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前妻白月光4
夜色四合,一辆小车在盘山道上疾驰,游弋的远光灯在雾气中不断溃散。
驾驶座后的车窗摇下,淡淡映出男子轮廓分明的面容,他阖着眼,昏暗的灯光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副驾驶上的领队已经累得睡着,他抬手看了眼指针,凌晨三点。
距他们从山上下来,已经过去了近二十个小时。
阿离虽然差点坠崖,好在身体没有任何损伤,被他抱回帐篷后很快睡着了。
反倒是他,右手手肘脱臼,手臂上还有一道十几厘米的伤口,等周围人发现时,半边衣服都被鲜血浸透。
领队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找车将他送去了市医院。
等处理完伤口再赶回来,已经深夜。
盛屿仰头靠在座位上,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山上阿离的样子。
下山的路上她近乎语无伦次,极度惊恐的样子好像陷在了过去某些创伤性的回忆里。
甚至以为他们还在过去,可记忆里关于两人离婚的事情,却是一片空白。
盛屿此刻的身体极为疲累,思绪却格外清明。
这次有惊无险的意外仿佛一个契机,又或许,只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蹩脚的借口,让他能够放下一些什么,重新开始审视两人重逢以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一别经年,她变得更加成熟平和,工作时干练专注,好像真的变成了她想象中自己长大后的样子。
盛屿却再没看见过她发自真心的笑。
她这些天的每一次笑,都含着深不见底的苦涩和疲惫。
可分明从前的她,并不是这样的。
读书时候的她,虽然家境贫困,却从不觉得自卑局促,总是爱笑爱闹,明媚得像个小太阳。
在那次“辩论赛”后,盛屿总会跨越大半个校园,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的身边,然后拽着脸假装和她偶遇。
而她竟然每一次都深信不疑,比他还要相信,两人间的缘分很深。
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了,金融系的大一系草在追新闻系的大一系花。
两人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除了家世。
盛屿对这类的酸言酸语嗤之以鼻,人家是和他谈恋爱,又不是和他家谈。
在室友和他说这些的时候,一向眼高于顶的盛屿只花了零秒钟就得出了结论:那些人都在嫉妒他。
嫉妒他,将要抱得美人归。
在这些乌七八糟的议论声传入她耳里前,盛屿就已经把源头掐得一干二净,免得影响他准备已久的告白。
可之后不久,她身边的盛屿却不见了,整整两个星期都不见人影。
周围人都猜测盛大少爷是玩腻了,就把她甩了。
她看着手机里几天没有回复的聊天框,面无表情地摁灭屏幕,拿上包往金融系的方向走。
她是在金融系教学楼的楼顶找到的盛屿。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天台边,双腿无意识地在空中晃荡。
她站定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盛屿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冷着脸:“既然你找来了,那我们就到此为止。”
“谁说我来找你为了这个的?”
盛屿讥笑一声:“那就是我室友他们让你来劝我的,请你回去吧,我用不着你劝——”
“你室友说,你已经逃了快两个月的课,你这学期的学分还要不要了?毕业证还要不要拿了?”
她双手抱在胸前,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严肃。
“啊?”盛屿脸上冷酷桀骜的表情差点没维持住。
就是这一愣神,他被这个看着柔弱的女孩子从天台上扯了下来。
两人齐齐摔倒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
而后,在她的威逼利诱下,盛屿终于道出了他不久前发现父亲在外有个私生子,且私生子只比他小一岁,还和他在同一所大学这件事。
一分钟后,她似乎很快就消化了这个消息,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起他来。
两人在楼顶坐了许久,她说得嘴唇干了,才把牛角尖里的盛屿拽出来。
他连日焦躁不安的心,因她的陪伴一点点落下来,又被她稳稳地接住。
看着女孩喋喋不休的嘴,盛屿突然说:
“萧黎,做我女朋友吧。”
他为这场告白仪式准备了许久,却怎么也没想到,它会发生在这样的场景下。
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隆重。
她那时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就笑起来,轻声答应了他。
“那我现在,可以亲吻我的女朋友了吗?”
闻言,她睁大了眼睛,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盛屿再也克制不住狂跳的心,低头,靠了过去。
那本该是乌云密布的一天,却因她的到来,晴空万里。
十八岁的两个人沐浴在和煦的日光里,没有忧愁,也没有恨。
此刻,夜幕低垂,二十九岁的盛屿看向窗外,唇线紧抿。
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里,她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
汽车很快在营地停下,盛屿简单同领队说了几句话,便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暮色苍茫,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牧区的夜晚没有灯火,盛屿呼出一口白气,踩着枯叶发出不连贯的声响。
忽而,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那顶帐篷里点着灯,微弱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盛屿皱着眉在原地站了许久,寒风卷起他的衣角,在这样的夜里,时间仿佛都被凝固。
他记得,她睡觉时不喜欢开灯。
帐篷被缓缓掀开,盛屿轻声走了进去,将凛冽的风声阻隔在外面。
一室静谧。
昏黄的烛灯被放在床头的位置,将床上人的侧脸照得一清二楚。
盛屿原本伸向烛灯的手一顿,鬼使神差地坐在了床边。
她的呼吸平缓,半张脸都埋在卷曲的长发里,被子松松地搭在身上,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盛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两人婚后,每次他下班回家,总能在沙发上看到不小心睡着的她。
他一靠近,她就会睁开眼赖进他怀里。
然后,自己就会心疼地把她抱回房间,让她以后困了就回房先睡,不要等他了。
她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可下次回家,还是会在沙发上看见她,蜷缩成那么小小的一团。
因为想着家里的她,盛屿每每加班回家都是用跑的。
可最后一次,他兴奋地推开家门,想要告诉她,他申请到了外派的机会,不仅有翻倍的薪水可以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还可以带着她一起去。
门后的她果然在沙发上坐着,只是背对着他,语气冷漠地宣判了他的死刑。
盛屿想,他应该是恨她的。
最初那浓烈的恨意,在时间的催化下,不仅没有褪去,反而愈演愈烈,一定要吞噬掉一切才能停下。
他冰凉的手掌慢慢抚上她的发丝,侧脸,然后是脆弱的脖颈。
冰凉的触感让睡梦中的她忍不住瑟缩,想要往后退,却被盛屿轻易禁锢住。
他微微俯身,挡住帐篷内唯一的光,拉长的影子将床上的她完全笼罩,没有一丝逃跑的机会。
忽然,手指在睡衣下碰到了什么东西,带着一点金属的触感。
他将那东西挑起一点,对着光看了看。
是一条银色的项链。
车上她的话犹在耳边,她是那么珍视这条看上去不算名贵的项链,甚至连睡觉都不舍得取下。
盛屿眯了眯眼,就这样冷冷地看着。
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她不喜欢项链,觉得戴项链就像是给脖子上套了个圈,难受得很。
所以她从来不买,也不让他买。
盛屿的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喉结微动,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翻涌着压抑的怒意,却又平静得可怕。
他缓缓抬起手指,想要看清那条项链的样子,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放了手。
是眼前的真相还不够吗?
非要撕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血肉才肯罢休吗?
那些她曾经坚持的习惯和喜好,早已为另一个人而改变。
盛屿将床头的烛灯端起,走出了帐篷。
*
第二天,为了不拖累宋雨晴他们的行程,阿离和盛屿两人选择了留在营地休息。
阿离本来待在自己帐篷里写稿,电脑却因为低温很快没电了,她只好穿上外套,带着电脑去外面充电的地方。
这里远离城镇,供电不足,要充电只能去附近的小型电站。
好在,最近的一座电站就在她们借住这家牧民家的背后。
阿离带着电脑走进去时,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盛屿。
他右手缠着绑带,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低声打电话交代工作上的事情。
阿离找了个离他远一点的位置坐下,牧民阿姨很快拿了一大箱饮料过来,说是请她喝的。
阿离笑着看了看,发现里面竟然有她很久以前最爱喝的那款橙汁,不由有些惊讶。
之前听领队说,当地牧民想要购买生活用品,得开车去几十公里外的城镇,而且她爱喝的这款橙汁不是什么大品牌,即使在城市的超市里很难买到,没想到江源这里居然有。
阿离拿了一瓶,对牧民阿姨道了声谢。
她拧开喝了一口,还是从前的味道。
阿离戴上耳机,将目光再次放回电脑的文档上。
半小时后,她终于从电脑里抬头,这才发现盛屿不知何时坐到了她对面,她抬眼时,他正在看她手边的那瓶橙汁。
阿离取下耳机,合上电脑:“昨天的事情还没谢谢盛先生,是你救了我一命。”
经过这几天的适应,她面对盛屿时已经能保持平静了,这是一个好征兆。
盛屿收回目光:“萧小姐不是还要向我取经,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呢?”
阿离被噎了一下,敢情还记着篝火那夜的话。
她咳嗽两声,再问:“盛先生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盛屿将缠着绑带的右手扶到桌上,往她那边挪了挪:“这样。”
站里这时候没多少人,两人说话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有些明显。
阿离见他这副无赖的样子,头疼得很,压低了声音道:“盛先生可以把银行卡号或者联系方式给我,我会尽快把这次医药费转给你的。”
盛屿往后靠在椅背上,淡声道:“这就是萧小姐搭讪男人的方式吗?确实挺直接的。”
阿离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有些被他带跑了:“我是诚心想要感谢盛先生的,如果盛先生不接受这样的方式,我们可以再讨论,看什么方式合适。”
在报社的这些年,她遇见过许多难搞的采访对象,对比他们,盛屿要好说话多了。
阿离很快调整好心态,摆出一副工作的态度,等着盛屿说话。
盛屿将她脸上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眉眼变得低沉:“不用了。”
阿离愣了一下,正要说话,盛屿的手机响了。
他看一眼,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见他离开,阿离不由松了口气。
这人不知吃错什么药了,今天格外莫名其妙。
见牧民阿姨从屋外进来,阿离拦住她:“阿姨,刚刚那些饮料是在哪里买的,我之后还想去买一些。”
阿姨却指指外边:“那个小伙子买的,从市里买了好多回来,说是给我们的。”
阿离呼吸一窒,无意识地抠着桌面,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离谱的念头。
她看向窗外,似乎是信号不太好,盛屿走了很远一段距离才接起电话。
是或不是,说句感谢总是没问题的。
阿离犹豫了许久,才起身出了门。
等她走过去时,盛屿已经挂断了电话。
“谢谢你的饮料,”阿离不自觉地捏着手机,走上前。
盛屿将手机放回口袋:“不用谢,顺手买的。”
道完谢,阿离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有些尴尬地看向不远处的草原,一时安静无言。
盛屿也没有说话,陪着她站了许久。
终于发现他神色不太对,阿离顺口问了一句:“是公司那边有什么事?”
盛屿看她一眼:“不是,是严夏说她已经到机场了,明天就能和我们汇合。”
阿离一怔,不确定地问道:“严夏……是?”
盛屿神情不变,垂眼看她:“我的未婚妻。”
第72章 前妻白月光5
在江源的第三天,五人小团终于要齐了。
正是清晨,炊烟从牧民们的家里升起,远处是低头吃草的牛羊,阿离肩上裹着一块毯子,和领队他们围坐在火堆旁。
经过昨天一天的单独相处,宋雨晴和陈沛看起来像是和好了,又腻歪在了一起。
阿离笑笑,握紧手中的杯子,酥油茶的香气源源不断地飘来,她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没等多久,路的尽头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几人站起身,领队率先迎了上去。
汽车在不远处停下,先下车的是盛屿,他的右手上仍缠着绑带,绕到右边打开了车门。
这是阿离第一次见到本书女主严夏。
她个子娇小,长发在脑后绑成一个马尾,穿着明黄色的冲锋衣,下车的时候笑着对盛屿说了些什么。
身边的宋雨晴不由道:“又是一个美女姐姐!”
“可惜了,看上盛先生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人。”她靠在男友耳边小声嘀咕。
自从盛屿不顾自身安全救下阿离后,宋雨晴对他的评价便从长得帅但脾气不好,变成了长得帅但阴晴不定。
阿离将肩上的毯子拿下来,慢慢叠好放回原处。
昨天她久违地搜了一下青州当地的新闻,距婚讯发布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但盛严两家联姻的消息依旧占据着头版头条。
阿离的手指在那张两人合照上停留了许久,照片的男人面容冷峻,女人娇俏可人,两人挽着手看向镜头,身旁是盛严两家其乐融融的长辈们。
阿离将这张照片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才下滑屏幕,看到上面写着两人的婚期就在明年一月。
也就是,下个月。
再抬眼,领队已经接到两人。
本来盛屿的手受伤,开车不方便,应该是领队去接严夏的,可盛屿却还是自己去了。
被抢了活的领队乐呵呵的,刚才还和阿离她们开玩笑说,看来盛先生很爱他的未婚妻,一刻也等不了了。
三人寒暄了几句,便往营地的方向走。
领队走在最前面,严夏和提着行李的盛屿在后面。
“这里真美!”严夏感叹道,“感觉这里的天都要更广阔。”
“毕竟是爷爷选的地方。”盛屿淡声道。
严夏雀跃的心情骤然落下来,忐忑地看向他。
这次旅行是盛老爷子一手促成的。
老爷子年轻时混迹商场,早就看出盛屿和严夏是在哄他们。
两人间根本没什么感情,都快结婚了,举止还跟陌生人一样。
可老爷子实在满意严夏这个孙媳妇,婚礼还没开始就张罗着给两人选蜜月的地点。
盛屿知道后,以开年是制定盛氏集团新一年计划和战略的紧要时机,另还有数个重点项目都到了关键期,他走不开为由,推掉了婚后的蜜月。
老爷子深谙谈判之道,见盛屿拒绝了蜜月,便大手一挥让两人在婚前去旅行,地点就选在行程相对累的江源,这一路上越困难越好,困难之下才方便培养感情。
这下,盛屿再没理由可以拒绝。
严夏知道,他对老爷子这个自作主张的安排极为不满,可为了不让自小养大自己的爷爷生气,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严夏原本是要和他一起来的,机票都订好了,可严家临时出了点事,她被绊住了脚,才晚了几天。
现在的严夏对盛屿是又敬又怕,两人的婚讯虽然已经放出去了,可终究这件婚事还没有板上钉钉,任何变数都可能会让她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
严夏咬了咬唇,她不想再面对父亲的责怪和母亲的眼泪,她已经付出了全部,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件事出差错。
她小心地看着盛屿的脸色:“对不起啊,是我不该晚到这么久。”
“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明天我就打电话给爷爷,就说是我在这里待不住,我们马上结束旅程回青州。”
“而且你的手也需要更专业的治疗,不能再待在这儿。”
盛屿没有看她:“不用。”
“不用打电话给爷爷,也不用结束这趟行程。”
严夏愣了一下,心里浮起一层浅浅的欢喜,连她自己都不知缘由。
两人说着话,渐渐和前面的领队拉开了距离。
领队一回头,见两人还在慢悠悠地走着。
在两人与众人汇合时,他不由感叹:“哈哈两位的感情真好,很让人羡慕啊!”
盛屿将行李放下,没接话,严夏红了红脸:“谢谢。”
又是一圈自我介绍,听到阿离与他们都来自青州时,严夏意外道:“居然这么巧。”
“是挺巧的。”阿离笑了笑,将被风吹起的头发别到耳后,没再说话。
盛屿不用介绍,只剩下严夏。
她的目光在阿离身上停了一瞬,开口:“我叫严夏,严格的严,夏天的夏,今年二十四岁……”
她亲昵地挽住盛屿:“这是我未婚夫,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那要提前恭喜二位了!”领队捧场地鼓起了掌。
“恭喜恭喜!”
见宋雨晴他们鼓掌,阿离也拍了拍手,面上始终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好!那我们这个团的人总算是齐了,盛先生和严小姐可以先去帐篷休息一下,一个小时后我们准时在这里集合,开始今天的行程。”领队安排道。
“好耶!”
在场几人中最兴奋的就是宋雨晴和陈沛,听了这话立刻欢呼起来。
见严夏他们要去帐篷,闲不住的宋雨晴又开始挤兑领队:“领队,盛先生的手都伤成那样了,你也不说帮着提下行李,你这服务可做得不行,我要给你差评。”
听见差评两个字,领队差点没跳起来,他给宋雨晴倒满酥油茶,咬牙切齿:“小姑奶奶我哪里得罪你了!”
他重重放下茶壶:“人家盛先生要帮自己的未婚妻提行李,我插什么手!”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进了严夏耳中,她不由紧张地看向盛屿,他并没有反驳或是不悦。
两人成为男女朋友已经快有三个月了,可盛屿对她一点不像对待女朋友,两人之间比普通朋友还不如。
虽然严夏知道这是假的,可从没谈过恋爱的她还是对盛屿抱着一丝期待。
没有一见钟情,那日久生情呢?
也许,自己需要慢慢地走进他心里。
而现在,他愿意和自己完成这趟只有他们两人的旅行,愿意在生活各处照顾她……
这是不是表明,他也有一点喜欢自己了?
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脱口而出:“谢谢老公。”
话音刚落,她看见盛屿的脸色一顿,四周也莫名安静了下来。
严夏的心倏然揪紧。
可盛屿却没有多说什么,提着她的行李往前去了,严夏连忙跟上,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宋雨晴一脸磕到了的表情,拉着陈沛坐下:“啊啊啊啊啊你看人家多甜!我不管,我毕业之后第一件就是要穿婚纱,做你的新娘!”
阿离安静地站在一边,抱着单薄的手臂,忽然觉得今天的风格外凉。
他们那天一次性领了两个证。
一张毕业证,一张结婚证。
因为家里反对,盛屿早早预谋偷出了户口本,像做贼一样和同样紧张到不行的阿离在学校后门碰头,然后掐点赶上了最快一班公交车,直奔民政局。
当看见两人的照片和名字都印在这张红彤彤的证件上时,盛屿悬了大半年的心才堪堪落下。
现在,他们终于是合法夫妻了。
两人装作无事发生地回到了学校,在悠长的林荫道下手牵着手,谁也不说话,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直到两人的肚子都饿了,才想起他们准备了很多东西,却唯独忘记订今晚的餐厅了。
那时候,因为和家里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盛家已经断了盛屿的经济来源,两人身上都没什么钱。
又恰逢毕业季,学校附近好一点的餐厅都被提前订光了。
两人找来找去,只有一家面馆还有座位。
阿离想也没想就往里冲,盛屿却拉住了她:“这里……会不会太简陋,今天是我们新婚第一天,我想……”
阿离却打掉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进了门:“吃完再想吧!我快饿扁了!”
面馆上菜很快,阿离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面,终于活了过来。
见盛屿满脸郁闷,她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干什么?和我结婚这么不开心吗?”
盛屿吃痛喊了一声,揽住她的脖颈,在她红润的唇上亲了一大口:“怎么会不开心呢?我开心得快要死掉了!”
阿离涨红着脸推他:“唔……干嘛!这里是公共场合!”
盛屿却越吻越起劲,直到店里老板走过来,两人才手忙脚乱地弹开。
老板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眯眯道:“两位同学,我们店里正在搞毕业季优惠活动,情侣同行,只要两人都能完成一项挑战,本店会赠送一张八折会员卡和一对毛绒公仔。”
阿离被亲得手脚发软,瞪了盛屿一眼,让他说话。
盛屿喝下半杯凉茶,清了清嗓子:“什么挑战?”
老板道:“吃完一碗本店变态辣的拉面。”
盛屿看了阿离一眼,她看起来很喜欢那两只公仔。
“好,我们挑战。”
阿离一惊:“你说什么呢?”
要知道,阿离能吃辣,而且无辣不欢,但盛屿是一点辣都沾不了的。
可这天的盛屿却硬着头皮吃完了整碗变态辣的面,最后成功把自己吃进了急诊。
他的胃病,就是这时候落下的。
阿离在医院跑上跑下给盛屿办手续,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累得趴在他病床边半天说不出话。
空荡荡的病房里,是两人的新婚夜,那夜他第一次看见阿离的眼泪。
盛屿心里说不出的愧疚,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说自己没事。
床边的阿离紧紧拉着盛屿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直到右手无名指被套上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那是一个什么纹饰都没有的素圈,是那时候的盛屿能给她的所有。
他擦掉她的眼泪,叫出了那个想了很久的称呼:“老婆。”
阿离的眼泪流得更凶,埋在盛屿温热的怀里:“老公。”
*
五人再次集合时,太阳正好从密集的云层后露出了一点,原本昏蒙蒙的天顷刻间亮了起来。
领队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一行人背着包很快出发。
雪豹通常生活在海拔三千到五千米的高山雪线附近,想要观测到它们的踪迹,人们往往也要翻越重重山峰,深入高山腹地。
路上,担心阿离再出意外,领队和她并排走在前面,中间是宋雨晴和陈沛,再往后是盛屿和严夏。
严夏虽是第一天上山,但因为平常有运动的习惯,所以基本能赶上队伍的速度,领队也时不时停下来,寻问各人的情况。
两个小时后,众人在一处休息点坐着休息,剧烈运动后,阿离和严夏都有不同程度的缺氧。
盛屿找到正在前面勘测地形的领队,回来时手上拿着两只便携式氧气瓶。
他将一只给了严夏,另一只递到了阿离眼前。
阿离却仿佛没看到一般,从自己包里拿出了氧气瓶,慢慢呼吸,缓解身体的不适。
盛屿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他们曾经是最熟悉彼此的人,可现在却要装作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不能近,不肯远。
黄昏时分,众人终于在一条溪流旁发现了一枚雪豹的脚印。
不久前,有一只“雪山之王”从这里走过,又或许,还饮了几口雪山的融雪,“梅花状”的大爪子踏过溪边松软的泥土,留下了它曾来过的记号。
众人围在这枚脚印附近,一边拍照,一边惊叹不已。
宋雨晴伸出自己的手比了比:“这只雪豹的爪子真大啊,比我的手大了几倍!”
陈沛也颇有兴趣地伸出手:“我之前查过资料,雪豹脚印的大小通常和成年人的手掌相当,我们俩的手看上去有点小了。”
“真的吗?”宋雨晴很是好奇。
她看了看周围,对盛屿说:“盛先生,我们之中就数你最高,手肯定也最大,你可以伸出来比比看吗?”
众人皆看向沉默不语的盛屿。
阿离也看了过来,见他面无表情地摘下手套,修长干燥的手掌慢慢悬在那枚脚印之上。
阿离的眼神倏然冻住,目光死死盯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
那里,有一圈极细的,几乎发现不了的压痕。
阿离不动声色地抓住自己的左手,这里曾经也有一圈婚戒留下的痕迹。
她以前吐槽过盛屿,没搞对尺寸,把对戒买小了,勒得慌,可两人谁都没有摘下过它。
阿离带着满身疲累离开前,才第一次将这枚戒指摘了下来。
而摘下后不过两周,曾经存在了两年的深刻痕迹,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不见了。
阿离耳边一阵嗡鸣,直到宋雨晴拍了拍她,才跟着众人坐上了车。
“在附近发现了雪豹的脚印,就说明最近有雪豹在这周围活动,大家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我们就一鼓作气,继续努力!”
领队一边开车,一边为大家打气。
“好!”
严夏挨着盛屿,语气惊喜:“我真是太幸运了,第一天来就能看到雪豹的脚印!”
车内此时气氛不错,唯独阿离,像丢了魂一样。
夕阳渐渐显现在天边,领队从车窗向外看去,忽然停下车,将他们带到了一片平坦的山坡上。
他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雪山:“大家听说过日照金山吗?”
“在日出或日落时,太阳光以低角度照向雪山时,从山顶开始,原本白色的雪山会呈现出罕见的金色或橙红色。”
领队转向他们:“日照金山在江源当地被视作山神显灵,象征吉祥和庇佑。”
“等会儿,我们极有可能看到这种壮丽景观。”
阿离却只觉得心乱如麻。
她拿着设备下车,找了个远离众人的地方,魂不守舍地架好了相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雪山依旧被笼罩在幽蓝的阴影中,落日也被挡在厚重的云层之后,没有丝毫要出现的迹象。
忽然,云层像被撕开般,点点金光从缝隙中漏下,先是一缕,眨眼就连成一片,慢慢地,越来越多。
当第一束落日洒向雪山顶时,一切都静止了,巍峨的山体仿佛被点燃,从峰顶至下蔓延出耀眼的金红色,山腰的云雾被染成橘粉,翻滚着向两侧散开,将整座雪山完整呈现在人们眼前。
盛屿斜靠在车门上,深邃的眼眸里渐渐翻涌出不一样的神采,他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那人。
而她,也恰好看了过来。
他们身后,浅浅的鎏金逐渐变为炽烈的橙红,烧红了整片天空。
第73章 前妻白月光6
因为白天的重大发现,加上欢迎严夏的到来,领队当晚给众人安排了一顿烤全羊大餐。
阿离从帐篷出来时,营地里已经飘起了食物的香气。
几个烧烤架立在篝火旁,最大的那个架子上穿着两只烤全羊,领队和几个牧民大叔守在旁边,时不时给翻个面,羊肉上冒出的油落在火里劈啪作响。
看那份量,足够十来个人吃饱。
领队四周围了一圈小孩子,个个眼里亮亮的,盯着香喷喷的羊肉流口水。
阿离没什么兴趣,在不远处找到宋雨晴,她正和陈沛在一个小烧烤架前站着,两人各拿了一把小刀,正手忙脚乱地削茄子。
阿离扶住架子上就快要掉下来的盐袋,问他们:“今晚不是吃烤全羊吗?”
“是啊,”宋雨晴削好一根放进盘里,“但盛先生还让领队准备了好多别的食材,可能是他想吃吧,我们去看了看,就打算自己再烤个茄子。”
阿离点头:“那我去洗个手来帮你们。”
洗手的地方在营地另一头,阿离洗好手回来时,看见了盛屿和严夏。
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盛屿的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熟练地将架子上的食材翻面,火苗映亮他低垂的眉眼。
因为右手使不上劲,严夏跟在他身边,时不时帮忙递个东西,阿离走过时,恰好见她踮起脚擦掉盛屿额角的汗珠。
阿离甩了甩手上的水,收回目光。
十多分钟后,领队和牧民们将两只烤全羊都搬上长桌,阿离她们也端着烤好的两盘素菜走了过来。
宋雨晴拉着陈沛去收拾烧烤架,让阿离不用一起去帮忙,他们马上就回来。
领队交代了两句也很快离开,去给他们搬饮料。
阿离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摆好餐具和座椅,担心等会儿天黑后会冷,又拿了三块毛毯出来。
再回来时,桌前仍是一个人没有,只有一张椅子上搭了一条围巾,是严夏白天戴的。
阿离放了一块毛毯在那张椅子上,自己坐在了对面。
暖和的绒毛毯盖在腿上,阿离靠着椅背,仰头看向墨蓝色的天空,晚风吹过她耳边的碎发,在远处牧民悠扬的歌声中,慢慢闭上了眼。
也许是近日想起了太多过去的事情,让她不知不觉开始有些动摇,等离开后,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应该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了。
“姐!你看!”宋雨晴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手上拿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东西,“我和陈沛之前发现那边的小卖部居然有毛毡玩偶卖。”
“这是小雪豹的,我看到的时候就想买了送给你。”
她看了身后的陈沛一眼:“但陈沛说要给你一个惊喜,怕我提前买了忍不住说漏嘴,所以一直憋到刚刚,才偷偷地去买了回来。”
阿离先是一愣,见宋雨晴和陈沛两人都期待地看着她,阿离将那只小雪豹珍重地接到手里,低头用力眨了下眼:“谢谢你们。”
“不用谢!”面前两人笑起来,在她身边坐下。
盛屿和严夏也自远处走了过来。
严夏看向桌上,突然“咦”了一声,对盛屿道:“你烤的那几盘肉都放在了对面,中间那么大只烤全羊挡着,等会吃的时候不好拿。”
“要不我们坐到萧小姐那一边吧?风也小一点。”
正在和宋雨晴玩笑的阿离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她抬眼看去,只见盛屿绅士地拉开那张搭着围巾的椅子,方便严夏坐下:“就这儿。”
阿离垂下眸子,手指在腿上的毛毯上搓了搓。
见盛屿没同意,严夏便也没再强求,她顺从地坐下,目光一刻也不离开身旁的盛屿。
不知为什么,她以为,他会想和萧小姐坐在一起。
不过,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盛屿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和阿离之间打了个转,他垂眸,拿起桌上的小刀,随意地把玩着。
桌上的人很快坐齐,领队倒上一碗青稞酒,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大家便开动了起来。
领队带着手套,从羊腿关节处下刀,熟练地用短刀将整只羊分开,看得宋雨晴直呼厉害。
盛屿夹了几块,又用小刀分成适合吃的小块,放在小盘里递给了一旁无从下手的严夏。
她接过来,有些受宠若惊,认真地品尝起他亲手切好的羊肉。
盛屿没什么表情地擦擦手,只端起面前的青稞酒慢慢饮着。
仰头的空隙间,他看见阿离面前的羊肉块一点没碰,反而烧烤盘里的肉串吃了好些。
盛屿眸光微动,杯沿贴在翘起的唇边,一饮而尽。
桌上的食物很快被扫荡一空,宋雨晴拍拍鼓起的肚子,一边说吃不下了,一边又抓起一根烤串往嘴里放。
“唔盛先生,你这手艺可以去开烧烤店了。”
没想到盛屿居然接了她的话,说:“刚毕业那一年确实想过。”
“那最后为什么没开?”宋雨晴边吃边问,“总不能是要回去继承家产吧。”
盛屿喝了一口酒,没说话。
严夏看他一眼,大着胆子劝了一句犹:“你手上还有伤,少喝点。”
盛屿不置可否。
吃饱喝足,不想这么早回去睡觉,宋雨晴提议玩几个酒桌游戏。
见大家都有兴趣,她想了想:“要不玩你有我没有吧,最先折完的人输,输家等这次行程结束,回西海的时候请所有人吃大餐!”
阿离笑了笑:“好啊。”
其他人也没有异议,宋雨晴摩拳擦掌起简单讲了一遍游戏规则。
见大家都明白了,她伸出十根手指,看着自己没动过的酒杯,首先开口:“嗯……刚才喝了酒的,折一根手指。”
宋雨晴又指了指严夏:“从严小姐开始,这样顺时针一圈,到陈沛结束。”
严夏闻言,折下一根手指,她刚刚喝了酒。
盛屿、阿离和陈沛也各折一根,只有宋雨晴没动。
她笑得眯了眼:“严小姐,下面到你说了。”
严夏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有些苦恼,片刻又笑起来:“大学还没毕业的人,折一根手指。”
宋雨晴刚还雀跃的脸又落了下去,摇着头:“严小姐这招真是防不胜防,这是在针对我俩。”
接下来,到盛屿。
他看了众人一圈,淡声道:“心里有多年恋恋不忘的人,或事的,折一根手指。”
说着,他自己先折了一根。
宋雨晴瞪大了眼睛:“盛先生,你是不是没理解游戏规则啊,你自己提的问,怎么自己还折了……”
而且,这是什么问题,真爱大拷问吗?
盛屿从容敛眉:“我知道。”
说这话时,他想起的是几个小时前和阿离的目光交汇。
他很确定,那绝不是凑巧。
他肯定她对自己还有感觉,他想要听她亲自说。
见盛屿这样讲,宋雨晴也没再问,要是他最后输了,可不能怪她敲竹杠。
但不得不说,盛先生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确实有用,一下子在场五人都折了一根手指。
轮到阿离了,她想了想:“没养过猫的,折一根手指。”
宋雨晴欢呼一声,搂住阿离晃了晃:“姐,你真是我亲姐,第一天我们在车上说过养了两只猫,没想到你就记住了!呜呜呜我将永远追随这么温柔、善解人意的你……”
阿离忍不住笑起来,被她摇得头晕眼花,好容易才脱开她的魔爪。
“我当然记得,不过你们的猫为什么叫菜菜和捞捞?”
宋雨晴噗嗤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俩学习都不行,每次到期末,都希望老师高抬贵手,给个及格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对阿离道:“老师,菜菜,捞捞。”
阿离平和的眉眼间染上笑意,坐在一起的三人笑成一团。
五人中只有严夏没养过猫,她折下一根手指,看向没动手指的盛屿:“爷爷特别说过你猫毛过敏,但你居然还养过猫吗?什么时候?”
只是还没等到盛屿的回答,宋雨晴再次开口提问。
几轮下来,盛屿和阿离两人剩下三根手指,宋雨晴和陈沛剩四根,严夏剩五根。
这一轮,又是盛屿。
他慵懒地抬起眼皮:“有过两段及以上恋情的人,折。”
正对着他,映入他眼帘的,是阿离毫不犹豫放下的一根手指。
他胸有成竹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眉心蹙了蹙。
阿离没有看他,朝宋雨晴他们道:“你们呢?”
“当然没有啊,”宋雨晴往阿离身上撒娇般地蹭了蹭,拉长音调,“我们俩可是彼此的初恋……”
阿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脸受不了地推开她:“又在秀恩爱。”
两人正打趣着,陈沛却忽然对着盛屿道:“诶?盛先生,我记得你刚刚没折,现在怎么又折了?”
盛屿眸子微挑,比往常还要冷淡:“有过太多段,一时忘了。”
严夏的目光立时紧了紧,她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些。
“哦哦。”陈沛愣愣地答应下来,见盛屿一脸不爽,也没敢再追问。
一轮过去,发言权又回到了盛屿这里。
此时严夏和陈沛三根,阿离和宋雨晴两根,盛屿不知怎么的只剩一根。
在众人或紧张或期待的目光下,他向前一靠,手肘交叉撑在桌上:“想和现在的伴侣一直走下去的,折。”
宋雨晴已经无力吐槽他的问题,大家都在游戏频道,只有盛先生一人跳到了情感问答。
原来,这么帅气又多金的人也会为情所困。
宋雨晴大力折下一根手指,还举起晃了晃:“我们折了!怎么着!”
话音刚落,身边的萧姐姐和对面的严小姐也折了手指,五人中只剩下盛先生。
他眼底漫上一片漆黑,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直直看向对面的人,将最后一根手指缓缓折下,语气冷得像冰。
“我也折了。”
“游戏结束。”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连宋雨晴都不知该说什么。
坐在他身边的严夏不可置信地收回目光,强装镇定地想要去拿面前的水杯,却手一抖,一大杯水都洒在了桌面,又很快流到她腿上。
好在有阿离之前放的毛毯隔着,身上的衣物并未湿太多。
阿离见状,将自己面前的纸巾递过去。
严夏却忙着查看身上的状况,没看见她的动作。
阿离只能微微站起身,想将纸巾放到严夏面前,伸出的手却在半路被另一只手拦了下来。
她诧异抬眼,见盛屿由下至上接住了她递来的纸巾,几乎将她的手包住:“不劳萧小姐起身。”
他的声音极其低沉,除了略微有一点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
阿离倏然松手,纸巾落入盛屿掌中,两人的手在空中一触即分。
盛屿却似触电般,突然攥紧了掌心。
有邻座的牧民拿了毛巾过来,很快帮严夏擦干净了桌面和身上。
盛屿缓缓坐下来,眼底有一丝难掩的错愕,耳尖悄悄泛红。
刚刚,两人的手交错之时,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了他的掌心。
那感觉,像被他们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猫挠了一下。
盛屿不确定看向对面的人,她早就移开了目光,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
数年来,他在商场上面对过太多复杂而棘手的事情,可其实,每一件看似无法处理的事,背后都有解题之法。
而他,每次都能快速准确地将它找出来。
盛屿握紧掌心,又松开,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
夜里,阿离从牧民家里洗漱好后,往自己帐篷走。
几个小时前的热闹已消失,营地里安安静静,没有几盏灯还亮着。
她抱着手臂,加快了脚步。
忽然,身后多了一道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阿离吓得汗毛倒竖,脚步不停,加速往有光的地方走去。
身后那人也加快了步伐,在阿离转身前,将她逼在了一处拐角。
头顶是黄澄澄的路灯,盛屿的身形高大,轻易将她笼罩在身影下,他的眉骨在昏暗的光线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阿离将手放在身前,眼底竖起警惕:“盛先生,这么晚了为什么要故意跟着我?”
“是萧小姐突然走在了我前面,怎么还怪我故意跟着你呢?”
他沉着声音步步逼近,阿离的背抵到了冰凉的墙上,退无可退。
她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一双眸子水盈盈的,皮肤像淡霞晕染的瓷釉,越发显得唇红齿白。
阿离浑身紧绷,满脸的抗拒。
她趁盛屿不注意用力推开他,想要往外跑,盛屿却将绑着绷带的右手大喇喇地横在她眼前:“你往这儿推,推开了,我就放你走。”
他是故意的。
阿离暗暗咬牙,却无可奈何。
盛屿仍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她最心软了。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盛屿从她的安全距离里退了一步出来,先开了口:“我是想问你……”
“我不想听。”
见阿离又要走,他迅速抓住阿离的两只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丝滑地解开了她手机的指纹锁。
既然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那他就只能用行动告诉她,自己要做什么。
见手机被解了锁抢走,阿离一下子急了。
她拼命扑打着盛屿,踮起脚去抢:“你把手机还我!”
盛屿举高手机,一边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一边还能分出心神来调侃她:“荒郊野岭,月黑风高,萧小姐这是在向我投怀送抱吗?”
阿离不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对着他又抓又踢,一心只想把手机抢回来。
折腾了半晌,盛屿自己的手机响起又被挂断。
他终于停下来,一手抓住她柔弱无骨的手腕,将手机屏幕对着她:“这是我的号码,记住了。”
屏幕上是一道短暂的拨号记录。
阿离气得满面通红,一把将手机夺过来:“谁要记得!我马上删了!”
“别生气,”盛屿捂住屏幕,突然放缓了语气,“我也是为了你和你男朋友着想。”
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离此刻只想要回手机,马上离开。
“你男朋友远在国外,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他赶都赶不回来……”盛屿的尾音上扬,带着一丝晚风的散漫。
“所以呢?”阿离怒视着他。
盛屿站直身,两手插在口袋里,冲她挑了挑眉:“有句古话叫,远亲不如近邻。”
“萧小姐孤身一人在这儿,我要是你男朋友,肯定也希望你身边有个能照应的人。”
阿离冷笑:“盛先生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盛屿再次逼近她,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身上的味道和她脖颈间残留的沐浴露香气一样。
阿离看着靠得越来越近的盛屿,他眼里的东西虚虚实实,薄唇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绯色,看上去很适合接吻。
远处一阵狂风掀动栓马桩上的经幡,布料在夜里被冻得僵硬,哗啦声像折断的枯枝。
“萧小姐的男朋友在国外,不知道有句话二位听过吗?”盛屿低低开口,语气暧昧。
阿离蹙眉,不善地盯着他。
盛屿刻意顿了一下,皓月倒映进他眼眸,显得深邃又坦荡:“近水楼台,先得月。”
第74章 前妻白月光7
这天一大早,阿离就接到了一通越洋电话。
她穿好衣服,拿着手机走出了帐篷。
天刚蒙蒙亮,草原上格外安静,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听琳达她们说,你回国了?”
“嗯,四天前回来的。”阿离将手机贴在耳边。
那边的声音轻笑:“我看见你发的照片了,真为你高兴。”
阿离也弯了弯唇:“谢谢你,正阳。”
“你我之间还谈谢就太见外了,”季正阳似乎正在电脑旁,断断续续的敲字声从听筒里传来,“这次回国有回青州看看吗?”
阿离慢慢沿着脚下的小路往远处走:“回了,我妈她虽然还是不认识人,但气色挺好的,瞧着也有精神。”
她小心避开路上的小水洼:“这些年她一个人住在养老院,多亏了你朋友的照顾。”
当年她仓促出国,只能暂时将相依为命的妈妈安置在养老院,她那时身无分文,头两年的费用还是季正阳帮她付的。
尽管季正阳说这笔钱不用她还,可她还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没日没夜地工作挣钱,十个月后终于将欠季正阳的钱还清。
又因为她这几年都没法回国,季正阳便托了他在这家养老院工作的朋友,时常关照一下萧妈妈。
“我这次回国本想当面感谢他,可去的时候他恰巧不在。”阿离搓了搓冻僵的手。
季正阳似乎换了只手拿手机:“嗯,他之前和我说这段时间在外地出差,你回国的时间不巧了。”
阿离有些遗憾:“这样啊,那下次我去找他之前,还是先问问你。”
“听你的声音,这次项目不太顺利吗?”季正阳问。
阿离叹了一口气:“是有点累,可能是我太娇气了。”
她从昨晚开始身体就有点不舒服,没什么力气,大约是深夜在外面吹了风,有点感冒。
“别总往自己身上找原因,要是实在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别死撑着。”季正阳语气关切。
“再说吧,”阿离看一眼天边渐渐升起的太阳,“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国际长途话费挺贵的。”
季正阳笑起来,声音清朗:“这点话费我还是付得起的,你要是心疼……就早日回来,请我吃大餐。”
“没问题。”阿离语气轻松地挂了电话,转身却见盛屿像尊门神一样,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背后。
阿离下意识后退,脚下一滑就要从山坡上跌下去。
盛屿立马拉住了她的手腕,因为惯性,两人一下子挨得极近。
阿离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放开。”
“萧小姐刚才在和谁通电话?”盛屿眯了眯眼,没有错过她回头时脸上的轻松和笑意。
阿离抬头看他:“你先放开我。”
她的表情认真,盛屿一愣,迟疑着松了手,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阿离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盛先生为什么总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盛屿凝眉:“不为什么,就是想多了解萧小姐一点。”
“了解之后呢?”阿离的眼神清澈如水,借着说话的功夫,脚下慢慢往后挪。
盛屿立马察觉到她的意图,不紧不慢地跟上:“之后的事情要之后才能知道,萧小姐有些心急了。”
阿离敷衍地嗯了一声。
见阿离明明不悦,却不得不应付他,盛屿眉开眼笑:“萧小姐以前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阔别几年,也学会这顾左右而言他的坏毛病了?”
阿离眸子微挑:“盛先生以前也不会追问我在和谁通电话,不是吗?”
盛屿的瞳色瞬间冷了下去,声音低哑:“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离不畏不避地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当然知道,当年我们就不是因为这件事……”
盛屿紧紧盯住她,太阳穴青筋隐隐跳动。
阿离清楚,这是他真正发怒的样子。
“……才离婚的吗?”她一字一顿地将剩下的话说完,每个字都狠狠扎在了盛屿的心里。
他眸色深得骇人,连呼吸都带着压迫感,倏然抬起手,却只是将阿离凌乱的发丝别在而耳后,动作几乎称得上温柔。
阿离眼中浮起淡淡的不解。
盛屿站定,慢条斯理地挑起她柔顺的发丝,手指打着圈,似乎觉得很有趣。
在阿离想要往后躲开时,他俯在她耳边:“可我觉得,你和他在一起并不快乐。”
阿离不由错愕,又很快恢复如常:“我跟他如何,盛先生怎么知道?”
“我和他相识多年,在我最低谷、最痛苦的时候,都是他陪在我身边,接住我所有的坏情绪。”
她偏头,直直看进盛屿眼里,语气尖锐:“盛先生这样凭空揣测他人的感情,不觉得太失礼了吗?”
盛屿垂下眼眸,遮住其中的黯淡和酸楚,他直起身,却仍然没有离开。
“因为我能看出来。”你现在过得并不好,就连眉梢眼角都藏着愁绪。
盛屿将后面这句话压在了心底。
他知道,她是个要强的性子,此时此刻只会将他的话当做怜悯和同情。
盛屿脸上的轻柔凝结在眼底,如有实质:“如果他真的有你说得那样好,你不会像现在这样。”
阿离一怔,不由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如今的情况,要么是那个男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要么是……”那个男人根本不存在。
盛屿希望,实际的情况是他所猜测的第二种。
可一想到,这么多年她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身边要是真的连所谓的男朋友都没有的话,那她……该有多艰难。
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没有办法再否认那个“男朋友”的存在。
盛屿扯了扯嘴角,眼里没有丝毫笑意:“所以他得到了你,却不懂得珍惜,让你伤心了,对吗?”
阿离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神色,一颗心慢慢沉到了湖底。
“他很好,我的事……与他无关。”阿离的声音传来,没什么起伏。
盛屿冷笑着:“你就这么急着维护他吗?”
“这与盛先生无关,”阿离后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盛先生最应该关心的,是你的未婚妻。”
也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阿离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火气。
盛屿目光一闪:“昨夜才说过的话,萧小姐又忘了。”
阿离冷漠摇头:“我们非亲非故,不需要盛先生的照顾。”
“连朋友也不算吗?”盛屿看她。
阿离顿了一下,硬着语气:“不算。”
“那我是什么?前夫吗?”他的声音低沉,似笑非笑。
阿离一噎,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营地那边渐渐有人朝这边看来,盛屿见她冻得有些瑟缩,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回去。
阿离却离他远远的,如避洪水猛兽。
见状,他自嘲一笑,慢慢跟在她身后。
“还有什么比前夫这个身份,更适合在这时候照顾你。”
*
晨雾初散,一行人又坐上了车,开始今天的行程。
宋雨晴上车时,见阿离已经在车上了,却一个人缩在最后一排,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
“姐,你平时不是坐我后面这儿的吗?怎么今天坐到后面去了?”
宋雨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啃了一口酥油饼:“而且你不是还晕车吗?最后一排是最晕的。”
阿离摇头,声音都比平常小:“我提前吃了药,后排视野更好一点,方便我等下拍摄。”
盛屿和严夏也在此时上了车,听见这话,盛屿看了她一眼,阿离偏头看向窗外,避开他的目光。
车子很快发动,今天阳光明媚,草原的风光在窗外飞速闪现,领队说今天的行程和昨天差不多,也要翻越那几座山。
出发时天气晴朗,可就在车子即将接近爬山的起点时,天空忽然响起几道惊雷,接着就是倾盆大雨,众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前已经一片模糊。
宋雨晴连忙关上窗,陈沛见状拿出纸巾,细心地给她擦干被雨淋湿的头发。
“领队,这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啊?”
领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草原上就是这样的,天气预报不准的。”
严夏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问:“那我们今天还要去山上吗?”
领队看了一眼外边黑压压的天:“今天估计是去不了了,这雨眼看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停不了,强行上山很危险。”
闻言,虽然遗憾,但为了安全考虑,一行人只能打道回府。
司机沿着原路返回,车上大家偶尔说一两句话,心情都有些低落。
后排的阿离垂着头,缩在座位上,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一声急刹车,她整个人都往前冲去,眼看额头要撞上前面座位的靠背,一只手稳稳地挡在了两者之间。
阿离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了盛屿冷峻隐晦的眸子:“上车就要系好安全带,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安全常识。”
阿离放在身前的手摸到了自己好好系着的安全带,刚要开口,前排的严夏也转了过来,目光扫过气氛不寻常的两人:“怎么了?”
“没事,”盛屿回身,神情严肃地看向领队,“山体滑坡吗?”刹车前他就看见前方的山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滚落。
严夏满脸震惊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山体滑坡?!”
阿离趁着这时候,坐回了座位。
顷刻间,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碎石从山坡上簌簌滚落,一声低沉的“轰隆”声后,巨大的岩块夹杂着泥沙倾泻而下。
好在司机经验丰富,在领队冷静沉着的指挥配合下,早将车往后倒了很远。
就在车辆刚刚掉头时,泥浆迅速涌来,转眼间方才前方的道路已被掩埋。
司机猛踩油门,一路往后冲去。
车上众人在领队的指示下,再次检查安全带是否系好,双手交叉抱住头,肘部抵住前排座椅,腰部紧贴安全带根部,缓冲可能出现的撞击。
车内一片死寂,只剩车轮的剧烈轰鸣声和大雨砸在车顶上的巨响声。
好在,这次山体滑坡不算严重,地面暂时未出现裂缝。
在司机的全力驾驶下,车子很快冲上了安全台地,脱离了身后那片危险区域。
来不及感叹劫后余生,领队一边与基地报告山体滑坡的位置,让基地向附近车辆和人群发出示警,一边盯着前方随时可能再发生意外的路况。
车辆在山道上疾驰,阿离歪在颠簸的车上,脸色也愈发不好,她捂着腹部,深深弯下腰去,唇色瞬间苍白。
半小时后,众人终于回到了营地,暴雨也渐渐停了。
严夏下车时腿都是软的,只能扶着盛屿的手臂,慢慢走。
“回去休息吧。”盛屿朝她道。
严夏点点头:“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营地的牧民都听说了不久前发生的事,连忙围上来询问他们有没有受伤。
领队简单说了几句,便匆匆往基地的方向去。
盛屿回身,却见车上已空无一人。
远处只剩阿离单薄的背影,他皱了皱眉。
*
好不容易走到帐篷里的阿离翻开自己的背包,不死心地找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
也许是因为最近神思不定,每天的活动量又超出了她的体力,她的经期竟然提前了,而她这次回国,只带了几片护垫。
阿离烦躁地将背包扔在一旁,想起领队说的,这里没有生活用品售卖,只能又站起身,顶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去了宋雨晴的帐篷。
雪上加霜的是,宋雨晴也没带。
阿离站在帐篷外,疼痛几乎让她直不起腰,四肢都像泡在了整缸冰块里,冻得生疼无力。
恰好这时领队从不远处经过,她喊了几声,可是声音太小,领队越走越远。
她只能咬着牙追过去。
“领队,等一下。”
领队终于停了下来:“萧小姐,你怎么了?”
阿离呼出一口气,艰难站直,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我没事,就是有些必须的生活用品需要急用,你现在方便载我去市里吗?”
领队有些为难:“我等下还要再去一趟基地,和市里是相反的方向,萧小姐很急吗?要是不急的话……”
阿离后背渗出冷汗,指节发白:“是比较急,可以先载我去市里吗?”
领队看了看她焦急的脸色,又看了看天空:“看样子,等会儿还有一场大雨要下,如无必要,最好不要再出门了,虽然往市里的路况应该比我们这边好,但还是存在一定的危险。”
阿离眼前阵阵发黑,后腰酸胀到几乎要断裂,冷汗浸透发丝,黏在她煞白的脸上。
无止境的绞痛在脆弱的腹部翻天倒海,她尽力让自己站稳。
见领队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在问她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身后又传来不知名的巨响,一声短促的鸣笛声在耳边响起。
她勉强抬眼,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一辆黑色的车不知何时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缓缓降下,是盛屿。
他额前的短发被雨浸湿,目光像浸了水的黑曜石,在灰暗阴沉的穹顶下折射出沉静的光。
“上车。”
第75章 前妻白月光8
空调暖风徐徐吹向阿离冰凉的身体,她勉强系好安全带,见盛屿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递了一盒东西过来。
“前面的储物箱里放了水。”他说。
阿离接住,是一盒止痛药。
“你为什么会有……”话还没说完,阿离就后悔了。
以前,她每次经期都会疼得死去活来,去看了医生也没什么用,只能提前吃止痛药止痛。
可她的月经不太规律,经常来不及或者忘记吃。
和盛屿在一起后,他的身上、包里就时常备着药,比她自己还记得她的经期。
车子驶上通往市区的路,阿离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有两瓶水,一瓶滚烫,一瓶温热。
她就着温水吃了一片止痛药,又用围巾裹着热水瓶放进怀里。
暖意透过层层包裹,妥贴地来到了酸痛的小腹。
无声的默契在密闭的空间里流动。
药很快起了作用,身上的疼痛逐渐缓解,阿离僵硬的手脚也恢复过来,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她又喝了一口水,有些燥热。
盛屿收回看向后视镜的目光,将空调温度调低两度。
外面仍下着绵绵细雨,雨刮器在车窗前机械地摇动,抹去细密的水痕,车内一片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细微气流声。
阿离想起早上的事情,不觉有些尴尬,低下头拿出手机,导航最近超市的位置。
领队在两人出发前劝了盛屿很久,说是路上可能会有危险,可还是没能说服他。
好在,一路安全。
两人很快进入了市区。
看着地图上离超市越来越远的图标,阿离疑惑地看了盛屿好几眼,他却仿佛视而不见。
没办法,她只能开口:“盛先生,我们好像开错路了。”
她把手机举起来给他看:“应该是这个方向。”
盛屿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没错,先带你去医院。”
“医院?”阿离摇头,“我已经好多了,不用去医院。”
“病人的身体状况只有医生能够评估。”车子穿过隧道,稳稳地停在斑马线前。
盛屿淋湿的头发已被暖风吹干,此刻柔顺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那双略显凌厉冷淡的眸子。
阿离看向他,有一瞬间的怔忪:“我真的没事了,不用去医院。”
盛屿盯着前方红绿灯的倒计时,手指在方向盘上没规律地点着,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阿离只觉得无奈。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吃过止痛药就没有大事了,现在要紧的是……
阿离咬了咬唇,心情复杂。
红灯还剩三十秒,阿离再次开口:“盛先生,我真的没事了,你现在载我去超市,买好东西后我们就能回去了。”
盛屿终于偏头看过来,见她神色还是不好,淡声:“看过医生后,再去超市。”
阿离坐起身:“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说的?”
盛屿不语,一副油盐不进的倔样子,和大学的时候没有多少分别。
阿离的眉心狠狠皱在了一起。
他一直都是这样我行我素,不管什么事都只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旁人的感受对他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
阿离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盖在了他的手上。
“不信你摸。”
她的掌心带着十足的暖意,没有任何间隙地贴在他微凉的手背上。
盛屿却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瞟了一眼,接着确认车四周情况后,直行通过了眼前的路口。
阿离失望地坐回来,一股无力感从心头升起。
再抬眼,却见车子已变到左转车道,准备在下个路口转向调头。
“……谢谢。”她说。
车窗外的景象在他侧脸流动,声音像蒙了一层雾气:“你要谢我的,不止这一件。”
十分钟后,两人抵达一家大型商超。
阿离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却被盛屿拦住:“你想这时候淋雨吗?”
她看过去,车外仍下着雨,比方才的雨势又大了些。
盛屿从后座拿出一把伞,下了车。
手边的车窗被敲了敲,阿离打开车门,盛屿一手撑伞,一手护着她的头,将她接到了伞下。
这把伞和这辆车都是盛屿借同营地的另一位游客的,伞有些小,两人的外套都被雨水沾湿。
在暖和的车上待久了,一下车只觉寒意刺骨。
盛屿下意识将阿离搂在怀里,见她有些不自在,才松开一些,虚虚地揽着她。
确认她不会被雨淋到后,他道:“走吧。”
两誻膤團對獨鎵人并肩穿过连绵不断的雨幕,到了屋檐下。
盛屿收起伞,抬腿就要往里门口走,阿离连忙跟上:“我自己去就行了。”
盛屿停下来,挑眉:“你是希望我在这里等你?”
阿离觉得这话哪里有些怪怪的,但顾不上多想,她点头。
“好。”盛屿眼尾上挑,目送着阿离进了超市。
等她再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下成了中雨。
积水的地面泛起不停歇的波纹,寒风裹着冷雨横掠过来,在外面站一会儿就浑身冰冷。
两人再次撑着伞,小跑着回到车上。
眼见雨势越来越大,即使坐在车里也能听到外边呼啸的狂风。
阿离看向前方,眼中浮现出担忧的神色:“雨这么大,你开车要小心。”
“这句话是在关心我吗?”盛屿稳稳地握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我是在关心你。”
阿离回答得爽快,盛屿的唇角隐晦地翘了翘:“把心放回肚子里,再怎么样,你还坐在车上。”
“不过,我刚才和领队通了电话,他说半小时后这里会下暴雨,整晚不停,建议我们今晚留在市里,明早再回。”
阿离皱眉,不死心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果然如他所说。
她靠在座位上,抿了抿唇:“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盛屿眸光微闪,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开房。”
*
说开房,就开房。
盛大少爷,哦现在应该称盛总,开着车在市里兜兜转转了十几分钟,还是没能找到一家能入得了他眼的酒店。
阿离再有耐心,此刻也彻底告罄,随便指了一家路边的店:“别再找了,就这家。”
盛屿开车靠过去,看见了上面的招牌,“鸿枫宾馆”。
还不等他挑刺,阿离已拿着自己的东西下了车,盛屿也只能跟上,将伞遮在她头顶。
盛屿找前台开了两间房,阿离动作迅速地拿过门卡,刷开自己的房门,“砰”地一声将他关在了门外。
盛屿摸了摸差点被砸到的鼻子,朝隔壁的房间走去。
这间宾馆虽然看着老旧,但一应设备都是有的。
阿离很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物,才感觉整个人终于活了过来。
她裹着浴袍走出浴室,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找吹风机。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阿离看过去:“谁?”
门外的人又敲了几下,却始终不说话。
阿离一下子警惕起来,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又找到手机,手指停在报警电话上。
门外那人似乎拿着什么硬物,用那东西敲了敲门。
“是谁在外面?!”
阿离汗毛倒竖,眼看就要拨通电话,听到了门外传来的熟悉的声音:“你前夫。”
阿离一下子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另一股气从心里冒了出来,她打开门,与门外的盛屿面面相觑。
他看到阿离手上的东西,微微惊讶:“这是要……谋杀前夫?”
阿离给了他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意:“真聪明。”
“要杀我可以,”盛屿将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物和吹风机放到门边的柜子上,“先把晚饭吃了,把头发吹干。”
他下楼买晚饭时路过前台,前台告诉他,阿离的这间房里没有吹风机,他便顺便带了上来。
盛屿见阿离没说话,指了指她湿漉漉的长发:“要吹干,不然睡觉会头疼。”
阿离抬了抬眼皮,往后让了一步:“进来吧。”
盛屿的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什么意思?”
“看我们俩这打扮,一个站在走廊,一个站在房间里,太奇怪了,”阿离脚步还有些虚浮,没力气和他在门口继续扯下去,转头就走,“你要不愿意进来,就把门带上。”
身后传来关门声,盛屿提着柜子上的东西走了过来:“先吃点东西。”
阿离将湿发用毛巾裹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盛屿环视四周,陈旧狭小的房间里是廉价空气清新剂和潮湿霉味混合一起的怪异气息,房间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未清除的污渍。
他坐到桌前:“换个地方,这里睡不了人。”
阿离咬下一口馄饨,连眼都没抬一下:“不用折腾了,我住过比这更差的地方。”
盛屿一愣,见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下来,发梢不断滴着水,从脸颊滑进脖颈里。
她瑟缩一下,随意地用手擦掉。
“我帮你吹头发。”他的声音比隔绝在窗外的雨声还轻。
“不用了,我自己来。”阿离抬眼,却见盛屿已拿来吹风机,站到了她身后。
她垂下眼,将毛巾取下,水滴顺着她的手腕滑落到肘部,最后在有些许裂缝的地砖上碎成更小的水珠。
盛屿轻轻捧起她的头发,才洗过的长发握在手里像凉丝丝的绸缎。
吹风机嗡嗡响起,盛屿试了试温度,用手指慢慢梳理着发丝,让恰好的热风均匀地拂过每一缕。
阿离没有回头,紧绷的肩膀却渐渐松了下来。
她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双手抱在膝上,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候住的地方吗?”她的声音很小,几乎被吹风机的噪音淹没。
身后的人仿佛顿了一下:“记得,那里比这间房还要破旧鄙陋。”
阿离似乎笑了,她将下巴搁在环抱的手臂上:“那时候,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毕业后,两人都选择了继续深造,没有家庭支持,也没有稳定经济来源的他们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
那里虽然简陋,但胜在租金便宜,又离学校近。
盛屿为了能留在新婚妻子身边,为了撑起这个小家,放弃了保研到更好学校的机会,选择在本校读研,同时也在一刻不停地接兼职的工作,负担妻子的一半学费。
而阿离同样也是半工半读,每天忙碌在学校和公司之间,为学业和生计不停奔波。
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两人整整一个月都难得见上几回,连坐下来一起吃顿饭都成了奢侈。
后来,阿离终于申请到了免学费和拿奖学金的机会,盛屿也接到了一份高薪兼职。
那天夜里,他们破天荒地买了两个大西瓜,搬了屋里仅有的两张凳子,就坐在出租屋看不见太阳的小阳台上,用勺子大口大口地挖着吃。
盛屿一边吃着,还要一边帮她赶蚊子,结果自己脸上被咬了三四个大包,又红又肿。
看着他滑稽又可怜的样子,阿离笑得前俯后仰,眼泪直流。
她火速拿起手机,想要拍下盛屿的丑照,可最后,笑声都淹没在了他气急败坏的唇齿间。
那一夜的西瓜将胃撑得满满的,心里也都是甜滋滋的。
在吹风机持续的嗡鸣中,两人第一次一起回忆起过去的那些事。
他们心照不宣,又小心翼翼地避开后面的那些窘迫、误解、争吵和眼泪。
只谈楼下那些爱说八卦,又总是喊他们去自己家吃饭的奶奶们,说后街那个夜市里他们经常光顾的小吃摊,说学校东院的那个可以随时躺下无所事事的大草坪……
他们聊了很多,却唯独没有聊他们自己。
关于在一起的那几年,又或是,关于分开后的那几年。
阿离的头发在盛屿手中逐渐变得蓬松顺滑,搭在她瘦弱的肩上。
或许是此刻太过美好,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他按下吹风机的开关,想要问出多年来心里深埋的问题。
当年……
为什么那么突然地提了离婚,为什么那么绝情地一走了之。
他不相信,仅仅是因为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男人。
可直到阿离睡着,他也没有问出口。
盛屿扯了扯唇角,眼底满是自厌的情绪。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月光落了满室清辉,盛屿一手穿过阿离的腿弯,将睡着的她抱起,轻柔地放到了床上。
床头只开着一盏小灯,他俯在阿离身前,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的目光落在她眉心,那里白天的时候总是紧蹙着,此刻却毫不设防地舒展着。
像最初认识她的时候。
盛屿不自觉地垂下头,撑在阿离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只要再低一厘米——
忽然,他猛地直起身,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不能这样。
盛屿闭了闭眼,深呼吸几次才平复好眼底的神色,轻轻拉过被子,盖到阿离身上。
他关上灯,正要起身离开,手却被人勾住。
黑暗中,阿离半梦半醒间看向他的方向,声音如同梦呓:“盛屿,你别走。”
盛屿浑身僵住。
阿离的手心很烫,力道却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他心口。
他回身,接住她落下的手,贴在自己不住颤抖的唇边。
*
第二天一早,阿离退好房,在宾馆楼下等盛屿。
片刻,一辆越野车停在她跟前,阿离是个车痴,只能认出这是路虎。
盛屿下车,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上车:“我们回去。”
阿离坐上车,疑惑:“这车是哪来的?”
“租的,”盛屿补充道,“坐着会更舒服。”
“那原来那辆呢?”
盛屿确认她系好了安全带,慢慢打着方向盘:“那几个旅客原本也是打算今天来还车,刚好借给我开来,就顺手还了。”
阿离“哦”了一声,车内又安静下来。
盛屿从后视镜里看她,她假装垂下眼眸,心里的念头杂乱如草。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忽然一阵铃声响起,打破了这莫名的尴尬。
是盛屿的手机。
他看了一眼:“你帮我接。”
阿离只得拿起来,按了接通键。
“盛屿,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一位中年妇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手机金属外壳带来的细微震动顺着阿离的指骨爬上手腕,她几乎能立刻想象出电话那头的人,说这话时的神态和表情。
阿离骤然变了脸色,连忙偏过头,掩饰住眼里的震惊,和惧怕。
第76章 前妻白月光9
电话那头断断续续传来关切的话语,询问盛屿的身体近况以及与严夏的相处。
但,他显然并不需要这样的关心。
盛屿眸底疏离又淡漠,偶尔回应几个字,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电话那头的妇人也听出儿子的厌恶和敷衍,却还是继续着自己单方面的关心。
阿离拿着盛屿的手机,想到他曾玩笑般地与她说过,算命的人算过,说他是个亲缘淡薄的人。
盛屿很少提起他的父母,说到家人,只会谈起从小带大他的爷爷。
阿离再追问,他便道:“除了爷爷,我的家人就只有你,这里才是我的家,我们的家。”
所以,在他们结婚第二年的冬天,一袭盛装的盛母敲开他们蜗居的出租屋时,阿离对她一无所知。
“我是盛屿的母亲。”
她的嗓音低柔从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与周围的逼仄潮湿格格不入。
明明微笑着,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还穿着睡衣的阿离局促地站在门口,任她从上到下地打量,像在评估一件橱柜里待价的商品。
阿离笨拙地向她问好,平时能言善辩的人,此刻像一个洋相百出的幼童。
盛母没有回应,只是在听到阿离介绍自己是盛屿的妻子时,目光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缓缓打断了阿离磕绊的话:“萧小姐,我今天来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阿离没有任何应对丈夫家人的经验,紧张地只会点头,下意识邀请盛母进屋。
盛母隐含讥诮的目光在屋内扫过一圈,始终站在门外:“萧小姐,我看还是到外面的咖啡厅,也省得打扰。”
阿离顿时愣住,没有错过她眼里的嫌弃,窘迫到无地自容。
“盛屿现在每天都很忙,忙得家也不回了,我就只好亲自来一趟……”
“……说了这么多,萧小姐应该能体谅为人母的一片心,不会将这次见面告诉他,免得他再多烦恼,对吗?”
咖啡厅里,盛母说完了想要说的话,语气亲和,优雅地抿一口咖啡。
“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现在终于说了出来,就像是移开了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她慈爱地看着泪流满面的阿离,精致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咖啡厅里上演着这样诡异的一幕:盛母的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语气轻松下来。
而她对面的女孩却死死低着头,身子因羞耻和愧疚微微颤抖着,看着泪珠一颗,一颗滴进苦涩的咖啡里。
苦涩,难堪,是这位贵妇人带给阿离的最初感受。
这通意外的电话并没有持续太久,盛母那头很快挂断,似乎这次通话只是一次例行公事。
阿离将盛屿的手机放回去,他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你和我母亲见过面。”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阿离心下一惊,见他探究的目光扫来,知道瞒不过去,只能含糊道:“偶然遇见过一次。”
“是吗?”盛屿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语气平淡,“之前从没听你提起过。”
阿离别开脸,装作犯困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可能是忘了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盛屿点头,似乎认同了她的说话,没有再问:“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营地,困的话,就再睡一觉。”
阿离“嗯”了一声,假装闭上眼,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
再睁眼,已经回到了在营地的帐篷。
她猛地坐起身。
帐篷里只有她一个人,外面隐隐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阿离直觉那与自己有关,她立马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正是午后,刚下过雨,天空一改昨日的阴沉,渐渐有阳光从东边的天空落下。
严夏双眼红肿地看向面前的男人,神情憔悴:“你知不知道,昨天我有多担心你?”
昨晚领队告诉她,盛屿和萧小姐一起开车去市区时,已经是他们出发后的一个小时。
越来越大的雨势和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危险,让严夏的心都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她想要打电话给盛屿,可又怕这通电话会让他在开车时分神。
就这样煎熬到了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盛屿的号码。
可整整一晚,电话都无人接听。
这一晚,严夏彻底失眠了。
她一边担忧着盛屿,一边回忆了与他有关的一切,从寿宴上的初遇,到他同意自己无礼又冒犯的请求,再到两人的婚讯公布。
这场婚事来得荒唐,可她得知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却是欣喜若狂。
严夏头一次正视自己藏在心底的感情,在这个辗转反侧的深夜,她终于能够确定:
尽管才短短几个月,她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盛屿。
确认的那一刻,严夏又惊又喜,恨不得立刻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他呢?
他会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意吗?
可苦苦熬了一夜,第二天等到盛屿回来时,她看见的,却是盛屿抱着萧小姐从车上下来的刺眼一幕。
像是一直以来有预感的噩梦突然成真,严夏泫然欲泣:“昨晚,你和萧小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盛屿皱眉:“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不要胡思乱想。”
严夏强忍着泪水,看向他冷淡的眼睛:“那你说,你们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孤男寡女,深夜在外还能做什么?
她只觉心如刀割,却还是不死心,想要听盛屿否认这一切。
听出她话语中的逼问之意,盛屿眸光一沉,却还是尽量缓和了语气:“你先回去休息,晚点我再和你说。”
他能看出严夏面色很差,就算要说什么,也要等她恢复好。
严夏却说什么都不肯,一定要他给个答复:“你们才刚刚认识,怎么能——”
“严小姐!”盛屿回身,眼底寒光摄人。
他的声音不大,其中透露出的威慑,却让情绪激动的严夏不敢再说下去。
盛屿走近几步,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衣服,语气不容置疑:“回去休息。”
严夏颤抖着接过他递来的衣服,只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是她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强烈的恐慌感让严夏几乎站立不稳,这桩婚事如果取消了,她还有严家未来会落到怎样雪上加霜的境地?
她不敢想。
而这几个月在他身边的委曲求全和心痛、酸涩,此刻一一浮现在眼前。
严夏默默流着泪,心里早已崩塌。
盛屿不再看她,转身离开。
所有的情绪在此刻找到了发泄口,严夏上前拦住他,几乎是口不择言:“盛屿,我们的婚讯已经放出去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是你爷爷,你父母都认可的未婚妻!”
“你的妻子只会是我!”
闻言,盛屿的脸色越来越冷,他挥开严夏的手:“严小姐,希望你能明白。”
他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不带一丝情感:“婚礼可以随时取消,我父母从前管不了我,而现在,盛家是我的盛家,他们更加无权置喙。”
“至于爷爷那边,我会去说,不过在这一切之前,盛氏会收回对严氏的所有投资。”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低沉而残忍。
严夏的脸色越来越白,只觉得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盛屿。
她不断地摇头:“不,你不会的……你明明答应过,就算我们不结婚,你也会帮严家……”
恐惧,嫉妒,愤怒,无助……在这一刻通通涌上心头,让她没办法冷静思考。
严夏踉跄一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过你,我已经帮过一次了,不是吗?”盛屿冷笑一声,甩开她,“若不是盛氏的注资,严家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垮了。”
阿离小心地靠近这里时,还没等听清两人的对话,就看见严夏被盛屿推开。
她下意识上前扶住了神情恍惚的严夏:“严小姐,你没事吧?”
严夏看清了眼前的人,原本悲戚、不可置信的眼神瞬间变得愤怒无比,猛地将她推倒。
阿离一时不妨,重重撞到了一旁的墙上。
“都是因为你!”严夏吼出这句话后,便哭着跑开了。
盛屿连忙上前查看阿离的情况,她痛得蹲下身,额头和手掌都有不同程度的瘀伤。
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盛屿已将她抱起,阿离顿时大惊失色:“放我下来,盛屿!”
她醒来时那个疑问不用再问,就是他把自己从车上抱下来的。
见阿离格外抗拒,盛屿将她放了下来,却仍死死拉着她的手腕:“你的伤,需要处理。”
阿离摇头,正色道:“这个之后再说,我想和你谈谈严小姐的事。”
“我会和她解除婚约。”盛屿表情认真,直直看进她的眼里。
阿离一愣,却拧紧了眉心:“为什么?”
“因为我要娶的人,只会是你。”
盛屿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当年你离开的原因,我不会再追问,只要你现在心里依旧有我,那就够了。”
“过去的这几年,之后我会好好补偿你,我会——”
“不好,”阿离动了动嘴唇,平静的目光缓缓与他对上,“我说,不好。”
“我不会再嫁给你,也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因为……”
她顿了一下:“我已经不爱你了,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了。”
雨后天晴,屋檐下仍挂着未落下的水,草原的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不远处的孩子们成群结伴地跑过去,欢呼雀跃。
盛屿忽然笑了一下:“你撒谎。”
他靠近她:“可惜,你的眼睛和你的身体都不会说谎,它们并不排斥我的接近。”
阿离淡然一笑:“是又如何?盛屿,我们分开已经有五年了,这五年,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向前,你有你的未婚妻,你的事业,而我……”
她将手腕从盛屿手中抽出,眼中闪着冷冽的光:“我也有我的爱人,有我的生活,过去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不想再回忆,也不想再经历了。”
“你反复提起,只会让我更加厌恶。”
阿离声音很轻,轻得听不出其中的哽咽和颤抖:“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有多讨厌那个时候的自己,讨厌那个每天疲于奔命、没有尊严的自己。”
那时候才二十二岁的她,肩上压着繁重的课业和复杂的工作,几乎没有喘息的时刻。
从学校到社会,缺乏经验又一腔热血的他们,被撞得头破血流。
她知道,盛屿为了她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也是为了她放弃了大好的前途。
所以,她一刻也不敢停下。
因为只要她,或是他一松懈,这个他们拼尽全力搭建起来的小家,就会有倒塌的危险。
阿离明白这一点,一直咬牙撑着。
她不能,也不愿盛屿的付出,就这样付之东流。
她希望,每次回到家,迎接盛屿的只有她的笑脸,就像他们还在学校时一样。
甚至连公司里的顶头上司数次骚扰她,有一次差点欺辱了她的事情,阿离也从没和盛屿说过一星半点。
他看上去太累了,她舍不得让他为了自己的事情生气烦恼。
可他们还是高估了自己,并且将外界的一切看得太轻,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对抗世界。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长了,曾经纯粹的爱里掺杂了太多亏欠和压力。
渐渐地,会变了味道。
当两人数不清第几次因为琐事争吵,盛屿愤怒之下摔门而出时,呆坐在沙发上的阿离回头看去,发现两人之间,只剩下愧疚和负累。
她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将盛屿刚刚暖起来的心,刺得血肉模糊。
他的目光定在她脸上,黑眸里光点破碎:“你一定要这样贬低自己,贬低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我们的过去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
阿离安静地站在原地,将浓重的悲伤掩盖在风轻云淡之下:“盛屿,我们回不去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广阔的草原上回荡着人们连绵不绝的笑声。
盛屿红了眼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他抬起头,眼里是无边的寂寥:“是回不去,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回去?”
第77章 前妻白月光10
“……那就还是按照原流程,等萧黎回国,我们就准备开工。”
“黎,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想你了。”
“黎,给我们介绍下你住的地方,这个地方用中文怎么说?”
电脑那头传来同事们七嘴八舌的声音,阿离举着电脑在帐篷里转了一圈,简单给他们讲解了一番。
她回到桌前,笑道:“我大约还有四天就能回来,我也想你们。”
“好了,我们不要打扰她了,看,现在她那边太阳都还没有升起。”
同事们热情的面孔和声音,让这个滴水成冰的清晨有了几分暖意。
挂掉会议后,阿离关掉摄像头,忽然右下角跳出一封邮件消息,她点进去,随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那边很快接起,季正阳的声音在那头响起:“看到邮件了?”
阿离激动地点点头:“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真的很感谢你。”
季正阳笑了笑:“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帮你走了后门一样,我不过帮你跑了几趟护理院,工作人员审查时看的还是你准备的资料,能这么快通过,你应该谢的是你自己。”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阿离捏着手机,窝在沙发里。
将萧母带到身边照顾,是阿离一直以来的心愿,一年之前她就在四处考察合适的护理院,准备材料,提交申请,这个月回国出差,最后几项资料的提交只好拜托季正阳。
而这关键的几项资料,需要国内这家养老院配合。
之前一直沟通得不太顺利,现在突然通过了,肯定是季正阳拜托他朋友帮的忙。
如今这个愿望达成,阿离也终于能松一口气。
两人闲聊了几句,季正阳道:“将阿姨接到身边后,她的情况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想起母亲神志不清的模样,阿离不置可否。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还不是这个样子,她会温声细语地哄阿离睡觉,会教阿离识字看书,会在赌鬼父亲打阿离时,将她护在身下。
阿离的童年虽然贫瘠,却并不缺爱少母亲的关爱。
直到母亲与父亲离婚,带着她搬出来独自生活,母亲脸上温柔的笑就越来越少。
再后来,母亲的精神越来越差,好多次将阿离带到荒郊野岭或是福利院门口,想要将她这个累赘丢掉。
虽然每次不过多久,母亲又会哭着将她找回,可下一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阿离一转头,母亲的身影又消失不见。
年幼的阿离看不懂母亲眼里的复杂,她只知道母亲生气了,她将这一切归因于自己。
她不敢再向母亲提任何要求,拼命做家务,读书,打零工。
因为不知道母亲的标准是什么,她只能要求自己做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让每天回家的母亲看到的,只有满分的考卷,一分未动的工资和做好的饭菜。
即使在学校遭受霸凌,在兼职的地方被歧视欺负,她也不敢透露半个字,她怕一说出来,母亲就会抛弃她。
开朗,聪明,勤奋,能干……她必须是母亲的完美女儿,才不会被再次扔掉。
再后来,母亲的病越来越重,已经没有了丢弃她的能力,可阿离还是保持着以前的习惯。
季正阳曾生气地对她说,萧黎,你不必讨好所有人。
但,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尽管如此,阿离还是很感激母亲,感谢她能毅然走出原来的婚姻。
见阿离许久没开口,季正阳忽然问她:“你真的想好了吗?”
阿离转头看向帐篷外,一轮新日从天际升起,带来无尽的光明和希望。
人是不能在一夕之间改变的,人也是不能沉溺于过去的。
*
上午六点五十分。
阿离背上背包到达了领队前一天说的集合点,宋雨晴和陈沛已经在那里了。
见她来了,宋雨晴关心道:“姐,你的身体没事了吧?”
“没事了。”阿离道。
一旁的领队看了看手表:“怎么盛先生还没来?”
阿离整理着自己的外套,补充了一句:“严小姐也没到。”
“严小姐不舒服,后面这几天的行程都不能和我们一起了。”领队叹口气。
阿离顿了一下,眼底微黯。
七点整,盛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集合点,领队没再多废话,直接带着他们上车。
阿离今天带上了成套的设备,又重又沉的包让她在上车时没注意脚下,差点绊倒。
身后的盛屿扶了一把。
“谢……”话还没说完,盛屿已和她擦身而过。
一路上,他靠在最后一排的窗边,帽檐压得很低。
从昨天起,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连目光交错都没有。
阿离心里不受控制地发酸,可还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将全部注意力放到领队的讲解上。
从前,盛屿也爱这样生闷气,单方面和她冷战,阿离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笑着去哄他。
但,那是从前了。
据领队所说,今天他们能观测到雪豹的几率很大。
阿离松口气,庆幸自己今天带全了设备。
一个小时后,众人到达观测点,阿离架好长焦设备,将镜头对准不远处的高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空飘起了小雪,气温也越来越低。
阿离脱下帽子,扫掉上面的积雪,重新戴回去。
一旁的宋雨晴和陈沛靠在一起,互相给对方取暖。
见大家冻得发抖,领队靠坐在岩石上给大家鼓气:“观测雪豹这项活动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我在这里带了这么多团,不是每一个都能如愿看到的。”
“国际团队平均三百小时野外工作,才能获取一次有效目击,我们都是普通人,不要太过气馁,还有几天时间,总能看到的。”
宋雨晴忍住打颤的牙齿:“可是领队,这也太冷了,比昨天还冷。”
话音刚落,她的帽子被寒风吹走,一眨眼就没影了。
阿离见状翻了翻包,走过去将自己的另一顶帽子递给了她。
再次坐到自己设备前时,阿离发觉明明是同一片山坡,自己这边的风比宋雨晴那里小许多。
她转头看了看,见盛屿坐在不远处,他没有拿相机或是手机,只是一动不动地看向远处的山巅,猛烈的寒风将他的脸色吹得苍白。
阿离收回视线,缓了一口气,重新集中在眼前的拍摄上。
不知过了多久,阿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冻僵了。
为了不发出动静,惊扰到雪豹,他们只能待在原地不动,热量在冰天雪地中迅速流失,宋雨晴一开始还能说一两句话,后面也彻底安静下来。
忽然,领队拿着望远镜的手一顿,轻声道:“在那里。”
阿离几乎是立刻听到了这句话。
她马上起身,顺着领队指的的方向调整相机的角度,可相机的电池却在这样的低温条件下突然罢了工。
这一突发的变故并没有让阿离慌了阵脚,她冷静地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备用电池,迅速换上。
可就是这么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领队发现的那只雪豹已变换了位置,阿离移动着镜头,却始终都没有找到它的踪迹。
冰冷的手心冒出点点热汗,阿离眼底渐渐浮现出焦躁的神色。
“冰川裂缝,两点钟方向。”
盛屿沉稳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阿离立刻调整了方向,可镜头内仍只有一片光裸的岩石。
“就是这里。”盛屿紧盯着镜头,强势地沉声道。
阿离闻言,再次调整曝光和对焦。
忽然,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嶙峋的巨石间闪现,它的皮毛厚实而蓬松,灰白的底色上点缀着深色的斑纹,几乎与山岩融为一体。
它无声地踏过覆雪的岩石,修长的身躯充满力量,浅金色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线,警觉地扫视四周。
阿离不由屏住了呼吸,手指轻轻按下快门,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神秘又美丽的生物。
看体型,这是一只亚成年的雪豹,面部开始显现棱角,皮毛却还没有褪去幼年体的柔软。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这只雪豹向阿离她们的方向看来,它停顿几息,随后转身跃上更高的岩壁,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茫茫雪雾之中,了无痕迹。
直到这时,众人才敢出声,陈沛如梦初醒般开口:“太美太震撼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观测到雪豹,比网上的图片和视频,还要震撼一万倍。”
宋雨晴激动地抓着陈沛的手:“妈妈呀,我好想揉它的脸……”
领队笑起来:“这个愿望怕是永远也实现不了哈。”
阿离同样是久久不能回神,她安静地翻看着方才拍下的那些照片,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潮澎湃。
众人回到车上后,阿离仍不肯放下手中的相机,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发给了季正阳。
宋雨晴注意到她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趴在椅背上调侃她:“这张照片是发给男朋友的吧?”
“嗯?”阿离没听到她前面的话,抬头看去。
宋雨晴指指她的脖子:“就是送姐这条项链的人,对不对?是姐姐现在的男朋友。”
阿离愣了一下,含糊了过去。
宋雨晴坐下来,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转头和阿离说话:“眼看这次旅行要结束了,有点小伤感,不过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聚一聚。”
阿离收起相机,有些不忍心打破眼前小女孩的期待,却也不得不说:“……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国内了。”
宋雨晴一下子呆住了,阿离连忙道:“抱歉,如果你想见我的话,我们可以线上联系,或者……”
看着她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眼睛,阿离忽然有些说不出话。
忽然,宋雨晴拉住阿离的手拍了拍,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姐姐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呢?我们是朋友啊,朋友都是相互的,你回不了国,我可以出国去见你啊。”
“这一路上你都在照顾、包容我,我都能感受到,现在你有难处,我当然也会体谅你啊。”
她摇了摇阿离的手,眨巴着眼睛:“我看你这几天都郁郁寡欢的,其实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和我说的,我最会开解人了,也绝不会向别人泄露半个字。”
宋雨晴竖起三根手指在耳边,再三向她保证。
这回轮到阿离怔住了。
从小到大,不管是在学校,婚姻,还是职场,生活里,她一直都是那个情绪稳定,能包容别人的人,她也习惯了这样去接住别人的情绪。
从没想过,有一天,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女孩子会对她说这些话。
鼻头莫名有些发酸,阿离回握住宋雨晴的手,点点头:“好,以后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定会和你说的。”
宋雨晴笑起来,做了个鬼脸:“这才对嘛,有来有往的才是朋友,不然就成吸血鬼了。”
她拉着阿离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故意对旁边的陈沛道:“哇,现在显得你好多余。”
陈沛了解女友喜欢搞怪的性格,配合着做出伤心欲绝、被人抛弃的表情。
宋雨晴一下子来了劲,装作冷酷地说着不知哪里学来的小说台词,热演了起来。
一转头,却看见了靠在窗边的盛屿。
宋雨晴看看他的脸色,又看看自己热演的男友,觉得盛先生脸上那个表情才是被抛弃该有的样子。
对比之下,男友的演技略显浮夸,没有一点痛彻心扉的感觉。
她拍拍陈沛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再多看点小说和电视剧学习学习吧。”
*
夜里,盛屿从严夏的帐篷出来时,接到了盛老爷子的电话。
他要取消婚约的消息,在昨晚就传回了青州,老爷子因为和老友出去钓鱼了,现在才知道。
盛屿接起,沉默地听着老爷子劈头盖脸的教训。
“你这个混账!”
“取消婚约这样的大事,居然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擅自发布!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
“不孝的东西!你是想气死我吗!”
盛屿面无表情地听着爷爷的责骂,等他发泄完了才道:“结婚是我和严夏之间的事情,我昨晚已经和她仔细解释过了,过几天,严家会先发布这则消息。”
“是我背弃承诺在先,我会承担起所有的过错。”
盛老爷子冷笑了一声:“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
盛屿看着远处模糊的星空,缓缓开口:“之前给严家的注资不会撤回,盛氏会继续保持与严家的合作关系,明年三月那个一千万的项目,他们也有竞标的资格。”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
他会以唯一大股东的身份,让严夏成为严家企业下一任掌权人,取代她无能的父亲和哥哥,主导与盛氏的合作。
“什么?!”盛老爷子顿时怒不可遏,“你要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他们?!让他们以合作企业的身份?!”
盛屿的声音很是冷静:“不是交给他们,是按照章程,严家本来就有竞争的资格,但最后能不能中标,要看他们自己。”
盛老爷子大怒着说道:“你的婚事我可以不管,但这件事绝对不行!严家不过一家四处借钱、快要倒闭的企业,根本没有资格和我们盛氏合作!”
盛屿一早知道他会这样说:“我对严家及其关联产业做过严密的调查分析,他们虽然现在境况不佳,但掌握的核心技术正是盛氏所缺少的,也是现有合作企业里没有的。”
“与他们合作不仅能解盛氏的燃眉之急,还能拿到最合适的价格,我觉得这项决策并没有什么不妥。”
加上严夏的上位,盛屿相信这个项目可以完成得很漂亮,给盛氏带来新的收益增长点。
盛屿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上营地附近的观景台。
夜晚的寒风吹拂过他的衣角,四周了无人迹,当真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意味。
他这个爷爷从来都是个利益至上的人,嘴上说着喜欢严夏,不在乎她的家世,想要严夏嫁进盛家,可实际上就是看中了严家最后这点价值。
寿宴的那天晚上,盛屿在花园里遇见严夏后,老爷子把他叫进了书房。
话里话外都是撮合他和严夏,并暗示他,在严夏嫁进盛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严家的核心技术收入囊中。
那时的盛屿听完,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自从阿离离开后,他就将自己整个人投入了盛氏的建设,可在商场上拼杀博弈了这么多年,仍会为爷爷的这番话感到心寒。
盛屿想起半小时前,那位严小姐放下自尊,拦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给她和严家一个机会。
那一刻,盛屿好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哀求阿离不要离开的自己。
既然她已经离开了,那么身边的人是谁,就再没有什么所谓。
不如成全了别人。
就这样,他答应了严小姐会帮她一把,这个答应里,从来就不包括对严家的收购。
而现在,盛屿既不会娶严夏,更不会收购严家。
盛老爷子听出了他的意思,发觉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孙子,现在已经会忤逆他了。
而“盛氏会和严家保持合作关系”这句话,更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电话那头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本以为你会比你父亲强,没想到也是一个忤逆不孝的废物!”
“你自以为做出的决策完美,可这些东西在我看来一文不值,对于盛氏未来的发展,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盛屿扯了扯嘴角,眼里毫无波动:“爷爷,真正不懂的人是你。”
他的声音实在太过冷静,盛老爷子似乎也平静了下来:“你以为老头子我放权之后,整个盛氏就在你手里了,你信不信,只要我想收回,你就什么都不是。”
盛老爷子习惯性地用这话作为威胁,全然忘了现在的盛氏已经完完全全掌握在了盛屿手中,早已没有其他任何人的立足之地。
盛屿靠在生锈腐烂的栏杆上,语气里满是疲累:“那请您现在就收回吧,当年如果不是你们用她来逼迫,我是不会回到盛家的。”
尘封多年的隐秘就这样被他揭开,饶是盛老爷子也愣了一下:“……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有什么不敢的。”盛屿垂下头,辨不清脸上的神色。
“当年您唯一的儿子无心从商,而堂爷爷他们一家又在盛氏与您争权,为了不让大权旁落,后继无人的您必须要将我推上去,不是吗?”
没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盛屿突兀地笑了一下:“现在父亲在外的几个儿子都回来认祖归宗了,您既然认下了他们,选择自然更多了,或许当年把他们当做继承人,您能更舒心些。”
两人许久没有再说话,耳边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屿儿。”
盛老爷子突然叫了他的小名,语气俨然是一位慈爱的祖父:“爷爷从没想过让他们取代你的位置,就算我现在闭了眼,盛氏也只会交到你的手里。”
盛屿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从成年起就在外面沾花惹草,盛老爷子是打也打过,关也关过,他却依旧我行我素。
眼看盛氏要被那群居心叵测的堂兄弟们抢走,盛屿出生了。
这是个聪明又孝顺的好苗子,盛老爷子看出他将来必然成器,这才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至于儿子在外头的那些私生子,他是一个也看不上。
“唉,也是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怒气上头了,本来想打电话来关心你的旧伤,谁知道说着说着就成了这样……”盛老爷子放软了语气。
“屿儿,爷爷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你别怪爷爷……”
盛屿的眼神空洞而遥远,机械地复述起早已说过无数遍的回答。
在小时候唯一给过他关爱的爷爷,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纵然盛屿心里恨透了,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观景台前方是一片枯草地,荒草在夜风里摇荡,就像是他所拥有的亲情,早已枯黄不堪,却又总是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
他恨爷爷的虚伪,可他也将这样的虚伪学了个十成十。
方才那些话不过都是以退为进,他耗尽心血掌握的盛氏,绝不会允许他人分一杯羹。
盛老爷子终于不再生气,却又说起另一件事来:“听下面的人说,你最近让人在调查你母亲的一些事情……”
盛屿骤然冷了眉眼。
“可是屿儿你要知道,不管你母亲当年做过什么,你都不能和她计较,毕竟她是生你养你的母亲,我们和你才是一家人。”
盛屿望向远方,用平淡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早在我出生之前,他们俩在外面就已经各自有家庭了。”
电话那头的老人顿时哑口无言。
盛屿将电话挂断时,月亮已高悬在头顶,照得人间一片惨白。
他看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往回走。
不知不觉,却走到了阿离的帐篷外。
他顿住脚步,想起今天车上的那些话。
阿离浑然不知外边站着一个人,她刚处理完工作,准备拉上帐篷的帘子睡觉,刚一掀开,却见盛屿转身要走。
“你……”她喊住了他,却没想好要说什么。
盛屿缓缓回身,将方才与盛老爷子博弈时的厉色掩下,第一次这样询问她的意见:“可以,和我走走吗?”
第78章 前妻白月光11
江源的夜晚幽深寂静,比起城市的喧嚣和拥挤,这里格外辽阔,月光洒在雪山和冰川上,反射出幽蓝的冷光,湖泊如镜面般倒映着整片星空。
盛屿和阿离沿着营地慢慢走着,干燥冷冽的空气中混合着苔藓的味道。
阿离穿着保暖的羽绒服,双手戴着手套揣进兜里,盛屿举着手电走在她身边:“冷吗?”
阿离摇摇头:“还好,倒是你怎么只穿这么一点。”
“出来得急,没注意。”他缓声道。
不过几分钟,盛屿的手已经冻得通红,阿离犹豫片刻,脱下一只手套递给他。
或许是今晚格外寒冷,足够将过往的热烈全都压抑在冰层之下,两人反而能够好好说上一些话,像认识许久的朋友一样。
“今天观测到了雪豹,你的工作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了?”盛屿先开了口。
阿离点头:“嗯,最重要的素材已经拍到了,不过之后还要找时间去附近牧民家里采风,收集一些文字类的资料。”
盛屿拨开前方路上的杂草,让阿离先通过:“那么想来,很快就能看见这篇意义非凡的报道面世了。”
“萧大记者。”
阿离浅浅一笑:“谈不上意义非凡,但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如果这篇报道能够为保护这些动物的生存环境出一份力,那就更好了。”
盛屿偏头看她,当年那个路见不平,敢于挑战陈规的女孩,此刻在她热爱且擅长的领域闪闪发光。
“还没祝贺过你,梦想实现。”他由衷地为她高兴。
阿离看向他,眸光闪动:“谢谢。”
两人继续往前走,盛屿回忆道:“铁血担道义,辣手著文章,我记得你以前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阿离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冻僵的脸:“你还记得这个?”
“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恨不得把这句话当做座右铭,可等进入社会,接触到那些实实在在的人和事,我才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原则只能放在心里默默坚守。”
“但你一直做得很好。”盛屿忽然道。
阿离一愣,失笑:“你怎么知道的?”
盛屿看她一眼,语气神神秘秘的:“我就是知道。”
阿离眯着眼,拍拍他的胳膊:“别说大话了,我们都离婚这么多年了,你哪里知道这些?”
盛屿眼神一黯:“是吗?”
阿离叹口气,眼里水汪汪的:“再过一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和分开的时间一样长了。”
“就没有想过,把在一起的时间重新延长吗?”盛屿放慢了脚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阿离停下,回身看他。
盛屿走上前:“如果我想和你重新开始,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他的语气真挚而缓慢,又带着强烈的不确定和忐忑。
阿离没有沉默太久,她把垂下来的围巾仔细围好,抬眼:“我不愿意。”
意料之中的答复。
盛屿用力攥了攥手,压下心底翻腾的苦涩:“是因为严夏吗?我已经和她解除了婚约。”
阿离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摇头:“不是因为她。”
“是因为,当年我母亲逼迫你离开吗?”盛屿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虽然还没有查出具体的东西,可他了解自己的母亲,更清楚眼前阿离一瞬间的神情变化,代表了什么意思。
他胸口似有千斤重:“她对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对吗?”
阿离微微一震,注视他良久,就像是一直藏在角落,故意视而不见的委屈,猝不及防地被人发现。
见她这般,盛屿的心被摔得粉碎。
他低下头,喉结轻滚:“我代她向你道歉,我保证,之后再也不会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阿离转过头,不想被他看见发红的眼眶。
盛屿颤抖着牵住她的手,眼底满是愧疚:“对不起。”
是他从一开始就没保护好她,才让她受了这么多的苦楚。
泪水自阿离的脸颊滑落,无声的哭泣让盛屿顿时慌了神。
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只能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湿润,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阿离却推开了他,语调抖得不成样子:“盛屿,我们不可能了。”
“为什么?你心里分明还有我。”盛屿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面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他将婚约解除,保证母亲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因为车上宋雨晴的那番话,今晚他小心翼翼地邀她出来,说出的每句话都是斟酌再三,生怕伤害到她。
自小就是天之骄子,长大后又在商界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盛屿,第一次学着站在阿离的角度,体会她的感受和情绪。
他清楚,自己不是个好人。
可他现在想要悔改,想要挽回这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盛屿,我不想等你改变了,我真的好累。”
阿离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哽咽着,眼神清醒又绝望。
“我们曾经在一起六年,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磨合了那么久,可还是没办法,不是吗?”
盛屿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住心头的痛楚,神色如常地走近她:“谁说的没有办法,你没有给我机会,怎么就能妄下定论?”
“还是说,那个人不让你离开?”
阿离抹掉脸颊边的泪水,惨然一笑:“你看,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够稳固。”
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雪,细碎的雪粒簌簌地打在两人的身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盛屿抬头看去,这场雪一如六年前阿离生日的那晚。
那时候因为工作和学业,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十二点前回过家。
这天是阿离的生日,他特意请了假,买了她最爱吃的蓝莓蛋糕,还去菜场买了很多她爱吃的菜,一边查菜谱,一边打算为她亲手做一顿生日晚餐。
客厅里的时针早已走过数字七,阿离却迟迟没有到家。
盛屿打去的电话她全都挂掉,只是回了一条信息,说她今晚加班要晚点回来,没什么事。
他直觉不太对劲,可回想最近阿离并没有什么反常,只好暂时压下心里的不安。
厨房的灯一直亮着,虽然是第一次下厨,盛屿还是很快将阿离爱吃的菜都摆上了桌,色香味俱全。
此时,指针指向了八点时,他终于坐不住了,担心阿离出了什么事,心急如焚地拿上外套就要去阿离的公司找她。
这时,楼下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
盛屿走到窗边,却看到了阿离从一个陌生男人的车上下来。
她肩上披着一件陌生的西装外套,那个男人几乎是拥着她,将她送进了楼。
而当门打开,看见早早回家的盛屿和一桌饭菜时,阿离的表情很是勉强。
她生日的那天,回避他的一切接触,甚至什么东西都没吃就睡下了。
盛屿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她,她却只说那人是她的同事,其他就什么也不肯说了,以倔强又沉默的姿态,维护着那个男人。
江源的夜空下。
盛屿接住一片雪花,眼眸晦暗不明:“就是因为那个人,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心转意了,是吗?”
一个陌生人,就这样轻易击垮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阿离拧紧了眉,不明白为何盛屿一直对季正阳这么介意:“这件事与他无关。”
可她越是维护季正阳,情况越是糟糕。
盛屿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禁锢在怀里,冷寂的目光低垂:“既然与他无关,为什么你不肯再回到我身边?”
明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
盛氏在他手中,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挠他们在一起。
阿离拼命后退挣脱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放开我!”
她本以为盛屿是真的想要为了她改变,可眼前这般不顾自己意愿和感受,又和从前的他有什么区别?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就算你强行将我绑在身边,最后也只会面目全非。”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阿离双眸渐渐红了,胸膛控制不住地剧烈起伏。
盛屿却不管不顾地拥她在怀中,无视她的挣扎,压抑许久的情绪早已失控:“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不管什么结局,我都能够接受。”
爱也好,恨也罢,她的身边只能有他。
盛屿眯了眯眼,眸间神色登时凌厉起来。
一瞬间,阿离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她垂下手,任盛屿将她抱得更紧:“如果你要一直这样自说自话下去,那真的就没必要再见了。”
她的话,比这寒冬夜里的风还要冷几分。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盛屿竟慢慢放开了她,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他一瞬不瞬地看向她,她却始终没有抬眼。
阿离眼底浮起浅淡的疏离,抬手拂掉他肩上的落雪:“天很冷,回去吧。”
*
这天出发的车上,人更少了。
领队叉着手站在最前面,自言自语:“等过几天得去寺里拜拜了,带个团不是这个伤,就是那个病……”
昨夜之后,盛屿就病倒了,听说是高烧不退,严夏在照顾他。
窗边的阿离垂着眼,认真调试着手里的设备。
她和盛屿当年的分开,不能说是哪一个原因造成的,而是所有的人和事都在那个特殊的时候发生了巨变,就像海上迎面而来的巨浪,一瞬间将他们打得晕头转向。
这桩草草收场的婚姻里,他们都只能看到眼前的事情。
一个不想说,一个不肯问。
“姐!”前排的宋雨晴突然转了过来,打断了阿离的思绪。
“在做什么呢?”宋雨晴问。
阿离举了举手里的设备:“调下参数。”
宋雨晴点点头:“姐,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为什么会选雪豹作为你这次报道的主题?”
阿离抬眼笑笑:“因为我之前养的猫猫和雪豹很像。”
“真的吗?那一定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猫!”宋雨晴来了兴趣,“你这次回国,猫猫是寄养在朋友家了吗?”
阿离愣了一下,轻声道:“它已经不在了,四年前因病去世的。”
在她被逼到那片陌生土地的第二个年头,圆圆就因为癌症去世了。
圆圆是只矫健灵巧的狸花猫,是她和盛屿在学校垃圾堆里面发现的,圆头圆脑的,特别粘人。
毕业后,阿离便将它带回了两人的出租屋。
后来她从这间出租屋离开时,除了随身衣物,就只带上了它。
圆圆确诊时已经是晚期,阿离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是没能留住它。
那之后,精神状态本就极差的她,情况变得越来越糟,每天要靠药物才能入睡。
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一行几人很快到达新的观测点,这里比昨天的地方暖和许多。
领队一边递给他们喝的,一边讲起了附近的一些事。
阿离听到了其中两个字,皱眉问道:“现在这附近还会有盗猎的现象吗?”
领队点点头,脸色沉重下来:“虽然在国家的严厉管控下,盗猎现象已经大幅减少,但总有不法分子铤而走险。”
“去年野外放置的一台红外相机,曾经记录到被钢丝套勒断前肢的雪豹,有些地方的市集里甚至还挂着雪豹的皮毛、爪、牙,明目张胆地售卖。”
宋雨晴狠狠地锤了一下背包:“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
阿离同样面色不平静,她将方才领队所说记录到随身的本子上,要以自己的力量和方式,保护这些美丽的生灵。
太阳渐渐升起又落下,有了昨天观测的经验,众人今天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领队的望远镜定格在某处,阿离注意到他的动作,连忙调整镜头跟上。
在一道被风蚀成月牙形的砂岩缝隙里,三团灰黄色的身影正在轻巧地跃动。
是雪豹,一大两小。
母豹走在最前面,等身长的尾巴微微卷曲,两只幼崽跟在她身后,它们的斑纹还很淡,在背光的岩石下看得有些模糊。
似乎是才享用过猎物,母豹轻轻一跃,跳上了一块大岩石,翻了个身将肚皮朝向稀薄的太阳。
两只幼崽跟不上妈妈的步伐,绕了个远路,才勉强爬了这块岩石。
母豹眯着眼,舔舔大爪子,舒服地晒起了太阳。
两只幼崽正是活泼的时候,在妈妈身边不停地扑咬打闹,时不时用毛茸茸的爪子扒拉妈妈的大尾巴。
这是极其难得一见的景象,连领队也不多见。
阿离手下快门不停,将这一家三口闲适的午后时光全部记录了下来。
一直到雪豹一家三口都离开了,他们一行人也要下山返回营地。
阿离站在半山腰上,再次回头看向方才那片砂岩。
宋雨晴呼唤她的声音远远近近,阿离怔在原处,呼吸忽然变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个美梦。
第79章 前妻白月光12
吃过晚饭,阿离在营地附近散步消食。
今天是旅行的第九天,过了明天,这趟旅程就彻底结束了。
阿离将随身的录音笔拿在手中,这几天在牧民家里采访的内容都录在了里面。
她戴上耳机,重新又听了一遍,脑海里已经有了初稿的架构。
夕阳西下,这片草原美得惊心动魄。
阿离静静站在山坡上,想到原书中,萧黎的故事其实并没有这么多篇幅。
她只曾出现在盛屿的回忆里,作为早逝的白月光,给盛屿和严夏的虐恋情深做铺垫。
从萧黎踏上归国航班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最终,和她喜爱的这些美丽的生灵一起留在了这片草原上。
在最后一刻,她的愿望会是什么?
野风从指间穿过,发出远远的呜咽声。
阿离摘下耳机,转身往帐篷的方向走,路上遇到了严夏。
自那天目睹她和盛屿吵架后,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阿离不免有些尴尬,却还是打了招呼:“严小姐,你身体好点了吗?”
严夏的脸色看着不大好,见到是她,脸色更加糟糕,没有回应阿离的话。
直到阿离快走远了,才又叫住她:“萧小姐。”
阿离停住。
严夏咬了咬唇,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阿离好像猜到她要说什么,于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她开口。
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严夏问她:“你,和盛屿是什么关系?”
阿离一怔,语气温和:“严小姐没有直接问他吗?”
“我问过他了,”严夏抬起头,满脸倔强,“现在,我是在问你。”
阿离目光沉静:“我和他曾经是大学同学,也曾经是夫妻。”
严夏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看来,他真的没有骗我。”
两人大吵一架的那夜,盛屿将他和他前妻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听完后严夏就知道,她和盛屿永远不可能了。
严夏沉默了片刻,看向阿离:“当年是他做错了事,才让你心灰意冷下远走他乡,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原谅他吗?”
她知道当年分开是盛屿的错,换作她是萧小姐,也不会轻易原谅他。
可人心向来是偏的,她只能看得到身边的盛屿,控制不住地怨怪萧小姐的冷漠和绝情。
阿离顿了一下,斟酌着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到这个年轻女孩子的心:“当年……”
严夏却摇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现在状况不太好,又不肯去医院……”
她红着眼睛上前一步,语气悲戚:“你可以去看看他吗?”
*
帐篷里。
盛屿陷入在一片黑暗之中,浑身烫得吓人,想醒却醒不过来。
梦里,他回到了几年前,面前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盛屿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在妻子生日那晚。
他从楼上看下去,只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张脸。
第二次,是在与盛家人的谈判里。
盛老爷子将一叠偷拍的照片甩到他眼前,上面举止亲密的两人正是妻子和那个人。
他完全不相信,可原本占据上风的谈判局势却瞬间逆转。
第三次,是在妻子的病房里。
那个人背对着他,低声向他的妻子诉说着爱意,询问她是否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第四次,是在一家养老院里。
他安排好妻子母亲在这里的一切事宜后,那个人告诉他,永远都不会让他再找到她,也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这是他妻子的意思。
就像她说的,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执迷不悟,冥顽不灵地守着过去。
这一次,也许他真的应该放手了。
恍惚中,一块冰凉的湿毛巾贴上滚烫的额头。
盛屿下意识躲开,却被一双手温柔而坚定地按住。
那触感太过熟悉,他挣扎着睁开眼,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是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喉咙间是前所未有的剧痛。
阿离按住他的手:“别动,刚给你喂了药,这药是我才从市里医院开回来的,医生说,你是高烧引起的旧伤感染。”
盛屿动了动干涩的唇,齿间还残留着苦涩的味道。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盛屿愣了一下:“你先说。”
阿离收回手,坐在他床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盛屿,我们离婚前,我曾经因为生病住院,你还记得吗?”
盛屿呼吸一滞,点头:“记得。”
“我住院的整整两个星期里,为什么怎么也联系不上你?”阿离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是她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心结。
从前是伤心赌气不想问,后来时过境迁没必要再问,可这个结一直在那里,硌得人生疼。
那时候他们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吵架,感情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她也在那样的情况下病倒,过了很久,才被邻居发现送进了医院。
可在她最虚弱,最需要陪伴的时候,盛屿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整个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这种被人突然抛弃的感觉,长大后的阿离依旧会感到无比恐慌。
还是季正阳发现她很久没去上班,问到了她的病房号,在她住院期间忙前忙后地照顾她。
盛屿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闭了闭眼:“可以不说吗?”
阿离却一反常态地执着。
盛屿只得艰难开口:“当时……我回了盛家,我同意进入盛氏,交换是——”
“他们不能再对你下手。”
“对我下手?”阿离皱眉。
除了盛母,她没有接触过盛家的任何人,也并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盛屿点头,慢慢回忆起了当时。
毕业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和家里断了关系,可不过一年多,他又低下头,回到盛家去求他们。
盛家在青州的影响力屈指可数,动动手指就能让他和阿离失去工作,也能让阿离明天就从学校退学。
在盛屿数不清第几次被企业拒之门外,却依然不肯向盛家低头后,他意外拆开了家门口放着的一封邮件。
那是学校寄来的退学通知,上面赫然写着阿离的名字。
那时的盛屿只觉怒不可遏,拿着那份退学通知,去了盛家。
那之后,在盛老爷子的雷霆手段下,盛屿和外界的一切联系被切断。
尽管心急如焚,盛屿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越是软弱,越是很快地低了头,阿离和他将来的处境就会越糟糕。
就这样,在整整两个星期对抗下,盛老爷子头一次输给了他。
他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能够争取他想要的一切。
当他再次回到阿离身边时,是在医院,她苍白着脸,只留给他一个失望的背影。
阿离听完这些愕然失色,久久说不出话来:“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些,我一直以为……”
以为盛屿在一次次的争吵中,消磨了对她的爱意,像母亲那样,不喜欢不听话的她,将她抛弃在了外面。
所以,她从来不问。
不敢问,不愿问。
看着阿离的神情,盛屿眼中却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他不需要阿离对他愧疚。
从来都不需要。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吧,你明天就会回去吗?”
盛屿故作轻松地开口,想要岔开话题。
“如果你愿意的话,之后遇到什么事情,你也可以联系我,我……”
阿离却不领他的情,注视着他回避的眼睛:“那个人叫季正阳,是我的同事。”
“是我很好的朋友和前辈。”
“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阿离的声音不大,落在盛屿耳中,却如有千斤。
她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盛屿这样在乎她和季正阳的关系,只是对母亲所在那家养老院突然的配合和转变起了疑心。
可当阿离打开电脑,重新翻看他们传过来的资料时,意外在其中发现了盛屿的身影。
一切仿佛都在此刻解开了。
盛屿回过神,声音暗哑,带着几分自嘲:“你不需要和我解释这些,我也没有任何立场过问你的事情。”
一贯强势的人,此刻却垂着眼眸,语气黯然。
阿离僵住了几秒,怔怔地打量和分辨他的神色。
“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盛屿慢慢从床上坐起,想要送她出去,却不慎牵扯到背后的伤。
阿离注意到,伸手拦住他想要遮掩的动作。
她不记得盛屿身上有这样的伤口,这里的伤显然是旧伤,却也不是那日在山上遇险时伤到的。
方才进来前,严夏的话回响在阿离耳边:
“爷爷说,几年前盛屿出过一场很严重的车祸,昏迷了很久,差点醒不过来……好像是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出的事情……”
那一天,她在登机口等了很久,直到催促登机的广播响起,她才起身。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只是最后的一点痴念。
可原来,并不只有她一个人,走不出那个冬天。
过了半晌,阿离轻轻抱住了他,双臂穿过他的腰间,缓缓交叠在他身后。
盛屿黯淡的眼眸中忽然迸发出一道光彩。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离的动作,想到方才她眼里的关切:“你不必因为我病了,就这样委屈你自己。”
阿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紧了手臂。
盛屿眼中泛起一股热意,把这当做分别前的最后一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任何时候,你都要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对不起,是我纠葛了你这么多年,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困扰了。”
阿离却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他。
看着他微红的眼睛,阿离说出了一件从未宣之于口的事情:“盛屿,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五年前,我们曾经拥有过一个孩子。”
第80章 前妻白月光13
那个孩子来得突然。
她是直到出院后才发现的。
再去医院检查时,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
当时她和盛屿正在冷战,盛屿搬出了他们的家,两人即使见面也已经无话可说,所以这个消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那时还在想,就算只有一个人,她也能将孩子好好养大。
自己不会像母亲那样对待她,会把全世界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仅仅一月后,阿离因为神情恍惚,不慎从楼梯摔下,永远失去了这个孩子。
再然后,她亲手将离婚协议递给了盛屿。
阿离睁开眼,在脸上摸到一片湿润。
帐篷外是阴沉沉的天气,风雪欲来,领队说今天是在江源的最后一天,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但要提前和他说一声,注意安全,不要离营地太远。
阿离找领队借了车,去了不远处的一座山,那里可以远远看到她们当时观测到雪豹的那座山。
她带上相机,想要在离开前,最后再看它们一眼。
阿离花了一个小时爬上山顶,找了块平坦的山坡坐下,拿着望远镜向远方眺望。
可一直到中午,山上都没有出现任何动物的踪影。
阿离叹了口气,也许注定要带着遗憾离开这里。
最后看了一眼群山,她重新背上包,往山下走。
走到半山腰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山上似乎有几个跳跃的影子。
阿离立马拿出相机,对准了那个方向。
或许是山神庇佑,她竟然再一次看见了那日的雪豹一家三口,依旧是雪豹妈妈带着她的两只幼崽,轻巧自在地在碎石间穿巡。
阿离不由心跳加速,端着相机的手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重新调整焦距,却在镜头里看见了几个不速之客。
那是几个带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他们身材健硕,穿着褪色的迷彩服,正匍匐在山间草丛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
多年丰富的职业经验让阿离顿时警觉起来。
她按下快门,又移动镜头,果然在山下找到了两辆改装过的吉普车,车里还坐着几个正在吸烟的男人。
再将镜头移回去时,阿离终于看清了山上几人手边的东西,是数杆黑洞洞的猎枪。
而不远处的雪豹,对潜伏在四周的危险还一无所知。
阿离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竭力保持冷静,记下这群盗猎者的人数,又将几人的样貌特征和车牌都拍了下来,收起背包,悄悄往山下奔去。
她所在的地方地势平坦,周围少有植被遮掩,只能尽力小心隐藏自己的身影。
阿离一边往山下跑,一边拿出手机,却一时想不起保护区巡逻队的电话,情急之下只能拨通最近一次通话。
“嘟嘟嘟……”
迟迟未接通的电话让阿离越发焦急,以至于当视野里出现那群人的身影时,她才注意到。
阿离立刻躲进了附近的一处草丛,肩上的相机却不慎滚落山崖。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动静,远处山上的雪豹倏然不见了踪影。
相机掉落的声音同样吸引了这群人的注意,空气骤然凝固,他们压低了话说的声音:
“你看清楚了,那个女人拿着相机在拍我们?”
“千真万确。”
“那就绝对不能放过她,兄弟们接着往上找,她肯定还没下山。”
“都仔细找,别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子弹上膛的声音接连响起,草丛里的阿离死死咬住嘴唇,腐叶和泥土的气味灌满鼻腔。
眼看那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汗珠滑进衣领,阿离迅速按掉了电话,在包里颤抖着摸到了录音笔,打开了录制键。
*
营地里。
严夏坐在领队的车上,看着手机里的机票发呆。
她和盛屿解除了婚约,也就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更何况看着盛屿望向萧小姐的目光,再在这里多待一天,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所以,昨晚她就订了回青州的机票。
领队听说她要走,便提出开车送她。
临上车前,严夏还是没忍住问了盛屿一句,要不要去医院。
对一个人的感情,不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严夏心里依旧很难过。
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是萧小姐劝过他的缘故吗?
严夏苦笑一声,看向车外不远处的盛屿,他正和领队在说些什么。
不管在哪里,只要他出现,她的目光就不自觉地放到他身上,再也看不见别人。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严夏的思绪,她看向自己手中,不是她的手机。
在车里四处看了看,好一会儿,她在座位缝隙里找到了盛屿的手机。
应该他刚才掉在车上的。
手机拼命振动着,严夏下意识喊了盛屿一声,剩下的话却在看到来电备注时,顿住了。
等她再回过神,屏幕已漆黑一片,这令人不安的响声彻底消失不见。
盛屿已来到车窗边,问她:“怎么了?”
严夏将手机盖住,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盛屿看一眼不远处,今天一早他就没有见到阿离的身影,问了领队才知道她自己开车去了山上,还没回来。
阿离昨天的话还回响在他耳边:“只要看到你,我就不可避免地想到我们失去的孩子……”
“盛屿,我该怎么面对你……”
泪水在她眼里晃了晃,最终砸在地上,碎成一片沉默。
“盛屿?盛屿?”
耳边是严夏的声音,盛屿动了动沉寂空茫的眼眸,转身离开:“我去问领队。”
昨夜他曾打过阿离的电话,却没有接通,今天无论如何他也要见阿离一面,和她说清楚。
盛屿慢慢走远,严夏狠狠松了一口气,此时才发现握着手机的手已出了满手的汗。
她犹豫了很久,慢慢将盛屿的手机放在座位上,是他上车就能看到的地方。
她还没有回到严家,一切都会有变数,她不想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萧小姐这通电话,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严夏别开眼,在心里反复这样告诉自己,渐渐放松了下来。
*
日光被乌云吞噬的霎那,阿离听见了扳机扣动的轻响。
她的后背紧贴着潮湿的沟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久前,趁着那群人不注意,阿离咬着牙从山崖上滚了下来,落到了山脚一处隐秘的沟壑。
虽然她尽量选了较为平缓的方向,可身上仍是像散架一般,到处都泛起细密的疼,脚上传来剧痛,更是动不了。
她摸到包里的手机,却发现手机已经摔坏了,无法向外求援,只能躲在这里等待机会。
那群人仍在山上搜寻,阿离等了许久,脚上的伤口已经渐渐麻木,但好在动了动,能勉强走路了。
她找准自己之前停车的方向,小心地挪动着,就在她将要靠近车门时,身后传来剧烈的一声枪响。
“砰——”
正在盘山路上疾驰的盛屿也听到了这声枪响,他猛打方向盘,将油门踩得更深。
对讲机里领队焦急又惊恐的的声音传来:“盛先生很危险!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已经通知了巡逻队,他们正在全速赶往那里!”
“盛先生!盛先生!”
车里的盛屿死死抿着唇,额头上青筋暴起,眼里几近疯狂。
快一点,再快一点。
五年前,他没有追上她的航班,从此失去了她。
五年后,他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盗猎者的第二发子弹还未射出,汽车引擎声已划破日空,扬起重重尘土。
阿离抬头时,只见一辆越野车朝她直冲而来。
“低头!”
盛屿的声音混着刹车尖啸炸响在耳边,她下意识蜷身,子弹擦着头顶射入背后的车门。
越野车横甩漂移,眨眼已停在她身边,挡住了盗猎者的枪口和视线。
“上车!”
盛屿打开车门,将手伸向她,阿离看准机会,用尽全身力气上了车。
眼看他们要逃出,身后盗猎者的枪声此起彼伏,几发子弹击碎车窗玻璃,飞溅的碎片将盛屿紧绷的侧脸划伤。
阿离惊魂未定地抓着车窗,将身子深深埋下:“你怎么会来?这里这么危险……”
越野车疯狂地往前冲去,盛屿突然猛打方向,迅速转过一个弯。
从后视镜里看到那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抹掉脸上的血迹:“你在这里。”
“没事了,我们甩掉他们了。”他轻声安抚道。
阿离缓缓坐直身子,朝后看去,果然已经不见那群人的身影。
她几乎是软倒在座位上,手指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盛屿看不到她的状况,急声问:“受伤了吗?我马上带你回去!”
阿离摇摇头,想到他看不见,又撑着坐起来:“我没事,一点小伤。”
“倒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阿离的精神仍处在紧绷的状态,只能靠说话来分散注意力。
盛屿看到她的样子,再次加快了行驶的速度:“你在遇险前给我打了电话,严夏告诉我的。”
一阵猛烈的颠簸后,汽车冲上马路,盛屿继续道:“他们查到了你手机的定位。”
阿离看向他,眸光闪动:“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
这一次,盛屿却一反常态地缄默许久。
阿离心中五味杂陈,转头看向窗外。
凛冽的寒风从窗口灌入,刚刚死里逃生的两人此刻都出奇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的景色越发熟悉起来,他们已经接近营地了。
“要是她,”盛屿终于开了口,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要是她在天上,看见爸爸没有保护好妈妈,她一定会很伤心。”
阿离面上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是无尽的悲恸。
盛屿几乎是喃喃:“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独自在那里,该有多害怕。”
她从降临到离开,都是那么安静,而他这个本该永远保护她的人,却对此后知后觉。
迟来的悔恨像一把钝刀,一点点磨着人的五脏六腑,看似完好,实则已经千疮百孔。
追悔莫及。
覆水难收。【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