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逃婚白月光8
自那夜听了陆景明的话后,阿离这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她整日泡在徐英家里,学习耕种知识。
因着陆家这两亩地的肥力不够,这个冬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提高它的肥力,等来年开春才好耕种。
徐英见状大手一挥,将家里剩余的肥料用牛车全部运了过来,一步步教她如何施肥,如何翻土,如何犁地。
阿离肯吃苦,学得也快,很快便掌握了技巧,自己也学着弄了一些肥料。
上溪郡临河而生,徐英告诉她,河塘、沟渠中的淤泥也是极佳的肥料,晒干打碎后施入农田,能改善土壤结构。
阿离记下来,找了个时间去离陆家最近的沛九河瞧了瞧。
沛九河上游水流湍急,被山洪堵塞的下游处更容易挖出淤泥,只是这淤泥得挖,还得运到农田,靠自己这双手和脚定然是做不到的。
于是,几日后的一个拂晓时分,尚在睡梦中的陆景明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他披了一件衣裳走到后窗,长指推开窗棂一角,抬眼看去。
原来是,魏叔正在院里教阿离驾牛车。
只是这牛似乎脾气大得很,还不知从哪儿学会了见人下菜碟那一套。
魏叔驾车,它便老老实实,指哪儿走哪儿,可一换上阿离,它要么横冲直撞,差点把阿离摔下去,要么一动不动,只顾着嚼墙角的草。
“牛大哥,你动一动好不好!”阿离拼命拽着缰绳,整个人狼狈不已,可眼前的老牛纹丝不动。
陆景明被吵醒本还有些恼意,见到此情此景,心中顿时舒快不少。
他将窗户全部推开,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时不时还出言指点一二。
阿离又气又恼:“陆公子,您老人家能不能不添乱?”
“是你们吵醒了我,我还没有计较你们的不是。”陆景明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无辜得很。
魏叔连忙道:“是老奴不好,吵到了公子,我们日后改个时间,必不会再惊扰到公子。”
陆景明赞许地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的阿离。
阿离只觉气血上头,本就被这老牛折腾得气喘吁吁的身体更热了。
她说不出话,只能干笑几声,转身,深吸一口气,尽力将陆景明的嘲笑忘在身后,专心与眼前的老牛斗智斗勇。
经过数百个回合,在魏叔的帮助下,阿离终于驯服了这头倔牛。
她稳稳地坐在牛车上,顾不上擦干满脸的汗,得意地回头看去。
窗边看戏的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阿离收回目光,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
*
夜幕降临,阿离匆匆赶着牛车自沛九河回来,车上装着厚厚一堆河泥,味道不大好闻。
阿离拿出怀里早准备好的布巾,蒙到口鼻上,绕到脑后打了个结。
这是最后一车河泥,徐英今日午后来看过,说施肥施得差不多了,最后拉一车等明天晒干后囤起来,用作日后耕种时的肥料。
阿离想着之后要用肥料的地方还多着,便多挖了许多,一时忘了时间。
她拉拉缰绳,加快了速度。
半个时辰后,阿离将这车河泥都堆放在农田边,只等明天来晒,她重新坐上车,看了看一身的脏污,嫌弃地扇了扇,回去后定要好好洗个澡。
“我们回去吧,老伙计。”阿离拍拍老牛,往陆家的方向赶。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老牛脖子上挂着的铜铃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离摸着空瘪的肚子,想着不知魏婶今日做了什么好菜,有没有给她留菜。
忽然,一直好好放在布包上的手帕被风卷走,阿离连忙拉住车,跳下去寻找。
夜色昏暗,阿离躬身寻了许久,才在一个水沟旁发现那块已经脏了的帕子,她小心地拿起来,放在手心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通体橘色的珍珠,泛着温润的荧光。
先前在河边挖淤泥时,阿离瞧见河岸上有一只死掉的河蚌,走近了看,里面居然有一颗小小的珠子,日光下细腻的纹路清晰可见。
阿离惊喜地将珠子拿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捡到这种颜色的珍珠,卖掉可值不少钱。
可回来的路上,她已想好把这颗珠子送给陆景明,谢他收留自己。
其实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这事,陆景明这样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定然不缺好东西,自己送什么都会被他笑,但这颗珠子不同,是她“亲手”挖出来的,也算是礼轻情意重了。
阿离想着陆景明收到这个会是什么反应,忽然傻笑起来,将珍珠又细细擦了一遍,贴身放进怀里。
突然,阿离被一股大力从身后扑倒,她吓得惊叫出声,可那人却将她抱得更紧,浓重的酒气和鱼腥气铺天盖地而来,阿离呼吸不畅,几欲作呕。
“你是谁?!放开!”
那人粗重的喘息声在脖颈间响起,一双手在阿离身前胡乱摸着,阿离吓得颤抖不止,使不出一点力气,浑身的血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放开我!救命啊!”
“小美人,别急!我好好疼疼你!”
那人粗暴地将阿离翻过来,一只手将她双手手腕死死固定在头顶,开始撕扯她的衣襟。
阿离看清了他的脸,满脸横肉,绿豆大的眼睛里闪着色光,眼底青黑,一看便知是酒色之徒。
“救命啊!”
阿离一边喊叫,一边拼命挣扎着,脸上围着的布巾掉在了一边,男子看清了她的脸,不由得一顿。
阿离立马察觉到,趁其不备,使出全力推开他,翻身爬起,踉跄着往牛车方向跑去。
男子也很快追过来,嘴里叫骂着:“丑东西,竟敢跑!”
阿离手脚软得根本爬不上牛车,只能拿起昨日忘在车上的除草铲子,对着他:“你别过来!”
男子狞笑一声:“还挺烈性,可惜……”
阿离的头发散在身前,衣襟在方才的挣扎中已经松开许多,满脸惊惶,眼中闪着无助的泪光,男子粘稠的目光从她脸上的疤滑到白皙纤细的脖颈。
“不过,随便玩玩应当也凑合。”说着,他扯了扯腰带,邪笑着朝阿离抓来。
阿离握紧手中的铲子尽力挥过去,却被轻易躲过,男子再次将她扑倒在地,铲子也被他踢到一旁。
手脚被死死禁锢着,反抗的力气在迅速流失,阿离心头漫上无尽的绝望,就像是永远也逃不出既定的命运。
男子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得意一笑,手上动作越来越急,顾不得再抓着阿离:“这不就对了。”
她的手被放开,无力垂在一旁,碰到了一块石头。
阿离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她睁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同时抓紧了手下的石头,直至手掌都被划破,而后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朝男子的头砸去。
一声闷响后,身前的人缓缓倒在一旁。
阿离喘着粗气,一点一点用手撑着挪开,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手上却还紧紧抓着那块沾着鲜血的石头。
她惊恐着看着不远处的男子,面色如纸。
身后似乎有马蹄声传来。
肩膀搭上来一只手,阿离条件反射般地举起石头砸过去,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见阿离如此狼狈惊恐的模样,陆景明眼中的疑惑霎时被关切取代,他握住阿离颤抖的手腕,将她手里的石头慢慢拿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阿离呼吸急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咬紧嘴唇,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控制不住终于滑落,滴在陆景明的手背上。
陆景明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他从未见她哭过。
不论遇上何等难事,她都咬着牙,死拼到底,便是受了他的奚落,也只是安静地走开,陆景明几乎以为她这般厚脸皮的人不会有难过的时候。
他不敢看她现在的样子,只能手足无措地将她单薄的肩膀揽进怀里,慌乱的目光错过她,发现了不远处衣衫不整的男子,瞳孔紧缩,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陆景明的手逐渐收紧,用力,沉默着脱下鹤氅,将阿离包得严严实实放到了马背上。
他轻声伏在她耳边:“等我一下。”
不多久,陆景明骑上马,将浑身冰凉的阿离拥在怀里:“没事了,我们回去。”
四周景色不断倒退,阿离半闭着眼睛,连一丝一毫的力气也无。
“……公子怎么来了?”她强撑着开口,想要将方才那些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
陆景明抬手将兜帽给她戴上,隔绝了一切寒冷:“魏婶说你至晚未归。”
阿离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动了动手指,摸到怀中的东西,轻笑了一声:“公子,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一颗圆润的珍珠躺在她满是血污的手心,陆景明愣了一下,不明白这是何意,阿离也注意到了,她收回手自言自语道:“……算了。”
明明拼了命不要去想那些事,可越是如此,那些画面越是清晰,阿离觉得前所未有的累,心力交瘁。
很快到了陆府门前,陆景明将她抱下马,魏婶一直等在那里,迎上来,着急得不行:“阿离怎么了?”
阿离将脸埋在陆景明怀里,看上去疲累至极。
陆景明脚步不停,将阿离抱回了房间,又吩咐魏婶去烧水。
他关上门,转身在门前台阶坐下,擦了擦手上粘到的血迹。
魏婶很快将热水抬了过来,陆景明微一点头:“送进去吧,别问太多。”
身后的门再次关上,陆景明手指不自觉地握成拳,心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枯坐一夜,也未能理清思绪。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细细密密,落地无声。
陆景明仰头,上溪郡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突然。
他伸手接住一朵雪花,任它在掌心融化,而后鬼使神差地贴在了心口处,仿佛这样就能消解那里的酸胀和迷茫。
第32章 逃婚白月光9
或许是今夜之事犹如历史重演,梦中的阿离又想起在系统那看过的,潘云璃的生平。
潘云璃的娘苏柔,从前是潘府最好的绣女,一次意外被她爹潘源看上,强行纳为了姨娘。
起初潘源很是宠爱这个新纳的姨娘,什么珍稀宝物都流水似地往苏柔院里送,如此盛宠,连才生下嫡子的倪夫人都比不上。
潘源好读诗,时常附庸风雅,两人日日相伴,苏柔也渐渐生成几分真切的爱意。
可潘源本就是个花丛浪子,两年后,随着一房又一房的姨娘抬进来,苏柔渐渐失了宠爱,终日以泪洗面。
原本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苏柔会和后院里其他的姨娘一样,渐渐枯萎,可在倪夫人生辰那晚,潘源喝多了酒与她大吵一架,闯进了苏柔的院子。
那日后,苏柔有了身孕。
她盼着这个孩子可以留住夫君的心,可事与愿违,潘源依旧将她抛在脑后,倪夫人却因此记恨上了她和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即便孩子出世后是个女孩,母女俩的处境却更加艰难。
苏柔人如其名,秉性柔弱,又多愁善感,遇事便流泪,因此潘云璃从小就学会了争吃食,争衣裳,明明是个娇小姐,却将市井那套泼皮的样子学得炉火纯青。
吝啬市侩,斤斤计较,谎话连篇。
她摆出一副不好惹的姿态,为娘和自己挣来一片可喘息的小空间。
可即便这样,府里那些踩在她们头上的人,还是能够轻而易举毁掉一切。
一名潘家子侄在府暂住期间,对潘云璃起了色心,险些欺辱了她。
而事后倪夫人为表贤良,讨好潘源,对这人百般维护,说是潘云璃蓄意勾引。
潘源自然也不会让家丑外扬,影响子侄仕途,更何况这个女儿于他而言,可有可无。
在潘源的冷眼默认和倪夫人的推波助澜下,此事就如没有发生一般,连句安抚都没有,潘云璃又被赶回了小院子。
又恰逢刘家来求亲,二人便顺理成章地将她打发了出去,省得碍眼。
再然后,她于出嫁路上逃婚,却不慎坠崖,被陆景明救起,以为终于遇到了真心待她之人,却又被欺骗辜负,万念俱灰下选择跳崖自尽。
梦里,潘云璃的无助和绝望历历在目,她的一生就如潘府那个雷雨交加的深夜,也如今夜。
明明已经拼命挣扎了,可手脚还是不受控制地僵直,心中已歇斯底里,身体却动弹不得,像是被命运的大网死死困住,任意摆弄。
阿离猛地睁开眼。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感受到原身的情绪,绝望,怨愤,不甘。
这是一个鲜活的人,在她眼前死去。
阿离心头没由来地一痛,许久她缓过神,眼神清明几分。
可今夜,现在是昨夜了,面对同样的境况,她拼力挣脱了,逃出了。
阿离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起身下床,被不慎碰倒了一旁的茶盏。
“怎么了?”
陆景明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在门外响起,窗上映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影。
阿离长出一口气,缓缓坐在床边:“我没事,……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陆景明的身影仿佛顿了一下。
“路过。”
阿离不由失笑,她的笑声很轻,陆景明却好似听得一清二楚:“你在笑吗?”
阿离擦掉脸颊的湿润,没有出声。
陆景明往前一步,想要透过窗看清屋里的情形,又顾忌着阿离的心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两人都忽然沉默下来。
直至魏叔来通报说,郡守吴大人到了。
陆景明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再转头,眸中已浮起层层冰霜:“请他到书房稍候。”
*
吴勉此刻正坐立不安。
昨日深夜,他正在美妾的温柔乡里,忽然被慌慌张张的下人叫醒,前院一阵骚动。
他匆忙穿好衣裳出门一看,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着扔到了庭中,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吴勉有些恼怒:“这是发生了何事?”
魏叔走上前,恭敬道:“吴大人,此人当街调戏良家女子,若非我家公子路过,只怕是要闹出大事。”
“这……这……”吴勉神色一变,额头渗出冷汗,“上溪郡从未发生过此类事情,怕不是有所误会?”
魏叔笑了笑:“大人若有疑问,明日可上门亲自询问公子,公子说了,他恭候大人的到来。”
吴勉咽下口水,眼神闪躲:“这就不必了,公子说的话本官自然是信的,来人呐!将此人带下去,明日开堂审问!”
有侍卫上前,将地上的男子如一条死狗般拖了下去。
“此事本官定然会好生处置,请公子放心。”吴勉道。
魏叔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大人辛苦,公子还有几句话托老奴带给大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还望大人好自珍重。”
吴勉不解,魏叔又继续道:“吴大人,老奴的人和话都已带到,还要回公子的话,就不多停留了,打扰大人安眠。”
吴勉将这几句话翻来覆去话想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天还不亮就动身往陆家来了。
陆景明进来时,吴勉立马起身看过去:“陆公子——”
陆景明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缓步走到薰炉前,漫不经心地伸手取暖。
室内陷入一片难捱的寂静。
陆景明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身上的寒意逐渐被驱散。
吴勉忽而想起初见他时的场景。
那时自己刚上任,正是春风得意,听下属说兴阳郡陆家的一位公子就住在这里,这位公子学富五车,卓尔不群,大人不妨去拜访一番。
吴勉却是不以为然,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仗着多读了几卷书,有些家世背景,就敢在自己这个郡守大人眼前耀武扬威?
直至发生了一桩争田案子,一富户与一农户各执一份陈年地契,都说东郊那片水田是自己的,这两张地契几乎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吴勉只得命人仔细核查了十数年间,这片水田的缴纳赋税的记录,缴税人均为富户,由此断定是农户做假地契,想要侵占他人田产。
可此判决一出,农户哭天抢地,竟撞晕在堂上,吴勉生怕出了人命,连忙宣布之后再审。
在下属的再三劝说下,吴勉还是敲开了陆家的门,屋内端坐着的是一位极为年轻的公子,吴勉本还有些怀疑,可交谈不过几句,这位公子已发觉其中的关窍,他从吴勉手里接过两张地契,片刻就指出富户那张地契是伪造的。
吴勉疑惑不已,他请了数位鉴别证物的仵作,人人都说难分真假,他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怎么能如此断定。
眼前的清俊少年笑了笑,面庞还带着一点稚气:“这两张地契皆是旧纸发黄,上书内容也相差无二,可陈年旧纸应是表里不一的,即外表是黄色,内里应为白色,但这一张外表和内里均为黄色,且有极淡的茶叶气味,定是以茶水浸泡伪造而来。”
吴勉将信将疑地命人去查,结果竟真如陆景明所说。
富户为谋占农户庄田,于数十年前就哄骗他说,经自己之手缴纳赋税可免徭役,使得农户将赋税交给他,他再向朝廷缴纳,又伪造地契,并以茶水浸染,企图混淆视听。
吴勉这才信服了,此后便时常拜访陆家,对陆景明的话极为相信,直至……
“大人如何一直站着,请坐。”
吴勉回过神来,只见陆景明已坐下,正抬眼瞧着他。
他摸了摸鼻子,应声坐下:“昨夜之事,本官还有些疑问,故而亲自来问公子。”
陆景明颔首:“大人请说。”
“昨夜那人,可是冒犯了公子?”
陆景明一向是进度有度,昨夜那遭实是不同寻常,吴勉猜测,大约是这人哪里惹到了陆景明,才想借他的手处置了。
这本不算什么事,只是还得问清楚了才好动手。
陆景明眉梢轻挑:“我以为昨夜魏叔已将话带到了。”
吴勉汗颜,越发摸不透他的心思:“公子不妨明说。”
“那人现在何处?”
吴勉答:“关押在府牢内,只待回去后便审判发落。”
陆景明垂眸,喉间逸出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还活着。”
吴勉立时明白过来,正色道:“公子放心,此事定然会妥善处置。”
陆景明的爹攥着他的财路,而陆景明现下捏着他的官路,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得罪。
陆景明眼中飞快掠过一丝轻蔑,不紧不慢道:“听说朝廷派来督办河运疏通的王大人已在路上了。”
“确实如此。”吴勉微一点头,他按陆景明所说递了信和折子上去,不多久朝廷就又拨下款来,还命御史王大人亲自督办。
陆景明端起茶盏,轻吹浮叶:“若王大人在上溪郡期间,也见到醉汉夜半横行,不知他回京后会如何写这份上报的折子?”
吴勉的脸色越听越白:“本官明日就下令彻查——”
“不急。”陆景明放下茶盏,淡笑道,“晚辈不过是提个建议,至于如何去做,还需大人定夺。”
吴勉面色一僵:“陆公子说笑了,以后还望公子多多指点。”
陆景明又道:“自大人去年上任以来,上溪郡天灾人祸不断,古语有道,乐极生悲,又言适可而止,大人可明白?”
吴勉被戳中心事,心头一震,明明眼前这人还不及弱冠,平淡无波的几句话,气势已压他一头。
“正好有一事要告知公子。”吴勉擦了擦头上的汗。
“昨日贵府有一商船途径上溪郡,因官船触石一事,现下石渠河上每日所过船只皆有定数,我已安排将贵府船只排到了前头,必不会误了——”
“不必。”
“什么?”吴勉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景明薄唇微动:“我说不必。”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吴勉:“虽家父与大人有些交情,但也不可因私废公,更何况王大人不日便要抵达,焉知不会过问其他事。”
吴勉立时想到几月前的那几场山洪,再无暇顾及其他:“还是公子思虑周全,一切需得照章办事。”
吴勉很快便离开了,陆景明回到内室简单梳洗后,取了一瓶上好的丸药收在袖中。
他推开门,见院门前有一人,脸色苍白,还背着一只背篓,正要出去。
不是阿离,又是谁。
陆景明只觉火冒三丈,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压着怒火:“要去哪儿?”
第33章 逃婚白月光10
“你弄疼我了。”
阿离挣脱不开,只能红着眼看向陆景明。
他眼神一闪,松了力度,却依然握着她的手腕:“要去哪儿?”
阿离低头不语。
陆景明心情愈加不好,拉着她就往回走。
阿离这才开口,声音低低的:“今日该晒河泥了。”
昨日夜里下了场小雪,今日却放晴了,正是晒河泥的好日子。
“什么?”陆景明的眉头紧皱。
阿离抿了抿唇,将一切道出。
陆景明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你”了半晌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他松开阿离,颇有些烦躁地往回走了几步。
“有时真不知你脑中在想些什么?那两亩破地就这么要紧?”
阿离定定地看着他:“对公子也许不算什么,可对我来说很要紧,眼下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
陆景明停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她。
在他看来,那两亩地种出花来也赚不到多少钱,不过是白费力气,更何况她如今住在这里,吃喝不愁,究竟有什么不满足的?
难不成自己还会将她赶走吗?
陆景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又逐渐归于平静。
她去何处,做什么,与他何干。
他嘴角轻扬,若无其事道:“随你。”说罢,转身便走。
阿离见他不再阻拦,迅速瞥了一眼他的背影,重新背起地上的竹篓,被因神情恍惚,身上无力,被沉重的竹篓坠着往后倒去。
下一秒,肩上的重量倏然消失,她稳稳落进一个带着浅淡竹叶气息的怀抱。
陆景明一手圈着她,一手提着竹篓,冷淡开口:“不是最会逞能了吗?怎么还装出这么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
阿离急忙从他怀里退出来,又羞又怒:“我没有!”
她气得要跳起来,往日鲜活的光彩再次回到那双星眸里。
陆景明蔑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直直看进她眼里:“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从第一面起,他就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巧言令色,见钱眼开。
说着,他将竹篓轻巧背上。
阿离本还想争辩几句,见状顿时偃旗息鼓,磕磕绊绊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陆景明依旧黑着一张脸,长眉英挺,薄阳下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自然是要去看看你口中非做不可的事。”
说着,他转身走远,踏碎满地残雪。
阿离却仍愣在原地。
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陆景明愈发不耐:“怎么?还得人八抬大轿、三催四请?”
阿离懂得打蛇随棍上的道理,赶快跑向他,狗腿道:“多谢公子!”
陆景明甩开她扒过来的手,脚下不停,丝毫没有再等她的意思。
阿离只好默不作声地跑起来,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能保持安静的时间。
“公子是在可怜我吗?”
阿离不高不低的声音正正落在陆景明耳中。
他没有回头,不咸不淡道:“可怜你?那不如去可怜路边的乞丐,至少往他们碗里丢个铜板,还能听个响。”
阿离:……
她怎么就连乞丐也不如了,虽然她现在在陆府白吃白喝白住,那这好像……也与乞丐无异了。
半晌没听见阿离的回答,陆景明长睫垂落,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可怜你,我图什么?”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很快就到了田地边。
陆景明将竹篓往地上随手一扔,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滚了出来,散了一地,阿离连忙跑过去一件件捡回来。
陆景明挑剔地环视一圈,找到了唯一可待的地方,他大步越过蹲下忙碌的阿离,朝田边一间简陋的竹棚走去。
这本是阿离随手搭的,用来休息的棚子,茅草盖的顶,四周透风,里面摆着一张只有三只桌腿的矮桌和一把破破烂烂的小木椅,看起来只要风大一点,就能连棚带顶全部掀飞。
陆景明捂着鼻子满脸嫌弃地走进去,转了几圈,似乎是寻不到下脚的地方。
他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这般简陋的地方。
阿离收好了竹篓里的东西,见陆景明正站在那里面露难色,便噔噔噔跑过去:“公子不回去吗?”
陆景明长眉一挑:“此处是你的地?”
阿离摇头。
陆景明双手抱在胸前,俯下身看她,那股清淡的气息再次拂过阿离的面庞:“那,姑娘现在是在赶我走?”
“我怎么敢!”阿离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冲过去提起那把椅子,用袖子擦了擦,放到他跟前,“公子请坐。”
陆景明打量良久,勉为其难地坐下,眉头皱得能打结。
阿离又从竹篓里取出水壶和水碗,倒出来放在陆景明眼前:“公子若无其他吩咐,阿离就去干活了?”
陆景明合着眼,没说话。
阿离故意忽略他难看的脸色,只当他默认了,提起锄头往那堆河泥走去。
今日的活很是繁重,阿离埋头干着,将田边的陆景明忘得一干二净,等她收工准备回去时,才想起田地边还有一个人。
她放下竹篓,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只见陆景明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窝在那把小椅子里睡着了。
他似乎困极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阿离的靠近。
阿离蹲在他身前,将他垂落的袍角从泥地里拿起来,用手帕仔细擦干净。
她还从没见过这般狼狈的陆景明。
阿离不自觉地靠近了一点,忽然想要碰一碰他,这样想着,她伸出一根手,有些颤抖,像是做贼心虚。
指尖缓缓划过浓墨般的眉,翘起的眼尾,高挺的鼻梁,直到轻抿着的唇。
阿离倏然收回手,屏住呼吸,见他睡得沉,又不死心地伸出去。
就在即将要碰到时,阿离的目光不经意间与陆景明黑沉沉的眸子正好对上,一时忘了动作。
陆景明缓慢眨眼,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阿离,他抓住她准备缩回的手,两人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阿离好像听到了两颗心的跳动声,杂乱无序,却又莫名同频。
“姑娘的手,好脏。”
她看到那张好看的薄唇动了动,轻巧吐出这几个字。
阿离的脸迅速蹿红,这次她轻易地将手从陆景明的魔爪下挣脱了出来,背上竹篓就往回跑。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注意到欲言又止的陆景明。
阿离红着脸回来时,一进门就被魏婶拉到了房间,魏婶脸上的担忧深深映在她眼底:“阿离,你还好吗?有什么事可别瞒着婶子。”
阿离心头一暖,她扶着魏婶坐下:“没什么,就是昨夜被路上突然冲出来的人给吓了一跳,还好公子及时到来,不妨事的。”
魏婶一愣,心疼地摸了摸她的手,显然是不信。
阿离继续道:“我真的没事,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魏婶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犹豫片刻,便也装聋作哑,不再深问:“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昨夜公子先用完饭在庭中消食,忽然向我们问起你来,见你至晚未归,便叫老头子牵了马,自己去寻你了。”
魏婶抚过阿离黑亮的长发:“还好公子去寻你了,这城中的登徒子是该好好整治了。”
她忽然注意到阿离的脸色,反手贴在阿离额头上:“诶你脸怎么这么红?发高热了吗?”
“没有没有,是……”阿离的脸又红几分,拿起一旁烧火的蒲扇扇了扇,“就是跑得急了,有些喘,歇歇就好了。”
*
转眼离新年只有半月了,上溪郡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陆家自然也不例外。
阿离在厨房帮魏婶准备年夜饭要用的东西,魏婶忽然叹一口气:“今年这顿年夜饭,公子不能与我们一起了,想来就伤心。”
他们照顾着公子从小长大,说句不尊重的,早已将公子看作了亲生的孩子,如今骤然要分离,实在是……
只希望府上的马车来得晚些,再晚些。
阿离的神色也黯淡下去。
距陆老爷离开已有月余,魏叔说至多半月陆府接人的马车就会来,阿离数着日子,见马车迟迟未到,心中不免有些庆幸,可她也清楚,陆景明迟早都会离开这里的。
午饭后,阿离照例往农田去,身后的房门打开,陆景明缓步走到她身后,两人相视一眼,一同出了门。
上溪郡的雪已纷纷扬扬下了数场,四处一片银装素裹。
阿离呼出一口热气,想起这些日子陆景明每日都会与她一同出门,自己干活时,他就悠闲地待在棚子里,等她干完再一同回去。
可今日,她却觉得陆景明有些不对劲,他一路上始终眉头紧锁,对自己说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阿离猜不到他在担忧什么事,想问也不知从何问起,她很快干完了活,来到心事重重的陆景明身前:“我们回去吧。”
陆景明闻言起身,依旧是来时的模样,独自一人走在前面。
阿离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残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陆府门前已不见陆景明的身影,阿离正要进去时,不远处响起阵阵马蹄声,阿离认出马上的人是上溪郡的信客。
果然他背着一只厚厚的包袱,勒马停在阿离面前,翻身下马:“这是兴阳郡陆府的信,麻烦姑娘转交给陆公子。”
阿离接下来,边往回走边打量手中的信件,很薄的一封,大约里面的内容也极为简略。
她来到陆景明房前,敲响了门:“公子,有陆府给你的信。”
第34章 逃婚白月光11
陆景明最近脾气很不好,整日阴沉着一张脸。
不是训斥魏叔做事慢,就是挑剔魏婶做的吃食,稍有不快就勃然大怒,害得魏叔和魏婶伺候得战战兢兢。
阿离瞧着心里不舒服,为他们说了几句话,也被陆景明顶了回来,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阿离强压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不再多言,她也不想再平白无故受气,见着他能躲便躲。
可陆景明就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总能抓住将要逃跑的阿离。
不知第几次,阿离在将要出门时被陆景明堵个正着。
她堆起满脸笑意,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公子。”
如今天气更冷了,陆景明要出门时肩上都换成了更厚重的大氅,可这样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觉臃肿,他缓步走近,不用看也知道阿离虽笑着,但心中定然在骂他。
可他不在乎。
在陆家住了几月,阿离已不再是刚来时那个面黄肌瘦的模样,脸颊多了些软肉,衣领上滚的毛圈衬托着,瞧上去还有几分玉雪可爱的样子。
陆景明有些意外地别开眼,他竟有一瞬间看错了。
阿离没注意到陆景明的眼神,闷闷不乐地低着头,跟在陆景明身后。
忽然陆景明停下来,瞥了阿离空空如也的双手一眼,大发慈悲地提醒道:“你是打算自己将那些破铜烂铁背过去?”
阿离在他停住时已觉不妙,认命般地站住,知他说的是自己每次去田地时竹篓里装的东西。
原本那里面装的都是些干活会用到的东西,可陆景明偏要次次跟着她,贵公子做派不减,又嫌弃那个小棚子简陋,便命阿离将他点名要的锦缎软垫、貂皮镶边腰靠、紫檀嵌玉脚踏,要饮的顾渚紫笋茶,还有每日要读的不同的书,通通带上。
这么多东西一个小竹篓根本装不了,只好把牛车拉出来,用车装。
出一次门,光是装陆景明的东西就花费许久,阿离每次看着自己拉缰绳时颤抖不止的手,都觉得自己不像去干活的人,倒像是陪纨绔子弟出游的小丫头。
可她今日本就不是去田地的,那边该做的早已做完,她只是想去找徐英姐说说话。
陆景明却不管这些,他说要去哪儿,就得去哪儿。
“还傻愣着做什么?等着我来帮你?”他的语气恶劣,使唤她使唤得格外顺手。
阿离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忍耐,磨磨蹭蹭地将牛车拉出来,熟练地将软垫铺上,请陆景明上车。
老牛已将陆家到农田的路跑得极为熟悉了,还不等阿离抽鞭子,已经飞快地跑了起来。
阿离吓得一抖,没稳住朝陆景明那边倒去,他却毫不留情地推开她,害她险些跌下车。
“你!”
阿离又惊又气,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景明。
他却只是掸了掸衣袖:“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的小伎俩应当有所精进,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阿离气愤不已,还不待她说话,牛车又颠簸起来,她只能抓住车辕尽力稳住身影。
阿离好不容易拨开被吹得糊脸的头发,老牛已在田边自顾自停下,前蹄在地上扒拉两下,催促他们下车。
她利落跳下车,不想再看陆景明一眼。
可陆景明怎么会让她如愿,他安然高坐于车上:“”
花了一番功夫将陆景明在小棚子里安顿好后,阿离趁他不察,远远地躲到了农田的另一端,离这尊瘟神有多远是多远。
今日没有活要干,她舒服地在田埂上坐下来,双手撑在身后,悠闲地看着湛蓝的天。
棚子里的陆景明捧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知晓自己回府一事必不会顺利,可这事真发生了,心中仍是止不住的恨意翻涌。
陆景明将手中的书合上,盯着上面的《孟子》二字出了神。
宋夫子曾说他心中怨怼甚多,倘若不加以节制,只怕会伤人伤己,故而要他多读《孟子》,修身养心。
可,若是一本书便能消除心中怨念,那他的母亲为何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他。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能看懂那些相处时的貌合神离,父亲靠近时母亲的抗拒畏怕,他们两人之间一直隔着一道天堑。
而对于自己,父亲并不缺子嗣,从未关心过他,母亲对他又爱又恨,这些交织成他灰暗的童年。
直到有一日,母亲放火烧死了自己,他被姗姗来迟的父亲领到一对陌生夫妻前,那个男子蹲下来告诉他,他是魏叔,从今以后他们会照顾他。
起初陆景明还会问母亲去哪儿了,可后面渐渐地就不再问了,因为他已经不再需要了。
那时的他已是远近闻名的小才子,天赋异禀,才华横溢,每一位教过他的夫子都会和陆老爷说同样的话:此子将来必能成大器。
终于在母亲过世数年后,这位陆老爷才将目光放到了这个小儿子身上,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摸到了那个金榜题名的梦。
现在,是他们需要他了。
陆景明将书丢到一边,抬头却没看见那个应在田中忙碌的身影,他双眸微眯,梭巡一圈,最终锁定了目标。
阿离靠在一棵枯树下,抱着怀里暖烘烘的手炉,昏昏欲睡。
忽然,腰侧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阿离迷迷糊糊地摸过去,什么也没碰到,便没在意,偏过头继续打盹。
腿上又被撞了一下,阿离这次扯住了一片衣角,她迷茫地睁开眼,顺着往上,看到了瘟神不断放大的脸。
“这可真是个偷懒的好地方,姑娘怎能不告诉我呢?”陆景明的语气阴恻恻的,双眸如毒蛇般死死盯住她。
阿离顿时睡意全无,她想要站起来,陆景明却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身前,背后是坚硬的树干,退无可退。
陆景明看着她抗拒的动作,笑意不达眼底:“就这么想躲着我?这么怕我?”
阿离否认:“没有!”
陆景明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冰凉的手指抚过她额角的发:“你们都躲着我,一封信就想将我困死于此?是吗?”
信?什么信?
阿离还来不及深想,陆景明已靠得越来越近,两人几乎鼻尖抵着鼻尖,他身上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阿离却只觉头皮发麻。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阿离根本推不动他,情急之下偏头咬上了他的手指,血腥味迅速在嘴里蔓延。
陆景明只是眉头轻蹙,张手掐住了她的下巴,阿离吃痛松口,可陆景明并没有想要放开她的意思。
阿离忽然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那封信是陆老爷写给你的,内容是暂缓你回府之事,且没有说缓至何时,对吗?”
果然,陆景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在阿离以为他会被刺激到动手时,陆景明忽然又放开了她,他走出两步,注视着惊魂未定的阿离,语气堪称温柔:“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如此,我与姑娘……来日方长。”
说罢,他微笑着转身离开,如平日般闲庭信步。
阿离却被他这这副阴晴不定的样子吓得不轻,“来日方长”四个字在她耳边不断回响,她想起了倪夫人曾对娘说的话,来日方长,早晚让你死在我手里。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阿离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劲,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陆景明身后,一把将他推下了田。
田里铺进去的河泥还未干透,潮湿黏腻,将陆景明身上的名贵衣料毁了个干干净净,他狼狈地趴在又脏又臭的泥土上,连脸上也沾了不少,显然是始料未及。
“你疯了?!”
阿离叉着腰站在田埂上,笑嘻嘻的:“我看公子近日火气大得很,这才自作主张让您冷静一下,公子可不要生我的气。”
陆景明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要从泥地里站起,却越陷越深,他神色冰冷:“姑娘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阿离上前一步,“是公子从来都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对旁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陆景明抬眼看过去,轻蔑一笑:“伤害?他们本就是伺候的下人,我何时还需顾忌他们的心情了?”
是啊,他生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只需享受下人的一切照顾,至于这些人在想什么,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阿离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直视着他:“不过就是要在上溪郡多待些时日,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差这几日吗?”
“遇到这么一点小事就一蹶不振,还把气都撒到真正关心你的人身上,我看你父亲这样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她的话句句刺向他,有如实质。
陆景明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怒目圆睁:“你懂什么?!”
“我如何不懂?”阿离原本的笑意消失不见,“我从未有过一日你这样的生活,我爹不在意我,我娘只顾伤春悲秋,我在逼仄的小院子里长大,出嫁前我甚至都不知马车长什么样。”
“这一路上,我受了伤,毁了容貌,被不知哪来的表兄和醉汉欺负,就连种田也坎坷不断,可我也从没想过要放弃!”
陆景明面色一震。
“你呢?稍有不顺就颓废不前,还拿无辜的人撒气,我看你才是真的疯了!”
阿离大声吼着,已是满眼泪光。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你以为是你谁啊?离了陆家这个名头,你什么都不是!”
“像你这样的人,就只配永远在这肮脏的泥里待着!”
第35章 逃婚白月光12
陆景明被她吼得没了言语,半晌他上前一步:“我——”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这些时日我住在陆家的所有开销,之后都会连本带利还给你,”阿离气得浑身发抖,倔强地仰着头,“还有年后我自会离开,用不着你赶!”
陆景明皱眉,语气缓和下来:“谁说要赶你走了?”
他快走几步却又摔倒在泥地里,好容易才艰难起身:“我方才是想……”
道歉两个字在嘴边绕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他长到十七岁,还从未向人低过头。
阿离却不管他还再说些什么,红着眼眶将带来的东西一股脑装上牛车。
陆景明这下着急了,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岸拦住她,可越是着急越是动弹不得:“等一下!你等一下!”
阿离手上动作不停,她再也不要和他说一句话。
“我是想说,这事是我做得不对!”陆景明认命似地看着阿离冷淡的背影,满是污泥的手在身侧握成拳,一副等待审判的模样。
见她依旧不为所动,陆景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是我错了。”
回答他的是阿离长久的沉默。
“是我错了。”陆景明一边说着,一边把腿从泥里拔出来,很快就来到田岸边。
正要爬上去,阿离终于转身,他立刻看过去,想要说的话却在看到她的那瞬间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哭了”陆景明喃喃开口,仰头望进她悲伤的眼底。
泪花在眼眶不停打转,阿离却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流下:“没哭!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为你哭。”
说罢,她坐上牛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牛车已走出很远,她深呼吸几口,攥紧了缰绳。
无尽的委屈漫上心头,像是从前被院里的仆妇诬陷偷盗,连娘都不相信她,像是差点被陌生男子欺负,可她却从爹那里得不到一句安慰。
她应该要习惯的,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这没什么的,没什么的……”阿离颤抖着将眼泪咽回去。
老牛似乎也感受到了阿离此刻的情绪,打了个鼻响想要回头看,阿离摸了摸它的脖颈,老牛的步子放缓了许多,一人一牛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雪地上只留下一行浅浅的车辙印。
*
无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喜是悲,新年还是如期而至了。
黄昏时分薄雪刚停,天光渐沉,家家户户门前的大红灯笼早早便点亮了,温暖的光晕笼罩着阶下玩耍的孩童,他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趁着爹娘还在忙活年夜饭,将眼馋许久的爆竹点燃,噼啪声此起彼伏,碎屑如红雨般簌簌落下,随即又被寒风卷起,扫过灰白的墙根,飘荡在渐浓的暮色中。
陆府厚重的院门后,魏叔正在贴院内的“福”字,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字,脸上笑意满满,比对好位置后,他郑重其事地将那字倒贴在门上,口中念念有词:“福到了,福到了。”
阿离跟在一边,手中端的用来糊纸的浆糊已经见底。
“好了,这下齐全了。”魏叔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作。
阿离也弯了弯唇:“想不到魏叔的字写得这样好。”
“从前伺候老爷笔墨时,学过一些,如今能派上用场也算不辜负老爷的教导。”
两人边往回走,边说着。
转过回廊,魏叔看着心不在焉的阿离:“阿离姑娘不知道,往年这春联和福字都是公子来写的,今年老头子不过是代劳。”
“是吗?原来是这样。”阿离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魏叔继续道:“人人都道公子是冷面冷心,可其实他是最重感情的,那时公子才十一岁,见老婆子买了要贴的福字回来,便默不作声地写了数张交给我,我瞧着比集市上卖的都要好。”
这些日子公子与阿离姑娘之间的事,他和老婆子都看在眼里,猜想二人也许是拌嘴了,过些时间就会好,谁知都到了大年夜,在他们面前提起对方,这反应仍是如此。
阿离转头看向魏叔担忧的眼神,只是装傻地笑了笑。
一个没法问,一个不愿说,可真是前世的冤家。
魏叔叹了口气,将打好的腹稿又咽了下去。
厨房的门帘被掀开,弥漫的白雾裹挟着食物香气奔涌而出,诱人十足。
油锅滋滋作响,新炸的肉丸金黄酥脆,浮在油面上轻轻旋转,灶膛里的柴火正旺,上面蒸着一大锅喷香的八宝饭,案板上是魏婶刚切好的腊肉,旁边还摆着一碟冒着热气的水磨年糕,用心地堆成了元宝的形状。
阿离和魏叔帮着一起将菜端上桌,三人热闹地围坐在一起。
魏叔先说了几句吉祥话,魏婶笑着推了推他:“阿离第一次和我们一同过年守岁,你那一箩筐话可少说些吧。”
说着,她捻了一只糖饺喂到阿离嘴里:“糖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
“唔,谢谢魏婶。”阿离鼓着嘴,眼里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
“来来来!动筷吧!”魏叔高兴张罗着。
阿离端起自己的酒杯,朝魏叔和魏婶道:“阿离从醒来到现在,已经在这里待了快有三月,这些日子最要感激的就是叔和婶子的关怀和照顾,阿离敬你们一杯。”
她眼中的郁色在暖黄的灯下散了许多,魏叔和魏婶欣慰对视一眼,笑着饮下这杯酒。
阿离放下酒杯,嘴唇和眼眶都有些湿润,她夹起一只肉丸吃下:“嗯!魏婶的手艺太好了!吃一辈子也吃不腻!”
魏婶又给她夹了几个,乐得眉开眼笑:“好吃就多吃些,吃一辈子!”
“你魏婶说得对,吃一辈子都可以。”魏叔又喝下一口酒,附和道。
“好。”阿离垂下莫名酸涩的眼睛,重重点头。
夜色渐渐爬上窗沿,桌上的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魏叔已经醉倒在桌上,阿离也满脸红霞地抱着一只酒壶,时不时傻笑一声。
魏婶难得还清醒着,她爱怜地拍拍阿离的脸,叮嘱道:“婶子去给公子送吃食,你乖乖地在这儿,一会儿我们一起守岁,别睡着了。”
阿离看过去,觉得有些不对:“他不是早就吃过了?”
魏婶拿起一旁的斗篷穿上:“不是年夜饭,是这个,公子每年这时候都要吃的。”
她臂弯里的篮子里装着几只香气扑鼻的红薯。
他还吃这种贫民百姓的吃食?
见阿离愣愣的,魏婶回身又道:“灶台上还有好几个,知道你爱吃,专门给你留的。”
阿离慢慢点头,有些苦恼:“可是我现在好饱,以后再吃吧。”
守完岁已是深夜,与魏叔魏婶互道了新年好后,阿离眼皮已经重得睁不开,几乎要被汹涌的睡意淹没,她强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没骨头似地朝床铺扑去。
灯火摇曳,屋里一片暖意融融,阿离很快睡着了,不知多久又被渴醒。
她喝完水,呆呆地坐在床边,忽然间睡意全无。
“娘,阿离想你了。”阿离的声音在屋里低低响起,却无人能够回应她。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她穿上斗篷,在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从前在潘府时,全家团圆的年宴没有她们的份,只有她和娘两个人守在一起过年。
她们桌上没什么热的吃食,只有娘用卖绣品赚的一点微薄收入,从厨房那里买来的做年糕剩下的桂花糖。
她就吃着那一点点甜,度过了十几年。
这时候娘虽仍会念着潘源,但也会打起精神将屋里收拾好,用捡回来的一点纸给阿离剪窗花看。
可是这些纸大多是白色的,勉强贴在破烂的窗上也只会冲淡过年的喜庆氛围。
阿离踏进一间小亭子,抖落身上的雪,这里寂静少有人来,是她平日里最爱待的地方。
阿离靠在凭栏上,将素日藏好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放了出来,水光潋滟的眸子看向云边的月。
她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娘了。
过了这个年,她将来又会在哪儿呢?
她抱着双膝,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陆景明本在书房温书,春闱在即,即使还未回到陆府,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桌上新换的蜡烛快要燃尽,他翻过一页,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却在窗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去。
他放下手中的书,没有丝毫犹豫地追了上去。
可真当追上了,阿离的身影就近在咫尺,他却又停下了步子,看着她渐渐走远。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除了因为那日的争吵,还有心中悄然暗生的情愫。
可是,他不该这样,这是对她,也是对自己的背叛。
陆景明眼中幽暗翻涌,在雪地中转身,内心起伏不断。
在飘落的雪花即将要把阿离的脚印全部掩盖前,他忽然重新跟了上去,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看着阿离走进亭子坐下,他也没有再上前,只是用枯树掩住身形,远远地凝望着她。
她将脸埋着,肩膀轻轻耸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陆景明却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哭泣。
这是他们互相陪伴的第二个新年,也是最后一个。
第36章 逃婚白月光13
新年第一日,阿离难得睡了个懒觉,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她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露出睡得红红的脸蛋,昨夜的颓唐悲伤已一扫而空。
娘曾说过,她最好的一点就是事不往心里搁,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阿离蓬着头发出去打水,见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不在。
厨房灶上温着水和早饭,应该是魏婶给她留的,阿离吃完就出了门。
徐英家住在上溪郡的东边,一进的大院子,旁边还有几间牛棚,阿离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阿离笑起来,将手中提着的年糕递过去:“徐婆婆新年好!来给您拜年了!”
徐婆婆是徐英的祖母,阿离来过徐家几次,也认得了她。
徐婆婆拉住她的手:“是阿离啊,快进来快进来!英子在她屋里呢,我领她去找她。”
“诶!多谢婆婆了!”阿离应下来,欢欢喜喜地往里走。
徐英正在她屋里收拾东西,见阿离来了:“你来得正好,我等会要去铺子,你跟我一起去,给我帮帮忙。”
阿离帮她合上一只箱子:“好啊,只是我没做过,怕帮了你的倒忙。”
“你别动,我来,”徐英轻松将箱子搬到衣柜顶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学不就行了。”
阿离答应下来:“行!”
两人驾着牛车出发,徐婆婆问她们中午什么时候回来,她好煮饭,徐英摆摆手:“祖母您别忙了,一会儿我领妹子去街上饭馆吃。”
阿离看向她:“姐你也太破费了,其实随便吃点什么就行。”
“瞧你这臊眉耷眼的样子,”徐英专心驾车,长发用一根木簪随便盘在脑后,“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说吧。”
阿离不好意思地揪着手:“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做生意要学的第一步,不是盘个门脸,也不是找到成本最低、质量最好的货源,而是学会识人辨人。”徐英道。
“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但这客各有不同,你得先看出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心甘情愿买你家的货。”
她撇了阿离一眼:“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我一看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阿离讪讪点头:“姐,你看得真准,我就是近来有些心烦,你说我若是有一日离开这里了,我能做什么维持生计?”
徐英扯住缰绳:“你要走?”
阿离连连摇头:“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
自从徐英告诉她,陆家那两块地肥力不足,要慢慢施肥恢复,她就死了那条靠耕种快速来钱的心。
这些时日,无所事事的她在街上各处铺子打零工,赚些铜板,聊胜于无,可这些零工也做不长,既没学到什么可以吃一辈子的手艺,来钱也不快。
徐英敲了敲她的脑门:“哪有你想得那么好的事,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一劳永逸的。”
阿离捂着头,小声嘟囔:“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我眼前本就没有几条可走的路,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就怕再也翻不了身了。”
徐英停下来:“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着这个了?当时我那短命的未婚夫死了,也没想过从此再也翻不了身了,就不活了?”
“可是……”阿离还想再说,被徐英打断:“行了,我看你就是太闲了,才想东想西,之后你每日都去我铺子里做事,我按铺里伙计的待遇给你结工钱。”
“不过提前说好,姐这里的活可不好干,每日卯时开工,戌时收工,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正说着,徐英家的铺子到了,她跳下车:“你今日就在这待半日试试,可别中途给我打退堂鼓。”
阿离答应下来,徐英来到车后,扯开上面的布,露出满车货物:“过来搭把手。”
阿离赶忙跟过去,二话不说地干起来。
徐英家的铺子是卖鱼的,上溪郡的鲥鱼以其肉质鲜美,而天下闻名,徐英在几年前认识了一个专捕鲥鱼的渔夫。
这名渔夫在旺季每日可捕二百斤,可这二百斤鱼却怎么也卖不出去,原因在于上溪郡几乎家家都有一张渔网,被天下人奉为上品的鲥鱼,在这里不过桌上一道再寻常不过的菜。
可若将这些鱼卖给行商转卖,因这些行商东奔西走,船上货物琳琅满目,要运送保鲜期极短的鲥鱼,就会大大减少其一次出航的收益,那收鱼的价格定然会被压得极低。
了解到这些后,徐英的心思活泛起来,她卖掉所有嫁妆,盘下来一艘运鱼船,只运送自上溪郡出航的鱼类,这样不仅保鲜设施完备,价格也比一般货船低廉许多。
又与多地坐商谈好,将捕捞来的鲥鱼卖给他们售卖,却不经他们的货船运输,如此就可省下大笔运输费用。
循环往复,徐英的铺子,更准确地说是商行,慢慢有了规模,近日她又打算将那些坐商不肯收的,品质不大好的鲥鱼,做成鱼肥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也是一条赚钱的路子。
恰好阿离年前给徐英看了她自己堆的肥,今日徐英才会想到叫她来帮忙。
阿离一边干活,一边听徐英和她介绍,心里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也果然如徐英所说,忙起来了,就没空想东想西了。
到了中午,阿离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徐英却还精神百倍:“走,请你下馆子。”
这家馆子就在街不远处,不仅上菜快,且色香味俱全,阿离埋头苦吃,一连吃了两碗饭才停下。
她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喟叹:“吃不下了。”
徐英一手夹着她的小酒壶,一边慢慢饮着:“妹子,你该不会是因着情情爱爱,才这般苦恼的吧?”
阿离呛得咳嗽起来:“怎、怎么突然这么问?”
徐英无所谓地摇摇头:“不知道,猜的。”
阿离有些心虚地擦擦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托着腮四处看了看,在楼下大堂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和徐英说了一声,就下了楼。
“魏婶,你怎么在这儿?”
魏婶转过来,见是阿离也分外惊讶:“我来买些东西,你怎么也在这里?”
阿离笑着指指楼上的徐英:“我和英子姐出来吃饭。”
伙计将东西递给魏婶,魏婶道:“你吃好没?刚好和我们一道回去?”
阿离点点头,上楼和徐英辞别,很快和魏婶一起走出了饭馆,她一眼就看到马车旁的魏叔,上前打了招呼。
魏婶把她往前推了推:“上去吧,外面冷,也不好让公子在里面等我们许久的。”
“等等等等!”阿离用力抵住车厢,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公子……也在车上吗?”
魏婶稀奇地看着她:“是的,今早我们与公子一同出门的。”
阿离这才明白,为何上午起床时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这个猪脑子!
魏婶见她一动不动,又道:“上去吧,我们该回了。”
“我和婶子一起坐在外边吧,”阿离爬上车舆,大有一副无论如何也不下来的架势,“这里挺好的,又凉快。”
魏婶失笑:“你坐这儿,那我坐哪儿?总不能让我这个老婆子坐到马车里去吧?”
魏叔也瞧着她笑,阿离的脸红了又白,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身后的马车里忽然传来陆景明的声音:“魏叔,怎么了?”
阿离不由一激灵,背脊挺得笔直。
“哦,是遇到了阿离姑娘,正要她和我们一起回去呢。”魏叔答道。
车里似乎安静了一瞬:“既然无事,为何耽搁这么久?”
魏婶拉着阿离的手,拼命朝她使眼色,万般无奈之下,阿离只能掀开帘子钻进去。
车里的陆景明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她进来的动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阿离紧贴着门边坐下,靠在车壁上,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朝前看。
陆景明似乎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阿离松了口气,上次被她那样骂过之后,任谁都不会对她有好脸色的。
马车一路西行,经过一段坑坑洼洼的泥泞路,阿离的头靠在车壁上难免磕碰了几下,好在车内各处都用上好的锦缎包裹过,丝滑柔软,阿离也不怎么疼,反而觉得有些新奇。
她正好奇地摸着那上面繁复的花纹,陆景明突然睁开了眼睛,阿离立刻感受到身后那道如芒刺背的目光。
她尽力缩在角落里,回避他的视线。
陆景明敲了敲身前的檀木桌面,阿离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征兆。
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阿离乌龟似地挪动身体,不情不愿地面向陆景明,陆景明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只雕花漆盒,放在桌上推给她。
阿离装了半晌鹌鹑,没听见他的声音,一直低着的脖子先受不住了,她偷偷抬眼看去,见陆景明又闭上了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阿离的目光移到眼前的盒子上,她犹豫许久,才慢慢打开了那只盒子。
里面竟是满满一盒珍珠,每一颗都和鸽子蛋差不多大小,比她卖掉的那两颗大多了,且颗颗光泽细腻,丰盈莹润,其中还有一半是极其罕见的橘粉色,便是阿离这个门外汉看去,都知这一盒珍珠价值连城。
她收回手,盒子再次关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陆景明看过来,拧眉:“不喜欢?”
第37章 逃婚白月光14
阿离不安地抿了抿唇:“公子这是何意?”
陆景明眉头拧得更紧:“难不成是脑子磕坏了?”
阿离嗫嚅:“……没坏。”
“那为何明知故问?”陆景明向后一靠,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骂我的时候,不是脑子转得很快吗?”
他的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仅仅是认真凝视着她,一股强大的威压就如潮水般涌来,让阿离有些腿软。
她扶住身侧的靠枕,清了清嗓子:“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岂可相提并论。”
况且,我觉得我没骂错。
后面这句话,阿离没敢说出口。
“口是心非的骗子,”陆景明靠近她几分,黑眸沉沉,“你又在腹诽我些什么?”
阿离整个人都贴在车壁上,与他极近地对视着:“我、我在想,就为了买这一盒珍珠,这么大张旗鼓地出门,实在……”
陆景明微一挑眉,阿离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周遭也都是他的气息:“……实在太麻烦公子了。”
陆景明将她违心的神情尽收眼底,哼笑一声,起身坐回去:“姑娘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谁说我出门就是为了买这个的。”
阿离撇撇嘴:“是就是,不是便不是吧。”
陆景明没理会她的打岔:“方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阿离看了看满盒的珍珠,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诚实地点点头。
那盒子珍珠能卖好多钱呢。
陆景明眼中满意之色一闪而过,正要开口,又听得阿离道:“但这太贵重了,阿离不能收下。”
四周安静一瞬,阿离继续硬着头皮道:“阿离住在府上本就叨扰许多,无功不受禄,更何况阿离很快就会离开,实在有负公子的好意。”
话音刚落,马车已停在陆府门前,阿离掐准了时机,兔子似蹿了下去,倒把外面的魏婶吓了一跳。
他眼中的惊愕还未来得及消散,眼前已不见阿离的身影。
眼前的车帘掀起又放下,渗进来的几缕光线照出了陆景怒极反笑的脸。
下一刻,盒里的珍珠散落一地,发出无数清脆的撞击声,车外传来魏叔的关切:“公子?有什么事吗?”
陆景明掀帘下车,冷声吩咐:“近日若吴大人来访,第一时间通报我,不可耽搁。”
“是,公子。”
魏叔看着陆景明远去的背影,心想近日吴大人似乎来得过于勤了,且次次离去时神色都不大好,不知是与公子谈了什么。
*
城北郡守府。
吴勉坐在桌前焦头烂额,明明是新年的第一日,他却愁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书房门被推开,美妾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点心。
他训斥几句:“说了多少次,本官的书房不能随意进!”
“大人教训得是,妾晓得了。”她娇笑着放下托盘,走至吴勉身后,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攀上了他肩头,或轻或重地揉捏着。
吴勉面上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可看见桌上的信件,又长长叹了口气。
“大人,在为何事烦忧?”美妾吐气如兰。
吴勉手指在信件上点了点:“还不是陆家的事情!这小子跟老子打擂台,倒把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美妾觑着他的神色:“陆家?就是兴阳郡那家盐商?听说是极富贵的。”
“不是他家还能是谁?”
吴勉头疼得厉害,美妾抹了些安神香膏在指尖上,打着圈地给他按摩着太阳穴。
石渠河的堵塞问题至少要开春后才能彻底解决,如今河上船只通行都要看他这个郡守的意思,可忌着王大人在此,对所有来求情的人,他只能一视同仁,不敢有偏私。
原本这样也没出什么事,可偏生陆家为彰显其皇商身份,盐船特意造得又大又重,五六艘这样的大船开过来,过石渠河时十回能堵八回。
每每陆家船只通行时,河上许久都不能进其他船,影响颇大,引得各方怨声载道。
吴勉本不欲理会,可有几回其他家商船的人都堵到了郡守府门前来,他想起陆景明先前与他说的,不可因私废公之类的话,便又去见了一趟陆景明。
陆景明便给他指了一条路:若有陆家商船驶来,一律先靠边等候,待其他船只经过后,再放行。
“那这样不影响贵府的生意吗?”吴勉问。
陆景明轻笑:“我家府上的生意皆有定数,且是朝廷钦点的,何谈影响?”
吴勉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陆景明继续道:“不过一段水路,想来父亲也不会介意,吴大人若仍有顾虑,晚辈可修书一封回府,解释此事。”
吴勉大为感激,这才敢着手去做。
可眼前这封信不是陆老爷写来的,又是谁?信里句句都在质问他,为何要故意阻拦陆家商船,迟迟拖着不肯放行。
陆景明那番话分明就是诓他的。
可吴勉想不通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何?他不也是陆家人吗?
美妾仔细听着,嗓音如泉水叮咚,长眉轻蹙:“大人真是辛苦了,今日一早也是这位陆公子约大人出门的吗?”
吴勉靠在她怀中,缓缓点头。
收到陆景明邀约后,他不顾今日是大年初一,推掉了一切应酬往来,立刻气势汹汹地赶了过去。
陆景明却依旧是一副淡然模样,听完他的话后,没有丝毫愧疚之意,吴勉见状更是气愤:“陆公子,你说现下该如何解决?”
陆景明只给了他一句话,照章办事,恕不能通融。
“这话如何能向陆老爷说?!”吴勉根本坐不住,陆老爷那封信里言辞激烈,只怕过不了几日就会亲临上溪郡,找他要个说法,界时每年送进他府里的雪花银只怕都要飞了。
“不行!我一定要将实情告知陆老爷!”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大人这是在自寻死路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吴勉钉在了原地。
陆景明又道:“去年上溪郡洪涝,朝廷拨下数十万灾银用于疏通河道、安置灾民,请问大人,这些银子都在哪儿呢?”
吴勉冷汗不止:“自然是都用于救灾了。”
陆景明瞧着他两股战战的模样:“是吗?沛九河四周少有人居,灾民能有几何?难不成这些灾银全部用作河道疏通,却还是未能疏通好?”
吴勉回身:“可这不是公子叫我这样做的,我——”
“大人慎言!”
吴勉一愣,陆景明脸上神情已不复方才:“晚辈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可有人证?可有书信记录?”
吴勉张着嘴,无话可说,当时他确实对这笔巨款起了贪污之心,可他实在胆小,便先来问过陆景明。
陆景明自然是阻止他这般行事,可吴勉心中仍有不甘,陆景明看出这点,给他想了几个折中的法子,可仍是不赞同他这般做。
只是他那时被猪油蒙了心,自觉听出了陆景明的言外之意,回去琢磨了几宿,还是没忍住将灾银都装进了自己口袋,又瞒天过海骗过了朝廷。
这事他做得隐秘,连陆景明也没告诉,他是从何处得知的?!
吴勉此刻悔不当初,离开前陆景明的话仍在耳边响起:
“是从此丢了每年的孝敬银子,还是丢了头上的乌纱帽,甚至是性命,孰轻孰重,大人是聪明人,自然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吴勉言罢,已经面如土色。
美妾大惊失色:“陆公子怎能这般威胁大人?他不过一介商贾之子,怎敢胁迫当朝官员?”
吴勉苦笑两声:“商贾如何?官员又如何?如今你家大人的小命都让他捏在了手里,哪里还能与他说这些。”
私吞灾银,按律当斩,何况他在任上做过的还不止这些。
见吴勉烦难不断,美妾思索片刻:“以妾的愚见,不如答应了陆公子。”
吴勉撇她一眼:“后院妇人怎知前朝之事?不要多嘴。”
“大人,人都言兼听则明,”美妾绕到他身前,撒娇卖痴,“大人不妨也听听妾的话。”
吴勉不置可否。
美妾坐在他怀里,手指一边在他胸膛划着,一边道:“陆公子给的两条路,大人英明,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决断,定然是要保命,得罪陆老爷。”
“可大人此时仍踌躇不前,不外乎有两点原因。”
“一是,那陆公子如此设计威胁大人,大人心中必然不快,不愿这般爽快地答复他;二则,大人担心将陆老爷得罪狠了,日后会被报复,大人,妾猜得可还不错?”
吴勉在她嫩滑的脸上摸了一把:“你还真是深知本官之心,那依你之见,此二点何解?”
美妾拉住他的手:“大丈夫能屈能伸,若能保住性命,陆公子冒犯大人一事,自可秋后算账。”
吴勉不由点头。
“另还有一层,妾听大人所言,这陆公子心思深沉,颇有城府,将来未必不能继承陆府的产业,大人现下卖个好给他,到那时……”
美妾见吴勉若有所思,便也不再出声,安心窝在他怀中。
片刻,吴勉眼中笑意渐深,搂着美妾亲热起来:“你可真是本官的解语花。”
美妾缓缓勾住他的腰带,迎了上去,脑中却想起昨日弟弟来府中送年礼的场景。
她本也是好人家出身,家中穷才不得已将她卖进郡守府,好在进府后她很快就得到了郡守的喜爱,也能拿出钱接济家中,如今胞弟在郡里私塾读书,只等开春后去考春闱。
昨日家里送来的年货明显比往年多,她便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胞弟常去陆家找陆公子谈论诗书经纶,陆公子才学八斗,又从不因他身份低微就区别以待,胞弟很是仰慕他。
年前胞弟又去过几回陆家,陆公子见他衣裳单薄,便送了他好些东西,关照他好好准备春闱考试。
胞弟口中的陆公子,与大人口中的简直是两个人,美妾心中始终还是偏向家里,便有了方才那一番开解大人的话。
她对着吴勉笑颜如花,心道,如此也算是结个善缘,为胞弟春闱积福。
第38章 逃婚白月光15
阿离最近觉得,自从被自己骂了一顿后,陆景明的脾气似乎好了不少。
她一连几日在徐英家的铺子做工,每日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回来倒头就睡,本是遇不见陆景明的,可拦不住他神出鬼没,总能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虽然对着她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阿离莫名觉得他好说话了许多。
问过魏婶后,阿离得到了同样的回答,她缩了缩脖子,觉得这种诡异的感觉更强烈了。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徐英放了她一日假,阿离睡饱了觉,窝在屋里和魏叔、魏婶玩起了叶子牌。
阿离头一次玩,却学得极快,没一会儿就连获五筹,只差一筹就能得胜。
魏叔看得目瞪口呆:“阿离姑娘真是第一次玩吗?”
阿离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算,从前看府里的婆子们玩过,但不清楚玩法。”
魏婶也惊讶不已,笑起来:“那这便是有天赋了。”
“也不算吧。”阿离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只是她每次出牌前,看一眼魏叔和魏婶的神情,她就能猜到大半,也就能一招制胜。
魏叔和魏婶年轻时也是玩叶子牌的好手,如今遇上阿离这个初生牛犊,更加不甘示弱起来。
几局下来,三人各有胜负。
阿离搓了搓激动到发麻的手,嘴里喊着:“再来再来!”
三人正玩得热火朝天,屋门被敲响,三人齐齐看过去,只见陆景明立在门前,静静地看着他们。
“公子怎么来了?”魏叔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迎上去。
魏婶和阿离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牌副收起来,也跟了过去。
阿离紧张地直咽口水,她想起从前潘府的大管事三令五申,说不准在府中玩牌,那些玩牌的婆子都是偷偷地躲着玩,每次一有风吹草动,就迅速把牌一收,作鸟兽散。
今日她们头次玩,却被陆景明抓个正着,真是点儿背。
连魏叔和魏婶都有些忐忑,公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不知会如何处置他们。
陆景明的目光在几人不安的脸上转了一圈,缓缓开口:“今日天气极好,把我屋里装书的箱笼都搬出来晒上。”
阿离还在怔愣中,魏婶已拉住她的手臂:“是!公子,我们这就去。”
魏叔负责将箱笼从陆景明房间里搬出来,魏婶和阿离搬来三块宽二尺,长一丈的木板,架在高凳上,将箱笼里的书籍字画,一一取出,摊开在上面。
阿离正弯着腰整理手上的书籍,陆景明不知何时飘到了她身后,冷不丁开口:“看得懂上面的字吗?”
阿离被吓得大叫出声,手里的书也被她丢了出去,陆景明长手一伸,这本书才没有掉到地上。
“……公子?为何总是不出声站在人家身后?”即使这几日每次陆景明出现都是这个方式,阿离还是吓得不轻。
陆景明翻了翻手上的书:“你就是这么晒书的?”
阿离没好气地抢过那本书:“还不是公子害的。”
“如你这般一惊一乍,喜怒皆形于色,怎么做生意。”陆景明淡声。
阿离猛地回身:“公子怎么知道?”
陆景明打量她一眼,状似苦恼:“很难看出来吗?”
阿离不由有些怀疑自己:“是吗?”
自己这张脸这么藏不住事吗?
陆景明随意抚着大氅上的名贵毛边,长睫垂落:“既打定了主意要做,那便不能只做一半,不若我教你认字——”
“可是,我不太想要。”阿离打断了他的话,狐疑地看着他,心中那股诡异的感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陆景明屈尊降贵来教她,更何况陆景明一向眼高于顶。
她想起那次一时冲动将陆景明推下岸,心里已有了几分肯定,他背后定然憋着坏,想要报复回来,打她个措手不及。
果然,听见阿离的话后,陆景明的脸色黑了下来。
整个上溪郡的读书人,都以能得他指点为荣,若遇上他心情好的日子,愿意多言几句,更是三生之幸,定要感激涕零,四处宣扬出去的。
可眼前,这个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小女子,却没有一刻犹豫地拒绝了,真是闻所未闻。
“为何不要?”陆景明冷着脸,朝她走近几步,誓要弄个清楚明白。
阿离被他步步逼近,后腰抵在树上,退无可退。
她不得已伸手抵在陆景明越来越近的胸膛上:“公子,你说话便说话……”
“为何不要我教你习字?”陆景明一步不退,似乎不得到满意的回答绝不后退。
阿离小心地保持着两人间的距离,可收效甚微,气急之下,从前只在娘面前使的倔脾气也犯了,陆景明越是追问,她越是咬紧牙关不答。
两人就这么僵持起来,陆景明眼中的神色一点点淡下来,忽然朝她抬手。
阿离立刻如临大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
陆景明的手绕到她脑后,又攥着拳伸到她眼前:“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阿离警惕地看着他,不说话。
陆景明弯下腰,一副哄小孩的语气:“猜猜看,猜对了,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
阿离的眼珠转了转,似乎觉得划算,这才放下戒备。
“树叶?雪花?”
陆景明摇摇头。
阿离又猜了几个,还是不对,渐渐有些不乐意起来。
陆景明见时间差不多了,似笑非笑地将她护在身前的手掰下来,与自己握拳的手贴在一起:“真是笨,自己看吧。”
他往她手中放了什么东西,而后潇洒离去。
阿离盯了一会儿他远去的背影,慢慢打开了包裹着的手掌。
一只足有拇指大小、干瘪的银灰色蠹鱼虫正躺在她手心。
“啊啊啊啊啊啊——”
阿离吓得一蹦三尺高,拼命挥手甩掉那只虫子,可那种恶心瘆人的触感却还一直停留在手心,怎么也去不掉。
阿离凄厉的叫声回响在院里,魏叔和魏婶连忙围过去:“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阿离两眼红红,带着满腔悲愤向他们控诉了陆景明的恶行。
始作俑者却早已不见人影。
夕阳西沉,魏叔将收好的箱笼原样搬回去,见陆景明正捧着书靠在窗边出神。
“公子,您的书画都收回来了,老奴这就搬进内室。”
“不用,”陆景明放下书,走到桌前,“就放在那里,也省得过几日你们再搬。”
魏叔不解:“过几日?”
陆景明并未抬眼:“是,过几日陆府的马车就会到,到时直接搬上车带回府。”
*
因白日气得很了,晚饭阿离便敞开了胃口吃,还喝了几杯魏叔自己酿的果酒,赞不绝口。
果不其然,一顿饭她吃得撑了,扶着墙走出来,见外面月色正好,便打算慢慢散步消食。
散着散着,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陆景明的书房外。
阿离本想掉头就走,可书房前的那棵白梅开花了,洁白的花瓣缀在枝头,一簇簇一丛丛,瞧着分外好看。
阿离有些迟疑,心想,她是来赏梅的,又不是来看他的,对吧。
这样想着,阿离停了下来,专心赏花。
陆景明在身后悄然出现时,阿离已并不意外,还主动与他说起话来:“公子也来赏梅啊。”
陆景明走上前,与她并肩站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夜幕中,梅树下暗香盈盈,阿离深深呼吸一口,甚是满足。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陆景明轻声道,低头见阿离已蹲在了地上,将飘落的花瓣一点点捡起来。
她听不明白陆景明吟的诗,随口道:“现在哪还是黄昏啊?公子这诗未免不通。”
陆景明沉默一瞬。
半晌才再次开口:“你铺一块布在树下,事半功倍,何必用这种笨办法。”
阿离却乐此不疲,蹲得累了就靠着树根坐下:“这样好玩。”
陆景明不置可否。
安静了几息,阿离看着陆景明苍竹般挺拔的身影,忽然开口:“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回兴阳郡呢?”
这里,这里之外的世界多好啊,宁静祥和,自由自在,天地之大,无拘无束。
陆景明却只是静静地看向头顶的星空,就在阿离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的声音如叹息一般传来:
“因为,那里有一个人在等着我。”
阿离被逐渐上头的酒气萦绕,眼皮越来越沉,只能凭意志答了一句:“嗯?”
“她过得很不好,我答应过她,也答应过自己,一定会回去,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而要实现这些,他就必须完全掌控陆家。
陆景明的思绪飘了很远很远,回头一看,阿离早已抱着膝睡着了。
陆景明蹲下身,将她的面容一点一点,仔细记在心里,而后将她轻轻抱起送回了屋。
不过是一段意外,等太阳升起,一切都会回到原本的位置。
黑暗中,陆景明的神情竟有几分不舍,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他后退一步,将阿离留在漆黑的房中,一门之隔,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吱呀一声,他关上门,不再留恋。
第39章 逃婚白月光16
陆景明离开了。
白日忙得昏头转向的阿离,直到夜晚回来时才知道。
魏叔坐在桌前长吁短叹,魏婶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为阿离端来一碗元宵。
今日恰好是上元。
阿离愣愣地接过勺子,舀起一颗汤圆就往嘴里放,被烫得眼泪直流。
魏婶连忙去拿冰块,阿离张着嘴,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院子里静悄悄的,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说不出的冷清。
阿离含化一颗冰块,嘴巴好了许多,不愿意浪费,又拿起勺子接着吃。
魏婶包的是芝麻馅的,一口咬下去香甜四溢,软糯回弹,阿离就爱吃甜的,一迭声地夸起来:“婶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一碗我都能吃完。”
魏婶微微笑了笑:“喜欢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阿离顾不上答话,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一碗甜滋滋的元宵见底,阿离撑得满脸通红,鼻头也发酸。
她随手抹了抹眼角,怎么吃了这么多,还是一点滋味都没有呢?
魏婶知道她心里难过,拍拍她:“公子回府之前,还有几样东西给你。”
两人来到阿离房间,阿离一进门就被凭空出现在正中间的两只大箱子绊了一下。
“这是什么?”
魏婶绕过来:“这些都是公子说,要给你的。”
她打开第一只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经史子集:“公子说,希望姑娘往后多念书,学习圣贤做人的道理,不要一心……只往钱眼里钻。”
“他还说知道姑娘……极为吝啬,定然舍不得花钱买书,便将他看过的书都留给姑娘,望姑娘勤加学习,时刻自勉。”
阿离方才的悲伤惆怅顿时一扫而光,拦住魏婶,认真道:“如果剩下这只箱子里也是同样的东西,那就不必打开了,我不会看的。”
魏婶摇摇头:“我也不知这只箱子里是什么,公子说了这只箱子让姑娘在独自一人时打开。”
说着,她又从袖中掏出一只盒子,递到阿离手中:“这个也是公子给你的。”
“公子最后还说,若你想走,这些东西都可以带走,若想留,我和老头子会一直守在这座宅子里。”
说罢,她抚了抚阿离呆住的脸,关门离开。
阿离还没从方才那几句话中回过神来,她很快地眨了几次眼,一边拧开手中的盒子,一边嘟囔:“这么大一箱子书,傻子才会带走吧——”
说话间盒子被打开,阿离愣在了原地。
里面赫然是那日马车上,陆景明想要送她的珍珠,依旧是满当当一盒,一颗也不少。
她手抖着将盒子放到桌上,看向了一直没打开的,最后那只箱子。
明明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阿离此刻却有些胆怯。
她在屋里踱步许久,想了又想,犹豫再三,终于蹲到了那只箱子面前,深呼吸几口,打开了上面的锁扣。
阿离捂着眼睛一点点看过去,双眸渐渐放光,猛地坐到了地上。
里面竟是整整一箱银子和地契!
这是多大的财主啊!
阿离两眼发直瘫坐在地上,脑中唯有这一个念头。
在陆景明离开后,阿离才第一次意识到,这是多么值钱的一次相识。
箱子里面的东西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如此的大手笔,她连想都不敢想。
睡前,阿离不知第多少次打开那只沉甸甸的箱子,手指熟练地摸上那些冰凉的真金白银,生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又将银子和地契从里到外数了一遍,阿离暂时看够了,小心翼翼地关上箱子。
她恋恋不舍地回到床上,盖上被子,心里再次暗暗警示自己,不能被平白得来的金钱迷了双眼。
这些钱总有花光的一天,绝不能坐吃山空!
阿离想着想着又笑起来,她轻手轻脚地溜下床,再次傻笑着打开箱子上的锁。
*
冬去春来,今年上溪郡的春日比往年来得都要早。
阿离脱去了冬日臃肿的棉衣,一鼓作气将作物的种子都种下去,又赶着去徐英家的铺子,今日有一艘货船出航,阿离眼馋了许久,终于能够跟着他们一同出去。
货船自上溪郡启航,一路南下至几千公里外的吴城郡,在那里卸货后再返程。
阿离站在甲板上,回望逐渐变小的上溪郡码头,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只觉兴奋异常。
徐英一身利落装束走到她身边,递了一杯热茶过去:“第一次坐船吗?”
阿离笑着点头:“第一次坐船,也是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
两人一起靠在船边,洁白的船帆就在她们头顶高高扬起,仿佛能将她们带到这世上的任何地方。
阿离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向徐英道:“英子姐,等天气再暖和些,你教我凫水吧。”
“好啊。”徐英爽快答应下来。
货船在水上行了数日,吴城郡到了。
这里的气温比上溪郡高许多,阿离跟在徐英身后下了船,一路上新奇不已。
吴城郡很是繁华热闹,路上遇见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友善的笑容,即使是看见阿离疤痕丑陋的脸,也并没有任何打量和鄙夷的神情。
阿离本准备戴上的帷帽,也慢慢收在了身后。
徐英凑到她耳边:“我就说你不用担心,我从前来过这里几次,真的很不一样。”
一行人找到客栈下榻,阿离本就是跟来见识的,没什么需要她干的活,闲下来的几日时间,她将吴城郡的大街小巷都走了一遍。
等到返航的时候,阿离来时心中的迷茫消散了许多,这世间远比她想象的要广阔,这是读多少卷书也看不到的。
阿离咬下一口香酥的烤鱼,忽然想起了远在兴阳郡的陆景明,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或许是路上莫名其妙想起了陆景明,从码头回陆家的路上,阿离听到了不下十句有关陆景明的交谈,她晃了晃脑袋,难不成是晕船晕出幻觉了?
她拍着额头,走到了陆家院门前,被见院门前被一群人堵得水泄不通。
阿离又揉揉眼睛,确认真不是幻觉后,连忙跑了过去。
“让一让!让一让!”
可眼前这群书生模样的人像是听不见一般,丝毫不让。
阿离后退几步,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子,两只手肘架起,一边推一个,很快从这群豆芽菜似的读书人中开辟出一条通路。
可她显然低估了自己每日干活锻炼出的力气,和这群手无缚鸡之力书生的虚弱,被她轻轻推开的人依次朝两边倒下去,阿离才冲出去就听见惨叫声,一回头,身后已齐刷刷栽倒一片。
她顾不上许多,关上院门,拔腿就往魏叔和魏婶的屋子冲:“魏叔、魏婶,你们没事吧?!”
魏叔从屋子里出来,满脸疑惑:“阿离回来了啊,我们有什么事啊?”
阿离指了指门口:“那些人是做什么的?我还以为是你们出什么事了。”
魏叔叹了口气,把来龙去脉给阿离说了。
原来今日是春闱放榜的日子,门外那些都是上溪郡中榜的书生,这些人从前受过陆景明指点,看了榜后就纷纷提着礼物上门来,非要答谢陆景明。
“和他们说了许多遍,公子已不在这里了,这些礼也是不能收下的,可他们不听,还一直在吵,”魏叔吹了吹胡子,很是无奈,“没办法,只能把门关上。”
“陆公子,我等前来拜会,感激公子大恩,必得当面酬谢,请公子开门!”
“陆公子,你若一日不开门,我等便等在门外,一日不离去!”
“陆公子,求你露个面吧!若手上这礼送不出去,我家老子要打死我啊!”
“说什么呢?怎能以此相胁!”
门外的人还在叫嚷着,这嗓门一点看不出是方才一推就倒的读书人。
阿离被这声音吵得心烦,见魏叔魏婶确实没事,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又马不停蹄赶去农田。
她离开这几日,上溪郡下了一场刚刚好的小雨,田里土壤湿润着,阿离遂放心下来。
她坐在田边的棚子里,当时陆景明挑三拣四折腾她的东西,这时有了用处,她舒服地陷在貂绒毯子里,脚下悠闲地踩着紫玉脚踏,忽然品出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来。
在阿离昏昏欲睡之时,视线之内出现了一个人影,瞧着很是文弱,像是个书生。
书生?
阿离连忙一骨碌坐起,快步走到田埂上,眯着眼想要看清来者何人。
总不能是院门前那些人追到此处了?陆景明也不在这里啊。
阿离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可定神看了一会儿,却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来人身穿绯色蟒袍,腰间束玉带,脚蹬黑色官靴,越发衬得身形挺拔如松,行动间袖口流光隐现,贵气逼人。
他面如冠玉,眸若点漆,穿过横纵的田地,脚下不急不缓,如谪仙临世,风华灼灼,直直朝呆住的阿离而来。
见阿离傻在原地,陆景明屈起一指敲在她额头,一双桃花眼矜持地敛着,淡色的唇角微微上扬,端的是一派少年意气。
“几月不见,怎么又傻了些?”
第40章 逃婚白月光17
“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景明把眉一挑:“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阿离避开他直勾勾的视线:“今日不是春闱放榜么?公子为何有空到这里来?”
“你也知今日放榜,那为何见了我,没有一句贺喜之词?”陆景明俯下身,逼近她。
阿离不自觉地想往后退,却被陆景明长手给捞了回来,圈在他身前:“说不出让我满意的答复,就别想跑。”
阿离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结巴道:“贺、贺喜,阿离给公子贺喜了。”
陆景明扬起下巴,挑剔道:“听不出一丝诚意。”
腰间的手臂还在收紧,阿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今日他怎么这么难伺候?
阿离盯着他胸前繁复的绣纹,这样的绣纹民间并不常有。
她忽然福至心灵:“公子今日一举夺魁,真是才华横溢、才高八斗、龙章凤姿、独占鳌头,嗯……总之,以公子之才做这个状元,可谓是实至名归。”
阿离叽里咕噜说完,陆景明难得赞许道:“看来这几个月都有好好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书确实有用功看,不过切莫学会一个词就胡乱用,而且……”
阿离的心又提起来,陆景明瞧着她紧张的神情分外有趣:“我可不是状元,小小探花而已。”
阿离提着的心终于掉下来,摔了个粉碎。
真是,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探花、探花更好啊!”阿离信口胡说起来,“老人家都说只有长相俊美、风华绝代的才子,才会被圣上点做探花,这不就是公子吗?”
陆景明的神情没多大变化,却松了禁锢在她腰间的手。
阿离喜上眉梢,乘胜追击:“听闻京城一向有榜下捉婿的习俗,公子定然被那些老丈人抢来抢去的,若是真能抢到公子做女婿,那必然是天大的喜事!”
陆景明手上动作顿住,不甚满意地问道:“姑娘今年贵庚?为何这般操心我的终身之事?”
阿离一噎。
陆景明继续:“别总想着不该想的事情,不然吃苦头的只有姑娘自己。”
说罢,施施然朝自己的专属位置走去。
徒留阿离在心里直呼冤枉,她能想什么?不过是话赶话秃噜出来了!
陆景明并没有在这里留太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端着他的乌纱双翅帽出现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阿离猜,那大约是陆府的下人。
她目送着陆景明上车离开,绯红身影消失在马车后,像一道捉摸不定的风。
*
自那以后,陆景明不时会出现在这里,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傍晚。
有时阿离在田边等上一日,也见不到他,有时阿离有事耽搁了,再去时,他却已匆匆离开,只留下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阿离种下的蔬菜渐渐都发了芽,在和煦的春风里尽情舒展,可陆景明眼中的疲惫却越来越明显,话也越发地少,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她一会儿,然后又离去。
他后来又问过几次“潘云璃”的事情,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阿离只觉恍如隔世,便随口编了个谎,道九小姐当时混在送嫁队伍里离开了潘府,之后大约也与她一般,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过着寻常的日子。
陆景明听后,没有再问,只是越发地沉默。
春雨连绵不绝地下着,那辆马车再次出现在视野里,阿离将竹筐里的伞拿给陆景明,他看了一眼:“那你呢?”
阿离看着雾蒙蒙的田野,语气轻松:“等雨停了,我再回去,现在还可以在这儿赏赏雨。”
回兴阳郡的路上,侍从阿福看出陆景明神色倦怠:“公子先小憩一会儿吧,回去得大半日呢。”
他是老爷指给公子的贴身侍从,原本府上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主子颇多议论,夫人身边的姐姐还特意来敲打过他。
可这几个月跟在公子身边,阿福知他不是那种脾气古怪,爱折腾下人的主子,出手也大方,阿福便也死心塌地下来。
不多久,公子就高中探花,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老爷开始时常将公子带在身边,教他大小事务,下人们都议论,老爷这样做大有托付家业之意。
可府中的夫人和几位公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绊子,连他这个微不足道的侍从都觉着寸步难行。
公子却从不发怨怼之言,阿福在心中为公子不平,只能将公子交代的事做得更加周全,以解他的后顾之忧。
公子交办的所有事情,说过的所有话,他记得比谁都牢,也尽全部心力去办,唯有上溪郡这件事,阿福格外不解。
上溪郡与兴阳郡相隔甚远,走一趟得大半日的时间,这里也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公子为何就非得时常过来,明明朝中和府上的事已消磨了他全部的心神。
马车笃笃往前行去,陆景明端坐在车里,手中拿着一封奏章在看。
半晌他捏了捏紧锁的眉心,提笔将上面的内容写完。
眼前诸事千头万绪,只是还得一点点抽丝剥茧,逐个解决。
他现在如同走在悬崖峭壁上,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这条路上容不得一点松懈。
*
马车停在陆府门前时,已是夜半。
车里的烛灯燃了一路,陆景明将它吹灭,起身下车。
正在打瞌睡的门房见是他的马车,连鞋也顾不上穿,赶忙迎上来,恭敬讨好的模样与他回府那日大不一样。
陆景明只掠过一眼,神情无悲无喜。
阿福接过门房的灯笼,在前面引路。
陆景明的院子在陆府的东边,是离陆老爷书房最近的一间院子,回府前陆老爷特意让工匠修缮出来,很是气派。
陆景明跨入院门时,小顺已在院中等候,他也是陆老爷指给陆景明的侍从,一向负责公子在府外的事情。
他向陆景明行了礼,落后陆景明半步跟上,低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汇报。
陆景明凝神听着,将接下来要做之事吩咐下去。
小顺应下来,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的烛灯和笔墨皆已备好,他站在桌前继续回话:“还有最后一事,潘府收下了公子的拜帖,邀公子明日一叙。”
陆景明合上手中的奏章,点点头:“好,明日与我走一趟。”
“是,公子。”
*
第二日,潘源在府里的正厅接待了陆景明。
陆家接回的小公子一次中举,又极具经商天赋之事早已在兴阳郡传开了,他如今有着官身,又得陆老爷看重,潘源虽不知他此来何意,还是做足了姿态。
“贤侄现下可是兴阳郡的大红人,寻常人想见都见不到,下人回禀说收到了贤侄的拜帖,老夫还不敢相信,不想还真是。”
潘源惯常笑得不见眼,热情招呼着陆景明落座。
陆景明谦逊一笑:“叔父纵横商界多年,慧眼独具,又与我父亲是多年的好友至交誻膤團對,作为晚辈,理应上门拜访讨教。”
一番话说得潘源心花怒放,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是是是!正是这个理,我们两家都是兴阳郡的大户,可不得常来常往,互相帮衬么!”
两人归座,又是一番不冷不热的寒暄。
潘源见陆景明迟迟不道明来意,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仿佛真是单纯来拜访他这个“长辈”,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在下人上第三盏茶时,陆景明终于开口说起了正题:“听闻叔父曾与永川郡刘家结过亲?”
潘源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永川郡刘家他倒是记得,只是结亲之事却是印象不深了,他思索半晌:“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贤侄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陆景明抿一口茶:“原是前些日子有几人在我家商铺赊账不还,铺里的人便将他们拘了起来,让传信给家中送钱赎人,那几人便道与叔父家是姻亲,让铺子里的人来叔父府上讨债。”
潘源已是听得面色铁青,这天杀的刘家,不过和他家沾亲带故了一点,就打着潘府的名义在外招摇,真是恬不知耻!
“因牵涉叔父府上,所以晚辈便自作主张走这一趟,向叔父说明,若那几人所言非虚,立刻便会放人。”陆景明放下茶盏,笑着看向潘源。
潘源却是面露尴尬,他膝下子女众多,哪些嫁娶了,嫁娶的谁家,只要不妨碍府上的生意,他实在懒得操心。
本想一口咬定这刘家并非潘家姻亲,可瞧着陆景明公事公办的模样,潘源只得叫来了夫人倪锦,朝她挤了挤眼睛。
可倪锦一时没领悟:“确有这么回事,老爷您不记得了,是您亲口指的九丫头那贱皮子嫁过去……”
潘源立马横了她一眼,这般说不就做实了两家姻亲之事,真是无知妇人!
让他认下刘家这门亲家,简直比生吞下只苍蝇还难受!
倪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不过,九丫头在出嫁路上就被山贼掳走了,这门亲也并没有成。”
潘源立刻点头,转向陆景明,却见他一副沉思的模样:“山贼?”
“是啊,跟去的管事和轿夫不敌那些凶神恶煞的贼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丫头被掳走,也是命薄没福。”倪锦叹了一声。
陆景明敛眉,似乎是相信了:“原来是这样。”
潘源见状道:“如此也问清楚了,贵府铺子里那几个人与潘府无关,辛苦贤侄跑一趟。”
“叔父客气了,今日多有叨扰,晚辈这便告辞了。”
陆景明起身,潘源正要送他出府,陆景明忽然停下步子:“近日朝廷发下命令来,命各郡县清扫山间恶匪。”
潘源正疑惑,陆景明又道:“贵府小姐的遭遇实在令人惋惜,不若将当时送嫁的管事和轿夫召来,问明山贼情况。”
“届时一举歼贼,以告九小姐在天之灵。”【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