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逃婚白月光18
回府的路上,小顺驾着车,忽然听地陆景明问他:“今日潘府老爷和夫人所说,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小顺思索片刻,谨慎道:“小的以为五分可信,五分不可信。”
陆景明斜倚着,手指轻点两下:“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
“潘府老爷和夫人提起九小姐的态度不似作假,”小顺缓缓道来,“九小姐在府中并不受重视,所以才会被陆老爷随意嫁给他厌恶的刘家,九小姐失踪后,潘府也并未派出人手搜寻营救。”
方才二人的态度和语气还历历在目,一点儿都不像是在提及自己的女儿,连陌路人也不如。
陆景明眸中幽暗,虽早已知这夫妇二人的歹毒心肠,可亲耳听到,心里还是不免一阵酸痛。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小顺的声音继续传来:“可潘夫人所说被山贼掳走一事,听着不像真的,小的眼尖瞧见了陆老爷给她使了眼色,大约是为了与刘家撇清关系,才这般说的。”
“这是陆夫人临时编出的话,还是送嫁的人就是这般回禀的,暂时还未知,只怕得从那时送嫁的人中查起。”
陆景明阖上眼,淡声吩咐:“等潘府把人都找到,你去提来,我亲自审。”
小顺应下来:“只是潘老爷会按公子所说去做吗?”
陆景明冷哼一声:“他不敢不做。”
不管是如今作为朝廷命官的自己,还是自己身后的陆府,潘源都得罪不起。
再说,他从未想过要与潘府维持关系,从他回兴阳郡的那日起,这偌大的潘府在他眼中就是一座死宅了。
“公子,那九小姐的下落还要继续搜寻吗?”
“继续,”陆景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早一日找到她,她便能少受一日苦。”是他回来得太晚了。
“是,小的遵命。”小顺回道。
陆府门前,陆景明还未下车,阿福就神色匆匆地跑过来,似乎已在门前等了许久:“公子,老爷在书房发了好大的火,命公子回府后立刻去见。”
陆景明眼神一顿,长睫遮住眸中的冷意,随阿福一起进了府。
“逆子!”
陆景明还未进门,滚烫的茶盏已重重砸在他身上,瓷片碎了一地。
他并未多言,只是掀袍跪下:“不知儿子有何处做得不对,还请父亲教导,切莫气坏了身子。”
陆老爷怒目圆瞪,指着他,语气激动:“还不知有何处做得不对,京城铺子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居然敢瞒着我,要不是你兄长及时发现,岂非酿成大错,毁了我陆家基业!”
陆大公子此刻就站在陆老爷身侧,闻言连忙扶住他,神情担忧:“父亲千万要注意身子,景明年轻,又是初次掌管铺子,一时想岔了也不是什么大错,父亲您多多提点他便是。”
“若这还不是大错,难道真要等他将陆家都断送了,才是大错吗?!”陆老爷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连声喊下人拿家法来。
陆大公子立刻拦着他身前:“父亲!父亲,小弟再有错,也不能随便动用家法啊!”
陆景明看着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只觉格外讽刺,抬眼直视着他:“父亲稍安勿躁,不知您今日问的是哪一件事?儿子确实是想不起来有何处做错了,能惹得父亲如此气怒。”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漆黑如墨的眼眸不躲不避地看向自己,陆老爷莫名感到一阵不舒服,随之是更加高涨的怒气。
“今日我便好好教训你一番,让你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陆老爷夺过下人手中的棍棒,亲自打了下去。
绑着密密麻麻藤条的棍棒落在背上时,陆景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他脸色一白,咬紧了牙关,没发出一点声音。
今日之事就是他这位好兄长设下的局,现下陆老爷根本不会听他的解释。
陆老爷读腐了书,一向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府里执行家法的棍棒是他特别命下人做的,一棍下去皮开肉绽,寻常人受上四五棍就已早早求饶了,可陆景明硬是生生挨了十棍。
看着他梗着脖子死不认错的样子,陆老爷只觉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下手越发重。
“你以为你当了官,我就管不了你了,我告诉你,就算你死了,也是我陆家的子孙!”
阿福和小顺见主子背上已血肉模糊,整件袍子都被鲜血浸透了,扑通一声跪下,不要命似地磕头求情。
陆大公子站在陆老爷身后,眼中得意藏不住。
这个外室子一回来便风光无限,在兴阳郡出尽了风头,竟然还敢贪心不足要与他争家产,既然他不仁,就不要怪自己这个做兄长的不义了。
原本计划并没有这么顺利,可谁让这个蠢人在如此关键的时候不在府中,时常往上溪郡那个穷乡僻壤跑,给了他绝佳的下手机会,摸准了这父子两人的脾性,一击而中。
见陆景明的血越流越多,眼看就要不行了,陆大公子这才也扑出来,抱住陆老爷的腿:“父亲不能再打了啊!再打会打出认命的!”
陆老爷这才回过神,手中棍棒落地,陆景明已是摇摇欲坠,只靠一口气撑着。
“叫大夫来,快叫大夫来!”陆老爷终于有些慌了神。
阿福和小顺这才能够扑上去,扶住陆景明:“公子,公子撑住啊!”
陆景明已是虚弱不已,额上汗水密布,半闭着双眼,进气多出气少,脑中思虑却还是一刻不停。
自己究竟是何处疏忽了?
*
陆景明已有十五日未出现在上溪郡了。
田里的菘菜又结了一波出来,阿离收割完放上牛车,百无聊赖地坐在田埂边,遥望兴阳郡的方向。
魏叔魏婶那边也没有陆景明的任何消息。
阿离忽然发现,她好像没有任何能找到陆景明的办法。
春日农耕忙,四周的田地山野随处可见辛勤劳作的百姓,一片祥和宁静,阿离的心却罕见地静不下来,好像即将会发生什么事。
她不安地揪紧了衣角,难不成是陆景明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阿离脑中,就再也挥之不去,她猛地站起身,准备驾车回去。
天色渐渐晚了,隐约见小径尽头有一个人正向她走来,阿离以为看错了,喃喃:“是公子吗?”
她跳下车,也朝着那人走过去。
“公子!真是你!”看清了眼前的人,阿离雀跃不已。
她这些日子在徐英铺子里帮忙,又在集市上卖菜,学到了许多东西,有一箩筐的话想要和陆景明说。
陆景明脸色有点不正常的苍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双眼红得吓人。
阿离呆住,另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公子生病了?”
陆景明盯着她,缓缓摇头。
手下温度的确正常,阿离收回手,眼神关切:“那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景明凝视她许久,轻声开口:“我记得当初你说自己跌落山崖,是被上溪郡附近的山匪所害?”
阿离一怔,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是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朝廷近日发了剿匪令,官府要摸清这群山匪的出没规律,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以免其他过路的百姓再受到欺害。”陆景明解释道,神情认真。
阿离想起魏婶告诉她的,公子的官职好似就是负责这一类事情的,她忽略心中的疑问,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我记得你当时还说,送嫁队伍里的人皆被山匪所杀,只有你侥幸逃了出来?”陆景明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情。
阿离几乎都有些忘了她当时撒的这个谎,也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不想陆景明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只得继续点头。
说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阿离此生第一次对随口说谎这事有些后悔了。
夕阳逐渐没入山头,耕作的百姓们也收起了作具,三三两两结伴回家吃饭,一时间此处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景明低头看着阿离,也不戳破她的谎言:“你可还记得,你们一行人共有多少人吗?可还有随行的婢女?这些人都是被山匪所害,需一一呈报郡府。”
阿离想了一会儿,这个她记得:“有两个随行的婢女,只是一行共有几人,我确实记不清了。”
这两个婢女本就是她院子里伺候的,只是向来刻薄恶毒,好吃懒做,惹不起她,就经常欺负娘,有几次还险些害死了娘。
她恨死她们了。
谁知倪夫人一声命令下来,她们俩成了她的陪嫁丫鬟。
听着她们议论将来要如何伺候姑爷时,阿离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言。
她本就打好了主意,要在路上出逃,出嫁前一晚连娘也没告诉,让她看着自己死心塌地地上了花轿。
为了寻找时机,一路上阿离自然也不会让她们近身伺候,她们也乐得清闲,远远地缀在队伍后面,根本不往花轿边凑。
自己逃了之后,这些人和事也就与她彻底无关了,阿离提起这两人时,神色冷淡随意,语气自然也不算好。
陆景明忽然松了抓着她的手,后退了几步。
天色暗下来,阿离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跟上前问道:“怎么了?”
陆景明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阿离。”
这是他第二次直接叫她的名字,第一次是在吴勉面前,但那也不过是在外做做样子。
阿离不禁愣神。
“阿离,你真的是潘府九小姐的婢女吗?”
他的一句话犹如巨石如湖,顿时在阿离本就不安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若不出意外,她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永远埋葬,和她潘云璃的身份一起。
阿离强行维持住面上的神情不变,从小到大说谎面不改色的本领在此刻再次用了出来。
她语气轻松,甚至还带了丝笑意:“啊?我是啊,这不是最初见公子的时候就说过吗?”
“公子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我若不是潘府的婢女,那方才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会知道?”
“九小姐素日如何苛待我的,那时不也与公子说了个清楚明白吗?”
阿离的话不自觉地多起来,双手藏在身后紧紧攥着。
她如往常一样笑着看向陆景明,甚至还打趣了几句。
阿离没有一丝破绽的反应,成功骗过了陆景明,也让他心头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是九小姐身边的一个婢女将她推下山崖的,这真的是小人亲眼所见!”
“九小姐被她推下去,尸体也顺着河水飘走了,求公子饶命啊!小人能说的都说了!”
当时送嫁的轿夫在酷刑之下,吐出了与潘府人所说完全不一样的真相。
她是被身边跟着的婢女害死的。
可他竟然还妄想着,眼前这个可能杀了她的婢女,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她。
陆景明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地恨过自己。
第42章 逃婚白月光19
陆景明记得,娘死的时候是个滴水成冰的冬日,她微笑着点燃了屋子,然后慈爱地看着惊恐的自己越跑越远。
正是深夜,还不到门高的他想跑出去找人来救火,可敲开了门,找来了人,娘还是死了。
他呆坐在烧焦的门前,看起来像是吓坏了,连哭的表情都挤不出来。
忽然一个衣着富贵的男子闯进小院,哭得震天动地,不顾周围人的劝阻,接走了娘的尸体。
那男子匆匆来,又匆匆走,从头至尾没有注意到门边瑟缩的陆景明。
七岁的他盯着看了许久,想起来这是娘与他说过的,爹。
这座他从小生活的小院烧得面目全非,还泛着令人作呕的焦味,陆景明捂着鼻子站起来,他身上还穿着睡觉时的衣裳,赤着脚在积雪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这座小院,外面的街道对他来说充满了陌生。
不知走了多久,脚趾几乎要冻僵了,他再也走不动,向前跌倒在一条小巷的雪地里。
整张脸都埋在脏兮兮的雪里,眼泪就是在这时流下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忽然,他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空瘪的肚子应景般地咕咕作响。
陆景明抽泣着抬起头,想要寻找这香气的来源,恰好与一双灵巧好奇的眸子对上。
“你在做什么?”
眼前的女孩看着比他还小些,扎两个小辫,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裳,正好奇地打量他。
陆景明却无心注意她是美是丑,目光一扫迅速落在她手上抓着的烤红薯上。
女孩自然也注意到,立刻警惕地退后几步,将红薯护在身后。
七岁的小陆景明皱起眉,面上不符年龄的神情有些滑稽,他想要把吃的抢过来,可在雪里趴得太久,他一下子站不起来。
女孩又后退几步,只觉得这是个怪人。
不过他长得真好看,是个好看的怪人。
陆景明更是气恼,鼓着脸一言不发,小小的拳头锤在雪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怪人现在生闷气了,女孩心想。
她转过身不舍地看着手中的红薯,不禁咽了咽口水,这是嫡姐嫌弃扔掉的,她鬼鬼祟祟盯了许久才捡到,还热乎着。
潘源今日带着儿女们上街游玩,倪夫人为显贤惠,将她和几个庶姐妹一起都带上了,只是她们与千宠万爱养大的嫡姐站在一起,活像她的婢女,含胸驼背,畏畏缩缩。
一路上潘源和倪夫人所出的几个孩子走在最前面,嫡姐想要什么,身后的仆人自会为她买下,没一会儿仆人手上大包小包已提满了。
已有三天没吃上热乎饭的女孩跟在后面,没精打采,脚步虚浮。
忽然,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原来是嫡姐想要尝尝方才买的美食,下人打开一个个油纸包,嫡姐从里面挑出一只烤红薯,试探着咬了一口,然后又吐了出来:“好烫啊!”
倪夫人笑着让仆人拿走,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嫡姐的手指:“这都是那些穷人吃的东西,乖,咱们不吃这个,你看刚不是还买了水晶糕吗?”
不过是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女孩饥饿的目光却死死黏在了拿红薯的那个仆人背上。
随着主子买下的东西越来越多,仆人拿不了,只得把方才嫡姐尝过的、不喜的东西都扔在了拐角处。
女孩没精神的目光忽然一亮,在她们经过那里时,蹲下去假装擦鞋上的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只油纸包揣进了怀里。
回府后,娘没在她身后见到爹,神情是掩不住的失落,没在多问自去休息了。
女孩摸着怀里热乎的东西,找了许多地方,可都会遇见府里伺候的人,她担心那些人会来抢她的吃食,一双小短腿跑了许久才找到潘府后门这个好地方。
她用手扒开台阶上的雪,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可才吃上一口,巷口就有个人进来了,没走几步还倒了下去。
女孩纠结许久,最终小心地掰下小小一块,递给了仍在地里趴着的陆景明。
两人一齐坐在潘府后门,吃着手中来之不易的热食。
陆景明很快吃完,又直勾勾地盯着女孩手中的红薯。
女孩不得已又分了一小块给他,声音都带着哭腔:“最后给你一点!”
香甜软糯的红薯吃下去,身上仿佛都热了起来。
身边女孩吃得斯斯文文的,对还没吃饱的陆景明而言是一种折磨,他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蜷缩红肿的脚发呆。
女孩终于吃完,戳了戳陆景明:“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在我家后门?”
陆景明看她一眼:“景明。”
女孩似乎很有兴趣:“是哪两个字?”
陆景明想了想,用手指在面前的雪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虽才七岁,可早早便开始启蒙读书,写字自然不在话下。
女孩见他在地上写写画画,也跟着挪过去蹲着,可她忘了自己不识字,便是写了她也不认识,女孩歪着头看了半晌,笑起来:“写得真好看,好厉害!”
陆景明微微翘了翘嘴角,见女孩一脸崇拜地看来,他素来板起的小脸没忍住露出一丝骄傲和自得。
这时,他才注意到女孩有一双很亮的眸子,看向你的时候仿佛满天星河都倒映在其中。
“你脸上怎么了?”陆景明忽然发现女孩左脸有些青肿,那边的眼睛也有些不自然。
女孩下意识捂住了脸:“没什么,不小心磕的。”可眼眶却委屈地红了。
前日娘听说爹和倪夫人要带她们出府去,忽然用绣棚往她脸上砸来,女孩吓得大哭,可娘却没有心软,直到女孩的脸肿了起来,娘才停手,如梦初醒般将她搂在怀里哭起来。
“孩子!娘也是没有办法!”
“你爹若是看到你脸上的伤,一定会来看我们的,到时我们娘俩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孩子,知道吗?!娘都是有苦衷的!”
女孩痛得满脸泪,默默在娘的怀里点头:“女儿知道。”
她知道娘的心疼和眼泪是真的,可她身上的痛也是真的啊。
娘将她搂得更紧,女孩几乎要呼吸不了,忍不住放声大哭。
陆景明看她眼圈红了,一时间手足无措:“是谁欺负你了吗?”
女孩红着眼点点头,她指着身后的门,向这个才认识的小男孩告状:“这里面的人都好坏好坏,总是欺负我。”
陆景明忽然正了脸色:“你相信我,等我长大了,一定替你教训这些人,让欺负过我们的人都付出代价。”
“代价是什么?为什么要付?”女孩不解。
陆景明挠挠头,他也只是听旁人这样说过,想了半天:“代价……就是让他们很惨很惨,很倒霉很倒霉。”
女孩张大了嘴:“真的吗?”
陆景明伸出小指头,生怕被她看轻:“你不信的话,我们拉钩。”
女孩也伸出手,两只冻得发抖的小指头钩在一起,似乎互相都感受到了温暖。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来找我呢?”
“很快,很快就会来的……”
下一刻,女孩长成了窈窕少女的模样,神情悲戚,仿佛在指责他为何来得这么晚,然后如断了翅的蝴蝶从崖边坠落。
粉身碎骨,死不瞑目。
陆景明从梦中惊醒,满眼血红,衬得面色更加苍白。
背上未痊愈的伤和心中痛入骨髓的憾交织在一起,让他疼得抓紧心口的衣裳,深深地弯下腰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上溪郡的夜还深,他今日留在了这里,却枯坐到了天明。
*
清晨,阿离敲响了陆景明的房门:“公子,魏婶做好早饭了,要一起吃吗?”
房门很快打开,阿离吓了一跳:“公子,你昨夜没睡好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陆景明只是微微摇头:“我没事。”而后绕过阿离走了出去。
阿福和小顺这次也和陆景明一起歇在了这里,他们俩都是第一次来上溪郡,正在院里四处转悠,见陆景明起身了,小跑着过来:“公子,您醒了。”
陆景明看了一眼门前:“东西都拿到了吗?”
小顺答:“拿到了,公子是这就要启程回府吗?”
“这便走吧。”陆景明捏了捏眉心。
三人走到门前时,阿离拦住了他们:“公子吃过早饭再走吧。”
她的眼神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恳切地看向陆景明。
陆景明却没有看她的眼睛,径直走向马车,阿福和小顺也神情尴尬地跟了上去。
阿离再次追上去:“公子,你到底怎么了?”她知道陆景明此刻心情极差,可之前即使是他在生气,也不会这般冷漠。
他回府之后,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他开心一些。
陆景明的脚步慢了下来,阿离终于抓住了他的衣袖:“公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是与我有关吗?”
陆景明没有回身,垂下眸子:“你曾说过潘府九小姐待你很不好,是吗?”
“是。”阿离虽意外,却回答得斩钉截铁。
昨夜她想了一整夜,陆景明如此奇怪的样子一定与潘府脱不了干系,他回到了兴阳郡,定是与潘府有了往来,并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可这事与他有何关系呢?他为何要如此关切?
阿离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定了定神,只能先让他不再怀疑自己,之后的再说。
要消除他的疑心,那就要极力撇清阿离和潘云璃之间的联系。
“我从小就伺候九小姐,可九小姐最是面甜心苦,在外人面前知书达理,待人亲切,可回到院里,对着我们这些下人非打即骂,”阿离拉开袖口,上面交错的是积年的伤痕,“这些都是她打的。”
“不仅如此,她还克扣我们的月钱,我们时常吃不饱肚子,迫不得已只能去捡别院里不要的东西吃。”
“九小姐长得好看,从小最得老爷喜爱,读书习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却唯独对下人极狠心。”
“公子你想,若九小姐真是个心善的,那怎么会是我穿着喜服,还从山崖摔下来?”
陆景明终于转过身,阿离看见他笑了,眼中却是冰凉一片。
所以,你才对她下了那样的狠手吗?
“好,我都知道了。”他的神情堪称温柔。
手中衣袖被毫不留情地抽走,神思不属的阿离不禁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陆景明上了马车,再没回头。
第43章 逃婚白月光20
潘源最近很头疼。
不知怎的,铺子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还常常有刁民来闹事,说穿了他家的衣裳,身上起了疹子,疼得满地打滚。
门前围满了闹事和看热闹的人,潘源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帽子还掉了,被人群踩在脚下。
掌柜的好言好语送走了来闹事的人,转身上楼去回潘源的话。
“这段时间究竟怎么回事?”潘源拍着桌子吼道,“没一日是消停的!”
掌柜的缩着脖子站在一边:“我命铺子里的师傅将退回的布料都检查了,确实是从我们这里卖出去的,但东家您是知道的,咱们潘家布这么多年,布料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潘源又拍了几下桌子:“那你说说,为何最近这么多人来闹事!”
掌柜的觑着他的脸色,斟酌道:“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潘源脸色一顿,头一个想起的就是刘家。
这刘家一直嫉妒他,先有儿女结亲那事,后有陆家铺子的事,如今恨上他,背地里使坏也不是没可能。
真是下作小人,自己当年也是看走了眼!
“你派人去查查这些来闹事的人,看是否与刘家有关。”
交代完这些,潘源面上的怒气渐渐消失,他在商场浸淫多年,什么腌臜的手段没见过,若查出来刘家做的,那就不要怪他不念往日情分了。
掌柜的应声退下,不一会儿又有下人来回禀,说是陆府的小公子命人送来一封信。
“陆景明的信?”
潘源几下拆开,信里说在上溪郡附近的崖底找到了一件破损的喜服和一些女儿家用的东西,请自己去府衙认一认,是否为当时九小姐出嫁时所带。
潘源嗤了一声,随手将信扔到一边,他现在可没功夫陪这位公子过家家:“你把这封信交给夫人,让她去安排。”
正在府中筹备嫡女婚事的倪锦自然也没空理会,可又不能不管。
她想了想,找了两个得力的仆妇,让她们陪着苏柔去府衙一趟。
“记着,把人好好收拾一下,在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得看着,别丢了府上的脸,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仆妇们领命下去,第二日便将苏柔带上马车,一行人到了府衙门前。
车停稳后,上面下来一位赢弱妇人,她的皮肤是久未见光的苍白,目光呆滞,瞧着不大正常。
两名仆妇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实则手下用了狠劲,担心她突然发病。
自九小姐死在出嫁路上的消息传回府里后,这位苏姨娘的精神是一日不如一日。
先前只是说胡话,后面渐渐地走路也不大灵光了,有时一整日不动也不说话,有时又会突然暴起,伤了院里几个伺候的丫鬟。
府里再没有人愿意去伺候她,夫人也任她在院里自生自灭。
仆妇架着苏柔进了府衙的大堂,堂上坐着郡守大人,旁边还有一位公子。
其中一个仆妇行了个礼:“给大人请安了,这便是九小姐的生母,苏姨娘,您要有什么想问的,问她便是。”
“还不跪下见过大人。”另一个仆妇压着苏柔的肩膀往下按,她身上无力,膝盖猛地磕下去,一下子跪倒在地。
一旁的陆景明眼神冷冽,郡守开口道:“此事涉及山匪害人,由本官审理,询问证人时不得有闲杂人等在场,你们二人退下。”
两个仆妇面面相觑,夫人交代了她们要看着苏姨娘别乱说话,若是退下了,那怎么得了?
见二人不为所动,郡守冷下脸:“还不下去!误了本官审案,你们该当何罪?”
两个仆妇这才磕头如捣蒜,连忙退下了。
郡守看陆景明一眼,离开了大堂,将地方留给他。
陆景明垂眸,阿福快步上前将苏柔扶起,坐在一旁的座位上。
她仍是无知无觉,唇色苍白,一双眸子无聚焦地散着。
阿福将盒子里的嫁衣取出,捧到她眼前:“这位夫人,请您看看这件衣裳,可认得?”
苏柔混沌的眼神在看到嫁衣的那一刻陡然清醒了过来,她伸手抓住嫁衣,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巴不受控制地开开合合,像是要说什么。
“是、是我女儿的嫁衣,她出嫁的时候穿着这个!”
她双手抓着衣裳,一点点抖开,大红的颜色映上她的脸,连空洞的眼眸都有了光泽。
苏柔记得女儿要嫁人的消息来得突然,可女儿告诉她,要嫁的是户好人家,她是心甘情愿嫁过去的,苏柔便放下心来。
定下出嫁的日子没有多久了,可女儿的喜服还没有着落,苏柔特意打扮了一番,去潘源的书房找他,想要求他命府里的绣娘为女儿赶一套喜服。
可潘源那日并不在府里,苏柔等了一日又失魂落魄地回了院里。
正在院里忙活的女儿却告诉她,潘源早已让绣娘备好了喜服,都是按她的身形尺寸定做的,再合身不过了,苏柔脸上这才露出笑意。
很快到了出嫁那日,苏柔被允许在府门前观礼。
她站在最边上,看见女儿一袭红装,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不舍,擦干眼泪再抬头,却在人群中一眼便瞧见了潘源。
他还是那般风姿出众,苏柔留恋地看了许久,再回神,花轿已经启程。
她下意识想要往前追,却被身边仆妇拦住,她万分焦急地看向花轿的方向,上轿的时候女儿是不是还有话与她说?她有没有看向自己?
门前人群渐渐散开,无人能够回答她。
苏柔将喜服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她死去已久的女儿。
陆景明起身,缓步走到她身前:“苏夫人,节哀,九小姐也不愿看到夫人如此自苦。”
苏柔置若罔闻,抱着喜服哭得伤心欲绝。
陆景明同样神色悲戚,眼底尽是锥心刺骨的痛意。
“九小姐生前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她……”
那个雪夜后,陆景明被陆老爷送去了上溪郡,两人就此分离了十年,他对她这十年的生活已经一无所知。
陆景明痛苦地闭了闭眼:“她……生前可有什么喜欢的,爱做的?”
正在哭泣的苏柔停下来,眼中浮起怀念的神色,点点头:“她最爱吃甜的,喜欢读书习字,赏花喂鱼——”
突然,她像是被拔掉了舌头,发不出一点声音,接着拼命摇头。
不对!不对!
这些不是女儿喜欢的!是她喜欢的,是她以为潘源会喜欢的!
可潘源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她听得他说,不喜女子读书,喜女子温柔贤惠,性情和顺,便再不让女儿去读书,只是教她操持家务、下厨绣花。
苏柔这时才惊觉,她根本说不出女儿的喜好,一下子慌了神,眼神发直。
陆景明察觉到不对,上前一步,苏柔却仿佛受惊一般,靠着椅子,将头一下一下往椅背上撞,口中念念有词,仿佛魔怔了一般。
“娘错了,娘不该打你,不该用你的伤去引你爹来看我们,不该那样对你……”
“娘错了……”
“娘真的错了……”
堂上诡异又安静,只有苏柔神志不清的话语。
在潘云璃死后,娘终于开始“爱”她。
陆景明离得近,将苏柔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还在持续地往椅背上撞,沉重的声音仿佛一下一下砸在了陆景明的心里,将他的心砸得四分五裂。
“这里面的人都好坏好坏,总是欺负我。”
那个脸上带伤的小女孩,指着身后的大院子这样对他说。
原来,这里面的人每一个都在欺负你。
“公子,这……”阿福没见过这般场景,结巴着问他该怎么做。
陆景明望向虚空,他嘴角挑起一抹讥诮的笑,神色分外凉薄:“自然好好是送回潘府去。”
阿福领命下去,在快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去:
公子仍站在原地,面上冷冷淡淡,可周身戾气翻滚,从未有过的阴沉骇人,像是随时会吞噬掉自己和周围的所有人。
*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阿离毫无睡意地坐在床边,掌心的朱砂痣已经变红许多,可还未有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传来。
想起陆景明近日反常的举动,她不由有些烦躁,难不成即使陆景明已经爱上了她,剧情仍会沿着原有的轨道发展吗?
是因为还爱得不够吗?
可她现在连陆景明的面都见不上,有力也无处使。
阿离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第一个世界里的贺之砚本来就对阿离有爱意,只是一直压抑着,所以阿离并未费太大心力就完成了任务,那么这时候即使剧情仍按原轨迹发展,对她来说也无甚影响。
可现在的陆景明虽然也爱上了她,但始终对她有怀疑和保留,且按剧情发展,他甚至还会毫不手软地利用她,伤害她,这样的情况下她要如何才能完成任务呢?
阿离对着人类的情情爱爱有些头大。
她以为自己在尘世间游荡了五百多年,早已对这些事了然于胸,不想做起来还是磕磕绊绊,不得章法。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眼逐渐坚定,下定决心般合上手掌,将那颗还未鲜红的朱砂痣握在掌心,抓起一早收拾好的行李出了门,往徐英家的方向跑去。
如果陆景明接下来真的按照书中所载去做,那么她就要好好利用最后的这个机会。
即使是注定的剧情,也必须由她亲笔来书写。
第44章 逃婚白月光21
潘府。
正堂上来了客人,可瞧老爷和夫人的脸色极差,不过两句话,堂上就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小丫鬟们躲在门后,悄悄往前厅看去。
只见潘源怒气冲冲地站在堂中,脚边是方才摔碎的花瓶:“你们使那些下作的手段,真以为就能瞒天过海了?我还没跟你们算这笔账,你们倒上门来讨债来了?!”
“我告诉你!潘家绝不与你刘家结亲结友!让姓刘的死了这条心!”
倪锦连忙跟上去,给潘源顺气:“老爷消消气。”
下首坐着的人被潘源指着鼻子一顿骂,也没有半分火气。
他是刘家派来的得力管事,赔着笑脸站起身:“潘老爷消消气,你我两家早已是姻亲,连婚书都有了,怎么还说这般气话?”
潘源却根本不听他所言:“这里不欢迎你们,老赵,送客!”
刘管事却仍是笑眯眯的:“潘刘两家结亲之事方圆谁家不知?九小姐的名姓也早已上了我刘家的族谱,那上面都白纸黑字写着呢。”
“您这会儿偏不认这个了,九小姐也不见人影……先许诺后反悔,岂非是潘府骗婚?”
潘源立时回身:“你胡说什么?!九丫头是被山匪所害,这才没能成婚,何谈骗婚?”
刘管事笑了笑,继续道:“这……送嫁的皆是贵府之人,众口一词说九小姐没了,我们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可到底没见着九小姐的尸骨,加之您如今这般的态度,我家老爷疑心贵府并非诚心结亲,也是理所当然。”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想要潘府再嫁一个小姐过去,好攀上潘家这门亲。
潘源彻底拉下了脸,没耐心再听他扯下去:“若几位想被府中家丁打出去,就请自便,只别忘了回去之后告诉你们老爷,让他珍惜如今的时日,以后怕是再也过不上了。”
话音刚落,便有家丁拿着棍棒上堂,将刘管事一行人围了起来。
刘管事看向潘源的背影,意味深长道:“潘老爷还不知道吧,近日宫中大选,我家府上的小姐被圣上封为了美人。”
“圣上很是宠爱小姐,爱屋及乌,给老爷和几位公子也封了官。”
潘源顿时惊愕失色,倪夫人也瞪大了眼睛:“你……说的可是真的?”
刘管事站在原地:“真不真,夫人一打听便知,只是不知到时贵府老爷的好日子,是不是就到头了?”
“既然贵府都说送客了,我等也不便久留,不过方才所说结儿女亲家之事,还请贵府善加考虑,切莫选错了。”
说罢,一行人大步离去。
刘管事走在最前面,只觉今日之事实在太顺利了些。
前些日子,有人找到老爷说,有法子能助老爷报复潘源一家,这正中了老爷的心思,便将他喊了来。
那人看样子不过是个小厮,但口齿伶俐,几下便将法子说了个清楚,还分析了潘源的反应,告知到时该如何应对,条理清晰,缜密周到。
刘管事听着,心想真正做这事的应是他背后的主人,不过人家不愿露面,也就无需深究。
以结亲这事相迫,确实能狠狠打潘源的脸,让他打掉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咽。
最好这事到也最后成不了,那时可做的文章,不用来人说,老爷也明了。
若是真让潘源钻空子做成了,嫁过来的那位小姐是个赝品,老爷也自有法子戳穿,嫁过来了后让她不久病故,对刘家百利而无一害。
来人一番说辞,将刘家主仆几人说得心服口服,且他显然是知晓小姐中选和老爷封官这两件事,可封官之事,连老爷都是前一日才知晓,还不许外传,生怕有变,来人却早也知道。
看来,潘源这次是遇上了铁板,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
阿离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极沉极重的梦,脸上冰冰凉凉的,好像有人在往上涂抹着什么,她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这个梦越来越长,看不到尽头,身边似乎来来去去了很多人,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他们或惊讶,或疑惑,或打量,最后又都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道女声:“怎么办?看门的哥哥说,刘家竟然有九小姐的画像!等会可如何是好啊!”
“快!把屏风搬过去挡一挡,就说外男不可直接见未嫁之女!尽力挡着些!”另一道女声响起,听着年长些。
一阵响动后,屋里进来了几人,听二人这般说,便也没有强求,只是隔着屏风,一面展开画像,一面看向屏风后的阿离。
仔细对比后,刘家的人眼中浮现惊异之色,这……怎么会?不可能啊!
几人耳语几句,收起画像,又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先前说话的两个女子吓得坐在地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孙妈妈,刘家的人这便走了,那应当是没事了吧?”
被叫做孙妈妈的人摇摇头:“谁知道呢?”
原本想着,刘家的人只在求亲时远远见过九小姐一面,找个身形相似的女子也能糊弄过去,谁知刘家竟然还让人去内宅画了像。
年轻女子看向床上沉睡的阿离:“孙妈妈,这女子与九小姐长得像吗?”她进府晚,没见过九小姐。
孙妈妈摆摆手:“我在府上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号人,不过老爷先前来看过,不是说是有几分相像么?”
年轻女子点点头:“也不知陆公子是从哪找到她的,竟然真的混过去了!”
还好方才离得远,又隔着一道屏风,刘家的人这才认下了。
孙妈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陆公子身负奇才,老爷说了,这事若成了,以后我们潘家要和陆家多多来往。”
“知道了,那药膏还要继续给她抹吗?”年轻女子指了指床边小几上的东西。
那是当世名医南宫先生所制,天下仅这一瓶的祛疤消痕神药,多少人都想求得一点,可南宫先生闲云野鹤,行迹不定,寻常人根本找不到他。
听说陆公子年前就派人在寻觅,终是在半月前找到了先生,并以诚心打动了先生,才得了这瓶好药,嘱咐给这女子每日擦上,现下她脸上的疤痕离远些几乎看不出了。
“上头没吩咐,那就继续给她用,小心伺候着吧,等把这女子送上花轿,你我还能再拿一笔赏。”
*
阿离依旧昏昏沉沉的,仿佛又梦到了出嫁时的场景,她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眼前是红彤彤的盖头,身上穿着喜服,可是手脚却格外的沉。
身上的衣物都已被换过一遍,阿离整个人软绵绵靠在马车里,连抬眼都费力。
花轿似乎已经走了很久,不知要去往哪里,阿离狠心咬破自己的嘴唇,血腥气瞬间弥漫,也让她的思绪清晰几分。
她颤抖着扶住马车的窗沿,指尖深深掐进车壁,顺着车帘的缝隙看去,外面仿佛是一片山野,看不到行人。
一阵眩晕袭来,阿离手上突然一滑,再次倒回马车里。
她呼吸微弱地侧躺着,瘦弱的身子僵硬无助,头上冰冷的发饰贴在脸上,激起一阵战栗。
阿离动了动麻木的手指,手一点点往上伸,几次因为无力又垂下。
她尽力保持着意识清醒,几乎要将舌尖咬出血,数次尝试后终于碰到了头上的发簪。
一个简单的动作,阿离却做得满头冷汗,伏在车上不住地发抖。
又恢复了些力气,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阿离用尽全身力气将发簪朝左手掌心扎下去,锥心的痛令阿离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涌出来,她再也拿不住簪子,任由它滑落在地。
随车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掀开帘子往一瞧,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停车夫,往就近的医馆送去。
大夫为阿离仔细包扎了伤口,又撬开她紧咬的牙关灌了些药水,而后告诉随车的人,病人需要休息。
随车的人仍是惊魂未定,生怕又闹出人命,回房后连忙写信,让信鸽送回兴阳郡。
昏迷着的阿离很快醒了过来,她动了动手脚,发觉力气恢复许多。
这里是医馆的二楼,窗外是一片树林,此刻房内无人。
阿离凝神听了好一会儿,穿好衣裳,轻声爬上窗户,然后一跃而下。
她看准了窗下的草堆,正好掉在那上面,没发出一点声音。
再顾不得许多,阿离拖着虚弱的身体往树林深处跑去。
随车的人在药馆门前等了许久,没等到主家的人,却等来了风尘仆仆的陆景明。
“人在哪儿?”他跳下马,不由分说地往里走。
“在二楼的房间里。”随车的人只觉摸不着头脑,难道陆公子不放心,特意亲自过来押车?
不过一息,陆景明面若冰霜地下了楼,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寒意:“人不在房里,你们怎么看的人?!”
还不等他们上楼查看,陆景明再次飞身上马,追了出去。
阿离跑出许久,却根本不敢停下,因为失血,她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一口气,继续往前跑。
眼前景物渐渐熟悉起来,阿离还来不及辨认,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可在此刻听来格外可怖。
“你给我站住!”
话音刚落,阿离更是拼了命地往前跑,可才跑出一段,惊觉脚下却已没有路了。
崖下是奔腾的河水,她站在陡峭的山崖边,面色苍白地回过身,看见陆景明骑着马向她缓缓走来。
第45章 逃婚白月光22
陆景明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冰冷刺骨。
“公子是来抓我回去的吗?”阿离凝视着他,声音轻柔。
陆景明神色不变,缓缓启唇:“大喜之日,新娘子怎么能就这么跑了呢?”
“是吗?”阿离忽然扯唇一笑,“可我从前也是这样跑掉的,也是因为这样,才能遇到公子。”
这句话刺痛了陆景明紧绷的神经,再次提醒他,当初是自己救下了眼前这个虚伪狠毒的女子。
陆景明驭马停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眼中恨意翻涌:“你从前也是这般巧言令色,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害人性命,对吗?”
他冷冷道:“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再信。”
阿离顿时僵住,下意识垂眸掩住眼里的惊痛:“看来时隔多日,公子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阿离都不认识了。”
这样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再抬眼,她已将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甚至还笑了笑:“是公子告诉潘府我在上溪郡,也是公子告诉他们,将我绑回去再次嫁给刘家吧。”
陆景明一怔,旋即眼神幽深:“你都知道了。”
此时随车的管事也带着人赶到,见状都站在陆景明身后,面对着崖边孤身一人的女子。
阿离拂开被风吹起的长发,直直看向他:“我想知道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景明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无言,崖边只余下山风吹过衣角的簌簌声。
阿离吐了口气,向他走了一步,笑得眉眼弯弯:“反正今日一定会被你抓回去,不能满足我这个心愿吗?”
陆景明满心厌恶地偏过头,可她故作轻松的模样还是深深烙进了他眼里。
“想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冷淡下来。
阿离笑着点头。
陆景明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一字一顿,说着世上最伤人的话:“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那时在崖底救起你。”
曾经,阿离无比感激他的出手相救,无比庆幸能够遇见他,可他现在却说,这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如今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你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做过的事……
这十几年的人生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她努力过,挣扎过,为自己拼出了一条生路。
本以为脱离了苦海,得遇了良人,可老天却和她开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玩笑。
幼时那个草率的约定,早已被她忘在了脑后,在潘府艰难求活的那些日子,她比谁都知道承诺靠不住,一戳就破。
唯有自己。
唯有自己。
阿离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低头喃喃:“我是该付出代价的,就当是将这偷来的半年多时光,都还给你。”
陆景明心头猛然一跳:“你在说什么?”
阿离后退几步,她已经逃出来了,就绝不可能再回到那里,除非她死。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阿离倏然转身,义无反顾地跑向崖边,纵身一跃。
今日不是一个好日子,天阴沉着,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低到人喘不过气来。
艳红如血的嫁衣在灰蒙蒙的天边翻飞,蹁跹,落下,像是一朵尽力绽放又很快凋零的花。
“阿离!”
陆景明目眦尽裂,疯了般往崖边奔去,却被身后赶来的人死死拦住:“陆公子!陆公子!”
阿离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极速坠落,陆景明不顾一切冲到崖边,可还是没能抓住她。
似乎是看见了陆景明,阿离朝他勾起一只小手指,嘴唇开开合合,说了最后一句话。
只可惜,山崖上的狂风剧烈吹过,连她最后的声音也被吹散。
而后,坠入汹涌的河流,彻底消失不见。
“阿离!”
陆景明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双眼瞬间变得血红。
“你们给我滚开!放开我!”他拼命挣扎着,几近疯魔。
身边的人更是不敢松手:“陆公子!你冷静点!”
眼前逐渐变得一片空白,陆景明狼狈地跪在崖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泪水不知何时已落了下来。
*
三月后,潘家因布料问题,指使下人威胁及暗害百姓等事,被刘家翻了出来,一时全城哗然。
而后,在刘家的推波助澜下,名盛一时的潘府就此被官府一举查封,所有家产充公,潘源、倪锦等人下狱,听候发落,其余奴仆通通变卖至外地。
不久,一份检举皇商陆家的奏章也递到了御前。
里面满满都是陆家这些年对朝中各级官员行贿的证据名目,其中内容还涉及王大人密报的上溪郡郡守贪腐案。
除了这些还有陆家仗着权势,在兴阳郡当地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多条罪证。
条条桩桩,非一日之功。
而写奏章的,正是陆家的小公子陆景明。
兴阳郡的百姓都盛赞陆小公子大义灭亲,不应株连,也有人说陆小公子从小就养在外面,自然与陆家人不一样。
可陆景明知道,他与那些他深深厌恶的陆家人没什么两样,早就已经坏了。
在潘源被判斩立决的旨意下来那日,官府来人将陆老爷带走了,他像条死鱼般拼命挣扎,大骂陆景明是白眼狼、孽子。
陆景明冷眼看着,心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日子,直到一个人的上门,才彻底结束。
徐英带来了几只大箱子,她一个个打开,里面装满了当时他留给阿离的东西。
到了最后一只小箱子时,她说:“这里是她这半年来攒下的,阿离说,她不知什么时候会离开,所以托我在她走后,把这些东西全都给你,这样你们就两清了。”
“两清?”陆景明摇摇头,瘦骨嶙峋的背影看上去顽固又偏执,“谁说要和她两清了?”
徐英双眼通红:“你纠缠了她那么久,还不肯放过她吗?”
自阿离跳崖后,陆景明派出的人已在崖底搜寻了整整三月,除了几片破损不堪的喜服,什么也没有找到。
陆景明便认定阿离其实并没有死,就像他初遇她的时候,掉下去的她已经被人救起,还好好地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
徐英冷笑起来:“陆景明,不要自欺欺人了,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去,阿离早就已经不在了!”
“你闭嘴!”陆景明忽然变了脸色。
徐英却丝毫不惧怕,她迎上陆景明暴戾的双眼:“本来阿离不准我说的,可我憋在心里难受。”
“她最后一次见我时,和我说了一个秘密,陆公子想知道吗?”
这句话就像一朵诡丽的罂粟花,对陆景明有着致命的吸引,可一旦触碰,剧毒便会顷刻攀附而上,取人性命。
“她说了什么?”陆景明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说,她想起了,她与陆公子并非初见,十年前的一个冬天,她在潘府的后门遇见过哭得伤心的陆公子,心软之下分了吃食给他。”
陆景明整个人都仿佛冻住了一般,浑身血液凝固,喉咙干涩不堪,他下意识想要反驳她的话,却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徐英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他,走出了陆府。
府外春风徐徐,徐英想起那一夜阿离拜托她的事情,她真是喜欢阿离这个有仇必报的性子。
她捏紧怀中的包裹,转身朝郡守府的方向走去。
屋内门窗紧闭,外头的明媚阳光一丝都照不进来。
陆景明崩溃着跪倒在地,神情恍惚,一遍遍默念:这不会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她怎么会是他一直要找的人呢?
这一定是她撒的谎。
她最会骗人了,不是吗?
桌上的盒子被他打落在地,珍珠散落一地,其中还夹杂着一颗极小,极不起眼的珠子。
陆景明看着那颗粗陋的珍珠,想起那么多次阿离眼中的欲言又止。
他伸出手,想要将那颗珍珠握在手中,却最终还是在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昏了过去。
朝廷对兴阳郡发生的案子极为重视,圣上想借这两件案子打压官场和民间的不正之风,于是广开言路,很快顺藤摸瓜查出了更多涉事之人,陆景明的名字也赫然其中。
官府领人踹开陆府大门时,陆景明已不在里面。
他独自走到了阿离坠落的那座山崖上,将潘源和潘府一干人等的下场念给她听。
那次昏迷之中,他终于知道了阿离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们的约定就此作废吧。”
陆景明轻笑了一声:“这岂是你说作废就能作废的。”
我答应过你,要教训那些欺负过你的人,要你一直等着我,你虽食言,我却不能不履约。
在身体开始下落的时刻,陆景明将手中紧握的珍珠贴近心口,闭上了双眼。
我才是伤你最深的那个人。
强烈的撞击下,陆景明的意识渐渐消散。
现在我们的约定,才终于完成了。
*
阿离上一刻还骑着青驴,在吴城郡的小道上慢悠悠走着,下一刻睁开眼就回到了系统空间。
【陆景明爱意值已满,潘云璃生存确认】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
阿离没好气道:“怎么回回都这么突然?我才买好了酒菜,打算回家好好吃一顿,你这时候把我抽离了。”
系统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太好意思:“是有点点波动,不过很快就能修好,请宿主放心。”
一阵电子音响起,系统计算着:“宿主跳崖前一刻,任务就已经完成了,这次延迟了三个多月……我马上上报总部修理。”
阿离无奈摇头,这天外来物还是不太可靠。
好在她提前跟徐英学会了凫水,否则那么湍急的水流,她那样跳下去,早就被拍晕葬身鱼腹了。
阿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你刚是说,在我跳崖前,陆景明的爱意值就已经满了?”
系统忙着打报告,抽空回了一句:“是的。”
那我之后那些事不都白布置了?
系统打完字,见阿离许久没说话:“宿主是否对人的感情有了更深的感悟?若那时宿主你知道了这事,会原谅陆景明吗?”
阿离觉得系统这逻辑很奇怪:“知道了又如何,那些事不还是他做的吗?都已经到了种地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系统不解,却还是道:“好吧,宿主现在是否要进入下个世界?”
阿离想了想:“这个世界,还有上个世界,我经历了不止一次生死关头,可你都没有出现过,若是下个世界我再遭遇这样的生死危机,难不成还要靠自救?”
系统结巴了一下:“这个嘛,这个嘛……”
阿离双手抱在胸前,听它半天也狡辩不出什么:“你们系统就是这样漠视宿主性命的吗?这样我如何能放下心去做你们的任务?”
在阿离三寸不烂之舌和讨价还价之下,系统从仓库里掏出了一张牌,他敲了几下键盘,一道浅金色的光从空间逸出,钻进了阿离体内。
“这是定魂珠,能为宿主抵挡一次致命伤。”
阿离蹦了蹦,没感到身体有什么变化。
系统继续翻看说明书:“每个世界可用一次。”
那等脱离这个系统之后,还能不能用呢?
阿离暂时看不出来,只能先揣起来:“行吧,下个世界是什么?攻略对象是谁?”
系统翻了翻剧情本:“下本是江湖文,宿主的攻略对象是武林盟主的独子。”
阿离打了个哈欠:“那我这次是什么身份?”
“额……武林正派的死对头。”
“魔教现任教主。”
第46章 魔教白月光1
显庆年间,朝廷式微,中原江湖门派林立,各自建府收徒,修习功法,是为名门正派。
然天下之大,除中原外,还有许多大小教派,其中以西域的凌霄神教实力最为强劲,其创教之人虚元子觊觎中原多时,一心想要吞并各门派,一统天下。
为达目的,虚元子不惜暗自修炼邪功,不过几年时间,其功力已是突飞猛进。
他学着中原人的规矩,向武林各派掌门送去了挑战信,仅用两月时间,便将中原各门派掌门全部打败,一时引得武林侧目。
自此,虚元子堪为武林中第一人,再未逢对手,凌霄神教也开始向中原扩张,在吞并几个小门派后,其教众的行事越发嚣张,时常侵扰百姓,杀烧劫掠,无恶不作。
深受其害的百姓将凌霄神教称之为“魔教”,求到中原各派的山门前,请他们出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各派掌门不忍百姓受此欺压,可虚元子邪功已成,面对魔教的频繁来犯,他们已是自身难保。
数十年间,魔教的阴云始终笼罩在中原各派和百姓头上,挥散不去。
直至虚元子练功走火入魔,爆体而亡,魔教一时群龙无首,中原各派才得以喘息。
终于,在十五年前,当时武林中实力最强的五大派在西陵关外歃血为盟,联手攻上青峦殿,血战七日,堆尸如山,终是将魔教教主和一众长老歼灭,重伤魔教根基。
曾经危害四方、不可一世的凌霄神教,至此一蹶不振。
而在此战中出力最多、功法最深的紫薇阁一派,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武林第一大派,其余门派也各有排位,依次是临枫山庄、苍梧门、缥缈峰和啸天拳宗。
五大派同气连枝,数次共平武林争端,江湖安宁,已许久未起风波。
金秋九月,泉清山上人头攒动,这里正是紫薇阁的所在。
天刚破晓,宁怀卿就拿上自己的青云剑,早早来到了山顶的霞光台。
据说,这里是泉清山晚霞的最佳观景点,每到黄昏时分,霞光漫天,绚烂无比,因此得名。
今日是紫薇阁三年一度的开山收徒大会,广场中央设有一座两丈高的试炼台,四角以缙云山上独有的寒冰玄铁链固定住,后面的高台上空无一人,掌门和长老们还未至。
紫薇阁身为江湖第一大派,吸引了众多武林高手和有天赋的弟子前来拜师学艺,阁主便定下三年一期的“试剑大会”,考校来者的武功和品德,只有通过考核,才能正式成为紫薇阁的弟子。
一身白衣的宁怀卿抱剑靠在围栏上,静静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忽然背上一重,他不用回头便叫出了来人的姓名:
“宁怀修,你忘记出门前答应过叔父的话了?”
身后蹿出一个黄衣少年,没骨头似地勾住宁怀卿的脖子:“我说表兄,我们好不容易从山庄跑出来,就不要这么一板一眼了。”
宁怀卿抖掉他的手,神情凝重:“我们此来是有正事——”
话还没说话,已被宁怀修打断:“什么正事?今日是人家门派的收徒大会,我们不过是来应个景的,随便待个半年就各回各家了。”
宁怀修所说,是五大派这么多年约定俗成的一件事。
紫薇阁有一本独门心法,极为精妙,对其他各派,尤其是剑派弟子的入门修习极有效益,紫薇阁掌门何问青便主动将这门心法贡献出来,可供各门派弟子来紫薇阁修习,阁中的长老也会不时给予这些弟子指点,渐渐地,其余四大派每年都会将门下继承人和得意弟子送去紫薇阁听学。
不过,此举之意也并非为精进武功,各派自有自己的独门功法,也不屑于偷学其他门派的武功,听学不过是名目,更多的是加深各门派年轻弟子间的来往和联系。
恰好今年临枫山庄弟子到来的第二日,就是试剑大会,宁怀卿和宁怀修作为临枫山庄的嫡系传人,自然是要来露面的。
看着不远处山门前的人群,宁怀卿皱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宁怀修拍拍他的肩膀:“怀修知晓表兄所指何意,只是表兄表情如此外露,岂不是打草惊蛇?”
宁怀卿闻言,果然收敛了神色。
“走,我们去那边坐。”宁怀修再次勾住宁怀卿的脖子,不由摇头,明明表兄比他还要长一岁,可极易冲动行事,难怪出门前伯父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好表兄。
“咚——”
一声钟鸣响彻云霄,试剑大会正式开始。
试剑大会的考验共有三轮,前两轮需分别与紫薇阁两位不同位阶的弟子对战,通过这两轮的人会在明日前往登天阁,由掌门何问青亲自考量品行和心性。
试剑开始后,能通过第一关的都寥寥无几,宁怀修早已神游天外,与周公相会去了。
宁怀卿实在看不下去,抬手将他歪来倒去的头扶正,自己仍是坐得笔直,挺拔俊秀。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的打斗,眨眼间已将各人的剑招记了个大概。
忽然,台上的战况焦灼起来,那位原先得心应手的紫薇阁弟子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十招之后,手中佩剑落地,已是输局。
宁怀卿看向台上的灰衣剑客,这是第一个闯过第一关的人。
剑客神情自若,面上不见一丝浮躁或欣喜,上前扶起那名倒地的弟子,静静看向高台之上。
何问青与三位长老坐于台上,其中一位长老与身旁弟子耳语几句,那名弟子持剑飞身下来,轻巧落于试炼台上。
白衣胜雪,清丽绝尘。
“居然是一名女子。”身边响起阵阵议论声,一字不落地落到宁怀卿耳中。
台上的女子却恍若未闻,她一身紫薇阁的弟子装束,长发如瀑,翩然若仙。
“请。”她轻声开口,声音清冷如玉坠银盘,手中长剑已飞将出去。
两人的身影在台上交错,女子身形灵巧多变,令人捉摸不定,衣袂翻飞间,剑锋却又极凌厉。
宁怀修看出女子的武功在剑客之上许多,不用出剑便已知胜负,实在无需过这许多招,可她却仍旧神情认真,双眸凌凌若寒星。
女子将紫薇阁的玄霜剑法使得行云流水,内功修为也极高,不过几个来回便将剑客手中的剑挑落。
台下一阵哗然。
女子却并未看向地上的人,只是将剑收回剑鞘:“得罪了。”
不等旁人再说,她已飞身回到高台之上,唯留下惊鸿一瞥。
后面试剑的人虽各有本事,却无一人能再通过第一关。
台上的试炼还在继续,宁怀卿却忽然有些心不在焉。
他一直惦记着方才那翩若惊鸿的身法,不由望向高台上端坐的女子,心弦微动。
不知这是紫薇阁哪位师姐,若有机会,定然要讨教一番。
*
夜幕降临。
宁怀修去饭堂填饱了肚子,又与苍梧门的几个弟子说笑了一番,才提着给宁怀卿带的饭食,慢悠悠地回了两人住的屋子,推开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这是去哪儿了?”宁怀修正纳罕,泉清山上却响起阵阵异动,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听出这是紫薇阁的密音传信。
放满紫薇阁秘法书籍的登天阁,今夜有贼人闯入。
宁怀修暗道一声糟了,立刻将食盒放下,提着剑跑了出去:表兄啊表兄,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被宁怀修骂了个底朝天的宁怀倾此刻果然正在登天阁附近,他小心隐匿着身形在暗夜中穿梭,闪身躲过紫薇阁弟子的追寻。
可紫薇阁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今夜闯阁之人,泉清山上顿时灯火通明,几乎所有弟子都已出动。
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前方是一条死路,宁怀卿只能就近躲进一间没点灯的屋子,不想里面还有一人。
“谁?!”
“谁?!”
一道女声和一道男声同时响起,宁怀卿立时捂住女子的嘴,圈着她的腰,将她带到了内室。
“这位师妹,我不是贼人,”他看清了女子身上的弟子装束,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喊。”
两人挨得极近,若是往日的宁怀卿定然不会如此无礼,可他此刻心神紧绷,一边还要留神门外的动静,根本无暇顾及。
黑暗中,女子素来冷清的眼眸似乎闪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宁怀卿刚放松下来,搜查的人已来到了门外,他心中一惊,不等他动作,方才安静的女子已将他推倒在身后的小榻上。
后脑勺撞击在榻上,发出一声钝响,宁怀卿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已伸手在解他的腰带。
“师师师师师妹,你做什么?!你先起来!”宁怀卿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又惊又怒。
女子却忽然俯身靠近,如瀑长发垂在他胸前、颈间,清浅冷冽的气息瞬间笼罩下来。
她贴在宁怀卿耳边:“想躲过去的话,就闭嘴别动。”
女子又将自己的领口和发髻松散,宁怀卿惊得手脚和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他想要推开身前的女子,却不知何时被她点了穴道。
“你!”
宁怀卿一下子涨红了脸,眼睁睁看着女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能屈辱地闭上眼。
他从小作为临枫山庄未来的掌门人培养,武功在同龄人间已是难得的佼佼者,他虽从不夸耀,却也一向以此为傲,可现下却被眼前的小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穴。
这事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还不如此刻就死在这了。
见宁怀卿忽然放弃了挣扎,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正在扒他衣裳的女子难得一愣,清亮的眸子微微瞪圆。
房门被打开的同时,女子再次欺身靠近,远看两人如交颈鸳鸯般亲密,女子靠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话。
“可是……”
“你该唤我,师姐。”
第47章 魔教白月光2
今夜登天阁出现异动时,向瑶是第一个赶到掌门身边的,听完守阁弟子的汇报后,她立刻请命带着一队弟子追了出去。
她是紫薇阁掌门的首席大弟子,什么事都理应一马当先。
房门被轻声推开,向瑶示意身后的弟子留在门外,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她早已察觉到屋里有人的气息,定然就是方才追踪的贼人。
她不欲打草惊蛇,慢慢走向内室,屏风之后似乎有些动静。
向瑶提着手中的剑,眼中杀意显现,一脚踹倒屏风,剑光闪过,架在那人脖间,刺下去的动作却生生止住。
“沐漓?!怎么会是你?!”
破碎的屏风后,居然是衣衫不整的沐漓。
向瑶像是见鬼了一般,指着她:“怎么会是你?!”
阿离淡然地推开她的剑锋,站起身,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向瑶一把拉住她:“屋里的贼人呢?”
阿离眉眼生得清艳,又素来神色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使在这般狼狈的情况下,也颇有几分出尘脱俗之意。
向瑶看得心中越发烦躁:“我问你,方才屋里的贼人呢?”
阿离冷淡的目光终于转向她,仍然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这里并没有什么贼人,向师姐大约是看错了。”
向瑶眯了眯眼,骤然回身将手中的剑掷出,剑尖插入床头,微微发颤:“还不出来吗?”
她已明白过来,阿离这般情形是在做何种龌龊事,难不成真是她看错了,那贼人并没有往这屋里来。
阿离顿了下,歪头看向她:“向师姐,一定要将事情闹得这般难看吗?”
从她两年前拜入紫薇阁开始,向瑶这位大师姐就看她不顺眼,时常找她麻烦。
向瑶冷哼一声,神色鄙夷:“今夜阁中发生大事,你身为徐师叔的首徒,不说全力抓贼,却在此处与男子厮混,如此不知廉耻,我一定会将这事原原本本告诉掌门,请他肃清门派!”
抓不住贼人,能抓住沐漓的私事也算是意外之喜,她就是看不上沐漓那般眼高于顶,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样。
说着,向瑶便要走向宁怀卿藏身的地方,抓贼拿赃。
阿离立在原地:“向师姐可想好了?”
向瑶回头,皱眉:“你这是何意?”
阿离双眸深邃,就这样淡淡地看向你时,也能感到彻骨的寒。
想起从前在沐漓身上吃过的亏,向瑶忽然有些犹豫,沐漓此人最是高傲,能让她放下身段在这陋室私会的男子,定然不会是普通人。
可她不想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沐漓,不管与你私会的男子是何人,你都休想逃脱门规的处罚。”
“是吗,可师妹我怎么从来不知门规中有此一条,”阿离看了宁怀卿藏身的方向一眼,表情淡然,“况且我与他,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的事,为何要耻?”
这样赤裸大胆的话,从她口中坦然说出,连黑暗中的宁怀卿都有些惊讶。
“你!你简直不要脸,败坏门风!”向瑶一向说不过她,只能气得满脸通红。
阿离已整理好容装,似乎就要离开,经过气急败坏的向瑶时,她停下,轻掀眼皮:“向师姐是要留在这里赏月吗?”
向瑶立刻反驳:“赏什么月!我告诉你,今夜之事看见的不止我一人,我这就去告诉掌门,你给我等着瞧!”
说罢,她冷哼了一声,带着门外一头雾水的弟子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阿离见他们走远了,才将宁怀卿放出来,解开他身上的穴道。
宁怀卿揉着方才撞到的后脑勺,湿漉漉的眸子时不时瞟阿离一眼,欲言又止。
阿离缓步走向他,素手轻抬,抚上他的伤处:“肿了。”
宁怀卿心跳漏了一拍,憋了半晌,只蹦出一句发自真心的赞叹:“沐师妹,哦不,沐师姐,你的内功真是厉害。”
还记着方才被她点了穴的事呢。
阿离抬手,在他乌黑顺滑的发上又了摸了一把,幽幽道:“你想说的只有这个吗?”
宁怀卿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
看着阿离泛起冷光的眸子,他首先想到的是方才沐师姐为了掩护他,不惜毁了自己的清誉,与那位听上去很凶的向师姐据理力争,甚至还有可能被掌门处罚。
宁怀卿立刻低头看向阿离,认真道:“沐师姐,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去向掌门说明,绝不连累你。”
若不是见他眼神是纯然的真挚,阿离几乎要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阿离眼中滑过一抹戏谑:“你要如何向掌门说明?今夜有人闯入登天阁,而你又恰巧出现在附近。”
她注视着宁怀卿明显慌乱的眼睛,步步紧逼:“你,究竟是何人?来紫薇阁有何图谋?”
未来称霸天下的武林盟主,现下还只是一个藏不住心思的莽撞少年,被阿离问得哑口无言。
宁怀卿“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今夜来此处确实有他的目的,可这与登天阁之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他也不能将自己的目的说出。
阿离不信任的目光如有实质,宁怀卿顿时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我真的不是什么贼人。”
“我姓宁,名怀卿,字慕远,是临枫山庄掌门宁越泽之子,昨日抵达贵派,是为听学。”
“沐师姐若不信,我这里有临枫山庄的令牌……”宁怀卿在身上掏了一会儿,又尴尬地收回手。
“想是今日出门出得急,忘在屋里了,师姐若不嫌麻烦,明日我将令牌拿给师姐,师姐一看便知。”
他一口气说完,站直身子,屏息凝气,等待着阿离的反应。
只见阿离清冷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宁怀卿紧张得口干舌燥,和每次站在爹面前,等待他考校自己武功长进时一样紧张。
不,比那个还要紧张百倍。
他今夜与沐师姐虽是初见,却莫名地不希望她对自己有一丝半点的误会。
见阿离复又抬眼看他,宁怀卿下意识挺了挺尚不算宽阔的胸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阿离默然许久,看来书中所写,宁怀卿“脸盲”一词的意思,便是记不住陌生人的长相。
分明上午在霞光台上,他的眼神几乎黏在她身上了。
阿离安静地瞧着宁怀卿,嗓音透着微微冷意:“不必了。”
*
第二日,宁怀卿又起了个大早。
宁家的规矩严,从孩童时期,他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在院里练了一套剑,又换了一套衣裳,宁怀卿背上剑,神采奕奕地往藏剑庐走去。
藏剑庐是紫薇阁本派弟子习武的地方,他想,应该能在这里找到沐师姐。
可一直到日上三竿,宁怀卿都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他站在藏剑庐的大门,看着成群结队的弟子们鱼贯而出,忽然有些记不清沐师姐的样貌了。
正苦恼时,有两名少年朝他走来:“宁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宁怀卿愣愣地看着二人,对他们毫无印象:“我们……认识吗?”
二人相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宁兄弟,你又把我们忘了。”
“我是啸天拳宗的蒙震,两年前我跟着师父去你家山庄,我们一起摸过鱼,打过兔子,还结拜了兄弟,你不记得了吗?”胖的那个少年说。
“我是苍梧门的萧弘,前日我和蒙兄弟与你们在山脚下的客栈见过,还切磋了一番剑招,这么快就忘了我们吗?”瘦的那个少年说。
宁怀卿又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迟疑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好在,两人从前便知他有脸盲的毛病,也没放在心上,热络道:“下午我们要和几个朋友下山去逛逛,宁兄弟与我们一起吧!”
宁怀卿摇摇头:“我要找一个人,怕是不能成行了。”
“什么人?”萧弘把蒙震往前一推,“蒙兄弟可是百事通,只要是紫薇阁里的人和事,问他一准知道。”
宁怀卿眼神一亮:“此言可当真?”
蒙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真……吧,你先说说看。”
“她叫沐漓,是紫薇阁的师姐,武功很高……”宁怀卿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些,他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她还是紫薇阁徐师叔的首徒。”
蒙震皱着眉:“可还记得她的样貌?”
宁怀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样貌极美!”
萧弘朝他挤了挤眼睛:“哦……原来如此啊,蒙兄弟快帮他找人!”
蒙震点点头:“沐师姐是两年前拜入紫薇阁的,原本按照阁中规矩,收徒三年一次,沐师姐是不能破这个例的。”
“可沐师姐只在掌门和三位长老面前耍了一套剑招,徐长老便为她破了紫薇阁几十年不变的门规,收下她为徒。”
“什么剑招,这么厉害?”萧弘问道。
蒙震耸肩:“这个就不知道了,我认识的那些弟子没有一人见过,也因此,弟子们觉得沐师姐这长老首徒的身份来得不明不白。”
“可沐师姐对此从不做解释,只是在紫薇阁每月一次的比剑大会上,将有异议的弟子一一打败,这才止住了那些议论之词。”
他又道:“听那些弟子们说,沐师姐向来目下无尘,独来独往,门中没有一个弟子与她交好,所以昨夜她被掌门罚去洗心池思过时,也无一人站出来为她说情……”
“什么?沐师姐被掌门罚去思过了?”一直安静听着的宁怀卿忽然出声。
“对啊,昨夜就发生的事。”蒙震道,“你……”
话还没说完,宁怀卿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
他的轻功修为极高,可凭虚凌空,没一会儿就来到洗心池前。
见池边的亭子里坐着一位紫薇阁的弟子,那弟子也瞧见了他。
是沐师姐吗?
宁怀卿看了半晌,还是不确定,只能走上前问:“你是沐师姐吗?”
阿离打量了他一眼,懒懒摇头:“不是。”
第48章 魔教白月光3
宁怀卿直起身,与阿离大眼瞪小眼。
“我认出来了,你就是沐师姐。”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格外认真。
“我听说你被掌门罚了,我……”
阿离没理会,长睫微抬,缓缓起身,朝身后杂草丛生的山洞走去。
洗心池位于泉清山西峰的陡峭山崖上,因池水终年寒凉如冰,紫薇阁立派后,便将这里用作犯错弟子思过的地方。
这处山崖上除了洗心池,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宁怀卿在洞口犹豫了一瞬,跟了上去。
“沐师姐,等等我。”
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越往里走越是阴森,脚下到处都是碎石和分辨不清的残骸。
宁怀卿只觉汗毛倒竖,他快走几步,拦在了阿离身前。
阿离顿住,声音比这山洞还要冷几分:“你跟进来做什么?”
宁怀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抽出随身的青云剑,剑身轻薄锋利,在黑暗中泛着浅淡的青色光芒,虽不强烈,却也足够照清脚下的路。
“它是青云剑,是铸剑大师崔岭老先生以沓弓山上的绝等矿石打造的,那一年崔老先生只用这些矿石制了两把剑,都被我祖父求来了。”
宁怀卿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他走在阿离前面,时不时提醒她小心脚下。
阿离应了一声,目光在他手中的青云剑上停留了许久,似有思索。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大约半柱香时间,前方隐约可见光亮。
跨过脚下的小溪流,两人来到了一片极为宽阔的洞室,天光从最顶端的悬洞漏下,将这里照得明亮无比。
洞室内吃用住行会用到的东西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修炼打坐的地方。
环境清幽,与世隔绝,不说还以为是哪位世外高人的隐居之所。
宁怀卿仰着头转了一圈:“想不到这里面竟别有洞天。”
紫薇阁面壁思过的地方,比自家临枫山庄的好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他回身,见阿离已在桌边坐下,正在写些什么。
宁怀卿收起剑走过去,见她正在抄写紫薇阁的门规,方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从怀中掏出令牌,放到了桌边:“沐师姐,这是我临枫山庄的特制令牌,上面刻有持牌人的姓名,每一块都是独一无二的,唯有持这块令牌,才能在山庄中畅行无阻。”
阿离一身素衣,明眸低垂,一笔一划地写完此篇的最后一段,才放下笔:“我知道了。”
她并没有看向桌上的令牌,声音很轻:“这里是紫薇阁的思过之地,掌门有令,弟子不得随意靠近,宁公子现下可以离开了。”
“可我并非贵派弟子,也来不得吗?”宁怀卿掀袍坐下,将青云剑放在身边,“我来此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到师姐的?”
阿离却只是冷淡摇头:“若宁公子是为那晚之事,那便不必了,掌门只是命我来此思过,已是极为宽容。”
“这都是我该受的。”
一番话说得宁怀卿心中越发愧疚,这本就是他连累了沐师姐。
见阿离不再理会他,宁怀卿将青云剑往桌上一放:“沐师姐方才似乎对我的剑有些好奇,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便是。”
阿离眸光微闪,惊觉他的敏察,她抬起头,看了青云剑一眼:“我确实对宁公子的剑有些兴趣。”
宁怀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专注地看着她:“师姐想知道什么?”
阿离轻抬袖口,将手中笔放下:“从前与师父下山时,曾与贵派的弟子有过接触,见过他们使临枫剑法,确实精妙无比,威力十足。”
宁怀卿点头,语气中是掩不住的自豪:“临枫剑法由宁家先祖所创,到我爹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爹日夜勤勉,刻苦钻研,所幸并没有辱没先祖之名。”
“那想必,宁公子的临枫剑法是得宁掌门真传?”阿离问。
“自然,”宁怀卿答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紧张,“说到临枫剑法……沐师姐可愿一观?”
“我虽只学得皮毛,但剑法的意思大约都在的。”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可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阿离好似有些惊讶,秋水般澄澈的眸子看向他。
似乎是怕阿离开口拒绝,宁怀卿立时站起身,将青云剑抽出,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就当是紫薇阁与临枫山庄的相互学习,何掌门不也这么说过吗?”
少年此刻身姿挺拔,神采飞扬,握剑横在眼前,目光逐渐锐利坚定。
“既是比试切磋,自然要有对战之人。”
宁怀卿错愕地看向阿离,她已拿起随身的凝霜剑,站到了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宁怀卿眼中逐渐漫上欣喜:“师姐肯对阵赐教,怀卿感激不尽!”
那日在试炼台上见过沐师姐的惊鸿之姿,他就一直念念不忘,不想这个埋在心底的愿望如今这般轻易地实现了。
“少废话,我可不会手软。”阿离率先出手,剑光如雪。
破墟剑法凌厉多变,是紫薇阁稳坐武林第一宝座的最大依仗,江湖上至今未有破解或克制之法。
凝霜剑出鞘,剑锋未至,寒意先临。
面对这样猛烈的攻势,宁怀卿不见丝毫慌张,主动飞身上前,以临枫剑法中的“万物归一”相应,化解了凝霜剑的致命一击,几乎没有停顿,又使出一招“碧海潮生”向阿离攻去。
两人你来我往,都使了全力,将各自门派的精妙招式全部使了出来,一时间剑气四溢,连山洞也微微震颤。
百招后,仍未分出胜负,两人在对方眼中都看见了棋逢对手的兴奋。
只是宁怀卿到底年少,内功尚浅,渐渐地,剑势有些凝滞。
阿离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数十招猛攻后,凝霜剑的剑背毫不留情地击在宁怀卿的右手手腕上,他吃痛收手,青云剑竟被打落在地。
阿离见状,也及时收招,飞身揽住将要摔倒的宁怀卿。
山风呼啸,吹散两人间的剑拔弩张。
宁怀卿将目光从身后的地上收回,移到了阿离脸上。
她此刻肌肤胜雪,双颊微红,额间可见细密汗珠,那双总是噙着冷意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宁怀卿呼吸一窒,忽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还打算看多久?”
阿离起身手上一松,宁怀卿重重地摔了下去。
摔回神的他龇牙咧嘴地摸着屁股,又听得阿离道:“不过,你的临枫剑法确有独到之处,化解了归墟剑法数次攻势。”
宁怀卿愣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是因为试剑大会那日,见过了沐师姐的剑招,回去后我便想了数招克制之法,只是方才还有好些没能使出来……”
“你只看了一遍,便记住了归墟剑法所有的剑招吗?”阿离奇道。
宁怀卿点点头:“我自小记剑招就快,现下与沐师姐又对阵了一场,归墟剑法已是烂熟在心。”
阿离垂眸不语。
这就是小说男主特有的天赋吗?
正好,宁怀卿的临枫剑法,她也全都记住了。
*
宁怀卿走后,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阿离斜靠在榻上,一手支颌,姿态慵懒,凝神思索着近日之事。
忽而,一只通体黑色的蝴蝶飞到了她耳边,阿离不耐烦地挥手将这只玄叶蝶打落,见它在地上挣扎扑腾,然后冷眼看着它一点点死去。
阿离慢悠悠地端起烛台,蹲下身将玄叶蝶的尸体烧成灰烬,心情这才舒畅了些。
这种玄叶蝶是西域特有,振翅可飞行千里,经过特殊培育和驯养后,可用作传递消息。
但阿离现下可不想见到这种东西。
分明来中原前,她向他再三保证了,不会有任何意外,等事情办完她就回去,可他还是这般我行我素,几次险些破坏她的计划。
看来回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理门户。
白日里眼中的冷漠此刻尽数化为阴鸷,阿离眯了眯眼,周身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倏然,阿离转头看向山洞口,面上可怖的神情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她重新坐回桌前,拿起抄了一半的紫薇阁门规。
脚步声渐进,是来给她送饭的弟子。
阿离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是何人?”
来人一身弟子装束,可阿离好像从未见过他。
“妙琴师姐今夜有事,托我来为沐师姐送饭。”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没再多停留,出了山洞。
阿离用手指挑开食盒,里面不过一些寻常饭菜,并无异常。
她暗道,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阿离坐下来,想起方才那弟子的眼神,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她将书中的紫薇阁时期的剧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嘴中喃喃念出一个名字:
“晏风。”
她想起来了,方才那人是试剑大会那日与自己交手的剑客,后来被掌门收入门下为徒,名叫晏风。
他也是书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一心爱慕向瑶,之后向瑶屡次与她为难,这位晏师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甚至,就是他在众人面前,揭穿了沐漓的真实身份。
第49章 魔教白月光4
宁怀修觉得表兄近日很不对劲,自从那夜登天阁之事后,他就时常不见人影,宁怀修想找他问个明白,却总是堵不到人。
这日,宁怀修还在梦乡里,听见隔壁房门响了一声,立马起身冲出去,拦住了正要出门的宁怀卿。
“怀修?你怎么醒这么早?”宁怀卿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将手中的包袱往身后藏了藏。
宁怀修抱着手臂,满脸严肃:“兄长,我们谈谈。”
他看了看附近无人,再次关上房门。
宁怀修与宁怀卿面对面站着,开门见山地问他:“兄长,你可还记得我们来此是为何事?”
宁怀卿面色一顿,眼中悲伤弥漫:“我从未忘记过。”
宁怀卿的娘亲隋忆梅出自飞虹派,其实力虽不如紫薇阁等五大派,却也并非无名小派,可五年前的一个深夜,飞虹派被一伙神秘人袭击,全派上下六十四口人无一幸存。
消息在第五日才传回临枫山庄,等宁越泽带弟子赶到时,那伙神秘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他们杀人时用的剑和剑法,都没有任何能查出身份的标识。
听闻此事后,其余四大派的掌门也派出得力弟子,相助临枫山庄,在四周搜寻踪迹可疑之人,可整整五年过去,那伙人仿佛泥牛入海,没露出半点痕迹,这桩血案也就这样搁置在了这里。
直到数月前,宁怀卿不小心听到宁越泽与下属的谈话,外祖家的这桩血案居然与紫薇阁有联系,只是还未证实。
宁怀卿立时找到与他最为要好的宁怀修,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两位涉世未深的少年一拍即合,打定主意要趁之后去紫薇阁听学的机会,深入虎穴,找出证据,揭开紫薇阁伪善的假面,为外祖一家报仇雪恨。
“那兄长这些天都在做什么?那夜登天阁之事是否与你有关?”宁怀卿急切地追问。
宁怀卿的语气有些凝涩:“我……登天阁那晚,我并没有做什么,那件事与我无关。”
宁怀修的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包袱上,又假装没看见,一把拍在他肩头:“那便好,我昨日听到了些事情,打算今日去探查一番。”
他揉了揉睡成鸡窝的头,在屋里踱步:“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
宁怀卿默然片刻,将看望沐师姐一事暂且搁下,答应了下来。
*
洗心池边。
周妙琴站在岸边,有些焦急地看着眼前一片平静的池水,神色不安。
掌教师父命她每日来此监督沐师姐入池受罚,可今日的处罚时间早已过了,池面却迟迟不见沐师姐的身影。
“沐师姐!时间已到了!可以出来了!”
周妙琴一张讨喜的圆圆脸上写满了担忧,可洗心池的池水寒凉,她修为不够,下去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师姐。
正想着要怎么传信给师父们,池面中央渐渐有了动静,阿离终于浮了上来,正慢慢朝岸边游来。
周妙琴连忙过去将浑身冰冷的阿离拉了上来,见阿离面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她顿时吓得眼泪汪汪,咬着牙将阿离背回了山洞。
“师姐,师姐,你还好吗?你不会死吧……”周妙琴一边手脚麻利地生火,一边哭着看向床上半昏半醒的阿离。
阿离叹了口气:“别哭了,扶我起来。”
“哦,好。”周妙琴擦干眼泪将阿离扶起,阿离盘腿坐在床上,双手置于腹前,缓缓运气。
浑厚的真气在体内运转几息之后,阿离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
她双手放于膝上,仍旧闭着眼,慢慢吐息:“今日你的事情已完成了,回去交差吧。”
“我……”周妙琴的眼圈又红了。
师姐这是在赶她走吗?可师姐这般虚弱,她怎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呢?
阿离见她不听,淡声道:“师妹在这儿,只会影响我调息。”
……
周妙琴哭着跑走了。
阿离打坐结束,回想起方才在池底看到的东西。
今日她如往常一般进入池水,突发奇想沉下去看了看,不想居然发现洗心池的池底深处还有一处洞道,蜿蜒向更深处,只是洞口处有一道坚固无比的铁门,阻隔了两方世界。
阿离沉在水下,想以内力强行冲破,可试了数次,还是撼动不了分毫,自己的力气也即将耗尽,只能放弃。
内力将湿透的衣裳和发丝顷刻烘干,阿离复又来到洗心池边,再次跳了下去。
寒凉刺骨的池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阿离运起真气护体,径直朝池底的洞口游去,这次她带上了凝霜剑。
凝霜剑是她师父徐长老所赐,削铁如泥,威力十足,果然在阿离持剑劈了数次后,眼前坚若磐石的铁门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阿离眼神一亮,再次运足真气劈下,这蓄满剑意的一剑将铁门彻底劈开。
*
宁怀卿再次来到洗心池时,已是深夜。
他背着白日出门时的包袱,将山崖里里外外找遍,也没见到阿离的身影,她从不离身的凝霜剑也不在。
难道沐师姐遇到危险了?
宁怀卿眼神一凛,发觉洗心池边有许多杂乱的脚印,他慢慢走过去,沉下心运起内力,过了许久,忽然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心跳。
就在洗心池里。
他解下身上的包袱,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水中昏暗无比,辨不清方向,宁怀卿冷得浑身发颤,还是一头猛扎了下去。
那一点微弱的声音时有时无,宁怀卿心急如焚地找寻着,终于在池底深处发现了漂浮着的阿离,她垂着头,紧闭双眼,已然昏迷多时。
宁怀卿顿时双目圆睁,迅速游过去,将阿离托起抱到岸边。
阿离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无声无息,宁怀卿强压下内心的慌乱,探上她的脉搏,可手下已几乎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
不能再等了。
宁怀卿将阿离扶着坐起,双掌贴在她后心,真气如细流缓缓输入,护住她的心脉。
可是片刻过去,阿离的脸色仍是一片惨白,她体内的真气像是已消耗殆尽,宁怀卿输入的这些根本不足以填补。
额头已布满汗珠,宁怀卿再度运气,将丹田处的真气全数运往掌心,渡给阿离。
充沛温暖的真气在她四肢百骸游走,阿离的面色渐渐缓和,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
宁怀卿注意这点,眼中一喜,不顾自己的唇色越发苍白,继续加快了掌下渡气的速度。
可渐渐地,他发觉自己输过去的真气遇到了极强的阻挡,师姐体内似乎还有一股蛰伏着的真气,与他的这股真气猛烈相冲。
可若是此时收手,师姐必然会气血逆行,心脉尽碎,他自己也会受到极重的反噬。
二人周身凝出淡淡白雾,宁怀卿尝到了喉间的血腥气,他强撑着稳住心神,用自己的真气将那股相冲的真气强行压住,继续为阿离疏通心脉。
真气倾泻而入,昏迷中的阿离痛哼一声,宁怀卿连忙收手,将她轻柔地抱在怀中。
他此刻已是虚弱无比,连抬手探一探阿离脉搏都做不到。
“师姐……”他动了动嘴唇,疲累如潮水般涌来。
昏过去的前一刻,他将阿离稳稳护在了臂弯中。
两人双双倒在繁星满天下的池边。
似乎过了几百年那么久,初晨的第一缕光线照在了宁怀卿脸上,他缓缓睁开眼,只觉浑身都泛着冷意。
他下意识看向怀中的阿离,她仍昏睡着,乌发红唇,精致冷淡的面容藏在他怀中,像是山巅千年不化的冰雪。
宁怀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冒犯,他将圈在阿离腰间的手抬起,生怕吵醒了她。
可阿离却忽然抱紧了他,侧脸在他胸口蹭了蹭,睡得安宁。
宁怀卿顿时绷紧了身体,心跳加速,双手僵在空中,不敢落下。
秋日的阳光渐渐洒下来,他伸出一只手挡在阿离眼前,为她隔绝这一小片刺眼的光芒。
见阿离一直未有苏醒的迹象,他闭上眼,慢慢地调理起自己的气息。
阿离醒来时,看到的先是宁怀卿的手,再是他棱角分明的脸。
他们以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抱在一起,与他贴在一起的地方有源源不断的热流传来。
阿离的意识回笼,不动声色地摸向怀中。
从池底取得的东西还在。
阿离悄悄松了口气。
少年额前的碎发在秋风中轻轻飘动,他此刻正闭着眼,长眉舒展,鼻梁高挺,秀长浓密的睫毛像一排小扇子,却不显脂粉气。
感受到体内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真气,再一看他的情形,阿离就什么都明白了。
像是感受到阿离的视线,宁怀卿睁开了眼,迷蒙单纯的眼神与阿离相对。
她抚上他的侧脸,微哑的嗓音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和温柔:“多谢你。”
宁怀卿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朝一处冲去了,他猛地推开怀中的人,在草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
见阿离吃痛皱眉,他想上前又不敢,只能在跪在原地左右为难。
“昨夜是我冒犯师姐了!还请师姐恕罪!”
阿离支着手臂坐起来,见他丧气地埋着头,一副负荆请罪、听凭发落的模样。
她从容地理了理散乱的长发,直直看向他:“若是我说,我并不介意呢?”
第50章 魔教白月光5
宁怀卿站在厨房沸腾的汤锅前,两眼发直,满脑子都是阿离不久前的那句话。
“若是我说,我并不介意呢?”
师姐……这是何意?
虽是为救命,但他在师姐脱离危险后,还一直抱着她,确实是极为冒犯的举动。
娘说过,面对女子时,不可轻慢,不可欺辱。
可师姐为何说,她不介意呢?
宁怀卿拿起一根筷子胡乱戳了戳,心乱如麻。
一旁的弟子提醒他:“公子,你的汤煮好了,还不端下来吗?”
宁怀卿这才回神,伸手直接去端,却被滚烫的锅边烫得手指通红。
一旁的弟子连忙叫他去凉水下冲洗,自己拿了两块布巾包住锅边,将汤锅端了下来。
宁怀卿愣愣地站在一边,半晌才去冲洗。
那弟子见宁怀卿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走到他身边,关切道:“还好吗?”
指尖灼烫的感觉渐渐消散下去,宁怀卿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许久,觉得只有洗心池的池水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被烫伤的手指是,乱跳的心也是。
不然,他也不会在师姐说完那番话后,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师姐不可不介意”。
……后来师姐就将他赶下了山。
宁怀卿猛地站起来,把一旁的弟子吓了一跳,他走向桌边,将汤锅里的东西倒进汤盅里。
那弟子跟过去:“公子,这是熬的什沓樰團隊么东西?”
宁怀卿看他一眼:“姜汤。”
“公子是染上风寒了吗?阁中有药师,可——”
“不是我,是沐师姐。”话还没说完,就被宁怀卿打断。
他此刻全副心思都在眼前这盅姜汤和洗心池旁的人身上,没注意到那弟子顿时阴沉下去的脸色。
“沐师姐?大家都说她是最不好相与的,昨日还将妙琴师姐训哭了。”那弟子笑道,“不想竟与公子走得这般近。”
宁怀卿终于又看了他一眼,是个不认识的弟子,不知为何一直在与自己搭话,语气和话语都甚是怪异。
他抿了抿唇,没有回答:“方才多谢你了,我这就离开了,请自便。”
说罢,宁怀卿提起食盒走了出去。
晏风面色一僵,那双阴冷狭长的眼睛盯着他的身影远去,神情晦暗不明。
*
长老徐言渺得知爱徒在洗心池受伤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为她调理好身体后,又去掌门屋里闹了一场:“小老儿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她要有个好歹,小老儿也不活了。”
“像沐秋这样天赋极高、又听话乖巧的弟子,整个紫薇阁也找不出几个,她要是没了,是我们整个紫薇阁的损失!”
已经一把年纪的徐言渺赖在掌门寝殿不走,终于烦得何问青松了口:
“沐秋有错,按本派门规罚其在洗心池思过一月,念其已诚心悔改,如今半月时间也足够了,小惩大诫之意还望诸弟子谨记。”
等座下弟子皆退下后,何问青看向自己这个为老不尊的师弟,语气满是无奈:“这下你可满意了?”
徐言渺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笑得满脸褶子:“这都是师兄一片慈爱之心,师弟感激不尽,代逆徒在此谢过了。”
“去去去!别给我扯这些!”何问青头疼地摆了摆手,压低声音,“登天阁那事至今未有结果,你说接下去怎么办?”
徐言渺一顿:“这个嘛……”
何问青一看便知,这个师弟是指望不上了,他朝徐言渺招手,二人耳语一番,皆是面色凝重。
“师父将紫薇阁交到我们手上,绝对不能让它因此沉寂下去。”
徐言渺点头:“师兄打算让向瑶带弟子前去吗?”
何问青思索片刻:“不,不能是向瑶,她是我紫薇阁的大弟子,派她下山太过显眼。”
随后他点了几个弟子的名字,徐言渺应下,又道:“把沐秋也带上吧,她武功高,脑子转得也快,一路上能够照应他们。”
何问青皱眉:“她不是才受伤?师弟舍得让她长途跋涉?”
徐言渺站起身,奉上一杯热茶,笑呵呵的:“我的徒弟我知道,没那么娇弱,这些年轻人该多去历练历练。”
何问青勉强啜饮一口,气得脸色铁青:“那你方才还哭天抢地说她受了伤,病得厉害,再不回来就要死了!”
徐言渺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随何问青怎么说,气得何问青指着他:“你啊你啊!”
*
何问青的命令很快下来。
下月十五是缥缈峰掌门闻素的寿辰,但何问青月底起便要开始闭关,只好命周妙琴、沐秋、晏风三人将紫薇阁准备的寿礼送去,代紫薇阁向闻掌门贺寿。
十日后,一行人从泉清山出发,三人皆是习武之人,轻装简行,没有雇马车,只一人牵了一匹马,寿礼由周妙琴收着。
阿离不欲与二人多言,一马当先走在最前方。
周妙琴和晏风并肩骑着马,不由道:“沐师姐是不是嫌弃我们太慢了?”
晏风看她一眼:“周师姐为何会这样觉得?”
周妙琴想了想:“每月比剑大会沐师姐都能拔得头筹,连向师姐都只能屈居第二,可沐师姐才进派两年,向师姐却是自小就在紫薇阁了。”
“这样天资聪颖的人,定然会觉得我们拖后腿,你看从下山到现在,沐师姐没有与我们说过一句话。”她说着说着,有些沮丧。
晏风只是点点头,目光重新放到阿离身上,一错不错。
天色渐暗时,一行人在一座名为“长新”的小镇落脚。
赶了一日的路,周妙琴这会儿累得不行,阿离却仍是一副清冷从容的样子,不染纤尘。
晏风在镇上转了一圈,只有一家客栈还有空房,三人牵着马朝客栈走去。
“小二,要三间上房。”阿离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三人中她的年资最高,一路上的花销都是由她负责。
好在临行前,徐言渺补贴了许多,掌门那边也有经费送来,阿离也就不客气地应用尽用,从不委屈自己。
小二麻利地拿好门牌钥匙,领三人上楼,忽然门口又进来了两位剑客:“小二,要一间上房。”
小二站住脚,回头为难道:“两位客人,今日上房已满,二位要不去别处看看?”
其中一人将剑拍在桌子上,抱怨道:“别的客栈都看过了,这才来这儿的,你们这个镇子真是奇怪,居然家家客栈都满了……”
另一人的语气平和许多:“小二,可还有其他房间?”
“应当是有的,稍等我送了这三位客人,立马为二位看下。”小二答道。
阿离并未理会身后发生的事,直到身边的周妙琴诶了一声,凑到阿离身边:“沐师姐,你看他们是不是临枫山庄那两位宁公子啊?”
阿离侧头回眸,正好与宁怀卿看过来的目光对上,他脱口而出:“……沐师姐?”
小二左右看了看,高兴起来:“几位……是认识的吗?恰好这三位客人要了最后的三间上房,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离扫过来的眼风吓得噤了声。
她抬步继续往楼上走去,摆明了不想与旁人住一间房。
周妙琴有些尴尬,可除她以外,剩下三人都是男子,总不能是她与男子同住一房吧。
最后还是晏风主动提出,将自己的那间上房让出来给宁氏兄弟二人,自己另外住一间稍差些的房间。
宁怀修连忙上前道谢,宁怀卿却握紧了手中的青云剑,垂眸藏住眼底的几分失落。
入夜,周遭渐渐安静下来,客栈中的旅人都进入了梦乡。
宁怀卿和衣躺下,却是满腹心思,毫无睡意。
忽而听得外面走廊上有人悄声走过,本以为是晚睡的旅客或者小二,下一刻却听见了兵刃碰撞之声。
他立刻推醒身边的宁怀修,示意外面有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下床,拿上自己的佩剑。
门外人很快下楼离开,似乎只是来探查情况。
宁怀卿将门推开一条缝,外面一片漆黑,看不出异常。
可那股诡异的氛围始终萦绕在周围,两人没有犹豫,分头去通知其余三人。
宁怀卿来到阿离房门前,轻轻叩了一下。
房门很快打开,只见阿离装束整齐,显然她也并未睡下。
黑暗无限放大了人的感官,他本就五识灵敏,此刻甚至能感受到阿离身上的冷冽幽香。
他想要和师姐解释那日的事,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机。
宁怀卿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这家客栈不对劲。”
阿离无声点头,见身后周妙琴几人也到了,便朝宁怀卿道:“此处不安全,去你房里。”
一行人回到房间,正要商量对策,房顶忽然响动几声,几人迅速拔剑,严阵以待。
只见房顶的瓦片被一点点移开,接着一声巨响,一个粉衣女子从天而降,摔在众人面前。
“哎呦!摔死本女侠了……”
女子疼得眼泪汪汪,却还记得不能发出声音,只好咬唇忍着。
她狼狈地抬头,见身前站着一个剑眉星目的白衣少年,便扯扯他的衣摆,朝宁怀卿伸出了手:“喂,能不能拉我一把?”
女子杏眼琼鼻,一双眸子鲜活明亮,笑起来如三月春桃,娇俏可人。
阿离歪头看清了她的脸,心中感叹。
书里女主段意婉出场的剧情,和眼前这一幕真是一模一样。【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