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一半
“你不知道他是炉鼎?”
卫道月一直抿成一条线的嘴慢慢咧开,显示出一弯狰狞的弧度。他兴奋了。
这简直太有意思了,褚褐身上的情绪起伏已经剧烈到了连他都能感受到的程度,或许,正好可以借他试试那个。
“那么。”他伸手,摁在褚褐的后颈,黑色的灵力攀附其上,“你对他是有欲望的对吗?”
“欲望?”褚褐迟钝,“我没……”
“不,你有。”
更强劲的黑色灵力悄无声息循着后颈钻入褚褐身体里,蚕食着他的思想。
“你要记住,你对他是有欲望的。”卫道月强调。
“不,我没有。”褚褐空洞着眼睛,却执拗地否定着卫道月对他下的精神暗示。
明明眼睛都空了,为什么还会忤逆他?注入的灵力不够?还是说——
卫道月尝试换了个词:“你喜欢他。”
这次褚褐没反对。
不能有欲望却能有喜欢?这是什么逻辑?
“因为……欲望是不好的东西……我不要欲望……”
嘁,小孩子心性。
卫道月听明白了,很轻蔑地冷笑。不就是听见喜欢之人是个炉鼎后怕直白提及欲望这事会招集对方的怨恨吗?
“可是、”褚褐惘然,“我喜欢他吗……喜欢是什么?”
什么啊,真是小孩子吗?连这种感情都弄不明白?
卫道月逐渐不耐烦。
要是这小子心里真的对那个炉鼎没有一丝一毫喜欢之情,他的控心之术便不会起作用,这样看来眼下是要多做几道工序了。
“你记住,你喜欢他,你喜欢那个炉鼎。”
“我,喜欢青遮?”
“对,你喜欢青遮。”
光有喜欢可不够,他想要的可不是简简单单、无伤大雅的「喜欢」这种感情。不过没关系,喜欢一样东西,怎么可能不会生出占有之情、破坏之欲,只要稍加引导就好了。
只要稍加引导。
卫道月放缓语速,循循善诱,“可是你想想看,他是个炉鼎,他迟早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你想让他被抢走吗?”
褚褐被灵力锁住的身体很明显开始扭曲,手臂上鼓起发力的青筋,甚至差点挣脱他的控制:“不行!他不能走!……”
卫道月赶紧加强较之以往双倍的灵力才拽住了他,“对,你不想,所以,你要怎么做?”
被言语安抚过的褚褐瞬间平静了下来,不再挣扎,“……我、我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吧。”卫道月掐着褚褐的后颈,让他看向青遮的方向,将自己的调子变得更加亲昵,如同一位正在为他着想的朋友般的关切语气,“你看,他多像一只小鸟,柔弱漂亮,惹人垂怜,他需要你的保护,你得把他锁在你身边,让他只能看着你,只能和你说话,对吗?”
褚褐没有回应,但卫道月分明感觉到手底下的人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要成了。
卫道月嘴角的笑扩大了几分。
“所以呢。”他引诱似的,“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我最想要的……”褚褐喃喃,在卫道月阴鸷的注视下,说,“我最想要权力。”
嗯?没能听到预想中答案的卫道月懵了。
最想要的不应该是那个炉鼎吗?受了他这一番语言诱导外加灵力控制,不是应该淫////欲上脑、热流下冲、然后控制不住把人摁在地上做些快活事才对吗?
“我想要最绝对的权力。”褚褐伸出手,张开指头,从对着的屋顶缓缓落下到青遮的背后,然后攥紧,空洞洞的眼睛里填着黑沉沉的泥沼,“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所有的一切不对等都将灰飞烟灭,哪怕青遮是炉鼎,也不会有人敢置喙他,我想要,能把所有东西攥在手里的权力。”
轰!
褚褐体内本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循回流转的灵力突然暴涨,吞吃了卫道月的黑色灵力后冲出体外,直接轰开了卫道月!
灵力暴动了?
卫道月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站定身子,有些惊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并没有输送太多灵力进去,也没有将控心的力度提到最高,怎么会突然灵力暴动了?而且,他尝试运转灵力,发现自己体内的灵脉居然出现了堵塞的情况,似乎是那小鬼的灵力太过霸道冲撞着他了的缘故。
一直沉浸在第三层的门该如何打开问题里的青遮听见了动静,刚要回头,一股强劲的灵力袭来,摁着他的肩膀“咣”撞上了背后的门。
“嘶。”青遮疼得倒抽了口凉气,“褚褐!你做什么?”
那股灵力在攀上他肩膀时他就认出来了,没躲开除了速度过快,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没想到褚褐胆大包天,竟然真的敢动他。
“褚褐?”
没听见像往常一样一呼即应声音的青遮仰头——他现在居然都需要仰头了,青遮心惊,这一个月来褚褐的个头未免窜得也太快了,明明四个多月前才勉强够到自己的肩膀。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正常,毕竟人家还是个在生长期的孩子,离开青梅村后伙食上去了,也能睡个好觉了,个子长得这么快也合理。而这一个月来他忙着听课、修炼和早起,褚褐又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习以为常下理所当然地忽略掉了对方长了个子的事情。
但现在问题来了,个子太高,逼近下来的压迫感太强,不知道力气是不是也会跟着个子一起长,青遮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也没能从褚褐灵力的桎梏中挣脱开。
“青遮……”
褚褐呢喃着他的名字,分明皱着眉撇着脸一副冷漠的陌生样子,偏偏语气又和往常别无二致,青遮实在拿捏不准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好难受。”褚褐大着胆子去蹭他的脸,小狗一样,“我想、我想……”
他“想”了半天,没能“想”出来。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快要冲撞出身体的异常饱满的情绪所带来的感觉,所以磕巴了半天,温吞吞地道:“我有点想吃了你。”
目光迅速在周围转了一圈企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青遮:?
“前辈。”青遮朝坐在地上调息、一副不关己事、高高挂起模样的所谓前辈凉凉发问,“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小友中了阵法,灵力暴动了。”卫道月笑呵呵的,“我也受到了波及,很抱歉,我现在帮不了你。”
“是吗。”
青遮没信,先不说二楼地面的阵法到底存不存在能够让人灵力暴动的阵法,单是从这个从头到尾就没报过名字的前辈身上出发,就没什么可以信任的地方。从一开始见到这个人的时候,青遮就对对方口头上所说的不周山前辈这一说辞充满了怀疑,更不要说后面弹幕还暴露了他是导致乔巧变成乔娘娘的罪魁祸首。只是对方确实修为高实力强,暂时不能轻举妄动,所以才顺水推舟,结伴同行。
“青遮。”褚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睛里的猩红愈来愈重,“青遮我好难受,我想吃你,你让我咬咬好不好……”
啧。
“褚褐。”青遮先叫了他一声,嫌仰头看人实在累人得慌,猛地拽着他的领子把人扯了下来,然后一巴掌甩了上去。
啪。非常清脆响亮的一声,震的连卫道月都惊讶地眨巴眨巴了眼睛。
“清醒了?”
分明是褚褐在上位,居高临下之感却生在了青遮身上。褚褐保持着脸被扇到一旁的姿势,从脸颊处蔓延开的疼痛像燎原的一把火,顷刻间烧遍了他的全身。
“清醒了就说话。”
“……嗯。”褚褐听见自己的声音喑哑如沙,“清醒了。”
“那好。”青遮拨弄着他依然外泄的黑红色灵力,随意一指,“把他杀了。别问为什么。”
指的方向正是卫道月。
“好。”
褚褐应得干脆利落,几乎是声落的瞬间,膨胀的黑红灵力朝着卫道月疾驰而去,擦过风发出呼啸的嘶鸣。
卫道月反应极快——因为反应不快就等着死了。他是真没想到褚褐在「认为自己是不周山的前辈」这一前提下居然还能毫不犹豫地对自己放杀招——挥袍躲开后祭出缩地符原地消失了。
失去了目标的灵力击中了墙壁,留下了可怖的一声巨响和几道灵力灼烧的裂痕。眼看着褚褐还要出手,青遮喊停了他,“不用了,人已经走了。”
褚褐动作滞了一瞬,乖乖把外溢的灵力收了回来。
虽然跑了,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青遮想起了不久前大荒西楼附近响起的皆空钟钟声,怀疑其可能就是导致钟响的元凶,到时候和风满楼提一句,应该会加强大荒西楼附近的阵法,这种需要上面人操心的事情就不用他来多管了,眼下应该让他操心的事情是——
青遮:“那个人对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说了你是炉鼎、说了我喜欢你、还说了欲望、权力等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褚褐垂眸,乖巧:“我不记得了。”
青遮皱眉:“不记得了?”
“嗯,我只记得青遮你打了我。”
……怎么有种委屈控诉的奇怪感觉?
算了。
青遮伸手,敷衍似地戳了戳褚褐的脸,“疼吗?”
“不疼。”褚褐抓紧青遮的手,实实在在地贴在自己脸侧,蹭着对方柔软的掌心,咧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疼的青遮,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青遮不知为何被他盛满不加掩饰的欢喜的眼睛看得背后一寒。
“我要是不是为了你好而扇的这一巴掌该怎么办?”
“啊,那也没什么。”褚褐继续蹭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笑,“打了就打了,你随便打,我受着,反正我不怕打,也不怕疼。不信的话。”
他头垂得更低了些,距离近到呼吸可闻,那双猩红还未散尽的眸贴他极近,使他头晕目眩。
“你要不再打我一下?青遮。”
第42章 欲一半
接到纸符传书时,屈兴平正坐在褚褐炖了一上午的鸡面前做功课。
本来他没打算打鸡的主意,只是进来给两人放书的时候,这炖鸡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不周山没有供饭的地方,毕竟大多数人结丹择道后就辟了谷,不吃东西,没结丹择道的小弟子有时候为了节省修炼的时间会选择吃类似三日丹这种既可以造成饱腹感又能满足身体需要的丹药糊弄过去。所以当初师兄师姐很抱歉地跟他们说,如果实在是想吃饭,可能得自己下山买。当然,自己会的话也可以在住的地方动手做。屈兴平属于第一种,下山买,否则让一个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卷袖子做饭实在是太为难他了,甚至还有点浪费时间。哦,也有可能浪费食材。
褚褐就不一样了,一日三餐全都是自己动手,做的还是双人份,屈兴平偶尔路过的时候都忍不住吸鼻子,实在是太香了。
屈兴平很明确地知道这份炖鸡里没自己的份儿,但这香味太诱人,不行的话待会儿等人回来拿钱买点都成。
谁知道人还没等回来,纸符传信倒先过来了。
屈兴平看着纸符上落款的“青遮”二字,沉思,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是青遮给他传的信而不是褚褐,难道是褚褐出了什么事情了?
他拐进褚褐屋里翻出了青遮询问的药,刚准备走,又在炖鸡的香味里挣扎了一番,然后转过头回屋丁零当啷地翻找食盒,把炖好的鸡连同汤一起盛到了碗里坐进了食盒里。
既然都让我送药了,那赚他一碗鸡不过分吧。
屈兴平乐滋滋地拎着鸡和药去了青遮的住处,一进门,就看见褚褐一脸老实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右半边的脸有些发红,青遮站在他旁边,正在给他的胳膊擦药。
“哟。”
屈兴平挑眉。
“这是怎么的了?”
褚褐朝他笑,笑得屈兴平都觉得有点子憨傻,“没事,就是扭着了。”
“是断了。”青遮面无表情地纠正。
“啊,断了。”屈兴平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意味深长,“孩子还小,打太狠了吧?”
青遮停下了擦药的手,撇过来一张冷嗖嗖的脸。
屈兴平很利落地把嘴闭上了,从镯子里翻出药瓶递过去。
“你来给他擦剩下的药。”青遮没接,他手上还沾了黏糊糊的血,迫切地想要出去洗干净。
“怎么回事?你这弄得。”见青遮完全走出去了,屈兴平才敢凑过来。
“真是我自己扭、额弄断的。”褚褐哭笑不得,之前想挣脱那个人控制的时候扭到了而已,本来没当回事直到后面清醒了才察觉到疼的有点不对劲。
“谁问你这个了?”屈兴平拔开药瓶的塞子,“我那是开玩笑呢,怎么想青遮也不可能把你胳膊拧断,除非你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褚褐却诡异地沉默了。
“慢着。”屈兴平瞪大眼睛,“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干了?”
“还没。”
“……还没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没。”褚褐低着头看屈兴平帮他擦药,转移话题,“屈兄,能问你点别的事吗?”
憋了一肚子问号的屈兴平本着“当事人不说,自己也不好逾矩多问,要保持人与人之间合适距离”的礼貌想法,硬是把那颗砰砰乱跳的好奇心摁了回去。
“行,你问。”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就是你一直体会不到某一种、或者很多种情感,就像隔着一层很厚的雾一样总是触摸不到,然后突然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雾散了,你能感受到那种情感了……”
褚褐说得颠三倒四,屈兴平努力地去理顺他的逻辑,“怎么听着有点像「你喜欢一个人很久只是一直不知道之后突然有一天被人点了出来然后恍然大悟」的感觉?”
褚褐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感觉不对。
他自小就是会被村里头骂夯货和迟钝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接触到的能称得上「爱」的情感实在是少之又少的原因,对于「喜欢」、对于「爱」甚至是对于「恨」,他对于这些的理解就是书上写出来的一行行方方正正的文字,实在是无法化成实体进行感受。哪怕在水镇上,他第一次遇见了青遮,心脏生平头一次剧烈跳动了好几下,他也没将此事往喜欢上想。
直到今天,那个奇怪的人在自己身体里注入的那股黑色的灵力,搅乱了他所有的思绪,「因为见到青遮心脏就会乱跳」这个意识突然在脑海里闪现,几乎下意识地,他认定,这就是喜欢。
反应过来后,他吓了一跳。一个迟钝的人突然对情感敏锐了起来,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喜欢青遮是一种错觉,谁让他吞吃了对方的黑色灵力,说不定把脑子吃坏了。
可是。他望着外面青遮的身影,有些愣怔地想。好像他没吃黑色灵力之前,和青遮说话、碰到他的手、受他的夸奖甚至是被他打,心脏也是会无缘无故地加速跳动的,像心里住了个只要听见“青遮”二字就兴高采烈跳起舞的小人。
那么,这不就是证明我喜欢他吗?
褚褐嘴角不自觉上扬。
对啊,我是喜欢青遮,跟吃掉的黑色灵力没关系。
屈兴平被他笑的手抖了好几下,很犀利地点评,“褚兄,你笑得有点恶心。看起来你好像自己想明白了。”
“嗯。”褚褐语气里的欢欣鼓舞都快藏不住了,“谢谢你啊屈兄。”
“不谢不谢,我又没帮上什么忙。”屈兴平眼珠子转到桌子上的食盒那儿,又改口,“要不你还是谢谢我吧,你看,我帮你拿药,还帮你擦药,要不你舍我一碗鸡吃吃?”
“这就是你把炖鸡拎来的原因?”
“初衷是好的啊,不是想着你们没吃饭嘛。”
“行啊行啊。”褚褐还处在「嘿嘿嘿我喜欢青遮」的飘飘乎状态里,特别好说话,“你吃两碗都没问题。”
成功讨到鸡的屈兴平满足了,“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俩吃饭了,我把我那份带走了。”
屈兴平拎着轻快了不少的食盒推开门,青遮正站在远处的青梅树那儿,发呆一样看着树。
屈兴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过去说一下褚褐的伤势问题。
“青遮兄,褚兄的胳膊上好药了,也做了固定,接下来几天别让他用那只手做大幅度动作就成。”
“嗯,我知道了,多谢。”
“你这,看什么呢?”屈兴平顺着青遮的视线看过去,左看右看面前都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青梅树,还是棵没结果的树。
“面壁思过。”青遮顿了下,改口,“面树思过。”
屈兴平觉得稀奇了,“哟,你思什么过?”
“我做错了事。”
“你还会做错事?”这一个月下来屈兴平也是能和青遮说上几句话的人了,所以偶尔也会放大胆子开开玩笑,“你指的不会是你打褚兄的那一巴掌吧?”
青遮转脸,“他和你说了?”
“没有,能看出来。”半边脸都还是红的,想不看出来都难。
“有点关系,不过并不是反思不该打那一巴掌。”青遮又把脸转回来对着树了,淡淡,“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褚兄看你的眼神不一直很奇怪吗?跟狗见了肉骨头似的。”
青遮瞥他,屈兴平迅速改口:“好吧,漂亮的肉骨头。”
“不是这种奇怪。”
或许下面这句话说出来会有一点诡异,但青遮其实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炉鼎身份,他把自己和普通人看得毫无二致,真要类比的话,有点像他长了一张貌美的脸,上面却生了可怖的胎记,他自己是无所谓的,照样吃饭,照样看书画他的符,照样睡觉,只是别人不这么想,他们总是揪着他脸上的胎记不放,觉得他古怪,觉得他奇特,甚至觉得他不是人。
青遮其实动过疑心,他在金门宗安安稳稳长大,期间虽然宗门会克扣他的吃穿用度,宗门中人会在背后造谣诽谤他今天上了谁的床明天又会滚上谁的榻,但也只是说说,从来没有人敢真的拉着他做那档子龌龊事,直到他被宗门为了三枚丹药卖到了别人床上。
但这说不通,青遮知道宗门不喜欢他也看不起他,所以断然没有把他养大再卖出的道理,依照金门宗老宗主的性格来看这就是门赔本儿的生意,他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所以金门宗收养他应该是有别的目的的,只是这个计划可能半途出了什么意外,不需要他了,所以他才被卖给了别人。
也就是那个时候,出了金门宗到了外面,青遮才发现,他可以对自己的炉鼎身份不在意、无所谓,但别人不行,别人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投过来的目光都滴着恶心的口水。
褚褐也会盯着他,眼神虽越轨但透着一股子未沾染恶的白痴样,一看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所以青遮勉强能接受,任由他看去了。
但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褚褐看他的眼神里出现了「欲」,这直接敲响了青遮的警钟。
没关系。青遮试着去说服自己。还差一点,他马上就能夺舍他了,到时候他就不用烦心褚褐对他生出的别样心思了。
青遮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眼神微冷。
对,还差一点。
第43章 恨一半
“陌生男人?”
风满楼那张俊俏的脸贴在了水镜上,溜圆儿的眼睛瞪得都快要突出来了。
“长什么样儿啊?”
青遮随便回忆了一下,“长相清秀,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总是在笑。”
“……就没了?”
“没了。”
风满楼被这稀薄到简直扔块石头出去能砸死一片人的形容堵得哑口无言。
“青遮道友,你这形容能力还真是匮乏啊。”他坐了回去,水镜随着他的动作扩大了取景,更多的东西纳入了水镜范围,青遮一眼就瞧见了风满楼旁边桌子上摆满的符纸,最上面的几张虽然只寥寥写了两三笔,但青遮还是认出来这是某种只有化神及以上的人才能修行的符篆,也是他终生无法触碰修炼的符篆。
或许夺舍后就能修炼了。
青遮盯着那几张符,无意识地扣着手。
自从知道修炼禁术就无法修习其他术法后,他当即停下了对褚褐的指导,所幸也没教多少。那孩子心里揣着龌龊事,明面上在他面前倒是乖巧得很,说不教了只抿抿嘴也没问原因——当然,青遮严重怀疑是他不敢——轻声说句“知道了”,然后又闷头看他的书去了,要不是早知道褚褐从小就有看书的习惯,青遮还以为他跟着自己学的。
青遮最近对禁术一事烦得很。
禁术的起符方式和灵力流转方式和正常术法完全不一样,青遮试过了,像一般的移动东西、生火变水、缩地符之类的日常符咒用着没什么事,也不会和禁术的灵力流转犯冲。至于其他攻击、防御之类的,也不是说用不了,是很难用,灵力在身体里流转时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一股冲不开的淤塞,这要是放在战斗里,半点迟疑都会尸体高高挂,所以青遮禁术、普通术法两修的想法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再加上,青遮已经很习惯用禁术的起符方式和灵力流转了,有点掰不过来,而且,相比于普通术法,他还是更喜欢禁术,没什么局限性,普通术法不论哪家哪派,用起来不顺手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如果要改动,能改动的地方很少,做不到像禁术那样大张旗鼓地改动甚至到面目全非的程度。
「说实话这种烦恼只有青遮有吧?官方那边明确说过,在佛流星的世界里,符篆阵法最权威的宗门就是不周山,一般可没人会改不周山的符阵」
「主要是也不需要改啊,不周山的符篆阵法都被一代又一代老前辈改过无数次了,现下是最安全最有保障的版本了」
「嘶我真的感觉炉鼎的体质太限制青遮的发挥了,青遮在符篆阵法上太有天赋了,许愿一个早日夺舍」
「大妹子你认真的?那咱们主角咋办?」
「嗐,都是主角了,肯定有点别的机遇在身上吧,掉悬崖得秘籍都是基操了」
“青遮道友。”风满楼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你来不周山这都快三个月了,大荒西楼现在到第几层了?”
青遮把要说的层数通通减了一,“二层,三层无论如何也上不去了。”
“唉,果然没那么简单啊。”风满楼唉声叹气,但好像也没看出来有多遗憾,青遮都怀疑他其实对那本阵法没那么迫切。
“风师兄怎么这么确认那本阵法还在大荒西楼?”他试着套话,“莫非风师兄知道大荒西楼在火灾里丢失的秘法禁术都去了哪里?”
风满楼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我要是知道丢哪去了那还叫丢吗?”
啧。套话失败了。
“最后一件事。”青遮算了下时间,又快要到上课的时候了,当即垮了脸,“除了结丹,有没有什么办法不去上课?”
失去内丹后他能调动的灵力实在有限,实战测验中太吃亏,要是理论测验他倒有点信心,只可惜前两个月老先生已经把理论测验给他们通通过了一遍,现在开始正式教授实战用的符篆阵法了,学倒是学得会,就是用不出来,青遮很憋闷,觉得还不如翘了课回来自己对着书学,速度还更快。
“好学生也会想着逃课?”风满楼厚着脸皮,“不错不错,你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嘛。”
“不是逃课,就是名正言顺地不上课。”
“名不正言不顺的都不行,你还想要名正言顺的?”
那就是没办法了。
青遮借着“马上要去上课了”的借口,毫不客气地把水镜关了。
_
今天又有实战测验。
青遮站在学堂词馆外面,只觉得头疼。
“青遮兄,你今天来这么早?”已经入冬了,屈兴平依旧拿着他那把折扇在众人面前摇啊摇的晃眼,“褚兄又没逮到你?”
最近两个月他都和褚褐避着走,早上听见敲门声缩地符一甩人就跑了。
“慢着。”屈兴平疑惑地看了他眼睛一眼,两眼,然后三眼,“你不会昨晚没睡吧?”
“嗯。”看书看过了,熬穿了。
屈兴平却理解成了另一番意思,“哇,青遮兄你也太不要命了,就算你这一月来一直实战排名垫底,也不要这么刻苦吧?”
……那是因为这群崽子太弱他不能随便用禁术否则还用得着他垫底?白痴!
青遮忍不住磨牙。
“嗤,刻苦?”旁边阴阳怪气的声音传过来,“刻苦到一直倒数第一?我看五大宗的六位首席眼光一般啊,竟然给了这种人特殊名额。”
「哦,来了!」
「来了!」
「传说中“大家眼中的废柴主角打脸渣滓配角”的桥段终于要来了吗?」
「可青青也不是主角啊」
「管他呢,爽了就行」
青遮本来就一晚没睡,今天还要实战测验,心情差得要命,直接一记符甩了过去,“啪啪”两声堵住了对方的嘴,“吵死了,闭嘴。”
「嚯,真“打脸”啊」
「这小声儿响的,啧啧啧」
「我还期待着青青怎么打脸他呢,谁能想到是真打(哭笑不得)」
“你!你!”王霆被身边朋友手忙脚乱地把他脸上扇得欢快的啪啪作响的符纸揭下来,气得说不出话,“我说的有错吗!人家褚褐比你有实力得多,天天跟在你身后卑躬屈膝的,我都替他臊得慌!”
「懂了,你也想给咱们青青躬一个」
「懂了,你也想给咱们青青跪一个」
「懂了,我也想给咱们青青舔一个」
「?前面的朋友?」
“我觉得卑躬屈膝挺好的啊。”突然,褚褐的声音从王霆侧上方传过来,“王霆道友有什么意见吗?”
“呜哇。”屈兴平乐滋滋的,手里扇子摇得特别欢,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诶诶,青遮兄,有戏看诶,你还是男主角。”
这有什么好“呜哇”的。
“怎么?我难道还说错了?”王霆先是一阵心虚,接着在背后朋友的捣鼓下又挺直了腰板,想着褚褐性子软,好说话,更加冷嘲热讽了起来,“我看就算青遮叫你去死你都能毫不犹豫地捅自己一剑。一个男人,干嘛朝着另一个男人做这副奉承讨好的样子,一点子自己的脊梁骨都没有!”
背后的朋友纷纷嚷嚷着“对对对”,王霆的头抬得更高了。
“诶——可我觉得能被青遮杀死的话,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呢。”褚褐停了停,又强调,“我很喜欢青遮的。”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褚褐才不管他这番话给周围的同修们造成了多大震撼,拎着食盒很欢快地朝青遮打招呼,“青遮!我早上没见到你,所以把饭提过来了,要不要吃点?”
“看来青遮兄你躲人躲了两个月也没什么用嘛。”屈兴平以扇遮面跟他单方面小小声咬完耳朵,带着满脸看够热闹的满足,转着圈儿走了。
矫枉过正,适得其反。
青遮满脑子都是这八个大字。
躲了两个月反而越躲越来劲儿了。
“青遮?”褚褐举着食盒,巴巴儿地望着人。
“不吃,扔了。”
青遮转身就走。
“诶,青遮等等我,不吃就不吃,我给你做别的……”褚褐追上去,见没热闹看了,余下的人也纷纷四散而去,只留王霆一行人在原地,气得脸疼。
“没事王霆。”其中一个凑他耳边嘀嘀咕咕出坏主意,“反正青遮又不能打,待会儿实战测验的时候你就跟老先生说你想跟青遮切磋切磋,好好在斗武场上教训教训他!把他打得哭爹喊娘!”
王霆心动了,主要是对“哭爹喊娘”,他还挺想看青遮哭的,那张脸哭起来应该很带劲儿。
「妈呀,他是真敢想」
「棕棕呢?快回来!有人觊觎你老婆!」
「色胆包天,就凭他?敢觊觎我们青青?老娘一脚踹爆他!」
“诸位安静啊,今天的实战测验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抽签。”老先生摸出签筒,随意一晃,“好,第一个,青遮。”
“先生!”王霆立马把手举起来了,“我想和青遮道友试试!”
“可以,可以。”虽说是测验,不过老先生没什么规矩,“那就你……”
“先生,我也想和青遮试试。”褚褐也举起了手。
“嗯?你也想去?”老先生拿不准了,左看看右看看,秉着公平的原则,他选择不插手,“这样吧,青遮,你来选好了。”
“青遮,选我吧。”褚褐蹭在他身后,轻声,“他对你不怀好意。”
难道你就对我怀好意了?
“你凭什么断定我会输?”青遮冷冷。
褚褐卡住了,“……不,我不是,我没有这么想。”
“青遮,快点选啊。”上面的老先生开始催促他。
青遮举起手,指了对面,选了王霆做对手。
“我告诉你褚褐,你要是敢用那种恶心的怜悯眼神看我,你眼睛就别想要了。”青遮嘴上这样讲着,却没有转头看褚褐,所以他其实也不确定身后的褚褐在以一种什么样的目光看他。
他这两个月来一直避免和褚褐见面,除了因为要忙着在大荒西楼寻找夺舍禁术的完本,还有就是想躲开褚褐看过来的黑漆漆的眼神。和以往那些满眼垂涎的烂人不同,褚褐的目光凝滞得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也不是害怕,就是会给人一激灵的感觉。
作为一个炉鼎,青遮对目光这种东西可谓是敏感,所以在那个叫王霆的一开口说话,眼神一飘过来时他就知道这人看他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事情。
好脾气装久了给他脸了,居然敢这么看着他。
青遮冷着脸,在老先生“开始”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时,直接一鞭子甩了出去,把摩拳擦掌的对方打得一个趔趄,摔趴在地上。
“等等!你这是违反规则!实战测验只能用符篆!”
王霆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却又被一鞭子打趴了下去。
要不是只能用符篆,你以为你们这群小鬼是我的对手?
青遮高举着恢复成尺的三千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怕什么,我的武器没有刃,死不了,顶多痛一点。”
王霆瞪大了眼睛:“先生!先生救命啊!”
“青遮!住手!”一记拂尘打飞了他手里的三千尺,老先生头一次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是做什么!不按规矩来就算了,怎么还残害起同门师兄弟来了!”
王霆哆嗦着腿被他的狐朋狗友扶起来,脸都是白的。
青遮:“我没有。”
“还不承认错误!”老先生气得手指都在晃,“罚你两个月不准上课!闭门思过!”
成了。
青遮飞快翘了翘嘴角。
这不就名正言顺地不用去上课了么。
“是,先生。”
青遮收起三千尺,行了礼后往台下走,路过在狐朋狗友的支撑下勉强站直的王霆时,他忽然侧过头,漫不经心地瞥了王霆一眼,翕动着嘴唇传音:
“我不喜欢你看我时的眼神,也不喜欢你对我说的话,所以,眼睛和舌头,你就都别要了。”
大荒西楼禁术发动,一枚符咒悄无声息埋进了王霆的灵脉里,瞬间发作搅碎了他的眼球和舌头。
王霆惊恐地张大嘴,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疼痛:“啊啊啊啊啊啊!”
“哎呀。”青遮面无表情,平声平调,“先生,王霆道友好像不太舒服啊,眼睛和嘴巴都流血了。”
“什么!”老先生慌慌张张跑过来,仔细察看一番后又慌慌张张宣布了下课,带着崩溃大哭却只能发出“啊啊啊”声音的王霆瞬移走了。
「嘘」
那群离得近的狐朋狗友已经被王霆的样子吓瘫了,青遮比了个手势,种下了暗示,再过不久不止王霆,连他们就会不记得这件事了。
一箭三雕。
青遮慢慢勾起笑。
果然,他还是更喜欢禁术。
第44章 结金丹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屈兴平只是低个头的功夫,再一抬头今天就不用上课了,诧异地四处询问。
而在他旁边把整个过程看得完整真切的褚褐目不转睛地盯着青遮,轻声笑着夸奖“真是聪明”,更是听得屈兴平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情况?
青遮从斗武场上一跃而下,略微踉跄了一步,又很快站稳。刚刚那道符咒耗尽了他体内积攒多日的灵力,现在连攥拳的力气都没有。
“青遮。”褚褐握住了他的手腕,暗自给他传送起灵力来,惊得青遮一掌推了过去——没推开,青遮现在没力气,那只手也理所当然地被接住了,同样传送起灵力来。
“青遮别怕。”太久没近距离接触今日终于碰到了青遮的褚褐很满足地笑,“上次传送灵力时你不舒服,我这次放缓了速度,减少了灵力,一会儿就好。”
一会儿也不行!
炉鼎对灵力要多敏感有多敏感,何况青遮现在脉里空空,被传送进来的灵力没有半点空隙地一下子填满,古怪的饱腹感席卷了大脑,他腰先软了一半,更别提那些灵力还沿着灵脉温养着他的身体,暖和得要命,一晚上没睡的困劲翻天倒海扑了上来,让他下意识地就想往褚褐怀里栽。
在青遮终于忍不了想要提脚狠狠踹褚褐几下时,对方率先松开了手。
“青遮,好了。”他站在他面前,刻意低着头拉近距离,扬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捻着那一腔亲昵的调子,讲,“现在舒服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褚褐的用词和语气都控制在了一个若有似无的暧昧范围里,站在后面的屈兴平原本还想过来问问怎么了,听见这句话脚硬生生刹在原地,然后干脆利落一个转身,走了。
唔,人家的事情我问那么多干啥。
屈兴平欢快地摇着扇子,开始琢磨着待会儿要去山下哪座酒楼饭馆吃饭。
“褚兄,明天见。”他背对着他们潇洒地挥扇,“我去吃饭了啊。”
“吃饭”两字也成功带起了青遮的饥饿感,他本来就没吃早饭,现在暖和饱腹的好吃灵力也如他所愿撤走了,他反倒不乐意了起来。
当然,是「本能」的一种“不乐意”,和青遮本人的意愿无关。就算有关,他也不会承认。
只可惜还没等青遮借题发作,褚褐先开口堵了他:“青遮,对不起,我没有说清我心中所想,让你神思紊乱生了误会,平白无故气了一场,是我的错。”
他满脸歉意,好像在真心反悔。
“我并没有认定你在这场实战测验中会输,只是。”褚褐眼里的光暗了几分,“只是那人没有资格在对你出言不逊后还能活着和你切磋对打,他不配。”
所以他得落到自己手里,无论是杀人还是沾血这些都轮不到青遮,青遮该是干净的,该是——
“啪。”
青遮手里的三千尺拍上了褚褐的脸,不重,就是声音听着唬人。
褚褐当即僵住了,甚至在明白自己心意后较之以往还多了几分沉重的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指都不自觉地发颤。
完了。我好像有点兴奋。
褚褐咬着舌尖,企图逼迫自己冷静。
“褚褐。”
青遮微仰着头,这是一个微妙的角度,能让褚褐清清楚楚看见青遮那双眼尾略带粉晕的桃花眼。长高后褚褐甚少以这样一种视角看着青遮,那日在大荒西楼算一次,今天是第二次。和几个月前抬头也只是能看见青遮侧脸的感觉完全不同,眼下,是青遮在仰头看他,身高的差别似乎让掌控权完全落在了褚褐手里,仿佛他才是两人之间的主宰者。
然而事实却是,上位的犬忠诚地低下头,心甘情愿把脖子上的狗链交在了下位者的手里。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别在我面前耍心机?”
“我错了。”
不知道自己耍了何种心机的褚褐歉先道上了,如此温驯理应夸奖,然而此刻却看得青遮窝火。
对于褚褐口中“我觉得青遮应该干干净净”这句话他是半点都不信。狗屁干净!分明看见自己袖口沾上了点别人的血后就眼睛锃锃发亮,他都不明白能让褚褐眼睛闪闪亮的点在哪里。
「这是不是也证明比起青遮表面上装出来的样子,主角更喜欢青遮真实的样子?」
青遮堵在心口的火被这句话一浇,莫名灭了。
「前面的你想多了吧?做阅读理解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褚褐这小子就是变态,他就喜欢看人身上染血然后流哈喇子」
「那很变态了」
「我感觉青遮也就和主角相识的第一个月还装模作样了点,凤头山一过直接不装了」
「退一万步来讲要真给褚褐知道青遮想对他做什么,他还能喜欢得起来?」
肯定不会,褚褐又不是受虐狂。
青遮火下去了,也想通了,面无表情地收回了三千尺。
他在干什么呢,褚褐现在是何心境、如何看他、又是否怜悯他欺骗他重要吗?不重要,一个将死之人,一个不再需要保护他的人,一副没有利用价值、早就选好的皮囊,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青遮?”没等来回答也没等来第二下尺子的褚褐迷茫,“怎么了?”
“没什么。”青遮冷淡转过身,掏出缩地符,“你去修炼,这次不许跟着我。”
眼下时间紧迫,他能感受到褚褐身上日益增强的灵力和修为,结丹一事将近,可是夺舍禁术的完本还下落不明,他现在上不了大荒西楼的四层,只能在底下三层徘徊,所有书都快被他看遍了,也没能找到关于夺舍禁术的一点线索,或是能通往第四层的钥匙。
实在找不到,那我就自己来完善。
在青遮翻完最后一本书还是无果后,他下了决定。反正以前那些不完整的禁术也是靠自己磕磕绊绊完成了。
而另一边,被遗弃在原地的褚褐——是的,褚褐坚持他是被“遗弃”在那里的——甚为可惜地叹气,他本以为今天可以和青遮能有什么亲密接触来着,难得青遮都把三千尺拿出来了。
难道真要等到结丹择道之后青遮才肯和我亲近?
褚褐已经很不要脸地自诩为「修真界第一了解青遮的人」,他很理解青遮会对他隐瞒炉鼎身份,毕竟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修为只有筑基的小修士,作为炉鼎,就算是为了活命也得傍个大人物是不是?
这么一想似乎就将青遮推到了「靠近褚褐除了报恩外还别有所求」的恶人境地上,不过褚褐很无所谓,青遮是善人他喜欢,是恶人他照样也爱,哪怕真有一天青遮想杀他了他也会乐滋滋把脑袋伸过来让青遮随便砍,反正他喜欢,他高兴。
褚褐扬着张乐不可支的脸往住处走,期间有同修和他打招呼,约他一起下山吃饭,他也通通拒绝了。
“我赶着回去修炼,下次吧。”
“褚褐道友这么勤勉?”
褚褐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因为我要成为一个好用的、能依靠的血包啊。”
和褚褐搭话的同修:???什么玩意儿?血包?
同修没听懂,也问不了,因为人已经走远了,最后只能摇摇头,看看今天格外晴朗的天气,非常愉快地下了待会儿要多喝几杯酒的决定。
褚褐坐在平日打坐的地方,开始气沉丹田,运转灵力。自从上次去过大荒西楼,不知是吞吃了那人的黑色灵力的原因,还是感情开窍喜上心头,沾了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原因,他修炼的速度忽然突飞猛进起来——虽然以前的修炼速度已经被屈兴平说过是超越常人了。
八个周天很快循环完,紧接着是最后一个周天,这次却出了点问题,灵力在即将抵达丹田之际,被堵住了。
以往都很顺利丝滑运转完九个周天的褚褐懵了一瞬,然后尝试加大了灵力输入。
与此同时,预备下山美美喝上一杯酒的同修诧异地抬头望天,什么情况?刚刚还晴着呢,怎么突然阴了?
“哟。”远在高阳阁的风满楼搁下笔,探头出窗看了看漫天的云,“有人结丹啊。”
结丹集云是常见的事,风满楼没往新人上想,这才三个月,就算是当年的他结丹择道也用了小半年呢。
轰隆。
嗯?刚埋首符堆不久的风满楼又抬起头,疑惑。
听岔了?好像有雷声?
轰隆隆!
更明显的一声雷劈了下来,风满楼嚯地起身。
真是雷声!等等,这不是结丹的云吗?怎么会有人在金丹期就把天雷招来了?
除非、除非结丹之人择的道是什么被天道所不容的道。
不会吧?风满楼忍不住捂脸。这种要出事的感觉好熟悉啊,好像前不久的五大宗招生试炼上,他才刚刚体会过啊。
“青遮是炉鼎断然没有结丹一说。”风满楼在房里踱步,碎碎念,“难道是那个一直躲在青遮身后、看起来很乖巧的那个孩子?”毕竟比起青遮,褚褐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炸了他的水镜斗武场。慢着,这么想想好像也不乖巧啊。
轰!
又一声雷,劈到了远处的杞人山,那正是今年新人入住的地方。
完了。
风满楼绝望。
真是新人啊。
第45章 不容道
“劫雷?”
卫道月仰头,眯起眼。
“如此声势浩大,莫非是风满楼?”卫道月面前的水镜里,正在向他禀报事情的韩众跪得笔直,一脸凝重。
“应当不是,对于风满楼来说,这种程度可不够看。”卫道月摩挲着手里的书,“你继续说,我们的小宫主最近怎么样了?”
“药王黟自从招生试炼后,就闭关再也没有出来过了,今年新入八岐宫的修士们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越来越放肆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卫道月表情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斥责,眼睛仍旧盯着书上的字。
“那道月大人,需要给——制造点麻烦吗?”韩众刻意隐去了人名,不过根据两人之间的对话,也不难猜出来。
卫道月掀起眼皮看向水镜里的人,似笑非笑。
“韩众,胆子变大了啊,学会自作主张了,都打上我们小宫主的主意了。”
韩众吓得砰砰叩头,“属下不敢!”
“怎么不敢,我看你挺敢的。上次也是,要不是你和公孙心急,也就不会被忧思邈发现端倪并上报给五大宗的宗主和长老们了,最后还得出动我来给你们善后。老宫主前几天还传讯问我去了哪儿,最近在干什么,明显是对我起了疑心。”
“是属下的错!属下失职,属下当以死谢罪!”韩众化掌为刃,欲砍向心脏。
“行了。”卫道月一挥手,一道灵力竟直接穿过了水镜,打偏了韩众的手,“知道错就好。大业未成,我们这边不能再少人了。”
“多谢道月大人开恩!”
“跪也免了,问你另外件事。上次你不是说,你和公孙在八岐宫试炼幻境里动手脚时,有两个人没有如愿提取出来心魔,那两个人,是不是长这样?”
卫道月动动手指,指尖的灵力幻化出两张人像来,赫然是上次他在大荒西楼遇见的褚褐和青遮。
韩众定睛一看,指指左边:“大人,这个小鬼是。至于另一个我就不清楚了,那是公孙和他的手下负责的人。”
“嗯,我知道了。”卫道月抹去青遮的画像,“你跟左边这小鬼见过面了,感觉怎么样?”
韩众不知为何道月大人会对这件事感兴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符篆阵法的天赋很好,不过修为一般。”
很明显这个答案并不是卫道月想听的,他盯着画像中褚褐的脸,指尖一下一下叩着桌面,开口:“你觉不觉得,他长得很像……含芙?”
这个都快被韩众遗忘的名字让他愕然抬起了头:“含芙?卫含芙大人?可是含芙大人早就已经……您难道怀疑,他是含芙大人的孩子?”
“眉眼像,笑起来也像。”
韩众偷偷打量着道月大人透过画像陷入怀念的神态,还是忍不住提醒:“可是,大人,您别忘了,含芙大人是叛徒,就算您是她的哥哥,也不能……”
卫道月叩桌的动作停了。
“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我。”
韩众立刻嗫嚅着缩了回去。
“去办事吧。”
卫道月挥手让他退下。
“顺便,管好你手下的人,别去烦他了,让他安生点闭关吧,省得你们欺负了人,他还得找我诉苦。管小孩子最麻烦了。少自作主张。”卫道月最后一次敲打韩众。
“是!属下谨记!”
水镜灭掉了,卫道月保持着注视的姿态,目光从褚褐的眉眼,一路滑到他的下巴。
妹妹啊妹妹,他到底是你的孩子呢,还是——
当初你从八岐宫带走的「那样东西」呢?
_
在第一道雷劈下来的时候,青遮正在大荒西楼的三层尝试着完善夺舍禁术,面前的弹幕条突兀闪了两下,将他从书里的世界拽了出来。
「啊啊啊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青青别看了别看了!棕棕要开始结丹了!」
「我靠主角果然天赋异禀,这才三个月时间就结丹择道了,不是说就算是风满楼,当初也用了小半年吗?」
「这没什么可比性吧我觉得,不是还有人是已经结丹了进的五大宗吗?」
「那种人年龄都很大了,我感觉五大宗更偏好年龄小天赋好的人」
「不过,这雷也太吓人了,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大能渡劫呢」
「嗐,主角肯定得拥有和大能一样的排场啊」
「嗯?慢着,好像不太对劲,我怎么看到风满楼赶去杞人山了?」
「好像说是择道出了问题?」
「话说一般修仙界的主角,修的都是无情道吧?这还能出什么问题?」
「会不会是因为感情之类的……」
「别太离谱,平时磕磕CP还好,真到这种时候别带入CP脑啊」
褚褐开始结丹择道了?
青遮觉得不对劲。
这么快?按照他的计算,怎么着也得还有两个月才对,最近褚褐的修炼速度是不是快的有点太不正常了?
「我靠好像真的出问题了,怎么风满楼都开始联络命明知了?」
风满楼,命明知。能让两大宗门首席出面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啧,只是两个月没在他身边看着而已,那家伙又在自己捣鼓些什么呢。
青遮开阵瞬移,顷刻回到了杞人山,还没等站稳,一道雷瞄着他直挺挺劈了下来,关键时刻,风满楼及时拉了他一把,带他撤出了雷击范围。
“哟,青遮小师弟,仔细点啊。”
“风师兄。”青遮震惊地看着眼前已经被雷劈出大大小小坑的地面,“这是怎么了?”
“哎呀,这就得问你的好朋友了。”
又一道雷劈了下来,直直奔向灵力漩涡的中心,炸得周围石块迸飞。
“命明知。”风满楼身侧的水镜随着他的动作挪动,“你还没算出来吗?”
“你以为黄道十二宫晷很好启动吗?”命明知咬牙,他今天只不过是在每月一次的观星会上打了个盹儿,老天爷不至于这么惩罚他吧,“我等会儿要是因为反噬吐血,风满楼你就等着吧,看我不讹死你!”
命明知那边同样漆黑,但与不周山此刻的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不同的是,他那里居然是黑夜,且漫天繁星。青遮曾在书上读到过,这是独属空星楼的占星之地,名春分眼,终日黑夜,永远背着太阳的方向转动。
至于黄道十二宫晷,在修真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器,可卜问过去,预知未来,甚至沟通天道,传递天意。据说只有空星楼的阁主才有资格启动。
现在看来,传闻也不尽属实,起码少阁主也能动得了黄道十二宫晷。
“还有,风满楼!我今天可是瞒着师傅偷溜进春分眼的!记得给我报酬!”
……哦。偷溜的啊。
青遮选择收回刚才的想法。
“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你还跟我要报酬?”
“你就算是我爹,我也得跟你要报酬!”
“那不必了,我跟药王黟不一样,没兴趣当别人爹。”
“你!”命明知下半句话没接上来,他那边突然大亮,射出耀眼的金光。
“喂,命明知?命明知?死了?”
“咳咳。”命明知咽下去反涌上来的血,炸毛,“死你大爷!你死我都不会死!”
很快,金光落下,命明知合着天地之数,运转起启动了的黄道十二宫晷,不多时,他得出了结果,“算出来了。”
“听你的语气,不太好啊。”风满楼心里咯噔,“杀戮道?修罗道?”
命明知凝重:“三尸六欲道。”
“……什么东西?”风满楼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尸六欲?你确定你没算错?”
“你不信我也得信黄道十二宫晷吧。”
三尸六欲,三尸使人愚痴、妄想、贪食、思欲,六欲则指人的眼、耳、口、鼻、心、意之欲。生六欲,则现三尸。
虽说大道三千,但三尸六欲道从来不被承认在三千道里,理由如其名,甚至有人认为三尸六欲道完全是一个被捏造杜撰出来的假道。
但风满楼知道,这玩意儿真的存在。
他长吁出口气,“难怪天雷劈得这么欢,的确该劈。”
三尸六欲道是条死道,前期修炼非常迅速,毕竟是人就有各种欲望,权钱声色马不一而足,但无论是书上洋洋洒洒的记载中还是口耳相传的风闻里,所有三尸六欲道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爆体而亡。
欲望生欲望,而欲望太多,通常不是件好事。
命明知:“确实不是件好事,那你现在该怎么办?”
“金丹还没结成,还有机会可以更改。”风满楼开始画符,“我闯进去试试。”
命明知头一回听见还能半途改道的,眼睛都瞪大了,“你疯了?”
“按理来说是可以的,总比看着他被劈死好吧。”
“那也是「按理」来说,而且,你一个大乘期修士,进入天雷的范围只会给那小鬼招来更多劫雷好吧。”
“风师兄,我去吧。”青遮打断两人,“我还没结丹,进去不会招雷。”
命明知觉得可行,风满楼思索片刻后也只能点头,将手里画好的符交给他,“修士在结丹时可以说是意志坚定,也可以说是意志不坚定,他会死认自己选的道不放,但也极易受到外界影响,有时候无情道有情道就在一念之间,所以你一定要说服他改道啊。”
“嗯,我会的。”
青遮低头观察着这张他永远都不能画出来的符,靡弱的身姿和应答的声音都在漫天雷声中显得格外微不足道,但在听见“三尸六欲道”后眼里升腾起的欲望却无意中应和了愈来愈密集的、为褚褐而来的劫雷。
三尸六欲道啊。
青遮轻笑,难得眼里浮现餍足。
这可真是太棒了。
我会让他继续修炼三尸六欲道的,毕竟,那是和炉鼎、不,和我最相合的大道。
青遮挥符,进入了灵力漩涡。
至于褚褐后面会不会惨死?啊,那关我什么事。
青遮很愉快地想。
他本来就活不到那时候了。早死晚死,都一样嘛。
第46章 奴印刻
六欲不生,三毒消。
这里的三毒,指的就是三尸。这句话是青遮对三尸六欲道的第一印象,印在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的扉页上,那本书积压在金门宗的藏书阁,和八岐宫运过来的禁术秘法混在一起,成为了他幼年如饥似渴汲取的营养之一。
青遮三岁就被金门宗的老宗主带了回去,随随便便养到了五六岁,确定能走能跑能说话后,就把他扔到了藏书阁,让他去看管八岐宫运过来的禁术秘法,实际上就是扔到一个地方让他不要出来碍别人的眼,毕竟谁会让一个小孩去看管这些东西。
也就在那个时候,他知道了自己的炉鼎身份。在尝试着一本书一本书磕磕绊绊摸索着读过去后,他对于外界的认知慢慢建立,幼童独有的想象力让他幻想着如若自己能够修炼,他会选择什么大道。
无情道吧。
小小一个团子一本正经地坐在书堆里,想。
无情道多好,从名字就能听出来此道不用动情,没有情就没有欲,没有欲就用不上炉鼎。
青遮承认幼时对无情道的另眼相看确实受了他自身身份的影响,甚至一度影响到现在,从确定要夺舍褚褐开始,他就自作主张替褚褐选择了未来的道路。
“无情道很不错。”
他尝试这么对褚褐说,他知道褚褐听他的话,所以倚着桌子看过去的时候,两眼都因为期待睁得溜圆。
那个时候在「青遮面部表情解读」这门功课上已经可以拿到满分的褚褐认认真真盯着他这不多见的表情看了半天,直到青遮开始不耐烦了,才抿着笑开口:“可是青遮,我和无情道好像不是很相合。”
“谁说的?”
“书上,青遮。”
修真界千年时光,无妖无魔无邪祟无外敌,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关于如何择道的书一抓一大把,其中也确实有那么几本讲得有些道理,可以拿来和自己的情况比对比对,做做参考。才刚告诉过褚褐书中自有颜如玉且自己手里同样捏着本书的青遮实在说不出那句“书上的话都是放屁”,只好闷闷不乐把头扭了回去。
其实就算褚褐不选无情道也没关系,等他将其夺舍了,完全可以废道从头来过,只是幼时的经历影响了他,让他对无情道有些执念。
不过。
“现在没有执念了。”
黑红色的灵力漩涡最中心,青遮看着面前双目紧闭、满脸痛苦的褚褐,越看越觉得欢喜,情不自禁手指摸了上去,爱不释手地从他的眼睛一路下划到嘴角。
“真棒啊,三尸六欲。”他喃喃,“你简直是天生为我制定的良品。”
大荒西楼的禁术可以让他靠抢夺别人内丹使用灵力,但限制太多了,他又不能保证一定会在同期大会之前就能把褚褐夺舍掉,毕竟夺舍禁术不全。姑洗塔里危险重重,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只是没想到“准备”自己送上了门。
青遮的手顺着褚褐的身体,划到下方的丹田处,那里是温热的,甚至在他掌心底下微微地跳动,像一颗心脏,修真界里也的确有丹田是修士第二颗心脏的说法。
而这颗心脏很快就是我的了。
青遮很满足地想。他割破掌心,指尖和着血,开始在那处画阵,神情细致又认真,仿佛在对待什么珍惜的物件。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起码现在、眼下,选择了三尸六欲道的褚褐对他来说,确实很有价值。
利用价值。
如果有其他炉鼎在这儿,看到这一幕说不定已经惊叫出声了,青遮画的是专属于炉鼎的奴印,一般是炉鼎的主人画在炉鼎身上的,确保他不会背叛自己,去爬别人的床榻。
不过青遮的奴印多添改了几笔,导致作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他可以随意抽取褚褐丹田里的灵力,为己所用。
因为他的身体是炉鼎,非常契合三尸六欲道的灵力。要是换成其他人,这阵法还真不一定能成。
在完善夺舍禁术、进行夺舍之前,你就是我的“炉鼎”了。
这种恶劣的称呼让青遮的心情很是愉悦,多日来夺舍禁术一直没什么进展所带来的烦躁此刻烟消云散。
接下来,只需要解决最后一件事了。
青遮抬头看向头顶的雷云,眯起眼。
这东西,好像可以利用。
_
褚褐是在一阵极其浓郁的血腥气里醒来的。
有什么液体落了下来,一点一点滴在他脸侧,像潮湿的雨。他在身体中快要炸开的剧烈疼痛里艰难睁开眼,然后抬头朝上望去——
“醒了啊。”
“青、青遮?”
他瞳孔骤缩。
散乱的头发,裂开的皮肉,以及沿着手臂流淌下来的血,在漫天雷光中,青遮就这么挡在了他面前,像一尊神明。
立于庄严庙堂里的菩萨像撞开了塑身的石和泥,流出了血,淌出了泪,降临在了他的信徒面前,没人知道这菩萨像里生着颗如何冰冷刻薄的心脏,流转着些多么自利残酷的心思,反正那血那泪也只是装给信徒看的假象,是镜花水月的湖面。
但褚褐会信不是吗?
“青遮!你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
“你好吵,安静会儿。”青遮尝试抬手去捂他的嘴,他现在失血有点多,听不得太高声的话,只是手还没举起来,一个踉跄,他顺势往前倒,如愿以偿地被褚褐接到了怀里,在他的默许下完成了这个肉贴着肉的、极为结实的拥抱,“让我靠一下。”
靠近、肢体接触、拥抱、新鲜的血和柔声细语的话,这些是青遮送给褚褐的安抚,长达两个月的冷落哪怕是狗狗都会耷拉着尾巴委屈呜咽,青遮知道褚褐对他怀有某种不可说的情绪,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现在都不重要,他不能拿这份随时都会消失的情感去赌褚褐被冷落的这两个月里不会对他产生厌恶甚至是退缩,毕竟喜欢和爱是最虚妄的感情,它们随时可以消失,他得靠着些别的什么把褚褐的情绪重新勾上来。
“褚褐。”
不过他对扮柔弱不擅长,所以借着伤痛倒是正好,只需要把平时忍疼的功夫向下消减去几分,多露出些痛苦的神色,褚褐便会惊慌到手足无措,一副能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的姿态向他重新摇起尾巴来。
“我没事。”
青遮状似安慰地拍了拍褚褐的肩膀,刻意虚弱的语调贴近着他的耳朵,方便让对方更好地愧疚和心疼。青遮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本事在身上的,否则褚褐怎么会颤着手抱着他哭得这么大声。
“别哭了。”哭得他耳朵好疼。
“青遮,对、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你哭什么?”
青遮无奈,怀疑是不是将小狗养的有点过于柔弱和粘人了,自己只不过是受了点伤,又不是要死了,他甚至都要开始反省是不是演的太过,劫雷劈在身上虽然疼,不过有风满楼的符捏在手心,他身上的伤口也只是看着唬人,实则无碍,而且,无论怎么计较,这错也归咎不到褚褐身上,倒也不用哭得这么凄凄惨惨。
“青遮小师弟!褚褐小师弟!”
劈到人的劫雷心满意足散了,灵力漩涡也因为褚褐的苏醒慢慢消失,在外面等了半天的风满楼迫不及待冲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抱歉,风师兄。”青遮微动手指,一个灵力火花烧毁掉了手心里被他添改了两笔的风满楼递给他的符,“我没能让褚褐成功更改大道。”
“嗐没事没事,别一脸丧气相嘛,本来希望就渺茫,你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又不会骂你。”
风满楼笑呵呵,眼神却隐秘地朝着青遮的袖子处打量。
奇怪了,虽然改道一事麻烦,但自己画给青遮的避雷符应该不至于挡不下天雷让他伤成这样吧。
“什么大道?什么更改?”
褚褐一脸泪,声音都颤抖。
“你结丹择道了,三尸六欲道。”风满楼三言两语和他解释清楚,又怕吓着年龄尚小的后辈,还多说了几句安慰他,“你也不必害怕,三尸六欲道虽传闻众多,不过也不是一定会落得个身亡的下场,修道一事在心,不同的人哪怕修的是同一种道,也会因为心境的不同产生不一样的结果……”
褚褐却无心听风满楼继续讲下去,他的心思早就飘到了别的地方,耳边微弱的呼吸声揪紧了他的心,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蒙住了他的眼,怀里柔软温暖的触感又像是一场梦,他成功跌进了青遮用血和泪精心编织的圈套里,并且甘之如饴。
“……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就在高阳阁。”
劫雷散了,风满楼也没什么留在这的必要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忽然眼神一凌,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只是几棵树被风吹动了树叶,那里并没有人。
错觉?
及时躲进护法罩里的卫道月屏住呼吸,直到风满楼的灵气气息彻底消失在此地了,他才松了口气。
还是大意了,没想到风满楼如此敏锐,差点被发现。
卫道月侧过身,继续紧盯着褚褐,眼里神色意味深长,甚至有隐隐的兴奋。
三尸六欲道啊。
“韩众。”他开启水镜传音,“去帮我查一下当年含芙逃出八岐宫的事情,以及——”
他目光飘到了青遮身上。
“你去问问看,当年八岐宫的那些人,都把大荒西楼的禁术秘法运到了哪些门派,那些门派里,是否有一个叫做青遮的炉鼎。”
第47章 母之兄
能够通过口耳相传的东西总是会以惊人的速度散播开来。
“但是连你们都知道了还挺出乎我意料的。”
风满楼斜倚在榻上,面前两面水镜团团包围着他,颇有种问责的既视感,他倒是没当回事,边握着卷书在那儿看,边咬着红汪汪的樱桃含糊不清道:“怎么,这消息是长了眼睛了?专往你们那边跑?”
“命明知告诉我们的。”楼鱼讲。
“那家伙都伤成那样了还能给你们通风报信啊。”他扫了一眼水镜,“他不在就算了,怎么药王黟也不在?”
喜青阳:“他闭关去了。先别管他,那个褚褐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满楼摊手,“就像命明知告诉你们的那样的喽。”
“你‘喽’什么‘喽’啊!”喜青阳手指戳在水镜上,看起来很想从那头穿过来把手指摁在风满楼头上,“三尸六欲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就、你就……”
“就”了半天没“就”出来,喜青阳自己都憋屈,“你就这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我留在那儿干嘛?”风满楼懒散散的,“天雷都没打算劈死他,你想让我劈死他?喜青阳,以权谋私不可取啊。”
“谁说让你以权谋私了!”
“我们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楼鱼接着喜青阳的话讲,“但是眼下多事之秋,平白无故跳出个只在传说和话本里出现过的三尸六欲道,的确可疑。”
“你们就是想的太多。”
“不是我们想的太多,风满楼,是上面那些人让我们想的多。”楼鱼一语中的,“我的母亲昨天就询问过我此事,被我随便搪塞了过去,但是今天我必须去见家族的长老们解释清楚我们对于三尸六欲道的态度,以及解决办法。”
“嘁。”喜青阳显然对上面那些所谓的长老喜欢不起来,语气里无半点敬意,“那帮老家伙就是被心魔吓怕了,真是没用……”
“谨言,喜青阳。”忧思邈敲了敲喜青阳的手,“他们耳目遍布,小心被抓到把柄。”
喜青阳磨牙,老实闭上了嘴。
“你们呢,你们也被糊老头找了?”风满楼问忧思邈。
忧思邈:“今天早上师父和我们两人传了话,师父明确说,他觉得因为三尸六欲道就要杀死修道者的理由实属无稽之谈、没事找事,就算是生了心魔的修士在消灭心魔后都能继续修炼,凭什么要难为一个刚结丹的小修士。不过他也说了,他拗不过上头那群人。”
“看来我师父也快找我了。”一想到马上要去应付被上面那些人支使过来的山不到,山不到痛苦他也同样,风满楼就苦兮兮地盯着手里的樱桃梗恍神,末了忍不住长叹一声,“操蛋的。”
一下子,本来还在相互谈论如何应对长老们的楼鱼、忧思邈、喜青阳三人,视线全转移到他身上了。
楼鱼:“别骂脏话。”
喜青阳哇哦:“羡慕,我也想骂。”
忧思邈同样想骂,不过在他贫瘠的语言库里暂时想不到比“操蛋的”更狠的话,只好继续安静。
楼鱼:“风满楼,少造口业,对你所修之道不利。”
“我看开了。”风满楼蔫不拉几,摇着手指,“逍遥道嘛,我想干啥就干啥,自在最重要,所以我现在稍微动动脾气也没事。”
“别讲这些有的没的了。”喜青阳那头似乎有急事,招着手企图把话题引回来,“所以对于褚褐,我们该怎么办?”
风满楼抬头,看向忧思邈,意思很明显了。
“我是有办法,不过风险很大。”忧思邈道,“最近,不周山和喜忧谷的分界,不是有个镇子出现心魔了吗?”
其余三人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三尸六欲道的人是最容易产生心魔的一类人,也最容易被心魔影响,更何况是面临实体化的心魔,保不齐一个不注意就毁道毁丹了。
风满楼挑眉,“会不会太过火,让一个刚结丹的小孩儿去做这种事?”
忧思邈:“不去做这种事他只能等死了,你以为上头的人会想出什么好方法?他们只会做出杀死他的决定一了百了。”
“让他去解决心魔和找死没区别吧?”风满楼从面前堆得满满当当的书卷里抽出张纸,弹了弹,“这又不是当初八岐宫幻境里的儿戏,能将此等消息写在纸上递到我们面前的,足以证明它的困难程度了。”
“无妨,我会带他去。”
“你?!”众人皆是一惊,忧思邈实在是不像会主动蹚浑水的人。
“有我在,相信上头的人会很放心,只要观察到他目前阶段不会被心魔影响到就好了。”忧思邈一锤定音,“就这么和长老们说吧。”
“好,我知道了。”楼鱼大概觉得可行,投了赞成票,退出水镜了。
喜青阳大事面前从来都听他哥的话,所以也没意见,从水镜里消失去办他的急事了,眼下只剩忧思邈和风满楼面对着面。
忧思邈:“命明知说,三尸六欲道的天雷是青遮帮挡下来的,他们关系很好?”
“应该吧,至少从表面上。”风满楼和他们也仅仅见过几面,只能凭直觉妄断一下,“因为如果关系不好,也不会去挡天雷了不是吗?”
“嗯,我知道了。”
忧思邈不是一个对别人关系感兴趣的人,风满楼不禁起了警惕:“你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忧思邈不语,却抬起了头,手指轻轻拽了一下脖子上显形的红线。
“喂喂喂。”风满楼顿觉不妙,“你在想什么呢,不会是要……”
“风满楼,太过正义不适合当执权者。”忧思邈隐形了红线,“这只是一点点小小的防范措施罢了。”
“别把我想成那种表面大义凛然的恶心家伙啊。”风满楼拒绝这种称呼,“我只是好奇,你打算硬套在褚褐脖子上吗?”
“不会,选择权在他。”
“哈,「选择权在他」。”风满楼高高吊起嘴角,“你以为我会信吗?暴君。”
忧思邈最擅长给出选择,然后让你只能选择他想要的。
“他会心甘情愿套上的,所以,这就不算是我逼迫的他,我只是给他了选择。”忧思邈咬重了“选择”的音。
呜哇,被忧思邈盯上还真是倒霉啊。
风满楼咋舌,明智地选择跳过了这个话题,“对了,关于在八岐宫幻境捣乱的那群人,我没抓到,他们跟泥鳅一样。”
“跑了?”
“应该不是,护法大阵没有反应,上次大荒西楼那边的皆空钟还响了,我更倾向于他们还留在不周山。”
“说到大荒西楼。”忧思邈想起了什么,“那本阵法找的怎么样了?”
“青遮现在到了第二层,他还挺厉害,居然破了二层的阵法。”风满楼感慨,要不是有上面的长老拦着,他早就从他师父那里学到开门的方法了,还用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和此事毫不相干的无辜之人身上吗。
“已经开了二层了?”忧思邈也意外,“他会的禁术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怎么,你怀疑他?”不过一个炉鼎能会这么多禁术,让人生疑也正常。
“当年的火灾里,大荒西楼遗失的禁术,一少部分在我这里,绝大部分被八岐宫拿走了。”
忧思邈指尖叩着膝盖。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八岐宫的人?”
_
“青遮兄。”
屈兴平拎着褚褐交给他的食盒走过来。
“不是受了雷伤吗?怎么还起来了?”
“伤无碍,养养就好了。”整天躺着躺得他骨头都酥了。
“青遮兄是喜欢青梅吗?”屈兴平把食盒放下,这几天他每次进来都能看见青遮坐在或站在院子里的青梅树下发呆。
“看绿色对心情好。”青遮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盒,“褚褐呢?”
“修炼去了。他现在不用去上课,真是羡慕啊。”屈兴平发出歆羡的长叹。
“你好像对他所修之道没什么意见。”青遮坐下,心安理得地享受屈兴平给他端菜。
“我为什么要对别人的所修之道有意见?哪怕是三尸六欲道,根据道心的不同,也不一定落得个悲惨下场。”屈兴平去看他脸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青遮兄,要是有人在你耳边胡言乱语了,不用当一回事。实在气得不行,就打一架。”
“教唆同修打架斗殴小心被先生责骂。”青遮才不会管别人说什么,那些个叽叽咕咕的风言风语入不了他的耳,顶多会嫌烦,“褚褐最近修炼得怎么样?”
“说是一日千里都不为过。但最近他精神好像不太好,青遮兄你要多劝劝他注意休息啊。”
“没事,他精神不好是因为我最近太高兴了。”毕竟可以无节制地使用灵力了,他一个没收住,用的多了些。
屈兴平:?
屈兴平端完饭菜,就告辞离开不打扰他休息了。青遮身子不便,目送着他离开,锐利的眼神缓缓扫过门口的位置。
奇怪,就在刚刚屈兴平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好像感觉有人在看他。
_
“后面这位道友。”褚褐停住脚,语气平静,“你已经跟了我一路了,有事情吗?”
无人应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窸窣声。
褚褐也不动,就站在那儿等,良久,空中漾起一阵诡异的水波,一个人从水波后面现身出来。
“真是敏锐啊。”那人带着欣赏的意味感慨。
“是你?”褚褐立刻动手去拔身后的落九天,“你到底是谁?”
他不答,只是望着褚褐,见他拔剑也没什么反应。
“真像啊,你和含芙。”
褚褐一怔:“你在……说什么?”
“褚褐——是吗?我的名字是卫道月。”他上前了一步,“我是你母亲的哥哥,也是你的,舅父。”
褚褐猛地睁大了眼睛。
第48章 含芙花
母亲,是什么呢。
褚褐开始回忆他看过的书,见过的人,以及以前在水镇上一个对他很好很好的阿婆说过的话——
“母亲是第一个给你爱的人哝。”
那年,他六岁,因为没把活做好而被村长抽了两棍子,那个时候的他年龄尚小,还没有学会如何憋住眼泪往回咽,也会委屈落在皮肉上刺疼的痛苦,只能眼泪汪汪地做出离家出走的荒谬举动,一路朝南,一直走到了水镇。那也是他第一次去水镇,从此以后水镇便成了他除了青梅村以外第二个还可以落脚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说荒谬,因为没人理会他这番所谓的“离家出走”。
“可是阿婆。”他咬着这位好心阿婆给他的米糕,“要是我没有娘呢?那谁来做第一个给我爱的人?爱是什么?爱可以拿钱来买吗?”
他还有好多问题要问,阿婆却不说话了,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往他的怀里塞更多的米糕。
所以,母亲是什么,爱是什么,母亲能给他的爱又是什么,在这方面,褚褐是个愚拙的人,没体会过,所以没有感受,没有感受,就不会产生眼泪,产生悲伤。只是偶尔,他会隔着书本去触摸上面一个个文字所描绘出来的母亲形象,对自己的那位娘,产生一点点小小的好奇。除此之外,也奢望不了太多了。
可是,今天却有个人站在他面前,口述着那些他不清楚、没见过、更不了解的、母亲、的事情,那一瞬间,他的奢望活了,看过无数遍的书里的文字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认定你就是我的舅父?”
褚褐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很轻微,似乎雀跃着,也痛苦着。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你和你娘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
这句话,这句相同的、一模一样的话,他从青遮那里听到过,几乎瞬间,被强压抑住的情绪倾巢而出淹没了他,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阿褐。”卫道月面目慈祥,朝他伸手,“我就是你的舅父。”
“舅父!”褚褐扑了过去,被卫道月温和地抱住了,然后一下一下享受着来自亲人的抚摸着背的安抚,听着舅父说着的“这些年真是辛苦了”的话,忽然有种脚踩空的不真实感。
像做梦一样。
“舅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等这场铺天盖地的情绪大戏落幕,褚褐想起了他们不怎么愉快的初次见面,疑惑地询问,“上次在那座楼里,舅父和我见面时在我的身体里打入的那道黑色灵力又是怎么一回事?”
“慢慢来,别心急。”卫道月替他理着被蹭皱的衣领,“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你母亲的名字是卫含芙,我和你母亲都是八岐宫的人。”
果然是八岐宫!
在凤头山时脑子里浮现出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被灭村的事情似乎也和自己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就是我的罪了。
刚重逢亲人的喜悦瞬间被冲淡了下去。
卫道月没察觉到褚褐的情绪变化,他也懒得去察觉,他现在只需要获得这位小外甥的信任。
“老一辈里,八岐宫和其他四大宗其实不怎么对付,这就是我为什么需要掩盖身份进来,也是我上次对你出手的原因,因为你是不周山的人,我对于不周山的人,实在不怎么喜欢。那道灵力只是会扰乱你的心神,没什么别的作用。”
卫道月半真半假地措着辞。
“至于你的母亲,她是八岐宫的叛徒。”
“什么!”褚褐猛地从复杂的情绪漩涡里拔出来。
“你别急。”卫道月道,“这件事被敲定的时候,我并不在八岐宫,所以我对于这件事是持怀疑态度的。”
“你知道现如今的五大宗都是哪些人在掌权吗?”
被突然转变的话题弄得一愣的褚褐:“……不周山的宗主山不到,鳞湾的族长楼半水,喜忧谷的谷主喜忧糊,空星楼的阁主命不封,以及八岐宫的宫主药王杜。”
“对。”卫道月打了个响指,“也不对。他们虽然是冠着宗主的名头,但其实也只是隐形的傀儡罢了,到真正的大事上,长老会才有决策权,那都是些在如今修真界能称得上大能的人,最低也是太乙修为。”
“太乙?”对仅仅只有金丹修为的褚褐来说,太乙太遥远了,宛如沟渠与明月间的天堑。
卫道月继续:“他们都是无法飞升的人。”
“为什么无法飞升?道心出了问题吗?”
“不是,当然也可能存在,只是如今的修真界,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飞升了。”卫道月并未明说太多,他也不是很想和小外甥聊这些,重要的是下面这句,“我和你的母亲隶属于八岐宫的长老会,但只是里面的小人物。据说,长老会研究明白了修真界无人飞升的原因,并得出了解决方法制造出了器物,但这器物却被含芙、也就是你的母亲窃取,逃往了凡人的地界。这种飞升的器物只是个半成品,为了不引起混乱,八岐宫对你的母亲下了诛杀令,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那我的、母亲,”褚褐还没习惯喊娘,只能干巴巴地照着卫道月的话喊母亲,,“真的是叛徒吗?”
“我觉得不是,含芙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
“但人总是会变的,阿褐。”卫道月做出落寞的姿态来,“我目前能做的,也只是尽我所能去还原当年的真相,说到底,人已经死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执念作祟。但我没想到的是,你还活着。”
他揉了揉褚褐的头。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总算还能给我逝去的妹妹多做些事情,我会尽力给你很多你想要的东西。”
卫道月脑子闪过在大荒西楼褚褐说过的「最绝对的权力」,虽然当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但实际上却无比契合他的兴趣,现在想来,这说不定也是促成褚褐选择三尸六欲道的因素之一。
“无论是为了查清你母亲的事情,还是为了保护你自己,你都需要变强。在这个世界,弱者是必须依附于强者才能存活,为了不去依附,就要去成为被依附的一方,所以,努力去成为强者吧,阿褐,要去顶端。”
所以你可要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啊,小鬼。卫道月意味深长地笑。
“不过,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毕竟八岐宫现在对含芙还有着不小的恨意。”
“嗯,我知道的舅父,我不会告诉别人我的身份。”
“真是乖。”卫道月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对了,你的母亲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当初从长老会带走的那样飞升的器物?”
“没有,实际上,我对母亲没有太多印象,从我记事起,我就在村子里待着了。”
“这样啊,没事,你不知道反而对你好。”
镯子里的水镜突然嗡嗡传出震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是风师兄。”褚褐掏出水镜,自从他结丹后,风满楼就把可以联系到他的水镜给了他,“他让我去高阳阁见他。”
“去吧。”卫道月伸手,在他的水镜里注入了一道灵力,“这样你以后也可以通过水镜来联系我。”
“好的,舅父,那,我走了。”
褚褐依依不舍地告别,颇有种离家去学堂读书的感觉,而卫道月正需要他这种亲昵感。
“道月大人。”韩众的影像从水镜里出现,“您就这么确认他是您的外甥?”
“相似的面容骗不了人,而且,就算真的不是,他现在也得是。”三尸六欲道的研究价值可比现在长老会搞出来的一堆心魔高多了。
“那。”韩众不禁担心,“您是打算把全部的真相告诉他吗?”
卫道月瞥他一眼,“什么真相?你是指长老会的那样器物,还是我亲手杀了他母亲的事?”
这意思就是不会了。韩众暗下松了口气。
“我让你去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大人,当年那事一出,禁术秘法和药草都急吼吼地往下面送,这么久过去了,很难查到了踪迹了。”
“那你联系我做什么?”
“是这样的大人,有个镇子上的心魔实体化成熟了。”
“哦?”卫道月冷呵,“居然还真被他们做出来了?”
“上头的人派您过去验证,顺便,据说喜忧谷的忧思邈已经得到了消息准备过去处理了。”
“我知道了,哪个镇子?”
“小禹镇。”
_
“风师兄。”
“啊,来得挺快啊。”
“师兄,你、”褚褐磕巴了一下,“你的脸怎么了?”
“哦,没事,被人打了。”风满楼满不在乎地揉了揉脸颊,“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啊,最近修炼的怎么样?”
“尚可。”
“别这么文绉绉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风满楼旋开瓷罐,开始对着镜子给自己的脸上药油。
“那,我修炼的很好。”
“哇。”风满楼顶着涂了一半药油的脸回头笑,“你还真是不客气。来,把这个拿走。”
褚褐接过那张薄薄的盖了戳印的信纸,“这是?”
“你接下来的任务。”
“任务?”褚褐指着自己,难以置信,“我吗?可我只是一个金丹。”
“足够了。放心,有人带你,你只是去长长见识。”
“有人带我?”褚褐翻看着信纸,“谁?”
“忧思邈。”
“喜忧谷的少谷主?”
“对。”风满楼涂完药油,晃悠着走过来,“因为这个镇子在不周山和喜忧谷交界处,所以两个宗门各派一个代表过去意思意思。安心啦,忧思邈才是主导者,你只是去凑人头,多历练历练咯,难得是新人里第一个结丹的。”
“那,去哪里?”
“小禹镇。”
第49章 小禹镇
“小禹镇?”
“是,褚兄给我传的纸鹤上是这么写的。”
“是吗。”青遮平静翻过一页书,“他倒是没和我传信。”
啊,这语气听着可不太妙。
“不要想太多啊青遮兄,也有可能是传信的纸鹤还没到嘛,或者是没来得及?”屈兴平敲着扇柄,随口道,“毕竟这次去的地方还是有些凶险的,据说都出了实体化的心魔了,连忧少谷主都赶了过去。”
“心魔?”青遮从书里抬起头了,“这种消息是能‘据说’来的?”
“我有我的消息获得渠道喽。”
心魔啊。
青遮摩挲着书脊。
灵力的问题解决后,他能学习的和运用的禁术越来越多,他已经决定不去遵循所谓的“正统”去学习他们的术法,或许,对于一个炉鼎来说,禁术邪法才是最好的归宿,哪怕他以后夺舍了褚褐,他也不打算改变了。
毕竟我的骨子里天生和禁术邪法契合。
青遮垂眼,想。
比起“正统”,还是禁术邪法更得他的心意。
至于心魔,青遮犹记得曾经在八岐宫幻境里杀掉的公孙对他说过的话,那句未说完的「你和我们一样,也修炼了……」的话,似乎禁术邪法和心魔有着逃不脱的关系,他没能提取出来心魔的事情也一直哽在他心里没有个答案,至于和他同样状况的褚褐,大概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有着坚强不屈的内心之类的玩意儿所以才提取不出来心魔。
故而,要想在禁术邪法上更上一层,或许,他需要去见见真正的心魔了。
青遮合上书,“在哪?”
“什么?”
“那个镇子,具体的位置在哪?”
_
“呕!”
褚褐颤着手扶着仙船的边缘,低着头吐,眼白都快翻出来了,依旧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褚小道友,你到底行不行啊。”和他同宗门一起上船的人躲得老远,明明没有味道却动作夸张地捂住口鼻,瓮声瓮气,“我今天可算是长见识了,头一次见到晕仙船的人,也不知道风师兄是怎么想的,居然把一个入宗门还没半年的毛头小子也放上了船。”
“抱、抱歉,师兄。”
“诶,你可别叫我师兄,真够给不周山丢人的,尤其还是在少谷主面前……”
一道身影掠过说话人的眼前,是忧思邈。
“给。”忧思邈抛给褚褐一个小药瓶,言简意赅,“吃了,能治晕船。”
“多谢、咳咳多谢少谷主。”
“喊前辈就好了。”
“多谢前辈。”褚褐拔开塞子,倒出瓶子里的药丸一口吞下,固体的颗粒到了嘴里立刻化水,短短几个呼吸,褚褐感到作呕感下去了一大半,只余下喉咙因呕吐过度火燎般疼痛的感觉。
“以前喜青阳坐仙船也晕,所以我身上常备此药。晕仙船没什么大不了的。”
之前还拿此事嘲讽过褚褐的那人立刻闭嘴往船里面缩了缩。
忧前辈是在给自己解围。
褚褐真心诚意又道了次谢,“那,喜前辈后来是怎么治好的?”
“多坐几次后习惯了。”
……啊,那完蛋,他可能永远治不好了。
褚褐苦着脸叹气。
晕船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啊。
忧思邈给完药,就在他旁边坐下了,一开始周围人还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不过随着时间的拉长、坐船的途中又太过枯燥,渐渐起了咕咕叽叽的说话声。
“你去过小禹村吗?”
“那里好像羊肉汤比较出名。”
“待会儿做完任务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这种镇子上应该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吧?”
“褚小师弟呢?”一女子偏过身试图把孤零零的他拉入话题,“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镇上逛逛?”
“那个,师姐,这次任务不是说有心魔吗?你们看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啊。”
“一看你就是生手。”师姐笑,“因为这次去的镇子是还算开放的地方啊,他们了解不少修真界的事,也走出过不少修士,所以和他们交谈不会太费劲,要是换成一些个既闭塞又固步自封的镇子,光是解释心魔的事情就要花上好一番功夫。再加上,这次可是有忧少谷主领队,任务轻轻松松啦。”
“不。”一直沉默着看书的忧思邈突然出声了,“反而是这样的镇子才麻烦。”
刚刚还谈论得热络的修士们又缩了回去,然后一个个巴巴望着忧思邈等着他接着往下讲为什么麻烦。
不过忧思邈似乎不想说太多了,头又低了下去。
褚褐大概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对心魔一事既熟悉又不熟悉的人,毕竟他在凤头山接触过心魔了,真假暂不论,反正总不至于在再次遇见心魔的时候抓瞎。至于为什么说不熟悉,是因为从师兄师姐的谈论中,他好像发现,修真界认知里的心魔,和他从青遮那里知道的心魔完全不一样。
所以,真正的心魔,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直到下船,褚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忧思邈走在前头,和镇子上的人问好、交谈、说明来意,对方很爽快地领着他们往前走,并讲着,心魔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
“看,我就说嘛,这种镇子的任务做起来就是很方便简单。”
师兄师姐们互相说着话,褚褐却缀在最后面,眼睛紧盯着给他们带路的人。
奇怪,作为凡人,说到心魔时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到了,仙长。”领路人推开门,残破不堪的院子映入他们的眼帘,一个一人高的、硕大的铁笼放在院子中央,上面贴满了符篆,“这就是我们抓到的心魔了。”
所有人的交谈都停了下来。
笼子里,一个男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这是、心魔?”
“对啊小仙长。”那人笑着回答褚褐,“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余下的就交给你们了,可不要放过他们啊。”
不要放过,这还怎么不要放过。
褚褐震惊地看着笼子里的人。
“他们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忧思邈问。
“哎呀,心魔嘛,我们就严刑拷打了几下。”
忧思邈转脸看向那人,“包括孩子?”
“孩子被那男人死死护在怀里,没打成,那伤是他们想逃跑被符击中导致的。”那人似乎察觉出了凝滞的气氛,赔笑,“仙长,对于心魔,打两下不是应该的吗?”
忧思邈没回答他,“你先走吧,剩下的交给我们了。”
“诶,好嘞。”
砰。
那人走了,并贴心地把门带上了,连同暖和的太阳都似乎被挡在了门外。
“少谷主,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反应过来,去问忧思邈,“我记得风师兄告诉我们的是,心魔只有一个人,那又为何——”
“呼。”忧思邈轻叹了口气,“这就是麻烦的地方了。”
果然,他们滥权了。
不过,在修真界讲权,讲公平,甚至于讲人命,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忧思邈在后面小辈的惊呼声中走近笼子,低下头,试图确认:“纪羡,是吗?”
男子抱着两个孩子,投过来的眼神冷得像矛。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忧思邈起身,随便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你们去镇上问问,关于纪羡的所有事情,以及,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是,师兄/少谷主。”
“褚褐。”忧思邈转向发愣的他,“你留下看着他们,我去找镇上的驻守仙家。”
“……我知道了。”
褚褐回过神,深吸口气,正对着笼子里的孩子们盘腿坐了下来。
“你们好。”他尝试着柔和语气,“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男子不说话,男孩也是,倒是那女孩儿朝他看了一眼。
褚褐连忙抓住这一突破口:“小妹妹,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滚开!”男孩抱着女孩往后藏,一脚踹上了笼子,发出了砰砰的巨响,“滚!”
“别生气别生气。”褚褐赶紧伸手安抚,并后退了几步,“我不问就是了。”
男孩恶狠狠地瞪他,褚褐反倒放心了些,还能有生气的情绪就证明这孩子心理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但很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那男孩大约是不想见他,背过去身,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背,还有上面的鞭痕。
他才多大?七岁有没有?
褚褐抱着自己的腿,发呆。
如果他是心魔,我能下得去手吗?
“小师弟,褚褐小师弟。”水镜里传来师姐的声音,“少谷主在吗?”
“不在的师姐。”褚褐走到一旁,“忧前辈去了镇子上的驻守仙家。”
“驻守仙家?”师姐那边似乎还在问话,很吵,“这个镇子上已经没有驻守仙家了,笼子里的心魔——我指的是那个大人,他叫纪羡,他就是小禹镇上的驻守仙家。”
“他就是驻守在这儿的仙家?”也对啊,毕竟只有修士才会产生心魔,“那那两个孩子呢?”
“是纪羡的孩子,纪羡的妻子已经死了。”师姐的声音骤然小了下来,“是被镇上的人失手打死的,据说,是为了护住怀里的孩子。”
“失手?这种事情是能失手的吗!”又一道声音从水镜里传出来,忿忿不平的,褚褐听出了这是在仙船上笑他晕船的那位师兄的声音。
“别那么大声,小师弟刚结丹,别动摇他道心……”那头又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抱歉啊小师弟,这件事你别放在心上,你只是来长见识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可是师姐,”褚褐望着笼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符篆尽是些凶恶咒法,无论如何,这样对待两个无辜的孩子,还是太过分了,“我的眼睛看见了,我的耳朵也听见了,不放在心上不就是在逃避吗?”
“没事,逃避也没关系的。”师姐温和,“你还小嘛。”
可是他们也很小。
褚褐目光转向笼子。
年龄小,就能成为我遮住眼睛捂住耳朵的理由了吗?我就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躲在别人的后面了吗?
我不能。
褚褐收起水镜,再一次走过去,“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们的吗?”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男子出声回答了他。
“你。”纪羡抬起头,多日未进水的嗓子沙哑得要命,“可以放了我的孩子们吗?”
第50章 苍天问
“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跟着我受罪。”
作为修士心魔的纪羡有着原主全部的修为在身上,或许他借此听见了些褚褐刻意走远说出来的话,也或许是见褚褐年龄小,面目稚嫩,说不定还保留着几分同理心,总之他在褚褐面前跪了下来,拖着副被打残了的膝盖骨恭恭敬敬地叩首,嘴上讲着,请,放过我的孩子。
男孩开始抱着纪羡的胳膊哭,一边嘴上喊着“爹,不行,我们要一起走”,一边拿眼泪汪汪的眼睛瞪着褚褐。旁边年纪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女孩也被带着开始哇哇大哭。
褚褐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却不太擅长处理哭泣的小孩子,他被哭声冲得头昏脑涨,一时之间竟忘了先让纪羡站起来。
褚褐觉得没必要因为心魔迁怒原主的孩子,但人是一种蛮横的东西,发起火来是不讲道理、也不愿意讲道理的。褚褐在此起彼伏的哭声(也可能掺杂了谩骂)中踌躇了半晌,最后手还是碰上了笼子。
他不了解忧思邈,但堂堂少谷主应该不会羁押着与心魔毫不相干的小孩儿不放。既然早放晚放都是放,何不现在就放出来让他们少吃些苦头。
纪羡给他叩了谢,目送着两个嗷嗷哭的孩子离开,褚褐手持符咒在旁警惕,以防不测之事发生,但纪羡真的老老实实待在笼子里,只是安静地看,手都不曾抬起来。
这和认知里的心魔简直是天差地别。
褚褐望向纪羡看着孩子的眼神,“你真的是心魔吗?”
“怎么,我不像吗。”可能是因为最挂心的孩子们终于安全地离开了,纪羡的话多了起来。
“我只见过一次心魔,所以判断不了像不像。”
“无论像还是不像,心魔的下场都是一样的,总不会因为不一样就能得到赦免。”
褚褐脑子还印着刚刚纪羡的眼神,“如果,能证明心魔有慈善之心,那是不是就能……”
纪羡突起的笑声打断了他。
“为什么笑?”
褚褐看着他笑得那副虚弱的身子都要昏厥,声音震得笼子上的符纸簌簌作响。
“你还真是个天真的孩子。”纪羡笑累了,瘫在地上,透过笼子的缝隙去看被分割成一道道的、象征了不自由的天空,“就跟我以前一样。”
“我自小是在小禹镇上长大的。”纪羡目露怀念,“我在这里长起,出去拜师修行,学成后回来,娶妻生子,作为驻守仙家保护着这个镇子。”
纪羡抬起手,伸向天空。
“我爱着这个养育我长大的地方,所以哪怕是放弃我在修真界的一切我也毫无怨言。可是,他们却不这么想。”
纪羡的脸色冷下来。
“就因为对心魔存疑,他们打死了我的孩子,嘴上是正义讨伐,背地里却各怀鬼胎,我凭什么要继续护着他们!”
他猛地撞向笼子,发出巨响,符纸噼里啪啦闪着光炸得他握在笼子上的手皮开肉绽,他似未有察觉,睁着猩红的眼和褚褐对视,阴森森地逼问:“你说,我为什么还要护着他们?”
所以,他是因为原主孩子惨死镇民手中道心动荡诞生的心魔吗?
“你,你冷静。”
褚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后退了几步。
“呵。居然对一个心魔喊冷静,你天真的有点蠢啊。”太长时间没调动这么猛烈情绪的纪羡喘着气,哑着嗓子冷笑,“你难道不知道实体化的心魔,就是抽去七情只剩原主六欲和执念的孽畜,无慈悲,无善心,更无人性,它们是最纯粹的恶,对纯粹的恶动恻隐之心,只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
一个心魔评价自己的方式,为什么是以第三视角展开的?
褚褐敏锐:“你什么意思?”
纪羡松开了抓着笼子的手,被符劈裂开的皮肉散发着焦糊味,他恍若没闻到,“不管怎么说,凡人虽愚蠢,但也执着,笼子说关就关,符纸说贴就贴,任凭我磨破了嘴皮都不肯把我的孩子们放出去。所以我一直在等你们啊,总算把你们盼到了。”
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褚褐下意识就去摸背后的剑。
“人都说,恶有恶报,既然他们害怕心魔,那就让他们死在心魔手底下好了。”
纪羡直勾勾地看过来,然后,咧嘴,阴冷冷地笑。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被杀光了吧。”
不好!
瞬间理清头绪的褚褐猛地转身,挥符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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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新进展啊。”卫道月翻看着手下人恭恭敬敬递上来的折子,“居然能产生和本体长相、性格完全不一样的心魔,这是不是和他自身欲望有关系?”
“大人英明。”手下的点头哈腰,“纪羡早些年有个孩子死在了镇民手里,这事儿在他心里落了病根,再用我们的方法这么一勾,心魔很轻易就诞生了。”
“做的不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卫道月撂下折子,“我会和长老们禀报这件事,你等着领赏吧。”
那人大喜,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大人。”立于卫道月身侧的韩众垂首问,“现在我们是不是要去见见这所谓的心魔?”
“韩众,你跟了我那么久,这眼力还是不行啊。”卫道月一个响指,搓了个灵力火花,将折子烧了个精光,“在这件事里,重要的不是心魔,还是那个心魔实体化后居然还没死的本体。”
韩众思量许久都没理通其中关窍,惭愧道:“大人,我还是不明白。”
“长老会要的,从来不是实体化的心魔,而是产生心魔后还能存活的本体。”卫道月起身,“走吧,去见了你就能明白了。”
两人出了府门,外面已经乱成了一片。可能是看见了二人是从驻守仙家的府邸里出来的缘故,有人把他们当作了新来的仙家,是救命稻草,尖叫着过来抓卫道月的衣袍,崩溃地喊着救命。
救命稻草一脚踢开了人,拂了拂被抓到的地方。
“真够麻烦的。”卫道月叹气,“我这衣服可是小宫主给我的,脏了怎么办?”
“属下办事不利!”韩众听出了责怪之意,立刻拔刀砍死了那人,转身朝他请罪,“让那些肮脏的凡人触碰了您!”
“不是碰我,碰我没什么要紧的,是不能碰小宫主赏赐给我的衣服。”卫道月温和,“领罚倒也不必了,下次记着就好。”
“是!”韩众拎着刀,上面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接下来就由属下为您开路吧。”
“不用,我们只是来见人,不是来杀人的。”卫道月今天穿了新衣服,不想见血,他挥手示意韩众收刀,边掸着衣袖边顺着台阶向下走,在看见路的尽头一个人影时又停了下来。
韩众疑惑:“大人?”
“他怎么在这儿?”哪怕距离遥远,卫道月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自己新鲜出炉、刚认上没多久的小外甥,“韩众,你上次和我说,这次小禹村是谁带队来着?”
“喜忧谷少谷主,忧思邈。”
“啊。”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会带着一个刚结丹的褚褐过来处理心魔,“不愧是年轻一代里的主导者,算盘打得真真响。算了,韩众,我们换条路走。”
“是。”
等到褚褐赶至驻守仙家府邸门口时,卫道月早已不见,只留下了一具尸首。
“死了。”
褚褐试完地上人的呼吸,心又往下坠了坠。
仅凭一个孩子,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身后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尖叫、哭泣不绝于耳,褚褐站起身,四处打量,突然在逃窜的人群中发现格格不入的一个孩子。
是那个女孩。和纪羡性别对不上,应当就是普通人。
“你怎么在这儿?”褚褐连忙挤入人群,把她拉出来,“你的哥哥呢?”
“走散了。”女孩扑闪着眼睛。
“你一个人呆在这儿太危险了。”褚褐伸手拉她,半哄半真,“我带你去找你哥哥吧。”
“不许碰我妹妹!”
一声暴喝突然在耳边炸起,一个箩筐直挺挺朝他飞过来,褚褐反应很快,直接一剑劈开了。
“放开我妹妹!”男孩手里攥着菜刀,挥向他,“放开她!”
“等等,你先冷静。”褚褐还不能确认眼前人是不是心魔,更何况后边还有个小孩,所以只能狼狈地东躲西躲,不能出手。
偏偏,身后的女孩突然出了声:“哥哥,救我。”
诶?
褚褐震惊地回头看向她。
“冷静?你凭什么让我冷静!”
男孩的菜刀砍在了摊子边的木桩上,拔不出来了,他干脆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成功把人摁在了地上,扯着褚褐的领子大吼:“你怎么不让那些忘恩负义的、抓我们的白眼狼冷静!凭什么啊,我们一家人辛辛苦苦守护镇子,为什么要让我们遭遇这种事情!为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褚褐回答不了他为什么,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会有办法的,你先……”
“哥哥。”女孩再次出声,直勾勾地,“救我。”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吗?”
男孩掀开了衣服,褚褐瞳孔骤缩——
是爆炸符。而且贴满了全身。
“我会用自己的方法为爹爹还有娘亲报仇的!去死吧!”
“等等!你……”
轰!
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把他从爆炸里拽了出去,但并没能挡住漫天的血肉落下,沉甸甸的砸在地上发出震动,像一场悲鸣的红雨。
即使现在天降神明,也不能拯救赴死之人。
“忧、忧前辈……”褚褐一卡一卡地转过头,望着上方的忧思邈。
“小鬼,欢迎来到真实的修仙界。”
忧思邈松开手,袖子里的缚仙索飞出牢牢捆住了旁边拍着手的、咯咯笑的女孩。
“她……”
“她才是纪羡的实体化心魔,真正的纪家小女儿已经死了。”
忧思邈低头,语气平常。
“还能站起来吗?”
本来把褚褐留在那儿既是出于锻炼他的考量也是为了试验他会不会被心魔影响,现在看来,思虑不周啊,他万万没想到这次任务里的心魔有着天然的伪装,而且本体还存活着。
“前辈,对不起……是我把他们放了出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要为自己的善心道歉,也不要将人命归结在自己身上。”
“可是!”褚褐急切,“我们本来是能救下那个男孩的!”
“我们救不下他,褚褐。”忧思邈望过来的眼神幽深,“他不想被我们救。你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是心魔吗?他知道,正如纪羡也知道。这就是人心了,人心不是靠我们挥挥衣袖,施展个术法就能掰正回来的,就算是我们,也只能救想被救的人、想活下去的人。”
这一百年来,他们已经看过太多了。所以修真界从来不需要妖魔鬼怪,人心就足以让修士痛苦难耐。
“褚褐,要记住,实体化后的心魔就是最纯粹的恶。”忧思邈伸手,一记灵力直接洞穿了嘻嘻笑着的女孩的胸腔,“恶,是不需要怜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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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门被推开了。
纪羡艰难地抬起头,等待他即将到来的被杀死的命运——
来者却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俏生公子。
“我好像没在刚刚的修士里见过你。”
来者、又或者说青遮,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我来见心魔。”
“你现在见到了。”纪羡麻木,“要杀还是要剐尽快吧。”
“是见到了,不过不是你,你不是本体吗?”
纪羡猛地抬头。
“你的心魔死了。”
“你、你说什么,我的女儿……”
青遮纠正他,“是心魔,不是女儿。”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纪羡目眦欲裂,砰地撞上笼子,符纸又开始噼里啪啦地闪着光,“她就是我女儿!她是我——”
“关我什么事。”青遮懒得听一个清清楚楚知道自己陷了执念却不愿清醒的人啰嗦,直接道出了他的目的,“我来这儿本来是为了心魔,但来迟了一步,心魔死了。不过,心魔没了,有你也不错。”
青遮走近,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断了膝盖的他:“要不要,做个交易?我给你想要的,你给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纪羡冷笑,“你怎么能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好人我见多了!”
“啧。啰嗦。”
抬手,起灵,出。
白玉般的手指点在了纪羡眉心,无数灵力凝结成线捆住纪羡的身体,勒紧了他的手脚。
“我当然知道你想要什么。”
无数恶的想法顺着青色的灵力传回青遮脑子里,换了一般修士早就抱着头痛苦地打滚了,青遮的神色却半点变化未有。
“我给你诅咒,你给我内丹。”
青色开始漫上青遮的眼睛,瞳仁化成竖线,铺天盖地的灵力肆虐,一圈圈缠住笼子。
“断了你腿的人会瘸,毁了你女儿的人会亡,谁种因,谁得果,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公平公正。交易吗?”
大脑被硬生生剖开的感觉并不好受,那些不好的、肮脏的、卑鄙的念头全混在了一起,冲撞着他的神经,吞噬着他残存不多的理智。
而罪魁祸首干干净净站在他面前,嘴唇一张一碰,吐露出他最后的欲念:“交易吗?”
蛇瞳,诅咒,内丹,青色的灵力以及熟悉的灵力流转方式——
“你是、八岐宫、长老会?”
“嗯?”青遮松开了些线,歪头,“那是什么?”
“不承认也没事,我知道你是就行了。”
如若真的是八岐宫的「那些人」,那他最想要的一定能——
“我答应你。”
“很好。”青遮嘴角上扬,“那么,交易成立。”
青线收紧手腕、脚腕、脖颈,穿透天灵盖、心脏、丹田,作阵诅咒,掏空内丹。
啪。啪。
“精彩。”
青遮骤然回头。
“意外之喜啊。”卫道月拍着手,“果然我的感觉没有错,从上次在大荒西楼初见,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蛇瞳眼,青灵彩,大荒西楼九层废弃禁术,「磷罗绸」。”
“这位炉鼎小道友,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是谁?”【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