拿了法器被处死的吗?」


    「要么当年是栽赃陷害,妈妈带着孩子丈夫跑路了但没跑成功,要么是真的拿了,但那样法器被藏了起来」


    「我觉得应该是藏起来了,说不定就在褚褐身上,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主角不都这样,拥有一些绝世神器或者惊天血脉」


    「我也觉得应该在褚褐身上,毕竟这法器可以****,这种牛逼哄哄的东西肯定归主角啊」


    又有些地方看不见了。


    青遮尝试着戳了戳看不见的地方,手指直接穿了过去,和之前尝试的一样。现在视角不在他这儿,也不怕被弹幕条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


    「我靠我靠我靠!主角知道了!主角知道了!」


    「妈呀,我原以为卫道月杀了他妈妈的事情要再埋个几集呢」


    「不过这种事情居然连荧春都知道啊,那当时卫道月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做得有多隐蔽呢」


    「荧春都说卫道月是长老会的刽子手了,那长老会一旦出现死人,大家肯定会第一时间怀疑卫道月吧」


    「等等等等,少年你要干什么?」


    「我靠少年你好虎啊!你打算直接冲到卫道月面前质问吗!」


    「……我去!你真去啊!」


    「卫道月不会恼羞成怒杀了小外甥吧」


    「救一救啊青遮快去救一救啊,这小子现在不是纯作死吗!」


    居然就这么跑去找人了?


    青遮敲着桌子。


    不过,关他什么事,上次在卫道月那里受的那一掌他还记忆犹新,没必要去救人,反正主角又死不了。


    「啊啊啊啊竟然直接问吗?好歹客套两句啊」


    「我笑,这种事情还带客套的吗?」


    「主要是棕棕的语气和表情,真的很有“你好,请问我可以杀了你吗”的那种古怪的彬彬有礼的感觉(哭笑不得)」


    「!!!什么?卫道月承认了?他居然承认了?」


    「大概是觉得承认了也没什么吧,褚褐又打不过他」


    「也或者,有另外一种可能,他杀了妹妹的背后有隐情?」


    「诶诶诶,你要把人带哪去?我靠,绑架啊!」


    呿。要是真死了他就亏了。


    青遮站起身。


    算了,今晚月亮很好,就当去赏月了。


    他预备掏出寻迹符瞬移,却在发动的那一刹那感到了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动。


    这是地动?


    不应该,动静太小,而且名门宗派的护法大阵都有着镇守地脉的功效。


    也就是说,可能有人在动护法大阵?


    第62章 阿爹爹


    “荧春姑姑。”


    云休匀坐在轮椅上,扶手两侧皆挂着灯笼,燃着微弱的光。


    “我好像听见这附近有声音,是发生什么了吗?”


    “是条出来打食的野狗而已,公子。”荧春神色自若,“已经走了。打扰到您休息了吗?”


    “没有,只是最近非常时期,需要多加小心。”云休匀轻笑,“你早些睡吧,姑姑。”


    “公子也早点休息。”


    银钊木的门扉关上了,半点声音都未发出。云休匀在外面静等了片刻,的确没有动静了。


    “怎么样?”


    “真言咒没亮,她说谎了。”云休匀摸了摸扶手侧的灯笼。


    “那你就这么把她放进去了?”


    “无碍,不是什么大事。”云休匀抬头,无奈,“我说,你怎么老往树上窜?这样和你说话很累的。”


    屈问寻从树上跳下来,落地轻飘飘的。


    “上面视野好啊,能够探查得更清楚。”


    屈问寻捶捶因为蹲久了而酸麻的肩膀。


    “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就这么放过她了,特殊时期,你可别包庇自家人。”


    “虽然是说谎,但这谎言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谎,不碍事。还有,什么包庇自家人,荧春姑姑又不姓云。”


    “哟,这么冷淡?人家到你们这儿好歹得有十几年了吧?”


    “摊上上五家的姓可不是什么好事。”云休匀轻描淡写,“对了,护法大阵怎么样了?”


    “按照原定计划,正在继续修改。”


    “那刚刚的地动是?”


    “没办法,人太少了,就我们两家在这儿,护法大阵这东西光凭我们两家人可使不上什么劲儿。”屈问寻伸了个懒腰,“等明天就稳定了,明天其他三家的人也该到了。”


    “还是去信催催他们比较好,时间不多了。”


    “别整那么焦虑,放松点儿。”屈问寻过来推他的轮椅,“雨过天晴,今晚可是个好天气,别辜负美景,走走走,赏个月去。”


    “你只是想喝酒了吧。”


    _


    从半个月前开始,八岐宫晚上巡守的人增加了两倍,以防有心之人趁同期大会人多之时作乱。


    所以卫道月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见褚褐,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一句胆子真大,和他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褐,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乱逛啊?最近非常时期,会被八岐宫晚上当值的守卫误伤哦。”


    卫道月手里提着灯,光映在墙上影影绰绰。


    “我睡不着,舅父。”褚褐的个子已经快撵上了卫道月,直愣愣往哪儿一站,硬是凑出一股两人对峙的感觉出来。


    “所以我想问你点事情。”


    大半夜不睡觉专门跑到他这里来问问题?怎么有种来兴师问罪的错觉?


    “阿褐想问什么?”


    褚褐直勾勾地看着他,声音平缓,仿佛毫无情绪。


    “我母亲,是你杀死的吗?”


    卫道月脸上的笑收起来了。


    还真是来兴师问罪的。


    卫道月本来就指望这件事能瞒他多久,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没想瞒。


    “看来,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啊。”


    卫道月意味深长。


    “虽然说不太可能,不过我能知道他的名字吗?”


    “没有人和我说了什么。”褚褐绷着脸,手上开始运转灵力。


    “阿褐这是要做什么?”黑红色的灵力在夜里并不明显,而且只要施法者愿意,灵力的颜色也可以隐蔽,但卫道月的修为比眼前这位施法者不知道高出多少,很轻易就察觉到了周围灵力的波动,“拼命?就因为一条你不知道从哪听来、从谁那里听来、不辨真假的消息?”


    “那就告诉我真相!”褚褐低吼,“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卫道月忽然靠近,提高手里的灯打量他的表情。


    “真有意思。”他说,“我很好奇,你应该对你娘没什么记忆吧?那这满脸的痛苦和满腔的怒火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只是因为我妹妹顶着你娘的名头?”


    “你什么意思?”


    “感情根植于记忆,阿褐。你都不能确定你母亲爱不爱你,疼不疼你,就一厢情愿地对一个陌生的女人付出了你认为的对母亲的思念,这不是很讽刺吗?说到底,你对含芙没有感情,你只是对「母亲」这个名头有感情,至于这个母亲的名头冠在谁身上,无所谓。”


    卫道月下了定论:


    “阿褐,你是个冷血的人,所以就不要难为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了。”


    「非正常人」的评价戳中了他,他下意识地举起了缠绕满灵力的手,又很快沮丧地发现,自己完全不可能打得过对方。


    上头的愤怒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褚褐冷冷道,“你怎么能知道我的母亲不爱我,不疼我?”


    “因为含芙是我的妹妹,我了解我的妹妹,她和我一样,就不是个会爱人疼人的人。”


    “如果我的母亲不爱我,不疼我,那她为什么要生下我?”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父亲可能会知道答案。”


    卫道月拨了拨提灯的穗子,漫不经心。


    “对了,你想见见你爹吗?”


    八岐宫的长廊复杂多变,每隔一个时辰会自动变换一次位置,仅从这一点上就杜绝了绝大部分想来八岐宫作乱的人。


    “我们到了。”


    褚褐跟着卫道月,足足走了半炷香,才到达目的地,一扇足足三丈高的青铜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发出轰隆的巨响。


    卫道月回头看他,“进来吧,这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大门在背后砰地关上,墙壁上的灯一个接一个自动亮起,等到完全可以视物时,褚褐看到了满墙凝固发黑的血渍以及地上堆积如山的尸体——他已经可以很好地面对这些了,所以只是第一时间有些震惊。


    “这些是什么?”


    “你的父亲们。”卫道月熄了手里的提灯。


    “什么?”褚褐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耳朵也没坏,是父亲「们」。”卫道月似笑非笑,“因为我和长老会都不确定,含芙究竟青睐的是谁,所以只好把跟她有过接触的男人们都带回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褚褐脑子一片混乱,喃喃,“村长不是说我父亲和母亲都是在村里死的吗?”


    “噢你说那个父亲啊。”卫道月想起了什么,“那位不是你的父亲,跟含芙一起离开的,是位扮了男装的婢女,叫松陵,从小跟着含芙长大,对她忠心耿耿。我想含芙特地带上她,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卫道月朝前走,顺便踢开挡路的尸体或骨头。


    “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你的母亲拿走了长老会一件至关重要的法器。我奉命杀了含芙,但是没能在她身上发现这件法器,逃走了的松陵就更没有能力护住这件法器了,所以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莫须有的丈夫身上,也就是你的父亲。只可惜八岐宫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含芙的丈夫到底是谁,所以只能靠我一个一个找过去了。”


    卫道月一脚踩断了一截骨头,他装模作样的哎呀了一声。


    “就是有点浪费时间……对了,有感受到什么吗?一般来说,修士身上的灵力继承于父母,是可以凭借这股灵力来判断自己的父母是谁的。”


    褚褐横扫了一眼尸骨,“血已经流干了,骨头也已经断成这样了,感受不到了。”


    卫道月轻笑,“你还挺淡定,我原以为看见这种场面你会吓得尿裤子。”


    褚褐白天刚遭受过尸山血海的洗礼,还是很新鲜的那种,所以面对眼前干巴的场景情绪寥寥,害怕更是欠奉。


    “你把我带进来,应该不是只想让我认个父亲吧。”看这尸骨的老化程度,应该有个七八年了,也就是说从很早以前开始,卫道月就不再带男人回来了。


    “你很聪明,不愧是是含芙的孩子。”卫道月道,“审杀了几个男人后我发现,含芙可能要的只是个孩子,还不是一个男人,我弄错了方向。”


    他叹气。


    “我早该想到的,含芙怎么会喜欢男人呢?她连人都不喜欢,之所以一个一个地找男人也只不过是为了怀上一个可以容纳法器的胎儿。”


    褚褐呼吸凝滞了。


    “你、你说什么?”


    “唔,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那么聪明,难道听不出来吗?”


    卫道月转过身。


    “你就是那个含芙千方百计想要怀上的、能够容纳飞升法器的胎儿。”


    褚褐的第一反应就是爆起退后,后背直接贴到了青铜大门上。


    “别紧张,不管你信不信,我对飞升的法器没兴趣。我只是个俗人,每天靠着寻找点乐子就能活下去了,飞升什么的,和我的性格太不搭了。”


    “不可能!”褚褐试图否定,“法器这种东西怎么能根植在人的身上!这违反了法器的特性!”


    一定是这样的。他知道的。他看了很多书。卫道月在骗他。


    “我叫它法器,谁告诉你,它就一定是个器物呢。”


    卫道月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步调慢悠悠的。


    “所以准确来说,你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这样的解释对你而言,是不是就能够更好地接受自己身上非人的特质了?”


    虽然褚褐很不想承认,但他要说,是的,他居然感到了一丝心安。


    “我对你是不感兴趣,不过长老会应该会很喜欢你,没办法了,你今天和我走一趟吧。放心,我会努力保下你的命的。”


    褚褐尝试捏诀起阵,却连个灵力火花都没搓起来。


    “想什么呢,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还能让除了我以外的人使用灵力?”


    卫道月举起手,刚准备搓符,却见褚褐衣角泛起了一阵青色的幽光,在黑暗的环境下中犹如希望之火,眨眼间吞噬了他,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唔。好像玩过头了,把人玩没了。


    卫道月甩甩手,走过去捻了捻留下来的灵力痕迹。


    “子母挪移阵?”


    可以无视任何禁制发动的传送阵。


    大荒西楼的东西?莫非是那个小炉鼎?


    “大人!”韩众的声音在水镜里炸开,“就在刚刚,有人冲出了八岐宫的禁制!”


    “不用担心,老朋友了。”八岐宫的禁制能进不能出,所以才会被子母挪移阵钻了空子。


    “需要上报给长老会吗?”


    “不用,我故意放他走的。”卫道月根本就没动把褚褐上交的心思,他只是吓唬吓唬他。


    要知道,上交之后他可就少了很多乐趣了。


    第63章 我非人


    一道光炸开,又砰地消失,青遮拎着褚褐的领子将人扔到地上,然后手顶着门对外面听到动静过来问寻、甚至想要冲进来的宫人说,什么都没发生。


    “我只是摔倒了。”他看了一眼刚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褚褐,道。


    “需要我进来帮忙吗公子?”


    “不需要。谢谢。”


    青遮的语气冷硬,待一门之隔的外面没了动静,他抄起桌上的茶,烧掉清醒符让符灰落到了里面,然后怼到了褚褐嘴边。


    “喝。”


    几乎是命令式的语气。


    褚褐听话地张开了嘴。他的发冠歪了,长发披散了下来,遮住了面容,看不清神色,但动作依旧乖巧,和以往一样。


    清醒符醒神、定神、开窍,防惊吓防梦魇,青遮手绘的版本更是能在三个呼吸后就起效。他托着褚褐的下巴,让他抬头,凑上去拨开他的头发察看他的瞳仁。


    不颤了。


    “清醒了?”


    “……嗯。”


    “那就站起来。”他扶着褚褐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再次递了杯茶给他——这次是热的。


    “这么晚了,你跑出去做什么?”


    青遮明显看见褚褐的睫毛颤了颤。


    “睡不着,出去赏月。”


    谎言。典型的。


    青遮瞥了眼侧前方,这几天活泼得过分的弹幕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看来这次的事情,一个字他都没有权力知道。


    他讨厌这种感觉。他恨极了。对长期被圈禁在“炉鼎”身份里导致对所有事情的知情权都近乎没有的青遮来说,这足够令他窒息。


    他觉得他需要离开房间去喘口气了。


    然而褚褐却叫住了他。


    “青遮。”褚褐从杂乱的头发里看他,眼睛黑漆漆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青遮手放在门上,语气平板。


    “赏月。和你一样。”


    背后响起了急促紊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放大,然后,他被抱了个满怀。


    “青遮。青遮。”


    那人一遍遍叫他的名字,散乱的长发蹭着他的侧脸和脖子,又痒又麻。


    狗毛。


    青遮冷哼一声,上手摸了两下,手感很好。


    “我说谎了,青遮,我说谎了。你罚我吧。”


    “没必要。这次没必要。”


    褚褐的身体开始颤抖,一下重过一下。


    “褚褐,我不罚你并不代表我要抛弃你,或者是其他什么感情发生了变化。我说过,把你的讨好心理放一放,你不用抱着为了让我开心之类的鬼念头朝我讨鞭子,没必要。”


    褚褐觉得「没必要」和「抛弃他」差不离了,他感到痛苦。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个怪胎,各种意义上的。


    他能感知感情,却无法给予,只能效仿。甚至,他都不确定,这份感知是不是也是虚假的。


    所以他对于老村长教育他的方式没什么异议——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正在遭受虐待的自知。村里人也经常在他背后嘀咕他绝情凉薄,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褚褐不理解,他觉得自己性子不绝情,也不凉薄,相反,他性子很活泼外放,能跟同龄人上树抓知了下河摸螃蟹,也能跟大人侃天侃地侃大山。


    直到青梅村灭村,他才发现了一点端倪。


    死了人是该哭的,所以他告诉自己要流泪。亲人死了是该难过的,所以他告诉自己要悲伤。从小长到大的村子没有了是要报仇的,所以他答应了跟青遮离开。


    他一步步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思维走,该哭还是该笑,该痛苦还是该难受,他每个时机都找的很好,找的越好越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好像不正常。


    他绝望地发现了这一点。


    然而,就在今晚,他的舅父——算了,还是叫卫道月吧——告诉他,你体内被你母亲放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导致你不算是个完整的人了,他听了后的第一感觉,居然是欢欣鼓舞。


    原来我不是人,所以我压根不用纠结自己不像人的事。


    他感到愉悦,但又很快再次灰心丧气起来。


    因为青遮是人。青遮会不会不愿意接受一个不是人的怪胎跟在自己身边呢。


    褚褐惴惴不安,毕竟青遮对他来说是极其特别的、很不一样的存在,在青遮面前,他感觉自己流露出的所有情绪都是真实的,都是发自内心的,都是属于自己的。


    我属于青遮。我得待在青遮身边。哪怕,绑着他。


    褚褐拿头蹭了蹭青遮的掌心,他知道青遮喜欢他什么样子,所以尽力去做——不是讨好心理,绝对不是——尽管他现在十分想摒弃这副乖狗狗模样,然后对着青遮那段白得耀眼的侧颈狠狠咬下去,最好咬出血,最好能看见青遮因为疼痛变得苍白的脸,听见青遮因为疼痛发出细微呻吟的声音。


    反正他是个怪胎。他不是人。褚褐已经很好地接受了自己有时候对青遮不自然的各种欲望,不止是情欲,还有难以启齿的杀欲。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青遮,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对吗?”


    “是。”


    青遮揉着褚褐的头发,像以前无数次回答的那样。


    “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_


    黑色的漩涡散发着不详的气息,韩众在它前面徘徊了很久,走一步腿颤一下,最后想想进去之后自己能得到的东西,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踏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掉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内,来不及爬起来,他顺势跪好,恭恭敬敬朝着上方黑漆漆的地方叩头。


    “参见长老们。”


    “一个炼虚期的小儿?”苍茫茫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你是怎么进来的?”


    “回长老的话,属下是卫道月大人的人,偷了道月大人的令牌冒死进来向长老们禀报要事。”


    “原来是道月的人。”一股威压从天而降,直接将韩众死死钉在了地面上,“卫道月那小子不行啊,怎么教的手下,连这种重要的令牌都能被人偷走?”


    韩众知道,对于长老们而言,他只不过是个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所以需要尽快向他们证明,自己是只有用的蝼蚁才不会血溅当场。


    “长老!属下是有要紧事向您汇报,才冒死前来的!”韩众头抵着地面,高声,“道月大人,恐有叛变之嫌!”


    施加在身上的那股威压消失了。


    “说来听听。”


    韩众的头终于可以离开地面了,他颤着手抬起上半身,整个后背都汗涔涔的。


    “道月大人,最近一直和一个人频繁的见面,还带他去了为罪人们行刑的提香阁。”


    那道声音听了一半就没兴趣了,“他想和谁见面是他自己的事情,你就只想告诉我们这些?”


    “不不不,长老们,道月大人一直见的那个人身份不一般,他是——”


    韩众咽了咽口水。


    “含芙大人的孩子。”


    “卫含芙?!”


    整座大殿开始震动,扑簌扑簌掉着尘土,夹杂着长老们高声的怒斥:


    “那个女人是叛徒!”


    “贱人!”


    “如果不是她,我们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被动的田地!”


    “杀了她!”


    “杀了她!”


    等一道道声音平息下来后,最开始那道和韩众对话的声音说:“……你是个好孩子,那么,告诉我们,卫含芙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得到了夸奖的韩众欣喜若狂,膝行着往前,“褚褐,叫褚褐!他是从青梅村出来的,是不周山的弟子。还有,他身边还跟了个炉鼎,那个炉鼎很是厉害,修炼的功法是大荒西楼的磷罗绸。”


    “磷罗绸?”有道声音诧异,“你确定?”


    “道月大人是这么说的,他甚至为了掩盖这一事情还对我施了遗忘混淆的术法!”


    “那你怎么还会记得?”


    “道月大人大概没想到我身上带了能够抵制混淆术法的灵符,再加上他当时对我并没有太上心,施法强度不够大,所以我才会记得。”


    上头起了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大概是放了隔音符,不想让他听见。


    “你很好,孩子,很好。”第一道声音欣慰,“你带来了很有用的消息。”


    韩众激动地浑身发抖,“能为长老们效力是我的荣幸!”


    “那你先退下吧,卫道月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的。”


    “是!”


    韩众毕恭毕敬退下了,长老们撤去了隔音符,声音四起:


    “没想到卫含芙居然真的有后代。”


    “那那件被偷走的东西,是不是就能找回来了?”


    “真是天降喜事!”


    “那个炉鼎,据说修了磷罗绸?一个炉鼎怎么能接触到大荒西楼九层的功法?”


    “卫道月不会看错,别忘了,他当年可是伺候过那位道祖前辈。”


    提起道祖前辈,那长老的声音顿时恭敬了起来。


    “那卫道月该怎么处理?”


    “你敢处理他?他可是道祖前辈的人!道祖当年闭关前亲口说过,让我们一切大事都要先问过卫道月的意见才行。”


    “哼,要不是有道祖前辈撑腰,谁会听一个毛头小子的命令!”


    “行了,诸位,关于卫含芙的孩子,很明显卫道月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才没有上报给我们。”


    “看来是有野心了。我们还是自己来吧。”


    “也罢也罢,总不能一直等到道祖前辈出山。不过,青梅村,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药王杜是不是不久前提过他去过一次?来人,把他叫过来,我们亲自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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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遮最后回自己的房间了,褚褐灭掉屋里的灯,上床休息,镯子里的水镜却突然开始震动,最后直接挣脱开镯子的束缚飞了出来,强制性打开了。


    “哎呀,联系你可真麻烦,幸好当初有在你的水镜里施过法。”


    “卫道月?!”前不久才威胁过自己的人重新站在自己面前,哪怕隔着水镜,那种压迫的濒死感也依旧挥之不去。


    “别紧张,放松,刚才只是吓唬你,我没打算把你交给长老会,放心,在长老会里有这点特权我还是有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还没说完事情,你就被你的小炉鼎给带走了……别这副表情,我对你的小炉鼎同样不感兴趣。我只是来把没说完的事情通过水镜告诉你。”卫道月好整以暇,“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要不要来做个交易?”


    褚褐身侧的手攥紧,警惕:“什么交易?”


    “很简单,继续维持着我们之间舅甥的关系,心烦了可以找我诉苦的那种。我很好奇你能走到哪一步,你也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情报。一举两得不是吗?”


    褚褐的确需要卫道月,他的身世太过诡异离奇,而卫道月是目前知道最多的人。


    “我答应你,你可以告诉我了。”


    “现在不行。得等你通过了姑洗塔。”


    褚褐眉头高挑:“你耍我?”


    “怎么能是耍你?只有等你通过了姑洗塔,你才有资格或者说有权力知道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现在的你,太弱了。”


    卫道月那边响起了敲门声,他快速地说了结语,“就是这样,那,做个好梦,之后见。”


    水镜的光暗下去了,飞回到褚褐手里。


    继续叫他舅父吗?


    褚褐摩挲着水镜的边缘。


    也罢,反正也的确是舅父。


    这是一层单薄的、摇摇欲坠的关系,卫道月出于对看乐子的兴致盎然(他自己的说法,褚褐表示怀疑),褚褐出于对自己是什么的追寻,这层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关系居然就这么在两个人诡异的所求里存活了下来,而且,可能还会存活很久。


    第64章 开塔日


    “一百二十八位参赛者,第一天四人一组,一共三十二组选出三十二强,第二天两人一组,选出十六强,以此类推,第三天八强,第四天四强,第五天魁首。”


    “一开始我还觉得奇怪来着,因为按照历届的惯例,最后只需要决出七个名额就好了,后面的四强甚至魁首都没什么必要,直到后来我才知道——”


    “名次根本没什么意义,是吗?”青遮扫了一眼周围乌泱泱的人,按照刚刚屈兴平的说法,这里应该足足有一百二十八个人——当然,他没把自己和褚褐算进去。


    正巧就是参赛者的全部。


    “上面的人疯了。”青遮给出结论。


    “不,名次还是有些用的,排名越靠前,能在里面待的时间就越长。这也是新规则。”屈兴平晃晃手上的镯子,“时间到了你会被自动送出来。”


    “没有人对姑洗塔向所有参赛者开放提出过异议吗?以往仅限金丹及以上修为的人进入高塔的规则突然慷慨大方成这个样子,只有傻瓜才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


    “事实上在参赛者里,这样的傻瓜不在少数。”屈兴平耸耸肩,“以及,这里其实没有一百二十八个人,只有一百二十个。”


    “你应该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吧?”


    “聪明,青遮兄。”屈兴平说,“我是从我姐姐那儿偷听来的,这几天陆陆续续死了几个参赛者,皆是因为——”


    他瞅了瞅周围,适当压低了声音,“心魔。”


    “心魔?”


    “更多的内情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只听了一半就被我姐姐拎着耳朵踹了出来。不过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屈兴平捏着扇柄指天,“风雨欲来。”


    “那我们还真是倒霉。”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青遮倒没表现出什么过分的担心来。


    “你排了第几?”


    “第五。”


    青遮瞥他,“以你的能力,前三不是问题才对。”


    “青遮兄还真是高看我。”屈兴平笑,“第五很棒的,既不靠前,也不落后。我这人奉行中庸之道。”


    意思就是故意的。


    “对了,褚兄呢?”


    “去买早饭了。”


    “这种时候吗?”屈兴平诧异,“哇,还真是松弛。”


    “他信奉的从来都是吃饱喝足睡好觉那一套。”


    就像一个普通的凡人。


    “怪人。”屈兴平评价,“也只有你会觉得他可爱。”


    “我没觉得他可爱。”


    “你有。”屈兴平指指脸,“表情出卖了你。”


    “什么出卖?”


    抱着一大包食物的褚褐闪现,把屈兴平吓了一跳。


    “你这几天怎么一直在动用缩地符?”


    “在培养习惯。”


    “这什么奇怪习惯?”


    “方便逃跑。”


    屈兴平震惊地看着褚褐从镯子里掏出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然后撑开怀里的袋子,把里面的茯苓糕、包子、蒸饼等等统统拿出来摆满了桌子,甚至还有碗馄饨。


    “你去打劫了?”


    “屈兄要一起吃点吗?”眼看着褚褐要开始掏第三把椅子了,屈兴平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他甚至都没有吃饭的习惯。修士随着修为升高,对食物的需求就会降低,辟谷是常有的事,也只有像褚褐这样奇怪的家伙才会坚持一日三餐。


    褚褐:“屈兄刚刚在和青遮聊什么?”


    屈兴平:“姑洗塔名额之类的,老生常谈的话题。”


    青遮:“屈公子对姑洗塔很了解?”


    屈兴平:“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人能在里面突破修为,有人能得到天材地宝、法器或者是武器,有人能寻得和自身极为契合的功法。”


    青遮:“听起来像是个能够心想事成的好地方。”


    “心想事成暂不提,好地方倒是有待商榷。”


    屈兴平闻着快要把他淹没了的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最终还是选择坐下来吃一点,周围的人都震撼地看着他们。


    “也有人无功而返,甚至催生出心魔。”


    他咬了一口包子,觉得馅不错,也讲了出来,青遮倒是摇头,说这家的包子面太死了,不够筋道。


    “不过馅的确不错。”


    他说。


    “下次我给你做更好的,青遮。”褚褐在吃混沌,他早上比较钟爱汤汤水水的东西,“这次时间不够。”


    他们周围一圈的人都不说话了,以沉默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和不可思议,恐怕这种场面是头一次见,毕竟谁会在姑洗塔即将开塔前悠哉悠哉地吃东西呢,还支着桌子坐着椅子。


    “真是有意思的一群人。兴平交了两个很有趣的朋友。”


    “唉,我怎么只觉得丢脸啊?”那人扶额,“幸好他现在认不出咱俩。对了,你的腿怎么样?”


    “云家仙药,放心,绝对能支撑过这两天开塔日,”


    角落里,已经完全改头换面的云休匀和屈问寻倚着墙,看着不远处边吃边聊的三人,屈问寻不禁好奇,自己的这个弟弟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紧张。


    “还是知道的吧,当年我腿断的时候,他趴在我身边哆哆嗦嗦的,哭得跟我死了一样。”


    屈问寻更嫌弃了,“我没让你炫耀。”


    云休匀迷茫:“炫耀?炫耀什么?我不是在回答你的问题吗?”


    “好吧,回答问题。”


    空中响起熟悉的钟声,九声过后,五大宗的首席出现在云台上,下面的参赛者一片欢呼,很显然,他们比自己的师父更受年轻一代的欢迎。


    云休匀和屈问寻对上了六人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点了个头。在一段简介的规则介绍以及希望大家在塔内有所收获的官方祝福后,姑洗塔正式开启。


    “走吧。”


    屈问寻带着云休匀,随着人流往前走,路过屈兴平时,屈问寻刻意撞了他一下,很用力——一些姐弟间的相处方式——然后转头说着抱歉。


    “你干什么?”云休匀低声。


    “很好玩好不好,我想看看他能不能认出咱俩来。”


    对于屈问寻的玩兴,云休匀哭笑不得,“你就不怕他真的认出我们俩?”


    “不会,我们俩现在完全是两张不同的脸。他又不是狗,还能凭借气味认人吗?”


    屈兴平很正常地接受了屈问寻的道歉,一旁的褚褐倒是多看了那两个陌生人一眼。


    随着三尸六欲道的修炼,他发现自己对修士的灵力有着野兽一般的敏锐感觉,能够大致判断对方的修为,哪怕对方掩盖灵力掩盖地极好。


    卫道月今早通过水镜和他传递了一样重要消息,从第一天开始,一百二十八位参赛者里,就已经掺杂了一些「别人」。


    “目前我只知道有长老会的人,因为我对于他们修炼的功法很是熟悉。应该也有其他人,要知道现在五大宗的要紧事情都是由首席们出面,他们几个可不是省油的灯,或许也安排了人混进参赛者里说不定。”


    卫道月说,他是抱着不能让他死了的心态(“你看,作为舅舅总要为自己的小外甥着想”)才把这项消息传递给他的,当然,褚褐一个字都没信——他指的是卫道月那句理由。


    至于那项消息,他原本是半信半疑,不过在亲眼看见两个身上灵力远大于周围一圈人的修士出现后,他悄悄往前半步,挡在青遮身前。


    “青遮,尽量别离开我的视线。”


    和卫道月搭上线后,他也的确如同承诺那样,告诉了褚褐很多东西,然而褚褐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是一种痛苦,尤其是当你身边的人知道太少的时候,这往往是分歧和争吵的先兆。


    而这先兆预示的事情,究竟什么时候会爆发呢。


    褚褐不知道,他只能尽力地往后拖,他想在青遮知道所有的事情之前结束掉该结束的,这样即使青遮知道了,他也能做出一副「我不想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来打扰你」的样子出来博同情、讨奖赏,他很清楚青遮讨厌被隐瞒,他执着甚至偏执地想要知道一切。所有的一切。


    青遮和褚褐几乎是前后脚进入了姑洗塔,但在踏入门的一刹那,周围的一切人都消失了,包括和他离得极近的褚褐。


    一道荧光闪过,盛开在他面前,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你好,初次见面。”那道荧光逐渐拉长、拓开,撑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在飘着的……女子?”


    “我不是女子。”它荡在空中,衣裙飘扬,“你也可以把我当做男人,当做老者,小孩,都可以。”


    它应言变成男子的模样,继而是老人、稚童。


    “我没有性别,没有年龄,我是姑洗塔的生灵,我来负责指引你走向你该去的地方。”


    精怪一类的东西吗?


    青遮打量着四周,除了这个自称生灵的人是亮着的以外,周围依旧一片漆黑。


    “我的朋友呢?”


    “朋友?什么朋友?”它转着圈,“你没有朋友。抱歉,作为生灵,我可以洞悉你的想法。你没有把你身边的人当成朋友,更准确的形容是同行者。


    “那好吧,我的同行者呢?”


    “你不需要同行者。”它声音轻灵,“同行者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每个人都是,所以这里的路也只能由你一个人来走。你可以直接叫我生灵,把它当做我的名字就好。你会在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或者永远不会得到。这取决于你的心,对于你们修士来说,心永远比能力重要。”


    青遮的目光随着它移动,“看来你是心强于体的理论者。”


    “可以这么说。”


    生灵伸出手,指向青遮前方。


    “那么朝前走吧。你想得到的东西在前方等你。”


    第65章 索要物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做梦。


    一个清醒梦。


    那位是生灵也叫生灵的家伙让他往前走,他听了,也走了,他以为自己会像屈兴平讲的那样,拿到功法、武器、天材地宝,或者最坏的结果,什么都拿不到。


    但眼下的境况,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跟过来的生灵。他现在脚下踩着一片广阔的水镜,上面正飞速闪过不同人的脸,在做不同的事。他看到了一两张熟悉的脸,当然更多的是不熟悉的脸。


    “很抱歉。”生灵落了下来,脚尖点在充当地面用的水镜上,轻盈地转了个圈,“在自然的世界里,水代表了纯净和透彻,而在你们修士的世界里,镜子和水有着同样的代表意义,所以姑洗塔里的水镜可以和修士的心产生共鸣,得以洞悉你们所需所求,拉你们进入专属的水镜进行试炼。但,你似乎被水镜拒绝了。”


    它歪歪头。


    “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看来你想要的东西,水镜给予不了你。介意由我来接手吗?”


    “随意。”他点了头。


    生灵由白色荧光凝结成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手臂上狠狠勾了一下,等那股晕眩感过去后,他发现自己成功进入了水镜。


    但好像不是自己的,因为他看到了褚褐。穿着婚服的褚褐。


    按照生灵的说法,每个人都会走自己的路,所以每个人的水镜都会拒绝别人的进入。他是一个被水镜排斥在外的人,却在生灵的帮助下进入了褚褐的水镜。


    是误打误撞吗?还是阴差阳错。


    “是命运。”生灵降落在他身边,声音缥缈,“命运使然。”


    空泛又高高在上的说辞。青遮不禁皱了下眉,“我讨厌这个词。”


    “我说的「命运」和你们修士口中常说的天道不是一样东西。”


    生灵温和地看他,身体周围的白色荧光星星点点。


    “我更愿意将其解释为,因缘际会。”


    “这和我进入褚褐的水镜有关系吗?”


    “有。水镜拒绝你的原因是它看不透你,你的身上飘满了雾气。”


    是重生的缘故吗?


    青遮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会出现弹幕条的地方,当然,那里现在空空如也,幻境会屏蔽掉这些东西。


    “而我在洞察你的内心之后,将你带到了这里。”


    面前的褚褐正在和人拜堂,红色的婚服随着动作衣袖翻滚,灿金的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遮看得莫名其妙。


    “这就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是,也不是。”


    生灵似乎是极其不习惯将脚落在地面上,它重新飘了起来,像一阵会发光的、白色的风,游荡在青遮身边。


    “人性都是贪婪的,想要的东西也有很多,水镜会捕捉到你所有的欲望,将其一一展现在你的面前,毕竟有的欲望是出于执念,有的欲望是出于恶意,而姑洗塔想要赐予你们的,是你们最缺少的所需之物。所以,我带你来到了这里,来到了你的同行者身边。”


    青遮觉得好笑,“你的意思是,我需要褚褐?”


    “不。”生灵出乎意料地否决了这个答案,“你需要的是爱。”


    ……这还不如需要褚褐呢。


    爱是什么?爱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的东西是爱?”


    “我是根据你的本质来判断的。”生灵道,“但别误会,我说的本质和你是炉鼎这件事没有关系。”


    它知道我是炉鼎?


    青遮下意识地去摸丹田,那里曾经交易过来的内丹还在转动,微微发热。


    也对,毕竟是守护灵么,精灵精怪一类的东西总是比人更能看穿人的本质。


    “你心里的想法是,我想得到我没有的东西。”生灵继续讲道,“你没有爱,你需要爱,可我不能赐予爱,我赐予不了,所以我只能把你带到可以赐予你爱的人面前。”


    “那你想错了。”


    青遮淡漠。


    “我不需要爱,褚褐也不是那个能赐予我爱的人。爱是最没用的东西。”


    “爱是最有用的东西。”


    青遮冷嗤,“你只是一个镇守高塔的守护灵,你懂什么爱?你连对爱的形容,都用的是赐予。”虽然他不理解爱,但真正理解爱的人,应该不会用“赐予”这种不可一世的词来描绘爱。


    “是的,我不懂。”生灵很坦然地承认了,“那么你也不懂。你跟我没什么两样,尽管你是人,我是生灵。”


    另一边的拜堂已经走到了尾声,所有的宾客都在大声欢呼、吵嚷、大笑,推搡着新郎官往新娘的方向走,然后,画面突然定住了,连声音都消失了。


    生灵给他解释:“人没办法幻想自己没见过的事物,你的同行者曾经见过一次别人的成亲礼,所以将其照搬到了幻境之中。但他没见过拜堂之后的事情,所以幻境也只能走到这里。”


    红色的场景发生了变化,像水波一样荡漾开,转换成了一座草屋,一对看不清脸的中年夫妻,男在外种树,女在内酿酒,一个少年郎抱着书,在太阳下朝着他的父母挥手、大笑,讲着,爹娘,我去学堂了。


    青遮:“这也是照搬了他见过的场景,对吗?”看见女子手里拿着的青梅就知道会是在青梅村发生的事情。


    生灵:“是。”


    这次的场景变化的更加快了,转瞬间竖起了高台,高个子的男人站在其上,对着高台下的人下达命令。


    “情爱、亲情、权力。”生灵点出了每个幻境褚褐最想要的东西,“幻境越往后演变,便会越接近这个人的本质。因为人会受到周遭环境的影响,很大时候会改变自己的欲望,我们需要剥离这些外衣,来探求他到底最想要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会在姑洗塔里获得东西,而有的人不会,因为有的人想要的东西全都是外界刺激的结果,而不是真实的发自内心。”


    高台坍塌,土块迸溅,所有的一切如烟雾,顷刻化为灰烬,真正的褚褐出现了,不是新郎官,不是少年郎,更不是在高台上执掌权力的人,他就这么蜷缩在地上,黑色的灵力张牙舞爪地包裹着他,压抑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青遮没见过这样的褚褐,极度危险、连他都不得不后退的褚褐。


    “看到同行者现在的样子,你有什么想法吗?”生灵问。


    青遮反问:“你想让我有什么想法?”


    “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人的本质是一团极其不好的东西,哪怕是不以人的视角,以我的视角来说,也是极其、极其、极其不好的东西。”


    生灵白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下了结论:


    “他是恶本身。”


    青遮想起了很多事情,无缘无故被八岐宫灭掉的青梅村,百年难遇的三尸六欲道,还有那个古怪的、与他同出一辙的大荒西楼术法掌握者,舅父卫道月,这些似乎已经证明了,褚褐不是一个普通人。


    更何况,还有弹幕钦定的主角身份。


    然而。


    “他是恶是善都和我没关系,也不会改变我对他的态度。”


    “果然。”生灵似乎料定了他会这么说,“你想要的东西果然在他身上,也只有他会给你。”


    青遮以为它在说爱,生灵却摇头说不只是爱。


    “既然你能洞察人的内心,你就应该知道,我会对褚褐做些什么。没有人在被夺舍的威胁下还会对对方付出爱这种东西。如果他知道了我的本质,爱将不复存在。”


    “不会。正如你看到了他的本质待他依旧如初,他看见了你的本质也依旧会付出你所不屑的爱意。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爱这种东西,但无论如何,爱不可耻,也不软弱。”


    青遮不为所动:“但对我来说是。”


    “你很奇怪。”


    生灵头一次在脸上出现了疑惑这种生动的、像人的表情,之前都是一脸平静淡然。


    “你甚至可以接受他真的强制你做那种事情,也不愿意承认这其中是有爱的存在。是因为一旦有了爱,一切就不一样了吗?”


    青遮沉默,连眼神都躲避。


    “但是一想到你是人,我好像就理解了,因为人总是会逃避什么,逃避那些自己不擅长的、自己没有的东西。人就是别扭的胆小鬼。”


    生灵这种东西,不会说谎。青遮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将我送到褚褐这边,而不是屈兴平那边,他不是也算是我的同行者吗?”比起其他人(除了褚褐),他来往比较多的就是屈兴平了。


    “正如我一开始告诉你的那样,命运使然,因缘际会。”


    生灵突然推了他一把,很神奇,明明自己的脚结结实实踩在地面上,却被这一推,整个天地颠倒旋转。


    仿佛这一推,他就跌入了世俗,流入了人间。


    “祝你好运。”


    “什么好运?”青遮好不容易站稳。


    “你被他的水镜接纳了,你只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才能通过姑洗塔。”


    青遮矢口否认:“这不可能。”


    他不可能承认爱。他承认不了,也获得不了。


    “没关系,姑洗塔会帮你。很多时候,困扰人很久的问题的解决办法往往出奇得简单。”


    朦胧空灵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像神明低语:“虽然不合规矩,但我想告诉你——”


    “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


    第66章 身世明


    要怎样才能证明一个人爱自己?


    “他朝你付出了你认为最重要的东西,而不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传闻中红颜无数的风流公子屈兴平摇头晃脑,称自己的言论是一针见血。


    “这里面包含了很多可以说道的地方,譬如设身处地的理解、下决心付出的勇气以及。”屈兴平忽然叹了口气,直言,“以及你在听吗?青遮兄。”


    “在听。”


    这个问题之所以被提出来是因为青遮现在手里捧着的这本书,褚褐推荐给他的风月话本——不是很过分的那种,青遮不介意去读这类型的书,在他看来任何书都值得读,区别只是适不适合自己——他对里面长篇大论描述「爱」的语言看得眼花,不禁纳闷式地问了出来。


    “这本书上和你讲的正好相反。”青遮的手指摸过一排排的字,上面清楚地印着男主角想要为女主角付出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的想法。


    “其实都可以。”先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一针见血的人突然又推翻了自己的言论,“爱嘛,这种东西很私人的,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我也只是告诉了你我的理解。”


    屈兴平瞥了一眼书名。


    “这本书里的主角,一定是个好人吧?很多时候,一个人认为重要的东西转换角度后到了另一个那里,可能就变得根本不重要,甚至一文不值。像我这种人,是无法感受到对方这种自恋式行为背后的奉献和爱意的——这么说虽然很过分,但去接受爱有时候是个很累人的行为,大概只有好人才能做到将心比心的换位思考吧。”


    “那么,你是如何对那个人付出的?”青遮想起了荧春姑姑提起过的云家大公子。


    “哇,青遮兄,你变了,你以前可没这么旺盛的好奇心。”屈兴平调笑,“嗯,当然了,我还蛮乐意看你们传我和他之间的绯闻的,说不定传着传着就成真了。”


    “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给了他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屈兴平转着手里的扇子,他很乐意去说起这件事情,关于爱的一切都需要说出来,“一条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无条件伸出援手的道路。这是他目前最需要、也认为最重要的东西。”


    屈兴平转而问他:“你呢,青遮兄?”


    他和青遮一起,看向正在院子里修炼符篆阵法的褚褐。


    “对你来说,褚兄要把什么给你,你才相信他对你存在「爱」呢?”


    他得给我——


    青遮从颠倒混沌中睁开了眼,熟悉得令人作呕的房间里阳光炽烈,明媚到让人害怕。


    这里是、金门宗?


    青遮第一时间去摸丹田里的内丹——还在。


    灵力也在。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在姑洗塔里,他脚下踩着的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才得以换来的崭新的现在,而不是那个绝望的过去。


    门外传来敲门声,敲门者自顾自推门而入,看到他醒了格外高兴,嘴上嚷嚷着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欢喜门的三当家来接你啦云云。


    青遮的睫毛轻微颤了颤,如此眼熟的场景、如此眼熟的对话、还有如此眼熟的一个人。


    金荣。按弹幕所告知的,他应该已经死在了褚褐的手下。


    对了,褚褐。


    青遮不理会金荣在身旁“我们金门宗将你养大你要懂得知恩图报”的絮絮叨叨,撑开了窗户往外眺望,阳光直白热烈地洒在他脸上,一如某个在他面前殷勤得过了头的家伙。


    得去找他。


    青遮想。


    得去找褚褐。


    金荣见自己口干舌燥说了那么多,青遮依旧一语未发,不禁恼火:“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吵死了。


    青遮抬起手,预备杀了他,门外看守的手下却闯了进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少宗主少宗主!不好了!有人来金门宗大闹!大殿已经死了好多人了,老宗主让您快……”


    逃。


    一抹黑红的光一闪而过,前来报信的人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定格,下一瞬,整个身体直接炸开,血肉飞的到处都是。


    金荣开始尖叫,声音震耳欲聋,青遮回过神,一甩手,青色灵力穿透了金荣的喉咙,将他钉在了墙上。


    青遮走出屋子,地上一长串滴答答的血在光下生辉,一直蔓延到四十多级的台阶下,他就这么站在最高的台阶上,看着下方的尸山血海。


    以及尸山血海里最中心的人。


    “青遮!青遮!”他很快乐地举起两只血淋淋的手,朝他挥挥,“你果然在这里!”


    褚褐。


    前来支援的修士瞅准了时机想要偷袭,却被褚褐两只手攥住了脖子一扭,断了,头颅咕噜噜滚了下来,褚褐的头也跟着同步一歪,莫名有些俏皮。


    “我找了你好久哦青遮。”


    褚褐一边对着他笑,一边击杀着围上来的修士,手上动作残忍暴力。


    “我醒来后就在青梅村了,一直没有等到你来找我,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落九天、符篆、阵法,这些东西他一个都没用,单纯靠一双手,捏碎心脏、击碎骨头,沾满了所有人的血。


    “青遮为什么不说话?”


    最后一个人倒下,褚褐终于有功夫好好看看他找了许久的人,他仰头,专注而认真地盯着青遮,身上黑红色的灵力不断溢出,铺满了整个战场。


    “你在生气吗?”


    “没有。”对一只走丢后会主动回家的小狗,是应该给予褒奖的,而不是生气,“你找我做什么?”


    “带你走啊。”


    “为什么要带我走?”


    “我想带你走。”


    褚褐身上翻腾起黑红的浪潮,吞噬着地上的血肉,一寸寸蔓延上台阶,堪堪停在了青遮脚边。


    “我想带你走,青遮。”褚褐重复。


    他露出一种……怎么说呢,渴望的神情,掺杂了很多厚重的、黏稠的、青遮看不懂的情绪。


    “你能带我去哪里?你觉得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所?”


    青遮回想起了屈兴平问他的问题。


    “褚褐,你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命吗?这是青遮所能想到的最尖锐、也是最讨巧的回答,以前不是没有人跪在他面前扬言甚至发誓“我能为你付出我的生命、我的全部”,每次听见他都嗤之以鼻。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的命对我来说又不值钱。


    青遮冷漠又残忍地想。


    更何况,付出命什么的,大多时候也只是说说而已,有谁真的会这么做?


    所以,你也会这么说,是吗?


    青遮居高临下地看着褚褐,等待着他的答案。


    “青遮不喜欢被关着对吗?”


    出乎意料地,褚褐却说起了别的事情。


    “但是青遮睡觉的时候会紧闭着窗户,连上了锁的门都会再贴上一道防窥符。”褚褐道,“你明明不喜欢被关着,却一直主动地关着自己。”


    “你到底想说什么?”青遮没注意到自己的指甲掐紧了手心。他知道褚褐会观察自己,但没想到会观察得这么仔细,而这极仔细的一部分,刺中了他不愿让人看见的地方,让他下意识想要退缩。


    “青遮,我想给你自由。”


    黑红色的蔓延停止了,只有青遮脚下那一块干干净净。褚褐仰头粲然一笑,眼睛在周围黑红色的映衬下亮得不像话。他张开手臂,像一个大大的拥抱。


    “只要把你的炉鼎体质给了我,你是不是就会感觉到自由了?”


    嗡——


    青遮呼吸停住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


    黑红色的灵力突然暴躁地波动起来,像海在呼啸,一下子铺天盖地席卷起来。


    怎么回事?


    青遮下意识挥出灵力抵挡,却发现自己的灵力从青色变成了黑红色。


    灵力虽然有天生颜色,但修士可以选择是否将颜色外显出来,改变成另一种颜色完全不可能,哪怕是他现在需要靠着抽取褚褐的灵力使用,也不应该转变成对方的灵力颜色才对。


    “你被污染了。”


    一只手突然出现,拍了他的肩膀,旁边席卷起来的黑红色灵力立刻蜂拥上来,张牙舞爪地撕扯着那只触碰了青遮的手。


    “这么紧张做什么?”卫道月立刻拿离了青遮肩膀,轻笑,“明明想要回来再见一面的是你。”


    这个「你」,断然不是对青遮说的。


    “好久不见啊,小炉鼎。”


    这句话才是对青遮说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


    青遮立刻拉开了距离。


    “你也别紧张。”卫道月道,“我能进来还是多亏了我的小外甥呢,当然啦,也得感谢你,要不是你心境动荡,让姑洗塔生灵认定你通过了水镜试炼让水镜开启了一条缝,我也不一定进得来。”


    试炼通过了?


    青遮怔住了。


    这不就意味着,他承认了褚褐对他存在爱?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承认了?


    卫道月伸出手,手掌下按,黑色的灵力冲出体内,迅速蔓延铺开,逐渐和褚褐的灵力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唔,这污染程度比我想象得厉害啊。”卫道月挑眉,“虽然说姑洗塔这种直击心境的东西是心魔的温床,不过你的成熟化也未免被加速得太过了吧,难道是因为压抑了太久?”


    青遮心脏咯噔,预感不妙:“你什么意思?”


    “啊,对,你不知道,他没告诉你。”卫道月捶手,“你应该知道了褚褐知道你是炉鼎的事情了吧?他现在不够清醒,那作为他的舅父,礼尚往来,我来告诉你一个阿褐的秘密吧。”


    他居然作出了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来,颇有种古怪的热心肠感,对他神神秘秘讲道:


    “褚褐——”


    “他是心魔。”


    第67章 心魔现


    褚褐苏醒的时刻远远比青遮以为的还要早。


    他睁开眼时天只微微亮了一抹鱼肚白,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梅子酒的气味,如若不是体内澎湃的灵力正在自行地运转着周天,他几乎以为自己魇着了,遇到青遮往后的生活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醉人的梦,而他依旧困在青梅村的过去里,犹如深陷泥沼,不能动弹半分。


    他从晒干的草垛上爬起来,拍干净身上沾到的草屑枯枝,边理着衣服边冷静思考着眼下的处境。


    他没忘记自己是在姑洗塔里,他迷迷糊糊地记着一些先前在拜堂、在上学、最后甚至还登上高台指挥众人的场景,但都像梦一样,朦胧又不真切。


    看来姑洗塔里的试炼就像之前五大宗的招生试炼一样,是幻境,而且是糅杂了现实的那种。只是不知为何前面的幻境影射的都是他见过但没经历过的场景,眼下却突然转变成了见过也经历过的场景了。


    那么再过一盏茶的时间,老村长就会过来叫我去摘青梅。


    褚褐猜测着。


    毕竟在青梅成熟的季节里,他每天过的生活都一模一样,干的活也一模一样。


    然而这次,一盏茶的功夫转瞬即逝,老村长却并没有如约而至。褚褐心下生疑,推开了草房的门出去——


    尸体。


    抬眼望去皆是。


    还有血。很细一抹洒在地上,以至于他都没有闻到太浓郁的血腥味。


    “因为是用灵力杀死的。”卫道月扯着一块儿不知道从哪儿捡的花布细致地擦着手,“都是修士了还要像凡人一样拿着刀剑砍来砍去、刺来刺去的,不是很失美感吗?还有,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真的人,不是假的倒影。”


    “你怎么进来的?”


    落九天的出鞘声随着褚褐的声音一起响起,尺剑落在地上发出重击,压迫感袭面而来。


    “我能进来多亏了你啊。”卫道月把布一扔,瞅了一眼褚褐手中的剑,“别这么大动干戈,现在的你可打不过我,换成忧思邈还差不多。”


    “「靠着我才进来」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们俩之间的交易吧,等你通过了姑洗塔,你在我这里就拥有了知道真相的权力。”


    卫道月侧过身,让褚褐好好看着身后躺了一地的尸体,都是分外熟悉的脸庞,然后在他的面前死了第二次。


    “怎么样?现在再看见这些人死掉的话,你还会有悲伤难过的感觉吗?”


    褚褐冷冷:“我应该要有什么感觉?这些是假的,只是幻境。”


    “不不不,对于正常的人来说,即使知道面前的尸体是假的,也会不自觉产生悲伤痛苦,尤其是在这些尸体已经死过一次的情况下。没错,这是对于「正常人」来说。”


    卫道月咬重了“正常人”一词。


    “你不一样。你当然会不一样,因为你不是正常人。”


    “这些事情你不是早就告诉过我了吗?”褚褐烦躁,他知道体内放入的法器是一切不正常的根源,只要——


    “只要法器取出来,你就能和正常人变得一样了,对吧?”卫道月猜透了他的心思,咏叹般叹惋,“阿褐啊,你还真是天真啊。”


    “你应该知道,实体化的心魔是近百年来才出现的东西,而在这些实体化心魔出现以前,修真界是没有话本里描述的妖魔鬼怪这些东西的,用那些和尚道士的话来说,修真界只存在正气,而不存在正气的反面,根据天道演变的规律,这其实是不正常的。”


    卫道月伸出手,掌心出现了一黑一白的气,混合流转。


    “阴阳调和,对立平衡,无论哪一方演变到极致,都会造成灾祸苦难。几百年来,修真界无人飞升,哪怕是修炼到了至高的境界的道祖都无法再进一步,那些高境界的长老们就开始怀疑是不是阴阳失了衡的问题,所以他们就考虑着去空手造出来正气的对立面,帮助他们打破无人飞升的局面。”


    黑色的气体开始扩大,蚕食着白色的部分。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还产生了一个无意间的发现。长老们发现修士的心魔是比修士更能聚心凝神的存在,因为修士有太多杂乱的思绪了,心魔不一样,心魔的产生就是因为修士行差踏错导致的一个偏执的想法,因为有偏执的成分在,所以心魔状态下的修士要比清醒时刻更加纯粹,说不定会成为飞升的关键。而且心魔也符合正气对立面的条件,所以一个隐瞒着整个修真界的计划诞生了。”


    卫道月看向褚褐,祝贺般:


    “你也诞生了。”


    褚褐感觉身体里的血瞬间凉透了,从头到脚坠入了冰窟。


    “我不知道含芙是怎么做到把你带走并且附着在她的胎儿身上的。她一向聪明且有自己的主见。当时的长老会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因为从修士体内牵引出的心魔失控了,这个瞒天过海的计划也就曝了光,长老会内部划分成了两派,一派要求立即销毁你,一派则是觉得你能给修真界带来新生,尽管那时候的你还只是个不知道有没有生命的造物。”


    “含芙就是趁这空档把你带走了。我猜,将你附在她的胎儿身上大概是为了准确赋予你生命。等到她的胎儿出生后,他就是天生自带心魔的怪物,这时候只要把心魔——也就是你——牵引出来,杀掉胎儿,你就能顺理成章地作为一个人活下来了。我很高兴含芙也是这么想的,不愧是我的妹妹,她杀掉了自己的孩子,保住了你。”


    他伸出双臂,摊开,说:“这真是个奇迹,不是吗?”


    接着瞥了一眼褚褐的神色,假惺惺的,“你不用伤心,你也可以勉强算是含芙的孩子,我还是把你视作我的小外甥的。


    “狗屁奇迹。虚伪。”


    听到卫道月讲到此的青遮冷声。


    “我可没有你虚伪。”故事讲了一半被打断的卫道月啧了一声,“褚褐不知道我可知道,我在他身上试到了炉鼎的奴印,只不过是逆位,是你下在他身上的吧?居然能绘出符篆的逆位,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你们的逆位胎殖术给我的灵感。更何况,他也在我身上下了点东西,扯平了。”青遮手指勾了下脖子上的红线,让它显形。


    卫道月认了出来,有些讶异:“红命相连红丝缠,同生同死双生魇?大荒西楼七层的禁制?”


    他看了一眼前方陷入暴乱状态下的褚褐,“看来他还是瞒了很多事情的嘛。”都在这种情况下了还跟他强烈要求再见青遮一面帮他通关姑洗塔,殊不知两人的水镜早就连在了一起,青遮通关,姑洗塔会打开,也就意味着再也压不住褚褐的成熟化了,暴动是必然的结果。


    黑红色的灵力已经涨到滔天之势,连卫道月都挡不住了,他迅速撤回手后退。


    “看来失去意识了,这么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外面应该已经乱起来了。”


    他一把拽住青遮的肩膀,带他后撤。


    “你做什么?!”


    “我进姑洗塔可不是光为了褚褐,最重要的目的是保你不死。你死了就没意思了。”


    修为实力悬殊巨大,青遮根本挣脱不开他,只能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说话。


    “姑洗塔能屏蔽心魔但同时也是心魔的温床,长老会这次虽然打着将新人修士全都填进去的目的,但他们肯定没想到这次混入了一个真正的心魔,还是极具污染力的那种,且在塔里成熟了。”


    卫道月兴奋不已。


    “果然不把这件事情往上禀报是正确的,否则今天还见识不到这么多好玩儿的东西呢。不过很快褚褐就会暴露了,所以你不能死,长老会那帮没脑子的人大概只会想到要么杀了褚褐要么抓回褚褐两种选项,但实际上,你才是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环。当然了,这件事情我就没有对褚褐说了,他现在没有权力知道这件事情。”


    “你什么意思?”青遮心脏一跳,他想到了金门宗从小到大对待自己与众不同的方式,养着一个炉鼎却不动不用,不管不问。


    “你也没权力知道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虽然实体化的心魔诞生了不过百年,但是那个瞒天过海的计划可是从很早以前就有了。”


    他忽然低头,压声:“不然你以为,大荒西楼是如何诞生的?”


    轰!


    黑红色的灵力撑裂了幻境,四散溢出。卫道月手一松,把他扔了出去,等到黑红色的风暴过去,青遮感觉到他被人拽了一把,跌到了地上,头昏脑涨。


    “你没事吧?还清醒吗?”那个人问。


    “问寻,所有人都带出来了。”又有人上前,动作粗鲁地伸手探他的眉心,“这个人没被污染!”


    “兴平呢?老高你看到屈兴平了没!”


    “别吵,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所有人都带出来了!更何况那是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


    “行了老高,这种情况下冷静点。”


    “他爷爷的这让我怎么冷静!”被称为老高的人暴躁,“我是真没想到长老会的人真的敢这么做!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首席们要求我们易容易装进入姑洗塔的时候,我还不屑一顾,现在我真想回去捣死我自己!”


    “等等,好像塔里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不好!快去拦!那个东西朝着……”


    嗡嗡嚷嚷的声音一下子拉远了,青遮终于从混沌中醒过神来,不知道是奴印的副作用还是拴狗绳的副作用,他觉得头昏沉得厉害,所有有关负面的情绪都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把他包围起来!”


    天上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把这个心魔包围起来!”


    第68章 大逃亡


    “先别去。”忧思邈拉住了看见长老们就想往前冲的喜青阳,“小羊,冷静。”


    不常喊的称呼瞬间把喜青阳的情绪拉了回来,他恨恨地磨磨牙,还是退回到他哥身后了。


    “忧思邈。”楼鱼手已经摁在了自己的本命剑上,“忍吗?还是——”


    “按照之前我们的设想自然是要撕破脸皮的,但是现在出了意外情况。”忧思邈听着难得出了天柱茧的长老们在那儿大义凛然地指认心魔,面色倒平静,顺便还拦了下风满楼——虽然他知道依风满楼的性子多半也不会掺和,“你别插手,褚褐毕竟是不周山的人,他们一定会把错误归咎在你头上。”


    “说的好像我不插手,他们就不会找我的麻烦一样。”风满楼是六个人里唯一还悠哉悠哉坐着的,连药王黟都站了起来,“既然长老们都出山了,让上五家的人退下吧。虽然他们现在顶着一张别人的脸,但难保不会被那些老狐狸察觉出来什么端倪来。”


    “已经退下了。”忧思邈隐秘地看了一眼在长老们出来后迅速分开、后退、遁入人群的上五家们,“要是靠着我们提醒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那他们的敏锐性未免也太差了。”


    他抬起头,看向天上还在喋喋不休陈述褚褐罪过的长老们,末了,突然来了一句:“他们是不是做贼心虚?”


    其他几人听懂了,会心一笑。冷笑。


    喜青阳:“铁定是,否则不会叽里呱啦找那么一大堆理由。”


    命明知则开始掐手指,掐一半笑不出来了,“忧思邈,这件事我们还真插不了手。”


    “怎么?”


    命明知又掐了一遍:“奇怪了,当初招生试炼的时候,我给这小鬼掐过一遍啊,怎么跟现在的命数完全不一样?”


    “掐过一遍?”


    喜青阳差点跳起来。


    “那当时你还跟我说必须要他的生辰八字?”


    “我要是不这么说,你一定会缠着我算更多人的,我又不是算命的。”命明知继续讲关于褚褐命数的事情,“他现在的命数掐不清楚了,我掐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是不同的结果。他的命数被天道刻意遮掩住了。”


    风满楼奉行的一向是行随心动,所以不太信空星楼那一套,“这不稀奇吧,人的命数又不是永远一成不变,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导向不同的道路。”


    命明知摇头,“空星楼的命数占卜可不是那种所谓哄人用的、千篇一律的「此命生来大不同,王侯将相在朝中」,你这是对我们空星楼的偏见,就像有些人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偏见一样。”


    大多数人都将这句解读作了天道无情的意思,然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无情就是有情,这句话恰恰说明了天道公平,万物平等。


    “空星楼的卜卦看相、占星预测都是基于天道规律衍变,这种占不出前路的情况很是罕见。”


    楼鱼接话:“意思就是,他很重要,重要到和天道挂上了关系,就像当初你卜卦长老会的事情一样对吗?”


    命明知重重点了头。


    药王黟:“心魔的产生和长老会有关,长老会又和天道挂钩,那这么想来,那小子的前路占不出卜不到也就不足为奇了。”


    “唔。”风满楼道,“那看来褚褐在我们计划里的等级要升高了啊。”


    “不只褚褐。”忧思邈抬眼,“还有一个呢。”


    长老们虽然各怀目的,但不得不说,一旦他们出手了,在场所有被污染导致生出心魔的人都会被镇压,再加上更改过的护法大阵保证了任何一个心魔都走不出姑洗塔的范围,所以首席们才会无动于衷躲在一旁看戏,因为一他们帮不上忙,二如果他们没有这个眼力见上去帮忙了,很有可能会被长老们惩罚。


    毕竟会占了他们耀武扬威的风头嘛。


    所以他们没注意到,那个本应该被排斥在这场盛大讨伐心魔事件之外的人,不知何时御空挡在了褚褐面前,只是一个抬手,就将长老们祭出专用来束缚心魔的十八修罗环击碎了。


    “嚯,厉害啊。”风满楼挑眉,“一个炉鼎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楼鱼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一点,“他的灵力,和褚褐一样,是黑红色的。”


    风满楼:“我要是记得没错的话,他的灵力应该是青色的。这是也被污染了?但他好像保留了自己的意识啊。”


    忧思邈问命明知:“你是不是没占过他的命?”


    “我又不是见一个人就占一个。”


    “那你试试看,他和褚褐是绑定关系,我直觉他命数应当会与众不同。”


    “不能吧?总不会又占出一个……”


    命明知的声音随着他的动作的进行戛然而止。


    药王黟:“怎么,真是又一个占不出来的?”


    “不……”命明知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是空的。”


    “什么空的?空卦?”


    “不是空卦,他连卦象都成立不起来,整个都是空的。这怎么可能呢?连株花我都能算出来它什么时候凋谢,一个人怎么会算出来是空的结果呢?”


    命明知不信邪,又掐了两遍,结果却一模一样。


    “莫非,他不在天道衍变之中了?”


    喜青阳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他脱离我们这个世界了。”命明知怔怔,“从根本上。”


    _


    屈兴平是被青遮叫醒的,用了些不太正常的方式。


    “醒了?”


    青遮收回手指。他刚刚尝试用灵力做引,指尖点在屈兴平眉心,成功将他的心魔牵引出并吞噬掉了。动作做得隐蔽,没被人看见。


    既然卫道月告诉他大荒西楼是因为心魔而诞生,那么大荒西楼里的禁术邪法一定是和心魔息息相关的,他修炼的磷罗绸既是最顶层的功法,又契合一切关于「恶」方面的东西,都能吞噬内丹,那么心魔自然也不在话下。


    “青遮兄?”屈兴平底子好,晃晃头很快清醒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青遮指指天,言简意赅,“心魔,”又指指屈兴平本人,“姑洗塔会放大影响,你们被污染了。”


    “不只是污染。”一陌生女子蹲下来,手上动作毫不客气地扒着屈兴平的脑袋看来看去,“以前心魔产生的条件是修为起码要在金丹以上,这是根据大批量的观察得出的结论,这次事件一出,这结论就要被重新改写了:金丹以下的修士,也会产生心魔,甚至可能达到心魔实体化。”


    “等等、等等疼疼疼!”


    屈兴平边疼得嘶嘶叫边一个劲儿地往后躲。


    “姑娘!我我我我有心上人了你这样被他看见会误会……”


    “误会你个头啊!”陌生女子狠狠给他个肘击,“我是你姐!”


    屈兴平终于从这亲昵的语气和动作里察觉到了熟悉,“阿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不用管。”屈问寻没好气,“既然清醒了就过来帮忙。”


    潜入人群的上五家们都猫着腰尽力去躲避同伴,不让人察觉到他们之间是相识的关系,这就导致了他们在帮地上躺了一片的人祓除心魔时显得动作鬼鬼祟祟的。当然他们做不到像青遮那样干脆利落又轻松,基本上遵循的是喜忧谷情绪术法那一套,硬生生将人的心绪扭转过来。


    青遮在屈问寻凑过去后,就自觉拉开了距离,躲开了老远,未收回的黑红色灵力在他指尖跃动,像烛火。


    “青遮兄。”被亲姐更为详细地解释了一通发生了什么事后的屈兴平走过来,“褚兄怎么样了?”


    “不知道。”青遮语气不佳,不过不是冲着屈兴平的,只是受褚褐影响的负面情绪仍在作怪,“刚刚你阿姐不是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事情经过了吗,你还敢过来?”


    “我这人比较轴,只认定自己的想法。”屈兴平在他身旁站定,“我一直认为,当一件事在众人眼里达成了偏向性的一边倒时,你就要注意保持冷静了。”


    “众人皆醉我独醒?”


    “差不多。听上去有些做作是吧?不过这样的想法的确会让我规避掉很多被刻意煽动起来的对别人的冤枉误解。”屈兴平道,“保持自己的观点很重要。你不也是这种人吗?”


    “你想多了,我是个很自我的人,所以我才会不关心别人的想法。”


    “行吧。”和青遮讨论人性不是个好主意,你很容易被他带进去,“你把我叫醒是有什么事吗?”


    “请你帮个忙。”


    青遮仰头,笃定的语气。


    “我要带他走。”


    “哇。”就算知道青遮是个怎样的人,屈兴平还是忍不住感叹出声,“胆子真大啊青遮兄,你可知道你会面对一群什么样的人?”


    “知道。”青遮一脸无所谓,“我有把握。”


    心魔成熟化后的褚褐修为直线攀升,原因不明,而他靠奴印向褚褐借用灵力,也就是说褚褐现在身上的全副灵力都能为他所驱使。


    “几成把握?”


    “六成。”


    “一半多啊。”屈兴平摸摸下巴,“嗯,那就赌一把吧。”


    青遮想出来能带走褚褐的办法是子母挪移阵,这种阵法是分母阵、子阵两个阵法,提前定好母阵的位置,这样发动子阵时才能做到无视任何禁制悄无声息,但缺点也很明显,需要提前定点。


    但屈兴平手里有家传的空棱镜,可以做到随机传送,那么母阵定点的问题就解决了。


    接下来的重点只剩下了一个,从这些大能长老们面前带走褚褐。


    在徒手接下并销毁十八修罗环后,青遮手因为过力开始颤抖,他只能将手背在身后,不露一丝怯意。


    “哪来的不知好歹的炉鼎?”为首的长老声音威严。


    果然,靠夺取来的内丹掩盖炉鼎体质的方法瞒不过修为太高的人。


    “你打算包庇他吗?”长老义正言辞,“你可知道心魔有多大的危害?他已经不认识你了!还会做出伤害你的行径,劝你……”


    长老的声音哑住了。


    “伤害?”青遮挠了挠在他出现后忽然平静下来蹭到他身边的褚褐的下巴,逗弄般,“你在说什么?”


    奴印奴印,既然是会下在炉鼎身上的东西,言听计从的效用自然包括了在内。


    “更何况,就算他是心魔,他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凭什么抓他?”


    “谁说他没有做?”另一个长老摸着胡子上前,“我们经过查证,确定了褚褐将他从小生活到大的村庄屠尽的事实!这难道不是伤天害理?”


    “没错,我们还有人证。”为首的长老指了指八岐宫的方向,“八岐宫宫主药王杜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是吗。”青遮知道和这群半只脚踏进棺材里还妄想着一步飞升的死老头没什么好讲的,“那你们为什么一直不敢上前只敢祭出法器,是害怕被污染吗?”


    “胡说八道!作为长老会的人,心境稳固,怎么会害怕被污染呢!”


    那就是害怕了。很好。


    青遮举起手,刹那间,本停下来的黑红色灵力潮又开始波涛汹涌了起来,长老们吓得立刻后退,半点都不带犹豫。


    “你、你怎么能驱动心魔的力量?你一定也是心魔!来人!那个、忧思邈!快过来阻止他们逃跑!”


    猜对了。这群家伙身居高位已久,怕死怕得要命,心境估计也稳固不到哪里去,见他能驱动黑红色的灵力定然害怕不敢上前。


    其实他也只是装装样子,毕竟奴印虽然能把褚褐的全部灵力带过来,但是他的身体承受不了,谁让他有一个柔弱的炉鼎体质,要是这些长老上前查看,就会发现这些灵力只是色厉内荏,但很幸运的是,他们不敢。


    趁此机会,青遮迅速发动子母挪移阵,祈祷在忧思邈到来之前完成转移——


    可惜,稍晚一步。


    忧思邈几乎是瞬间闪身到了面前,面对年轻一代里的翘楚,青遮无法保证能够全身而退,正要强行启动磷罗绸拼一把,忧思邈却突然贴近,伸手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进了身后成型的阵法里。


    嘘。快走。


    忧思邈对他做着口型。


    很快,阵法启动,瞬间消失,铺天盖地的黑红色灵力也一并被带走,整个天空一下子放了晴。


    “抱歉,长老们。”


    忧思邈回过头,慢条斯理。


    “他们跑掉了。”


    第69章 暂分离


    “青遮,我、我喜欢你。”


    面对师兄的倾慕之情,青遮给出的反应仅仅是从书里抬起头,平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师兄,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被宗门的人许配给欢喜门的三当家了吧。”


    “我知道。”


    青遮翻过一页书,“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过来和我说这些?”


    “我我我我想救你脱离苦海。”师兄涨红了脸,紧紧攥着自己的袖边,“青遮,你不知道,那个三当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他养了很多炉鼎!”


    他绞尽脑汁想着一些既能让青遮对三当家生厌但又不能太过的话,毕竟欢喜门的地位摆在那里,三当家的凶名更是显赫在外。


    “你去了以后一定会被冷落的!”


    “那不是正好。”要真是这样他反倒还高兴了,“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什么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才嫁过去的。”


    他本就只是为了寻一条活路,所以哪怕是真的要像其他炉鼎一样去依附丈夫,他也无所谓了。而且,金门宗的人对他的确不错——仅指把他养大了并且在养大的过程中没有把他当做炉鼎送到每个人的床榻上——白万仇既然都开口要他了,金门宗不可能不答应,说句恶心的,就当报恩好了。


    “可是、可是你们炉鼎不都是重欲之人吗?他一直冷落你,你怎么受得了……”


    师兄的声音在青遮猛然抬头看过来的冷漠眼神中越来越小,心里边咒骂自己脑子是不是抽了干嘛害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炉鼎,边忍不住对着青遮那张即使生气也依旧漂亮得不像话的脸意淫。


    青遮压在书上的手攥紧了。他当然知道这位师兄看过来的湿哒哒的恶心眼神代表了什么,作为炉鼎,被人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是常态,哪怕是他一直躲在金门宗无人问津的藏书阁里,也架不住会有人上门找事,这位师兄就是其中一员,他忍了很久才没有把手里这本足足一掌厚的书摔到他脸上。


    至于为什么没摔,因为摔了之后难保对方不会恼羞成怒做出什么别的事情来,甚至有可能把宗主他们引来,太不划算。他现在不想面对那些好不容易把他嫁出去、整日乐滋滋的长老们,因为一见了面他们就只会说着“要懂得感恩”、“要学会报答”,生怕他临时反悔,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了。


    “青遮,你这么漂亮的人到了白万仇手里多可惜啊,只能落得个被磋磨的下场。”师兄扯着衣服边捏来捏去,“所以、所以……”


    “所以师兄你说的会带我脱离苦海,是什么意思?”


    师兄以为青遮松口了,大喜过望,脱口而出,“你嫁给我吧!”


    果然。呵。


    青遮轻笑,“师兄难道是觉得我嫁给你后,三当家就不敢光明正大地直接抢人了吗?”


    他当然敢,白万仇是谁啊。


    师兄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却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只要我们成亲了,我就能给你刻奴印了,三当家自然就不会要你了,他喜欢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炉鼎。”


    这里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并非指的是身体,而指的是奴印,奴印是判断一个炉鼎是否有归属的标志,白万仇在这方面洁癖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没有刻奴印的炉鼎。


    青遮听说过奴印,“但奴印这种东西,不成亲也可以刻吧?”


    “当然、当然可以。”师兄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脸红得更厉害了,“如果青遮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先刻印。”


    青遮似笑非笑,“那为什么还要成亲?这和嫁给白万仇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我可是真心实意爱着你的!”师兄急切向前,甚至为了表真心,都跪了下来,“我能为你付出我的命、我的全部!”


    “命?全部?”


    青遮放下了书,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手指摁在他的肩膀上,这暗示性的动作颇有种美人送怀的意味,藏书阁特有的焚香穿透青遮的身体似乎得到了特别的浸染,味道都变得更加馥郁,使人闻了头昏脑涨,顿觉飘飘欲仙。


    师兄在青遮靠近他的刹那呼吸陡然加重,呼哧呼哧地喘气,他以为青遮的接近就代表了答应,正要伸手去碰青遮——


    “你的命算什么狗东西。”


    青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如凛冬三尺寒冰,冷冽刺骨,狠狠打在了他身上。


    师兄被青遮前后差异巨大的态度震得呆住了,一时间颤颤巍巍地开口:“一个人的命很重要……”


    “那也只是「我」的命重要。”青遮冷声,“你的命又不是我的,干我什么事、对我又重要在哪里?”


    “可可可是,我能让你脱离白万仇……”


    “你的意思是,为了让我脱离白万仇这片苦海,需要主动踏入你的苦海,还需要刻上永远无法祓除的奴印?这里面除了嫁的人不一样外,对我来说,有其他地方变化了吗?”


    青遮手在颤抖——他无法言说究竟是不是气的,反正为了遮掩,他攥紧了手底下人的肩膀,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掐得对方脸都开始扭曲。


    “你只是觉得对一个被提前预定好的炉鼎剖白心迹就能利用他的空虚脆弱占到便宜,否则你为什么要用成亲作为理由,你完全可以采用别的办法来达成、怎么说的来着?逃离苦海?”


    青遮讽刺地笑,“你只是自私自利罢了。”


    师兄的脸涨得更红了,甚至还有些青黑在里面——他恼羞成怒了。


    “你不懂!”他高声,“你只是个炉鼎!所以你不知道我顶了多大的压力才鼓起勇气向你表明心意、而且、而且成亲和奴印,我都是为了你着想!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解决,我总不能替你杀了人三当家……”


    “为什么不能?”青遮打断他,瞬间攀爬上杀气又顷刻消失的眸子看得他不自觉打颤,“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说了可以为我付出全部吗?”


    师兄讷讷:“这不一样,这……”


    “行了。”青遮松开手,转身离去,“既然你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你对我来说就更没有利用价值了。”


    「利用价值」。


    师兄觉得自己的爱被侮辱了,更重要的是,自己被侮辱了,他气急败坏,“难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吗?”


    “你当然给不了。”青遮转过身,“因为我想要的,是——”


    是什么呢?


    青遮艰难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眨了眨。


    我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我好像什么都没说。


    青遮狠狠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头顶一片藕粉色的床帐晃得人眼花,身体各个部位的剧痛感终于迟迟传递向他的大脑,让他还未完全清醒的意识差点又疼昏过去。


    一阵零零当当的声音传过来,有人掀开了床幔,看见他一颤一颤的眼睛惊喜地叫出了声:“你醒啦!”


    是个女孩的声音。


    “你等等,我去找我哥哥过来!”


    开门声、欢呼雀跃嚷嚷着“哥!哥!他醒啦!”的声音、重一点的凌乱脚步声,然后床幔被再度掀开,一个男子坐在了榻上,先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紧接着又摸了摸他的脉。


    “太好了,退热了,脉象也平稳多了。”男子松了口气,“公子,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还好。”青遮的声音沙哑,男子立刻端过碗水,亲自喂到他嘴边。


    “不用了,我自己来。”


    男子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殷勤了,尴尬地挠挠脸,“不好意思,我关心则乱了。”


    一碗水下去后,喉咙里的灼烧感和刺痛感下去了不少,人也精神了很多,青遮尝试坐起身,朝男子道谢,“谢谢。请问这里是?”


    “水纱洲,鳞湾地界。”


    鳞湾。


    青遮眼眸微颤。


    居然跑出去这么远吗?


    “我是一个月前在附近的河下游发现你的,你当时不仅昏迷还发了高热,怎么叫都叫不醒,只好先把你带回来了。”男子介绍自己,“我叫岳子程,这位是我妹妹岳子澜。”


    岳子澜抢话:“叫我澜澜就行。”


    “我叫青遮。”他环视了一圈周围,“请问,你发现我的时候,有见到我旁边还有别人吗?”


    岳子程摇头,“抱歉,我只看见了你一个人。”


    “是吗。”


    居然和褚褐分开了吗?子母挪移阵的确不稳定,尤其是在施法人昏迷的情况下,阵法半途崩溃散掉太常见了,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快找到褚褐,他本就暴走失去了意识,就算当时他暂且用奴印压制了他,效果也不持久,要是他清醒过来后依旧是暴走的状态就麻烦了。


    青遮掀开被子就下床往外走,岳子程吓得连忙制止他,“等等等等!你伤还没好全呢!”


    “无碍,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是不是要去找你刚才口中的那个人?先别急。”岳子程看他站都站不稳,拉了他一把,“水纱洲我熟,交给我去找吧,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养伤,否则同伴还没找到你身子就先垮了。”


    岳子程说的有道理,他现在确实连站起来都费劲。


    “那就麻烦你了,我会付你药钱……在找到我朋友后。”钱袋子可不在他身上。


    “没事没事不麻烦,钱也不用,我本来就是郎中,治病救人天经地义,职责所在。”


    岳子程叮嘱青遮要好好休息后就捧着碗出来了,岳子澜也跟了出来,笑嘻嘻地对她哥道,“哥,你其实让人家青公子留下来是存了私心吧。”


    “别乱讲。”岳子程正色,“他现在可是病人。”


    “哼哼病人。”岳子澜做鬼脸,“也不知道谁这一个月来对人家寸步不离,热情的哟。”


    岳子程耳朵可疑地红了,举起手来佯装要打她,“你功课都做完了是吧?嗯?”


    兄妹俩嘻嘻哈哈地走远了,听得清清楚楚的青遮没半点反应,他并没有像岳子程嘱咐的那样躺下休息,而是盘腿开始打坐,梳理起体内的灵脉来。


    第70章 神仙病


    “奇迹,真是奇迹。”岳子程反复探脉,目瞪口呆,“你这就……好了?”


    明明在这一个月昏迷的过程中反复发高热,中途还有几次身体不住地痉挛,怎么扎针都没用,能醒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岳子程本以为就算醒了好歹也得躺床上再养个半年,没想到他只是出了趟远门,在外面待了三天,再回来,青遮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因为伤得不重。”只是伤得蹊跷。


    青遮不是没有想过他会撑不到挪移结束,脱力昏厥也正常,但是昏迷一个月就不在他的预想范围里了,更不必说高热和痉挛。


    他有点怀疑是褚褐那边出了问题,然后他跟他共感了之类的。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褚褐共感。


    “多谢你这一个多月来的照顾。”因为岳子程死也不相信他身体恢复了,一定要亲自摸过脉后才肯放他走,“等我找到人之后,会回来付你钱的。”


    “诶,等等,那个!”岳子程连忙去拦人,“就算、就算你好了,也得多注意休息吧,你要是找朋友,我说过了可以帮忙……”


    “你找不到他。”青遮望过来的目光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不是背光的原因,“只有我才能找到他。”


    从跟这兄妹俩接触来看,他们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从任何方面上来讲,他都不应该和他们过多接触。说得冠冕堂皇一点,他现在身上应该背着诛杀令吧,他可不觉得长老会能大度到放过他。跟在一个凡人身边,不是在找麻烦吗?自己麻烦对方也麻烦。


    “哥!哥!不好了!”岳子澜冲进来,气喘吁吁的,“又一个、又出现了一个……”


    岳子程神色一凌,快步跑了出去。


    院子里,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正在嚎叫,周围几个壮汉警惕地注视着男人,做好了如若他挣脱开就上前摁住的准备。


    “岳郎中!岳郎中!”一见着岳子程的面,男人的家人就跪下来磕头,“求求你救救我儿吧!”


    “宋大娘,不必这样。”岳子澜见她哥使眼神,先上去把人扶了起来,“我哥哥可是水纱洲远近闻名的神医,你不用担心。”


    一旁的岳子程蹲下来,摸脉、扒眼睛、看舌头,神色凝重。


    “宋大娘,劳烦问一句,您儿子最近都去过什么地方?干过什么?”


    “他和以前一样啊,早上起来打鱼,然后挑到街上卖,卖完了就回来,没什么特别的。”


    “奇怪了,那怎么是这个症状。”岳子程喃喃,“他最近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这我还真不好说,你说他每天在街上卖鱼,接触的人那么多,我哪知道有没有奇怪的。”宋大娘摇摇头,“岳郎中,我儿子到底怎么了?”


    岳子程站起身,“神仙病。”


    宋大娘脸色立刻煞白。


    “怎么可能呢?”她哆嗦着嘴唇,一屁股摔在地上大哭,“俺家、俺家一向积德行善啊,怎么我儿得了这个病啊!我的命真苦啊!”


    岳子程脸色也不好看。神仙病,是最近突然冒出来的,得病者像三魂失了七魄一样,总是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性情大变,无论如何喝药、针灸都没用,而且更重要的是查不出患病的原因,得了这个病的,只能收拾收拾抬回家等死了。


    “宋大娘,你别难过,实在不行你可以把他放在我这儿,让我再看几天……”


    “喂!你要干什么!”


    几个壮汉的声音打断了他,岳子程扭头一看,当即唬得魂飞魄散,青遮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时手指正点在病人眉心,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青公子!小心!他可是会……”


    “神仙病?”


    黑色的半残心魔沿着手指吸收到了体内,青遮顿时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可以调动的灵力都恢复了不少。


    “谁起的这破名字?真够晦气的。”


    岳子程眼看着男人逐渐安静了下来,铁青的脸色也恢复了红润,甚至最后昏睡了过去,惊住了,磕巴了半天,才发出声音:“青公子,你、你会治病?”


    “不会。他得的又不是病。”青遮收回手,甩了甩,“抬回去吧,他好了。”


    说完话,他不耐烦去看那些人在背后跪地感激的样子,转身就走了。因为说实话,他并不是安的什么好心去救的人,受人家的感激跪拜太说不过去。


    “青公子,青公子你等等!”岳子程追了过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治好的他?实不相瞒,最近水纱洲一直被神仙病所困扰……”


    “你的意思是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呃对。”


    青遮权衡了一下利弊后,转过身,“他们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


    所有患上了神仙病的人都被关在了废弃的一个牛棚里,岳子程帮忙打开门的时候,惊觉里面居然已经关了几十人了。


    青遮让岳子程先出去,用刚恢复了几成的灵力开始绘阵画符,无数黑色的东西被从人体内抽离出来,朝他身上集中。


    他本来不打算管这事儿的,只是刚刚在屋子里时,他的磷罗绸突然毫无征兆的自己发动了,心魔的气息陡然被放宴山亭大了数百倍,所以他才发现院子里居然押着一个身上产生了半残心魔的凡人。


    对于修士来说,心魔一旦产生,如果不能及时矫正心态,的确容易爆体而亡,但心魔从未在普通人里诞生过,难道是将心魔硬塞进去的吗?


    不对。


    青遮忽然回想起屈兴平姐姐说过的那句关于心魔结论要被重新改写的话:


    「金丹以下的修士,也会产生心魔,甚至可能达到心魔实体化」


    莫非,这种影响已经扩大到了普通人身上?


    那这些人身上的心魔只是半残状态就很好理解了,因为他们不是修士,没有灵力供养心魔成长,最终会因为撑不住而死亡。


    随着几十抹半残心魔的吸收,青遮体内能调用的灵力越来越多,他终于可以查看奴印了。


    这不查看不要紧,一查看才发现,自己从那个叫纪羡那里拿到的内丹又耗光了,看来接下来得躲着一些修为强大的修士走了,毕竟他们会看出来自己是个炉鼎。


    不过好一点的消息是,褚褐现在应该恢复了意识,通过奴印调动的灵力已经变回了青色。


    接下来只要找到他就好了。


    以及,随着灵力的恢复,弹幕条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啊啊啊啊青青,好久不见!果然一放假就是要看佛流星!」


    「好耶!是病弱版青青,我舔舔舔舔舔」


    「我们的主角哪里去了?我们的主角呢?」


    「好像和青青分开了」


    「哇,我现在真是越看越兴奋!棕棕的身份出来了,接下来就是青青了!」


    「官方那边说,青青可能会晚一点」


    「可以猜嘛,命明知不是说过,青青他的命数*****」


    青遮已经很习惯了弹幕条对他的隐瞒了,眼下还是欣慰的情绪多一点,毕竟好不容易有个眼熟的东西回到他身边了,稍稍也有了一些真实感。


    他推开牛棚的门,对着岳子程点头,“全部解决完了,让他们的家人过来把他们带走吧。”


    “真的?”岳子程大喜过望,“青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对青遮来说可不是个好词,他飞快抽动了一下眉毛,轻微砸了下舌。


    “多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告辞了。”


    “等一下,你就要走了吗?”岳子程慌张,竭尽脑汁想拦住他,“你的身体刚好就上路是不是不太妥当?要不再休息几天?还有我那个妹妹很喜欢你,你要不去跟她道个别?还有……”


    “你很舍不得我走,是吗?”


    岳子程一下子脸爆红。


    「哎呀呀,纯情俏郎中啊」


    「NoNoNoNo,小哥你没机会了,纯情这个赛道已经被我们的棕棕占领啦」


    「我更惊讶的是青青居然直接捅破窗户纸吗?该说他是故意的还是纯天然?」


    「他绝对是故意的(信誓旦旦),咱们青遮可一点都不纯天然,你说褚褐纯天然还差不多」


    「hhhh褚褐现在可是从纯情赛道毕业了,你没看见他对***的态度」


    嗯?这里是隐去了人名?


    青遮奇怪。


    对谁的态度?褚褐认识的人他也都认识,在他精心的安排下,除了自己和屈兴平,褚褐不会再深入接触到其他人了,这也是为了防止他被其他人的思想同化,继而出现叛逆、不归家等一系列的变故。


    既然隐去了,就证明不是他认识的人,莫非,弹幕那边的视角已经看过褚褐了?


    “那个,青公子,我可以直接叫你青遮吗?”


    “嗯?”青遮回过神,“随便。”


    “的、的确像你说的那样,我有点舍不得你走。”岳子程快把自己的衣服都揉碎了,“我、我、我还挺喜欢你的……”


    「啊啊啊危险危险是直球行为!」


    「褚褐啊褚褐,我直接是一个大写的恨铁不成钢,纯情有什么用?你学学人家郎中小哥,打直球啊!!!」


    「所以说,爱和喜欢是真的要说出口」


    「要说出口」这句让青遮僵住了,他回忆起了在姑洗塔里,褚褐跟他说的「我想给你自由」,他当时听了后直接愣在了原地,这是一个他没有想过的答案,尤其当褚褐说出「只要把你的炉鼎体质给了我,你是不是就会感觉到自由了」后,他更是怔然,一时间连大脑都停止了运转。


    卫道月说,你通过试炼了,所以姑洗塔才会掀开缝隙放我进去。这个通过试炼意思就是他承认了褚褐对他存在爱,他承认了褚褐爱他。


    荒谬至极。


    青遮咬牙。


    “你喜欢我?”青遮反问岳子程,“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


    “你想多了。”


    你只看到了我的脸、我的行为,就这样轻率地对我说出了「爱」这个字,爱都是如此泛滥的吗?所以,是不是褚褐口中所言说的「爱」,也只是随随便便泛滥的结果?


    “我不是个好人,你最好别离我太近。”


    “可是,你救了大家。”


    “那只是我别有所求罢了。”


    如果你知道我的真实面目后,你怎么还会这么轻易说出「爱」字。


    对吗,褚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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