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少女小珠 > 40-50
    第41章


    佛教学校周围树木高大,有的甚至已经生长了百年,将此地遮蔽出一方干爽阴凉。


    教室的地上用描了花草的席子铺满,靠着窗横放数张矮小的木几。


    小珠被住持引进经堂,住持给她指了张靠南边窗户的桌子,那就是她的坐席。


    坐下来之后,小珠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还不到早晨六点半,早得很,但屋子里已经有几个人在低声念诵功课。


    来这里修习的人,都低垂着脑袋,专心致志翻手里的经书,并不关心旁人的事情,所以小珠也不怎么需要和他们打交道。


    她手里亦拿着一本经书,按照计划,安静地坐在桌前等妙论。


    窗子开得很大,清早浅淡的阳光从东边的窗户斜照进来,落在小珠侧脸上,使她浑身泛着金光,看起来像仙人点化过似的。


    小珠等人的时候,并不拿眼睛去到处瞧,张牙舞爪的让人看出端倪,她用耳朵听,佛教学校很静,屏息凝神,能听见院墙外的动静。


    直到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小珠反而更加垂下头,全神贯注去看经书上的字,全然不给窗外的来人分出一点心神。


    住持特地为她选的位置,进门就很打眼。任何人一走进来,首先便要瞧见她素白的侧脸,端坐在桌前,清瘦的脊背笔挺,被晨光偏爱地笼罩出一个絮絮的金影。


    她对着书看了没一会儿,一位教师从西边的门进来,所有人便都站起来,双手垂在身前,向他行礼。


    小珠到这时才悄悄拿余光瞥了眼,站在她左前方,背影稍宽的一名女性,应当就是妙论。


    教师抬手打招呼,又点了小珠和妙论的名字,说:“罗佛提和尚今天出去乞食,轮到你们两个陪同了。”


    小珠眼观鼻鼻观心,听见妙论在前面答了声“是”,便也跟着温顺答了一句。


    小珠跟在妙论后面离开了坐席,出了队伍。


    换鞋出门时,小珠也候在妙论后面,把自己的芒鞋放到了架子上,并顺手把妙论换下来的芒鞋摆正了。


    转身时,发现妙论正杵在她身前看着她,小珠朝她笑了笑。


    她此时有理由打量妙论,因此仔细地看。


    妙论生了一张没什么佛性的面容,鹰钩鼻,铜铃似的眼,在宽宽的面庞上横占着,淡紫色的嘴唇很薄。


    对于她的笑容,妙论一丝反应也没有,冷漠地转身出门。


    小珠没什么感觉地跟上。她是新来的,出门之前主动往自己的背篓里装了几把油伞,以防等会儿有雨。


    她们两个披着灰色的僧衣,跟在罗佛提和尚身后。一路上,和尚捧着木碗念诵经文,或停下来向路边的民众讨一点吃食,不论对方给的是一碗面还是一碗水,都露出弥勒佛一般的笑容,当场吃下去,并为对方祈福。


    妙论和小珠则负责跟随和尚的脚步,象征着追随指引体验世间万物,偶尔能听到几句和尚的教诲。


    罗佛提和尚问:“你们在学校里,都读了什么经?”


    小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妙论出声,便自己回答道:“刚读《八大人觉》。”


    “噢。”和尚点点头,“有疑问吗?”


    小珠不好意思地笑笑:“疑问太多,几乎可以说是全部不懂。”


    妙论看了她一眼。


    和尚也笑起来:“所以你是学生。”


    “是的,学生不明白,经文说,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可是如果不感受到自己的欲望,如何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又说,不念旧恶,不憎恶人,这太难了,学生这辈子恐怕都难及大乐。”


    和尚微笑着念了句佛,没有再答。


    妙论目光漠然地也看向前方。


    小珠便不再开口,继续跟在和尚身后亦步亦趋。这段路途的终点是一座寺院,快到寺院门口时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小珠请另两人在树下稍作等待,蹲下身解下背篓,拿出油伞一人分了一把。


    背篓空了立在地上,被轻轻推倒,小珠低头看,发现是几只小猫被雨拦在树下,好奇地推着她的背篓玩闹。


    罗佛提和尚认出了它们,说道:“这是寺院里的猫。”


    小珠心里跳了几下。


    难道是行佛事真的能结佛缘?


    这样算不算是上天在帮她。


    小珠点点头应是,把几只小猫装进背篓,反过来背在身前,撑起伞给它们挡雨。


    对和尚说:“既然顺路,那么我也把它们送回去吧。”


    几只小猫扒在背篓上探出头,小小的耳朵在脑袋上动来动去。


    罗佛提和尚笑着点点头:“你有善心,它们不怕你。”


    小珠低着头应声:“也可能是我学过一点动物护理,所以知道怎样才不吓到它们。”


    送了罗佛提和小猫到寺庙,和尚对她们拂拂手:“你们返程吧。”


    小珠便和妙论一起站在雨水滴答的山门屋檐下。


    越是关键的时刻,越不能透露出自己想要什么。小珠牢牢记着这一点,始终没与妙论搭话。


    她们又一起回到经堂,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珠呼吸平静,坐回自己的席上,念完了一上午的经。


    下午她放假了,妙论不知所踪,小珠当然不能打听。


    回到公馆,小珠将所见所闻都一一对黎娟说了。


    黎娟感到很无解。


    “听起来,妙论似乎已经完全遁入了空门。即便继续接近她,也不一定能有什么成效。”


    小珠也有点失落,但是:“我再试试。”


    虽然没有一丝成功的预兆,但小珠总觉得好像还能有成功的希望。


    这种感觉很玄妙,她就是有一种仿佛的预感,觉得妙论应该有注意到她。


    可是她没有丝毫证据,难道用妙论看她的那几眼去向黎娟证明吗?


    太虚无了,但又勾着人想继续尝试。


    人是在追求这种缥缈的希望时越陷越深的吗?小珠想着想着,发起呆来了。


    黎娟看了她一会儿,拨通电话给周义永,说今晚的晚餐要加肉,油香味重的肉。


    小珠下意识问:“怎么了,有客人要来吗?”


    “不是。”黎娟瞅着她,“给你加点荤腥罪孽,不然我怕你在那个佛教学校待了半天,真被佛祖点化了。”


    小珠无言以对。


    晚餐上的牛排,油香四溢,小珠吃得很香。


    手边的手机一直在弹信息。


    从小珠没回复的信息开始算起,最早的一条是霍临从车上发来的,告诉她还有一小时到家。


    接着是半小时,二十


    分钟,十分钟,五分钟。


    霍临像装了什么播报系统,实时更新着自己的行程。


    小珠觉得这种短信实在是很没意义,反正他发不发消息,时间都是一样的流逝,所以选择不回。


    但她不回消息,霍临依然发得起劲,或者说,甚至是更频繁了。


    上电梯也告诉她,倒数楼层也要告诉她。


    小珠不想在意,只是手机亮了,余光就总会不自觉地瞟到。


    跟着他的播报,她心里也自动计算起时间。


    玄关门响起的时间比她心里预估的要早三十秒,小珠胸腔里的心快快地跳起来,一下一下跳得很重。


    莫名其妙,每天都要回来的人,为什么让她这么紧张?


    小珠看向连着客厅的通道,果然又过了三十秒,已经解下外套的霍临走了进来。


    小珠劝告自己的心脏冷静,但反倒更急地跳起来,把她扯到一个高峰,然后停在那,绷紧了一根弦。


    霍临把她抱了起来,搂得紧紧的,小珠趴在他肩膀上,闻到他的气息,掺杂着一整天待在外面的忙碌的味道。


    小珠说:“你回来了。”摸了摸他的头发。


    霍临把脸埋在她颈边吸气,好像就很满足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告诉她:“游轮的手续已经在办了,可以先试航。你想什么时候上船?”


    小珠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往后撤了一点点,看霍临的表情。什么也没看出来,她摸摸霍临的脸:“再过段时间。”


    “好。”霍临又凑上来吸她,非常离不开的样子,感觉好像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直到小珠催他去洗澡,霍临仍没放开,说:“睡我房间。”


    他省略掉的主语自然是小珠。


    小珠面色有点尴尬:“要不算了吧。”


    他以为她在来月事,所以那天之后就没再做过实际的,虽然举止也称不上规矩。


    两人每晚躺在一起,他总因为各种折腾把自己弄得难以入睡,小珠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每天都是忍到边缘,然后搂着她强行消解平复。


    有几次小珠也有点心软,想告诉他真相,但他又不主动提,面上装得很淡定,像没事人一样。


    他那么要面子,小珠也不替他急了。


    而且第一晚之后留下的酸痛还在小珠身上各处没散干净,她想倒是想开口的,但最后也只停留于想。


    反正是他自己误会的,她可以顺理成章躲懒吧。


    这样应该不算骗人?但多少也有点良心过不去。


    于是小珠委婉劝他算了吧。又不能做什么,睡在一起不是自找罪受吗?


    霍临不肯,抓着她的腰坚持,好像小珠再拒绝他就要大闹一场,小珠只好放弃。


    这一天果然又弄到很晚。


    霍临燥热地支着,脖颈通红,脸色却很淡定,不肯承认自己自作自受,喘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咬着小珠的耳垂小声问她还有几天。


    小珠算了算时间,本来还可以再报个两天,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决定对他好点吧,亲了亲霍临的鼻尖,告诉他大概明天就好了。


    霍临立刻肉眼可见的高兴,大半夜的神采飞扬,眼睛晶亮,看得小珠都有点不忍心了。


    伸手拍拍他:“晚安吧,晚安。”就这样搂在一起入睡了。


    第42章


    小珠又这样往返了佛教学校几次,一直没什么进展。


    她对待妙论,像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巴巴地赶去学校,只为了见一眼“心上人”,期望对方能跟自己说上一句话。


    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张望,生怕对方觉得自己不矜持,于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底做梦一样地企盼对方也能关注到自己、主动地来找自己。


    但她这番忙碌的结果只是,徒劳无功地积攒了好几次与妙论的擦肩而过。


    可能真的像黎娟说的那样,要改变策略才行。


    然而,就在小珠以为她对妙论的这场“暗恋”要无疾而终的时候,妙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小珠看着她,习惯性挽上一个礼貌的对待同学的微笑。


    妙论仍是那张刻板的、坚不可摧的面容,过于世俗的五官,使她的冷静也显得傲慢。


    她问小珠:“我的兽医这两天缺一个助理,你来不来。”


    小珠来不及多想,立刻回答道:“好的。”


    妙论救助的动物大多散养在山中,有一位固定合作的兽医上门诊治。但每一次需要处理的动物数量不同,助手的配备就不够稳定。


    这次是又突然送来了一百多只流浪幼犬,都需要打疫苗,因此临时需要人手。


    小珠先前有意在妙论面前透露自己学习过动物护理,她当时还担心妙论没听进去,好在妙论记下了她那句话。


    小珠和妙论去了寺庙里。


    寺庙中人将附近寄居的生灵视作菩萨的化身,认为它们身上阐述着无常和业果,甚而能劝发菩提心,引导众生去往大乘佛道。


    但僧人并不将它们作为宠物饲养,流浪猫狗的生老病死,于他们而言只是轮回的必然,因此既不会喂食,更不会干涉它们的健康问题,只同意将一处佛舍租借给妙论使用,其余一切都是妙论自己打点。


    寺庙只是妙论安置这些猫狗的其中一个点,除去在佛教学校做功课的两天,其余时间妙论都奔波在收养动物、给动物采买东西的路上,难怪平常人根本找不到她人。


    小珠跟着妙论走进佛舍,犬吠声此起彼伏,狗味和粪便的气味扑面而来,妙论却似不觉。


    几十个笼子排在两侧,将本来宽敞的佛舍挤得只剩一条通道,笼子里的幼犬彼此依偎着,大多数眼睛都睁不开,有的即便能走动的,看起来也没什么力气。


    “干活吧。”妙论轻轻瞥她一眼,小珠赶紧去箱子里准备针管和药水。


    一百多只狗,都要抱出来进行皮下注射,还要喂驱虫药、做体外驱虫。


    妙论和小珠再加上两名兽医,总共四个人,一句客套和废话都没有,一起忙碌了一整个下午才算结束。


    小珠身上的僧衣已经被汗湿透,妙论比她情况更糟,浑身沾满粪便,因为强行喂药还被一只大一点的奶狗咬了一口,牙齿划破虎口,鲜血直涌。


    小珠把自己的手巾拿出来给她止血,妙论接过去,缠在手腕上,已经没有力气道谢。


    缓了半天,小珠用泉水清洗了一只木碗,接了一碗水递给妙论。


    妙论看她一眼,没有立刻接。


    兽医带着助手收起医箱经过,停下来向小珠道谢。他们今天虽然那时第一次见面,但合作得很默契,省下了不少力气。


    妙论接过水碗,小珠才空出手来双手合十,向兽医还礼。


    兽医离开了,妙论把水饮尽,淡淡地对小珠说。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小珠心里一跳。


    她跟着妙论走到佛舍背后,那里停着一辆破旧的皮卡。


    妙论招手让小珠上车,发动汽车,车里的空调半天都吹不出冷气,最后只能打开两边车窗透风。


    山风从车窗涌进来,吹干小珠额上的汗。她坐在副驾驶,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山路,转了两个弯后,妙论开口了。


    “你看到了,我只是个开破车、伺候一堆动物的穷女人。”妙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臂靠着车窗,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然,“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东西。”


    小珠抿抿唇,偏头看妙论。


    妙论无需她指路,径直往公馆的方向开。


    她分明早已知道小珠的身份和目的。


    显得小珠先前的遮掩很笨。


    “我知道你们想和高金大通签约。你丈夫在对我的公司施压,你在这里帮我给猫猫狗狗打针,你们还真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妙论打了一把方向盘,动作利落果断。


    她摘了僧帽,头发已剃光,与她那张世俗的面容反差极大。


    小珠抠着指尖。


    她原本的计划是与妙论熟悉了之后再慢慢商谈,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被人看穿。


    她像个被关起来炙烤的小鼠,锻炼了那么久,再别的场合还称得上伶牙俐齿,但现在却是完全无话可说。


    无法反驳,一路沉默,漫长难捱。


    好在妙论没有再接着嘲讽她,大约以为她被拆穿之后,已经羞愧得老实了。


    妙论把破旧的皮卡车停在光鲜亮丽的公馆门前,乜了小珠一眼,叫她下车。


    小珠慢吞吞地拉开车门,爬下去。


    关上车门之前,小珠站在地上,微微垂着脖颈,眼皮却抬起来,看着妙论。


    “我听见你们说,下周你们要给出车祸的猫做手术。”小珠小声又快速地开口,吐字倒很清晰,“我还会来的。”


    说完,小珠就立刻关上了车门。


    妙论皱眉,但也已经没有了拒绝的机会,只能透过皮卡车茶色的玻璃看到年轻女人快步离开的背影。


    几天之后,妙论果然在救助站见到了那位寡言少语,又很倔的霍夫人。


    她已经换上了墨绿色的短袖手术衣,怯生生地站在门边,无所适从的样子,偏偏脚下像生了根,非要留在那里。


    妙论走过去,与她对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


    “你来做清创。”


    小珠换上一次性手套,在猫笼前面蹲下,解开猫身上的纱布,用棉签蘸着药水,轻轻翻看猫身上的伤口。


    伤口之前已经处理过了,在救助站养了好几天,等到今天炎症指标终于降得差不多了。


    但猫已经对伤口的疼痛非常敏感,稍微碰触就挣扎嘶叫起来。


    猫的愤怒是锐利的,小珠被吓了一跳,差点把双氧水倒在自己身上。


    她赶紧捏稳了药瓶,下意识悄悄抬眼看妙论。


    妙论果然皱着眉看她,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小珠深吸一口气,一手按住猫的脖子,拇指抵住爪子,用棉签沿着那个冒脓水的窟窿描了一圈,刮下来一堆淡黄色的液体,断肢挂在伤口上晃荡。


    重复了几次,终于完成了创口的初步清洁,可以送给医师去剃毛,准备进手术室了。


    小珠站起来,舒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妙论没再管她,但也没再阻止她进救助站。


    救助站确实常年缺人手,因为动物数量太多,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小珠每天都到救助站报道,后来还得到了一把救助站的钥匙。


    虽然给她钥匙的医师没有明说,但是小珠知道,这肯定是经过了妙论的默许。


    小珠在救助站熟悉了很多药物,地塞米松、肾上腺素、阿托品……她的方法向来很笨,看医师怎么用,再抱着笔记本到救助站来抄,硬是给她学会了不少。


    其实救助站的人也懂得看妙论的脸色,都知道小珠是冲着妙论来的,一开始并不待见小珠。


    然而过了一阵子,他们发现妙论不在的时候小珠也会来,甚至比他们专门带的学徒还要用心,于是私下里都叫她怪人。


    小珠不管那些。


    她现在已经可以独立完成皮下注射,每每救助站有需要针剂的动物,她总是会包揽下来。


    她的手越来越稳,从白天打到天黑,仿佛不知疲倦,旁人就顺水推舟,把这个活干脆都推给了她。药剂师配药时,她也会厚着脸皮过去询问。


    但她问的问题很天真,“有什么药能让药物的作用数倍地发挥出来吗?”


    药剂师听得发笑:“要是真有那种神药,每个医生都是超人!”


    小珠呐呐地低头。


    看她失落,药剂师又想了想:“不说数倍那么夸张的话,倒是也有的。”


    “其实增强药效的原理都是通用的,比如抑制药物代谢酶或增加药物吸收。但作用于不同的疗效,就需要完全不同的组合。比如氟苯尼考与多西环素联合使用,可以增强抗菌效果,氮酮可增强皮肤药物吸收。给人用嘛,根据不同的病有不同的教科书,但给猫猫狗狗用,大多时候都是根据经验来自制。”


    小珠点点头,虽然听不懂,但也认认真真记了下来。


    跟人道了谢,小珠去更衣室换助理服,准备下班的医师在隔壁说说笑笑,小珠听见他们聊晚上去吃什么,又听见滴滴的声音,是放药瓶的保险柜被按亮了。


    小珠动作停下,侧目看向旁边的窗户玻璃。


    玻璃倒映出保险柜的影子,伴随着滴滴的声音,一个又一个数字被按下,在玻璃里倒映得很清晰,小珠定定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小珠就这样连续去救助站二十多天,风雨无阻。妙论知道她在,不想面对她,罕见地会为了什么人头疼。妙论刻意避开小珠,不走大门,直接从安保室穿过。


    安保室里有一面墙的监控,画面时不时地切换。


    妙论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监控器上。


    那位霍夫人坐在廊下的木椅上看书,长发垂顺,阳光透过她睫毛,在脸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


    保安笑呵呵地指了指那块屏幕:“这是您的朋友对吧?她每天都来,每天都这样。”


    离小珠不远处的笼子里,一只体型庞大的病犬突然梦中惊厥狂吠,叫声从院子响到了安保室里。


    妙论日日和这些动物待在一起,听着这声音也难免觉得痛心烦忧。


    那位霍夫人却面色如常,放下书走过去蹲下,拿一块黑布罩住了笼子的半边,等到那只狗慢慢平静了些,叫声从狂吠转向呜咽,她打开了笼子,伸手进去抚摸。


    她并不知道有人在看她,侧脸很宁静,类似于神性。


    妙论无声地站了一会儿,离开安保室,朝院子走去。


    当她走到那位霍夫人身边时,那条病犬已经在用湿漉漉的鼻子讨好地拱霍夫人的手心。


    妙论目光有些复杂,生疏地喊了一声她名字的音译:“白秀瑾。”


    小珠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有点讶异地回过头-


    小珠回到公馆,霍临又坐在客厅等她。


    见她回来,霍临先抬头看了眼钟,不满日益堆积得浓烈。


    “你现在每天回来得比我还晚,明天我要亲自去接你。”


    小珠愣愣地看着他。


    霍临看她好像有点傻了,用大拇指在她眉心搓了两下,有点犯愁。


    “你最近怎么像丢了魂似的。”


    他凑到她耳边吹气,不大正经地轻喊:“小珠,小珠,回魂。”


    小珠被弄得有点痒,摇着脑袋躲开一点,跟他说:“游轮。”


    “什么?”


    “我问你一个问题。”小珠十分认真的语气。


    霍临终于老实了,安静地看她。


    “租借那条游轮的钱,特别贵吧,要挣多久呢。”


    霍临皱眉,用手指蹭了蹭她的面颊。


    “怎么会考虑这个?”


    小珠神情恍惚,掰着手指算,算了半天,算不明白,小心地抬眼瞧着霍临。


    像只独自拖了一大个猎物回来、不知道够不够充当伙食费的小猫,谨慎又期待。


    “如果高金大通同意和你合作,你是不是就能把那艘游轮的钱赚回来?”


    “我好像,真的说服了妙论……她答应和你合作了。”


    第43章


    妙论叫了小珠一声之后,其实只问了她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她说:“你求佛的时候,想的是谁?你丈夫,还是你自己。”


    这个问题资料手册里没有教过,小珠也没有办法预想得到应该要怎么回答。


    小珠沉默了一阵子,还是老实地回答:“我自己。”


    妙论就再也没说别的,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就相信了她没有说谎。然后妙论告诉她,霍氏这笔生意她接了。


    妙论说话算话,第二日上午工作时间一到,霍氏就收到了高金大通的邮件。


    邮件中对他们所寄出的合作意向书进行了确认,并同意进一步的商谈。


    不出半个月,他们就将最终敲定所有细节,霍氏可能会成为全缅第一个有高金大通背书的外资。


    这比霍临的计划提前了不少。


    江席言很兴奋,现在的进展比他们所有人预想的都要顺利。


    忍不住跟霍临说:“我承认,一开始我对你找来的这个小珠有偏见,但如今看来,这一步走得很妙。”


    霍临皱起了眉。


    “我没想要利用她做这些。”


    “哎,想不想的,结果都一样嘛。”江席言拍了拍膝盖,“反正现在我们至少能提前半年回国,即便是真正的白秀瑾在这里,或许还起不了这些作用。”


    他兀自感慨,却始终没得到回应。一转头,发现霍临眉眼始终压着,愁云密布,不像是听到了好消息的模样。


    江席言见状也犹豫起来,有点紧张地问霍临是不是合同有哪里不对劲。


    霍临摇摇头,过了半晌,烦恼地吐出一口气。


    “太快了。”


    江席言好像听到天方夜谭。


    “快还不好?霍sir,早交差早回家!我早就想我爹地妈咪了,还有我家的拉布拉多……哦,你,你反正不会想念任何人的。”他语气装怪耍宝,转而又正经道,“但是不管怎么说,夜长梦多,早些办完差才是好事。”


    霍临闭上眼。


    许久之后又睁开:“你说得对。”


    他指节在扶手上轻扣,轻声低喃:“是时候考虑把小珠送走了。”


    江席言闻声也收了三分笑,听到他这么说,才想起这回事。


    难怪霍临愁眉不展的。江席言沉吟一会儿后问:“你还是之前那个打算?”


    霍临点点头。


    “她肯么?”


    霍临沉默。


    江席言疑惑地瞅着他,突然发现了端倪:“你还没跟她说过?”


    霍临仍旧不说话,算是默认。


    江席言跳了起来:“完蛋了完蛋了,你怎么也患上拖延症?这不可能!”


    霍临揉捏着眉心。


    “不是拖延,只是还没到时候。现在说,她会被吓到。”


    习惯有把握再行动,确实是他的做事风格。


    江席言摸摸鼻尖,说到底,这算是霍临的私事,他无法再干涉,只又提醒了一句:“虽然你应该不会,但……别弄巧成拙。”


    霍临又沉默得更久,定定地坐在那儿,像是魂已离开了一半-


    小珠傍晚背着包出门,被周义永叫住。


    周义永从背后过来,看见小珠惊得脊背一激灵,赶紧安抚道:“是我的错,把您吓成这样,不过,您这是去哪儿呢?”


    小珠回头看他,长发遮在脸颊两侧,衬得眼睛溜圆,小声地说:“我去救助站看看,今夜有两个医师出外勤,恐怕人手不够。”


    周义永看了一眼室外温度,今天没雨,闷热得吓人,便劝阻道:“您何必再这么辛苦,还是在家休息吧。”


    小珠沉默,顿了好一会儿,语气有些低沉地:“合同签完了,我就什么也不用再做了么?那里的动物,都是我亲手照顾过的,难道就这样撂下手不管了。”


    这句话,说得周义永立时僵住了,她这么善心,他却要逼着她铁石心肠么,那也太作孽了。


    赶忙道:“当然不是这样,我这就给您派车。”


    小珠说她熟悉路,不用派车了,她原本也是打算自己去的。周义永就坚决地再不肯答应,很快叫了司机候在楼下,又对小珠道了一次歉,说明自己绝没有别的意思,请她原谅。


    小珠含糊地点点头,和他告了别,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小珠才轻轻闭上眼,捏紧背包提手的手指也松懈下来。


    她再多待一会儿就要露馅。


    周义永充满歉意的表情实在令她不忍,利用一个老人的愧疚去欺瞒他,更让小珠觉得自己坏得没边。


    小珠深吸一口气,面色重新恢复平静,上了停在地下停车场的车。


    半个小时后她抵达救助站。


    站内果然只有两个助理护士在闲聊,见到她来,都很惊讶。


    小珠朝他们笑笑:“卢克医生叫我帮他整理一下药瓶,他估计你们忙着呢,就没叫你们了。”


    卢克在站内人缘不佳,果然两个护士听见她这样说,就半推半就道:“是呢,我们正忙着,不然一定帮你一起了。”


    小珠仍是笑着,看起来很好脾气的样子,也没说什么,放下包扎起头发往里面走。


    “哎,等一下。”护士站起身叫她。


    小珠指尖微微蜷缩,神色却未变。


    “怎么了呢?”


    护士提醒道:“药瓶都收进保险柜里了,卢克医生给你密码没有?”


    “给了。”小珠回头朝他们弯着眼睛,“要是我记错了,再来请教你们。”


    “没问题。”护士又坐了下来,朝她挥挥手,大约觉得提醒一声已是帮了很大的忙,仁至义尽了。


    小珠放缓呼吸,走到保险柜前。


    今夜医师们都不在,护士贪懒,如无必要是绝不会进来的,于她而言,是很好的时机。


    小珠循着偷看到的密码按开保险柜。


    节能灯下,药瓶泛着幽蓝的光,老旧的通风扇在头顶嗡嗡地转动。小珠方才在外面无尽地紧张,真的到了这里,却又变得很平静。


    她取出一瓶溶液,滴进离心管,在心里把分子式默背一遍,以求保险,又从包里把厚厚的笔记拿出来确认。


    一切都确认无误,小珠从保险柜里取出几种药剂,精准地混合在一起,低头看腕表。


    玻璃器皿中药液按照预想的方式相互作用,直至反应平息。


    接着又另外配了几支紫色的药剂。


    等待一切完成,小珠缓慢地眨眼,戴上手套。


    从后门走出去,在角落里的烂墙根边停下。


    拂开一堆枯草,露出底下藏着的一个小笼子。


    笼中关着一只灰鼠,黑色的豆子一样的眼睛盯着人瞧,很小的爪子立在身前。


    救助站附近的猫经常能抓到一些老鼠或昆虫,不饿的时候并不会急着吃。


    前两天有猫把这只老鼠按在爪子底下扑玩,被小珠看见了,从猫爪中夺过来了这只战利品,用粮食和水喂了两天,它就好端端地活了下来。


    小珠把笼子用毛巾包起来,提到室内桌面上。


    老鼠被晃动,挣扎着吱吱叫起来,小珠关紧门窗,拿出自己的手机放在台上,打开音乐软件,放了一个最嘈杂的歌单、盖住室内的声音。


    然后精准地捏住老鼠的背部,把刚刚提取出来的□□溶解物注射进去。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


    中途手机音乐声忽然停了,被打进来的电话干扰中断。


    屏幕上显示着霍临的手机号码,小珠看了几秒,伸手挂断。


    然后霍临的短信不断跳出来。


    小珠呼吸乱了两秒,便又恢复寻常。她伸手把手机按了通知静音,并翻过来向下,把媒体音量开到最大。


    笼中的老鼠已至癫狂,在铁笼里疯狂扑腾,发出刺耳的尖叫。


    小珠把一支紫色的液体吸入针管,加厚了几层手套,从老鼠的背上按下去,缓缓推入。


    两秒后,老鼠已不受控制,力大无穷地挣脱了小珠的掌控,钻出了笼门,掉到了地上。


    小珠踩住了它,让它挣扎了几秒,确认它的状态,又推入一支紫色药剂,很快,老鼠眼珠突出,兴奋到痛苦,在地板上到处冲撞,用牙齿啃噬一切能碰到的事物。


    小珠放开它,小心地站到了凳子上,看着它在柜子底下四处逃窜,身后拖着一串湿痕,不知道是蹭上的,还是它流的血。


    小珠心里跟着腕表数秒数。


    五秒之后,那只老鼠死在角落里。


    小珠慢慢地走过去,高跟鞋底在地板上滴滴答答。


    音乐还在身后响,她蹲下来,看了那只老鼠好一会儿。


    许久后,小珠站起身,用防菌袋把老鼠的尸体包起来放回笼中,在断墙边挖了个深深的坑埋下去。


    再返回室内,把手机、桌面、地板,全都完成消毒,擦掉了保险柜密码箱上的指纹。


    把这些全部做完,小珠在水龙头下把手洗了近十遍。


    她抬起眼,看镜中的自己,已经觉得十分陌生。


    小珠收回目光,回避地低着头,按亮手机。


    霍临的信息占满了屏幕,她用湿


    漉漉的食指一条条往下滑。


    他说给她带了栗子蛋糕,冰冰的糯糯的,但有点担心回到家里以后蛋糕会化掉。


    他说晚上会早点回来,问她现在在干什么,晚上吃了什么,她久久没回,他不甘心地发来一串“小珠”,好像发得够多就会被理睬。


    然后短信界面安静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才有新消息,他说刚开完会,因为没收到她的回复所以脑海里一直在想她,开会发言时差点说错话。


    小珠慢慢地站稳站直了,重新挺起了脊背。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这些,于是把霍临的文字看了好几遍。


    然后发消息过去,告诉他,刚刚忙得接不了电话,问他是不是顺路,现在可不可以来接她回家。


    第44章


    小珠一句“能来接我吗”把霍临弄得头都有点晕掉了,发来几个感叹号叫她稍等一会儿,他马上就能到。


    这段时间小珠简直比他还要忙碌,早出晚归,电话也时常没有办法及时回复,原先早午晚三餐里,每天至少还能一起吃上一顿饭,但现在已经连续好几天只有睡前才能见上一面了。


    霍临已经习惯了只要他结束工作小珠就能在眼前的日子,有点接受不了回到公馆看不到小珠。


    因此提出过几次要亲自每天接小珠“下班”,可是都被她拒绝,说是不能被妙论看到他们在一起,否则会立刻暴露她的目的,显得太有功利心,无法再实现结识她的目的。


    霍临好像被变成了什么偷偷摸摸的人,不是很高兴,但是也没什么办法。


    小珠对这种游戏好像很热衷。


    霍临接到小珠时,她在路边等了应该有一会儿了,双手在身前提着包,长发垂在胸口,低头盯地上的虫子,像个很乖很乖的女学生。


    看到车开过来,小珠挥挥手,被霍临打开车门拉进去。


    今天天气很闷热,小珠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已经额头脖子上全是细细的汗了,霍临把她拉进来坐在自己腿上,盯着她汗津津的颈窝瞧。


    她皮肤天生很白,原先在外面跑得看不出来,只觉得清秀,现在养了两个月变得白皙鲜嫩,出汗像花瓣沁出露珠,她身上覆着汗水,皮肤就会变得凉凉的,每次霍临压着滑溜溜的她时都会想到,原来这就是冰肌玉骨。


    趁她低头整理包包,霍临扶在她背后的手移上去,在她脖颈上面蹭了一下,拇指上沾了几颗她的汗珠,抹在嘴上尝了尝。


    甜的,当然汗水不可能是甜的,但就是甜的。


    小珠被碰了一下,于是偏头看他,并不知道他干了坏事,只看到他漾着温暖池水的眼神。


    小珠是真的很累了,她看了霍临一会儿,没有急着从他身上挪下来,反而矮下身子靠了过去,在霍临的颈窝里躺下来。


    他的身体和他的眼神一样温暖,是可以给小珠供暖的热源,即便现在是夏天。


    感觉到她软软的脸蛋贴在自己身上,霍临心里像被预热好的熨烫机平平整整地熨压过一遍。


    手心顺着小珠脊背往下抚,趁机给她洗.脑:“我接你回家比司机接你回家要好,对吧?”


    小珠正靠在他身上聆听他的脉搏声,结果听见这个无聊的问题,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懒懒地垂下,“都是司机在开车,有什么区别。”


    霍临歪着脑袋道:“没区别?”


    他像禽类啄食,低下头很快速地在她的嘴上啾了一下,又含住了用力吮了一口才放开,又问:“没区别?”


    小珠来不及回话,被他啾了好几下,嘴唇又麻又热,小珠被弄懵了,反应过来就气得用一只手背挡着嘴,另一只手捏成拳沉默地用力锤他,因为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在,小珠只是用力打他,怎么也不肯出声。


    小珠力气不小,其实锤得有点疼,但霍临油盐不进,还要低头来亲,小珠只能生气地推开他,并且把挡板拉上去。


    霍临看了一眼,居然嘲笑她:“你比喝醉时爱面子很多。”


    小珠用力翻他白眼,但还是被抓过去亲了很久。


    回到公馆时嘴都微微肿了,小珠抢先几步离他几米远,快速进了房间关上浴室门,宣布今天她要先征用浴室,让霍临只能在外面等着。


    霍临噙着微笑说好。


    小珠浸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明明可以去自己的房间洗,为什么这么习惯地进了霍临的房间,还要叫霍临在外面等她?


    小珠放掉浴缸水之后又冲了个澡,用毛巾搭着头发,换上睡裙走出来。


    霍临在小茶几前坐着,拿着她的梳子在摆弄,小珠看他一眼,从他身后绕过去,想就这样溜走。


    但是,“站住”,被霍临从镜子里看见了。


    小珠稍顿,脚下溜得更快,但霍临迈着长腿两步就拦上来,挡住去路。


    小珠抖了一下,想从旁边钻过去,看穿她意图的霍临也跟着往旁边迈步。两个人在不算狭窄的过道里来来回回,仿佛在跳什么舞步。


    “想跑哪儿去。”霍临低沉地质问,看她耳尖红彤彤的,板着小脸,眉毛也皱起来。


    就知道她反应过来以后会害羞,一害羞就会生气。


    真是只不好惹的小羊。


    霍临哼哼两声,扳住她的肩膀,把她转了个圈,往椅子上面推,按着她坐下:“洗完澡要先吹头发。”


    霍临个子高大,吹风机在他手里拿着像个玩具似的,他梳着小珠的长发,慢慢地帮她吹干。


    上个礼拜他替小珠吹头的时候还时不时会缠在手指上扯断几根,现在已经基本不会了,技术实在有很大的提升。


    霍临吹着吹着,长指忍不住埋进她头发里,再从洗得清爽顺滑、瀑布一样的长发里穿出来,低头仔细看了自己手上,没有一根多余的头发,于是很得意,把手伸到小珠面前去炫耀:“你看,你不掉毛了。”


    小珠从镜子里森森地盯着他,霍临才一边哼歌,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来。


    等到把头发吹干,这只小羊的毛也已经给摸顺了,不再凶巴巴地瞪他,也不闹着要跑,又开始贴在他掌心里,想睡觉的样子。


    霍临托着她的脸,半蹲下来看着她,声调又轻又柔:“怎么累成这样。抱你上床睡觉去吧?”


    小珠推开他,摇头:“不,我自己去。”说完勉强站起来,走了两步,扑倒在霍临的床上,有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侧躺下来,咸鱼一样地歪倒在枕头上,摸出手机打游戏。


    霍临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进浴室去洗澡。


    小珠一边打消消乐,一边听浴室里传来的霍临冲澡的哗哗水声,隔着墙体和玻璃门,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像催眠的白噪音。


    手机不小心从手里滑落下去,小珠也没去捡,愣愣地盯着虚空发呆,不自觉地在想刚刚霍临哼的到底是什么歌。


    好像有点熟悉,但是应该没听过,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他们一起看过的那部电影的配乐,但霍临哼得完全跑调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珠就在流水的白噪音里,挨着柔软的枕头睡着了。


    霍临赤着上半身走出来时,看到她像只小虾米窝在那里,睡裙下的两条小腿搭在柔白的床单上,如珠如玉的颜色。霍临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凉凉的,滑滑的。


    小珠睡觉很安静,但因为嘴唇圆嘟嘟的,闭着眼就像是索吻的样子。


    霍临因此认为她睡觉很不安分,无时无刻不引.诱着人。


    不过他也承认,这种认知可能主要是源于他的想象,与小珠无关,是他的躯体从坐到小珠身边开始,就有了自己的意识,擅自脱离掌控,迅速升温。


    霍临单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小腿,就这样对静静睡着的人居高临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俯身在她嘴唇上轻轻地吮吻。


    她像一块凉凉的甜糕,很清新的口感,中国人对甜品最佳的


    赞誉就是“不那么甜”,她就是这样,非常能取悦他的味蕾,可以吃很多口,吃很久,都不会腻。


    小珠喜欢他吗?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吧,至少,没有那么肯定。


    每次拥抱他的时候,她总是会泄露出献祭的神情,像一只纵身跳进虎口的羊。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至少也并不排斥他,不是吗。她会在他的温度下变得柔软,潮湿,馥郁,会被他占有到崩溃尖叫,这和喜欢的差别很大吗?


    只要小珠在他的领域之内,她就会像现在这样一天天地逐渐习惯他、依赖他,在他手心里休息,爬到他的床上来,进入最安稳的梦乡。她总有一天会把这些当成喜欢的。


    霍临在这之前每一年的精神和体能测试都是最上等,完美无缺,健康得超标,但有了不喜欢他的小珠以后,他很轻松简单地成为了一个变.态。


    霍临都不知道要怎么喜欢小珠才好,他想亲吻她的嘴唇,又想抚.摸她的全身,但又想看她安静地睡觉,还想被她拥抱和拥有。


    最后霍临没有打扰她,没有碰触她,近乎渴求地跪在一旁,紧紧握住自己,呼吸着她呼吸的气息,以疯狂急促的韵律,终于打湿在他自己手心里。


    霍临侧躺下来,紧紧盯着小珠,她如果睁开眼一定会被吓到,但他现在很幸福。


    他存在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了必须要拥有的人。


    如果他记忆空白时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别人,他会展示自己的礼貌,但是从看到小珠的那一刻起,他就遵从本能,做鬼一样地缠上了小珠,这是直觉为他做的选择。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只是有钱的霍临,他本来可以有和小珠健康明朗地相爱的机会,但他现在也并不能抱怨。


    霍临用湿巾把手擦干净,又亲了一下小珠的脸蛋,低声说了“晚安”,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小珠会适应中国吗?


    他必须要先把她送回去,但是又有太多需要向她说明却又不能说明的事情。


    她一个人到了那里肯定会茫然无措,说不定会比现在更恨这个欺骗了她的霍临。


    霍临一边幸福一边惴惴,睡到一半还是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小珠的手,挤进去和她十指相扣,才平稳地闭上了眼。


    第45章


    凌晨四点半,小珠从噩梦中惊醒。


    被她杀死的那只老鼠瞪着豆子一样的黑眼珠在梦里贴脸瞧着她,两只前爪立在胸前,长而肮脏的牙一耸一耸地颤抖,皮肉一块一块地剥落,鲜血淋漓。


    小珠整个人弹了一下,睁开眼,眼前的凌晨迷蒙暧昧,昏黑之中好似有数不清的妖鬼涌出,缠上人身,使她在黑暗的沼泽中陷落。


    好在小珠很快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人紧紧地握住。


    她往左边看,霍临朝她侧睡着,右手臂压在脑袋和枕头之间,左手绕过来握住她的,和她紧紧连在一起。


    不知道在她醒来之前已经这样持续交握了多久,小珠左手的皮肤触觉都已经有些失真,有好一会儿,都感觉不到自己独立的手指,好像她的手天生就是这样和霍临的长在了一起。


    他们的姿势很别扭,又莫名其妙地温馨,小珠没有放开他。


    可能是觉得霍临至少比长了四五根长牙的老鼠要好些。


    好吧,要好很多。


    黑夜里的怪物仍然在想象中不断地涌出,小珠不敢抬头看,浑身有虫子爬一样的发痒发痛,霍临身上的温度有驱赶这些幻象的作用。


    小珠想靠他更近些,但不想把他吵醒了,于是小心地移动,努力扭腰把自己更塞进他怀里去。


    不过还没出什么成效,就被霍临察觉到了。他在睡梦中带着她的左手压住她的腰腹,像只什么兽类,踩住身边猎物的肚子,警告她不要挣动,小珠只好僵住。


    过了一会儿,霍临朝她这边弓腰依偎过来,把她搂得更紧,呼吸洒在她耳垂上。


    这样也可以。


    小珠不再动了,感觉到霍临的气味和温度像堡垒一样把她包裹住,让黑夜里的阴鬼邪虫被拦在一米之外。


    小珠在虚空里瞪着它们,察觉到它们渐渐拿她没有办法,才慢慢闭上眼。这次再入睡,梦里没有了可怕的蛇鼠虫蚁,只有一汪温暖的干净的池水。


    第二天上午,周义永过来提醒小珠,今天公馆里可能会很热闹,有许多客人要来。


    小珠好奇问了句是怎么回事,周义永也不是很清楚,半是猜测地告诉她,这阵子先生忙得不可开交,大约是季末各家分公司都要对账,还有很多单据要过目,这些林林总总的小事,腾不出专门的时间,就干脆放到家里来做了。


    小珠点点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这段时间一直有个隐隐的想法,只是没有去细想。好不容易打起精神要来认真盘算时,总被各种各样的事打断。比如现在,听到周义永说霍临忙得不得了,她那点苗头又按了下去,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茫然地想着,她要不要,至少和霍临交代一声呢?


    她所有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但是她只知道如何出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结局。


    这趟游轮之行于她而言是一场冒险。如果失败了,她的后果就是玉石俱焚。可万一成功了呢?


    到那个时候,她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该去哪里呢,还有必要回到这里来么?


    小珠没想过那么长远的事。也没有办法做那么久以后的决定,她心里的潜意识告诉她,做完那件事以后,她的人生好像就已经结束了。


    唯一使她犹豫的,是她在这里还有一个“身份”,她作为霍明渊的“妻子”,自我感觉对霍临还有一点责任,好像不可以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消失。


    不过,她现在相当于一个浑身绑着炸.药的人,她这样的人,还说什么对其他人的责任,实在很滑稽。


    小珠几次犹豫,但都没有往更深去细想。


    毕竟对于一场冒险而言,瞻前顾后是很坏的品格,必须要被首先抛弃。


    只是每次想到,一旦她要出发去那艘游轮,无论结果如何,都很有可能是跟霍临最后一次见面了,心里就蓦地一跳,让她有些拉拉扯扯的不愉快。


    至少,他们如果再不见了,要有一个正式的告别吧?


    周义永提醒得很及时,今天一整天楼下都有人进进出出,小珠干脆待在霍临的房间里哪里也没去,省得和他们打照面。


    一直到傍晚,公馆里终于安静下来,小珠赤着脚踮着步子,小心地到走廊上看了一眼,好像人都已经走空了,霍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珠这才返回来穿好鞋披上外套下楼去,她的平板电脑早就没电了,充电器应该是放在了一楼的某个角落,她不好意思为了这点事叫周叔帮她送一趟,就想等人走了再去拿。


    她记性不佳,完全想不起来上次把充电器具体放在了什么地方,而且房子应该已经被阿梅收拾过了,就更难找到。小珠在底下多转了几分钟,刚找到充电器,大门就滴滴地开了,霍临走进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人。


    小珠有点尴尬,看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人,打算礼貌性地对客人展露一个笑容。


    但紧跟着霍临走进来的人正忙着跟霍临汇报,虽然已经看到了小珠,但不打算理睬,继续讨论自己的话题。


    再后面的几个人,也纷纷效仿,低头无视了小珠。


    小珠倒不在意他们的态度,既然不需要她社交,就打算回楼上去,但她刚要转身,霍临已经甩开身


    后的人,大步走过来,亲手把小珠的外套拢了拢,一一扣上纽扣。


    那些人站在玄关,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进退不得,只能干瞪着眼,汇报自然也暂停了。


    霍临仔仔细细地扣好小珠那并不需要扣的外套,大约花掉了安静的半分钟,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玄关上的几个人。


    打头的那个,是分公司老总级别的人物,平时颐指气使惯了,现在被摆脸色,倒是也反应得快,赶紧收敛神色,换了副态度说:“夫人好。”


    随后的几个人自然都跟上,对着小珠行礼。


    他们讲的英文,小珠只听到他们米丝米丝地说话,霍临低头和她解释:“他们向你问好。”


    小珠讪讪地朝他们点头,随口说了句:“嗯嗯,你们也好。”给霍临飞了一记眼神,烦他给自己引来这么多关注,实在不好意思再留在他们的视线里,楼梯也不走了,躲到家用电梯里去了。


    小珠一定不知道,她飞的眼刀也能取悦霍临,因为她这么凶巴巴的样子,看起来就跟他很不清白,霍临喜欢这种不清不白,简直心痒难耐,有什么气也消了。


    看着小珠的身影迅速躲藏起来消失,霍临才转脸看身后的人,没再多说什么,气势却很盛,充满压迫,众人都吶呐的,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儿霍临才懒洋洋地一抬手,允许他们继续了。


    小珠充上电,刚打开搞笑视频刷了一会儿,霍临就上来了。


    他推开门,穿着衬衫西裤,实在是很潇洒,肩宽腿长,站得笔直,有一种自小培养的高贵仪态。


    霍临从门口往小珠的方向看,微微垂着眼,一手握着门把。小珠原本换了睡裙,背对着门口趴在床上看视频,被他从后面这样看着,就忍不住爬起来,双腿并拢坐好。


    霍临没说什么,带上门,坐到套间里的小沙发上,姿态写意,告诉小珠:“他们走了。”


    “噢。”小珠没话找话地问他,“怎么突然把那么多人叫到家里来。”


    家里,又是霍临高兴听到的词,他喜欢小珠和他这么说。


    虽然这只是一间标准样式的公寓,但小珠不嫌弃,愿意把它当成家,霍临心里因此又涌出一阵怜爱,眼眸像喝醉了,波光似水。


    他把身体探过去,手指在小珠的小腿上划动,撩拨似的开口:“抱歉,但得忍一忍。过两天,就出发去白湾。”


    小珠没想到话题突然跳到这里。她有点不自然,闪烁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哦,好,这么快呀。”


    “……我也觉得太快。”霍临喃喃了一句,小珠闻言去看他时,他的眼底又呈现一种情绪翻涌的复杂,让小珠觉得,他所指的和她自己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小珠撇开这些念头,关心起游轮来:“谁和我去呢。”


    “我啊。”霍临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才要抓紧时间,把这些杂事处理掉。”


    小珠吓了一跳。


    霍临看着她,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本来不想邀我去?”


    小珠呆着,心神有些恍惚。


    她做了很冲动的、并不完备的计划,这个计划或许还有很多可商榷之处,但她从来没想过要往里面添加霍临。


    她默认跟霍临就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即便有了身体上的联系,那也是成年人无需负责的消遣。


    他们没有要好到做什么都要在一块儿,霍临为什么会因为她调整行程?


    小珠没立即回答,霍临很快变得很生气。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捉住往床里缩的小珠,提起来,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牙印。


    愤愤地说:“你居然想跟我分开?”


    不疼,但小珠被咬得心慌意乱,喉咙底下的心脏怦怦跳起来,呼之欲出,她试图阻挡霍临令人慌乱无措的牙齿唇舌,但都是无用功。


    霍临轻松而熟练地把她的手捆住,压在她身上,把自己的躯体当作镇压她的囚笼,又泄愤地咬了她好几下。


    小珠被他弄得细声大叫,咬一下叫一声,好像真被咬疼了似的。


    霍临松开嘴,移上来正正对着她的脸,和她很严肃地对视,好像要放过她了。


    忽然霍临问:“如果你真的要和我分开,你会想我么。”


    他的神情带着莫名其妙的诚挚和恳切,好像在对小珠许愿,充满坚定的希望,等她说“会”。


    小珠看他这个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心酸,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抚他,点点头说:“会的。”


    霍临突地扑上来,把她很深地压进了床铺里,亲得很用力,连亲带咬,比平时要凶了很多,一副不讲道理的样子,好像一说到分开这个话题,就马上要分开,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他甚至从她日渐变得丰厚的弧度攀上去,在顶端咬了一口,小珠颤抖着生气了,给了他一巴掌,说他疯了。


    巴掌不算重,霍临没被打疼,反倒抓住她的手追着她的眼睛对视,叫她以后如果真的有要和他分开的时候,要认真想他一下,他发誓,不会叫她想很久的。


    小珠沁出生理性的情泪,只觉得他在说疯话,疯话过耳不过心,是不可信的。


    第46章


    这艘私人游轮从蒲甘出发,沿着伊洛瓦底江一路前行,顺着这条平和的、同时又难以预测的内陆河,直到回到曼德勒。


    小珠登上船的时候是夕阳最好的时候,那一刻看到的河面光滑如绸缎,在平缓的泥沙小坡之间荡漾着粉紫色的光芒。


    平原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宝塔,都统一披着宁静的、祥和的圣光。


    小珠专心欣赏着景色,腰身被人从后面抱住。


    她回过头,甲板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她和霍临,霍临把下巴放在她头顶上,和她朝着同一个方向,借着她的视角欣赏了一会儿落日,就把她转过来,看着小珠被落日映红了的面颊,熟透了的桃子的颜色。


    小珠生得很好看,眼睛和嘴唇的弧度都很圆,眼尾和脸颊一并饱满地上挑,狡黠的细节藏在天真的外表之下,只有在被亲得回不过神的时候,才会真的乖顺。


    霍临环住小珠,就着落日和她接了一个很长的吻,唇瓣或深或浅地碰触在一起,始终未曾分开。


    热带河川上吹来的风是潮湿的,卷着发丝飞扬,有时会搅扰进两人的对视。


    霍临的怀抱是很坚实的,完美的身形和结实的肌肉让他看起来能源源不绝地滋生出力量,相比之下,小珠显得很脆弱。


    太阳在河面上消失,霍临把她放开了一点点,小珠依靠着他的胸膛,仰望着他。


    “还要去开个会。”霍临说着话的时候,眼睛还停留在小珠脸上,一眨不眨,似乎忍耐了半晌,终究泄露出一丝抱怨,“七天的假都不给。”


    他们的游轮会在几乎放空的状态下航行七天,这七天里的客人只有小珠和霍临以及他们相关的人员,保证绝对的私.密性。


    七天之后游轮会在曼德勒停靠,他们将在那里开一场庆功宴,一场热闹盛大的派对,邀请霍氏所有的生意伙伴参与。


    霍临把这七天视为假期,假期本应该隔绝世俗,但他是霍氏在缅甸的掌舵人,注定不可能有完全停下来的时候。


    小珠点点头:“你去吧,我自己逛一会儿。”


    “不要乱跑。”霍临在她额心亲了一下,“等会儿一起用晚餐。”


    小珠的手从他腰上滑下来,嗯了一声答应。


    霍临回到房间里去开电话会议,小珠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变得沉重了一点点。


    她没一个人待太久,因为黎娟很快出现在甲板上,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也不同于平时的严肃,拿着一杯红酒朝她走过来。


    小珠现在已经可以推断出黎娟的行为逻辑,知道她不会毫无理由地出现,于是对黎娟扯了扯嘴角:“霍先生派你来的?”


    黎娟朝她举了举杯,示意肯定。


    小珠笑了下。


    能对一个彻彻底底的成年人嘱咐出“不要乱跑”的霍临,会特意召唤一个人过来守着她,并不让人意外。


    夕阳已经完全沉落了,小珠依然看着平静的河面,对身侧的黎娟说:“你来晚了,错过了落日。”


    “没关系,不是只有落日才美好,我刚刚独占了楼下的泳池,也很快乐。”黎娟比老板更彻底地进入了休假状态,抓紧时间纵情娱乐,心情愉悦了,就相较于平时变得话多,“谢谢你,托你的福,我也可以享受到游轮旅行。”


    “这样吗。”小珠笑容淡了些,“但我好像连累了霍……霍


    先生。”


    他本来不必加班加点地忙碌,也不必像现在这样麻烦地去完成工作。


    黎娟看着她,忽然摘下一点墨镜,悄声问:“你们是真的在一起了吧?”


    小珠愣了一下,不知道黎娟的“在一起”怎么定义。她想了好一会儿,点点头。


    黎娟又认真地问:“他经过你同意了?”


    以黎娟的认知来看,霍临是真的能做出给喜欢的人下一个命令,然后就单方面宣布他们已经在交往了的事的。


    小珠因为她的问题而失笑,还是点点头。


    黎娟沉吟,像一个八卦记者一样,换着方式地提问。


    “我的意思是,你喜欢他吗?”


    小珠没有立即回答。


    她和霍临之间用得上这个词吗?他们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交易和喜欢这种高尚的感情扯不上关系。小珠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所以没有什么自尊心,愿意跟霍临这样厮混。她依赖霍临的温度,有时候也依赖霍临凝视着她的目光,从中汲取一些虚幻的甜味,但她不能去玷污喜欢这个词。


    况且黎娟明明知道那位白小姐的存在啊。


    小珠只能敷衍黎娟,求饶道:“我们不要聊这个吧。”


    黎娟倒也不是真心想要八卦,小珠不回答,她也不再追问了,只是劝告小珠。


    “既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你就不能配得感这样低。什么叫你拖累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看他愿意得很呢。其实你们之间的事外人无法去插手,我只能提醒你一句,你总这样委屈自己,以后只会吃更大的亏。”


    这是什么,心灵鸡汤吗?


    小珠愕然地看着黎娟,黎娟又重新架上了墨镜,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黎娟贴心地留出时间给小珠消化,她们没再交谈。


    过了一会儿,小珠的手机响起来,是霍临发消息过来,叫她来顶层甲板用晚餐。


    普通的游轮上通常只供应冷冻后加热的食物,毕竟几百上千人的客餐要当场制作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但这七天里需要被服务的只有霍临一行人,所以他们能够提前准备厨师和食材。


    今晚上的是法餐,霍临教小珠辨认和使用餐具。


    他铺开餐巾,教对着一桌子刀叉发呆的小珠从外到内依次使用它们,教她品红酒,把牛排切成小块的时候手腕要用力,但手肘不能抬得太高,肩膀要打开平展,上半身除了两只手,其余的部位几乎要保持端庄和优雅的静止。


    小珠光是听完,就已经发晕了,用力地眨眼睛试图保持清醒。


    霍临扶着她的肩膀笑出声。


    “算了,没关系,其实你怎么吃都可以。”


    小珠觉得他太宽容了,一点也不像个好老师,试图自己上进:“这不好吧……”


    霍临还想说什么,目光瞟到远处,就收住话头,捏了捏小珠的肩膀。


    “来看。”


    小珠放下那一堆搞不明白的餐具顺着他的动作站起来,转过头,看见明月低垂的河面上,十几艘小艇从船尾出发,向上游划去。


    月光把河面变成了一条银白发亮的缎带,小艇上是游轮的船员,他们带了许多蜡烛和小船一样的底座,把蜡烛点燃了,在亮光闪闪的河面里点燃了一颗又一颗橘色的星火。


    然后他们把星火放到了小船上,小船顺水而下,星星们因此聚少成多,变得繁荣盛大,游向停在河面中央的霍临和小珠,将他们包绕起来,然后流经他们,去向更远的地方。


    抬头是圆月,低头是星河,小珠跌进一个美丽的幻境,这样的几分钟,使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忘怀。


    大概,也同样会很难忘记与她共享这个回忆的人。


    星星们游远了,霍临把她牵回餐桌前,继续今夜的晚餐。


    他没有再提及任何礼仪或规矩,只是一味地用眼睛微笑,注视着小珠,仿佛即便小珠用叉子叉上面包涂上酱,再把酱汁在自己脸上抹匀,他也会依然如此充满认可地、肯定地对她微笑。


    小珠低下头,大口塞进食物,掩饰突然之间发酸的眼眶。


    她想到黎娟说她配得感低。


    黎娟说的可能是对的。


    小珠被黎娟点了以后才意识到她有问题。


    她明明什么也没拥有,却时常担心自己是不是得到了不该得到的。


    因此觉得惶恐,害怕无法偿还,焦虑得鼻酸。


    她希望霍临像她默认并许可的那样对她坏一点,不要再引诱她对他在交易之外产生别的东西。


    这一夜游轮停在河中央。


    客卧的落地窗又高又大,擦得非常明亮,关上灯之后看岸边的楼房灯火,就像在看草丛里的萤火虫。


    楼房里的灯当然不会晃动,是小珠在晃动,所以视线里那些灯火也上上下下地翩飞起来。


    小珠趴在玻璃上,忍了好一会儿。即便霍临在她耳边告诉她好几遍,这是单向的防晒玻璃,而且关了灯这么黑,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觉得很羞耻。


    所以没坚持多久,就磨蹭着转过身趴在霍临怀里求饶。


    霍临是受不了她在自己颈窝里撒着娇蹭眼泪的,所以很快顺从了她,从窗边移到床上去,缱绻许久。


    邮轮很大,因此航行得非常平稳,这一层全部被清空,只住了霍临和小珠的这一间,很方便霍临发挥。


    他放开手脚大开大合,但同时又细细密密地落下一些轻吻作为诱饵,给小珠一种他很温柔的假象。


    这种伎俩一开始还有点作用,小珠相信了他,回应着他的轻吻,迷迷糊糊地忍耐着,以为他很快就会变得轻柔的。


    但过了几分钟,霍临的吻就完全失去了迷惑的效果,小珠摇头拒绝这个骗子,断断续续地抽泣,因为霍临告诉她这一层都没有其他人,所以哭泣和吸气的声音也根本收不住了。


    霍临抱着她去浴室。


    平时霍临还会给她留下独立洗浴的权力,现在却全权代劳。小珠中途也想努力一下争取自己的权力,但力气微弱得被直接无视。


    一旦松懈一会儿,小珠就会短暂地坠入昏眠,然后又被浴缸里撩动的水波惊醒。


    在昏睡边缘来回挣扎了好几次,每一次睁眼,都会看到霍临仍旧不满足的眼神,像是坐在餐桌上的野兽,瞪着桌边悉悉簌簌地进行结束倒计时的沙漏。


    第47章


    早晨是在岸边宝塔的锣声中醒来,金黄色的日出洒满河面,无边无沿的落地窗将整个金光灿烂的世界送到他们床前。


    小珠睁开眼,腰腹上圈着一条手臂,两条腿被霍临的长腿严丝合缝地夹着,浑身上下都被拥抱圈禁着,挣扎不开,也没有力气和愿望要去挣扎,于是就这么随波逐流地一动不动,河谷在她眼前侧躺着。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的霍临似乎醒了,小珠的后颈被碰了碰,温热的指腹轻柔地在那块肌肤上摩挲,若有若无地拂动,像蚂蚁爬到她肩胛骨上,又爬回耳朵后面,来来回回。


    小珠感觉很痒,晃了晃肩膀,霍临才收回手,凑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小珠轻声跟他说:“岸上有好多牛。”


    霍临从背后抱着她,贴着她的脸,也从落地窗看出去。


    远处的空中飘着晨雾,小山和佛塔的剪影悬在金黄色的天幕里,河边


    的平原上连绵着一畦畦农田,嫩绿鲜亮,牛群在沙土路上慢悠悠地穿梭,时不时甩尾,光是看着这幅画面,好像就已经听见厚重的悠长哞哞声。


    缅甸的自然风景受到佛光祝福,令人身处其中便能感到平静安宁,他们慢悠悠地航行,在船上共享了几个这样美丽的粉色日落和金色清晨,偶尔也会停靠,到陆地上的名胜古迹处游玩。


    有一天,游轮经过妙乌。


    妙乌曾是古国都城,圆形的小山丘苍翠繁茂,牧羊人和菜农围着遗迹居住,寺庙脚下生长着很厚的植被。


    他们下船去城镇里逛了一天,坐着古老的马车穿越这个不大的小镇,霍临穿着很休闲的衣服,白色上衣衬得他很年轻,根本看不出工作时杀伐决断的样子。


    他牵着小珠的手放在自己膝头,目光四处看,然后收回来,跟小珠低语,说这里很像他以前玩过的一个电子游戏里的画面。


    小珠就顺口问他那是什么游戏。


    霍临居然好像有点羞涩。


    谈论自己童年的爱好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想告诉小珠,说道:“是那种只能一个人玩的游戏,闯关拯救恋人。其实很老套。”


    他快速地说完,还刻意加了一个“老套”的评语,仿佛就可以掩盖他因为想起童年游戏而感到兴奋的事实。


    小珠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抱住他的胳膊:“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


    霍临肉眼可见的变得高兴,立刻决定:“到时候我教你玩。”


    小珠有点想笑,思考了一会儿,又问他:“你以前就只玩这一个游戏么?”


    “不是。”霍临摇摇头,“只是最喜欢这个。我玩过很多种游戏,刚到香港的时候没人想和我讲话,直到我把放学路上的所有街机排行第一都刷新了一遍,他们满世界去问Zevon是谁。”


    白色的羊从他们身畔成群结队地经过,有几只胆大的还会抬头看看坐在马车上聊天的两个人类。


    小珠想象了一会儿,奇怪道:“不会吧,怎么会没人和你讲话。”


    如果小珠能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正常上学长大,在学校里碰见霍临这样的人,她或许会偷偷暗恋他。


    霍临安静了,抿唇低头,看着小珠一脸笃定的样子,慢慢靠过来亲了她一下。


    “那如果在某个平行宇宙,我和你当同学,你要来理我。”


    说得好可怜的样子,小珠捧着他的脸亲他,非常大方地答应了。


    在土褐色的建筑和佛塔间,铜铃悠悠地响起,霍临和小珠手挽手地坐在一起,赤着脚踏在马车被晒得温热的柚木地板上,好像跟这片土地产生了最直接的连接。


    小珠低头看自己的脚趾,时不时捣乱地在霍临的脚背上踩来踩去,霍临本来任由她玩,忽然之间就变了脸,把她的脚牢牢夹住,不给她动弹,让她只能仰着头求他放了自己。


    “小珠。”霍临磨蹭着她的嘴唇,让她猜,“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喜欢这个游戏吗。”


    小珠咬着他的指腹,在他拇指上磨牙,揣测道:“因为画面很美?”


    “还有别的原因。”霍临笑容很浅,眼底很澄澈,像个少年,“在解救恋人的路上,她的幻象会时不时出现在主角身边,陪着主角钓鱼爬山,和他一起看风景,让英雄主义变得很浪漫。”


    小珠松开他的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懂他的暗示,也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最后只好傻笑。


    霍临又问小珠她小时候喜欢什么,有多少朋友。


    小珠想了想,老实地说:“我没有上过学,也没有朋友。”


    霍临顿住了。


    小珠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好像在用眼角眉梢对她表达着心疼,小珠的心也变得别扭。


    她皱皱鼻子,不是很习惯被人可怜,于是找到自己也过得很好的证据:“不过我有一个姐姐。”


    霍临忽然想了起来。


    小珠曾经提到过一次这位姐姐,但那时霍临对她带有防备和偏见,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


    今时不同往日,霍临关心道:“你姐姐在哪里?怎么没见你和她联系。”


    小珠慢慢地眨眨眼:“她已经去世了。”


    霍临怔了一下:“你一定很想她。”


    “还好吧。”小珠说,“我很少梦见她。”


    后半程霍临变得格外的安静,即便偶尔讲话也是轻言细语,可能是因为他无意提起了小珠的伤心事,所以在感到愧疚。


    下午他们回到船上去之后,霍临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周义永都联系不上他,只能来拜托小珠去叫他吃晚饭。


    小珠到卧室找,没找到,到室内泳池找,也没见人。


    她逛到宴厅,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用领带蒙上双眼。


    鼻子和耳朵已经为小珠辨认出霍临,小珠也就没慌张,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一边在心里默默回想宴厅的格局,连着的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小礼堂的舞台,供来宾观赏歌剧表演,霍临把她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珠顺从着霍临的力道,在一张软凳上坐下,并感到霍临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接着小珠听到一阵琴音。


    钢琴声叮咚,泉水一样地流泻出来,清脆,温馨,又优雅。


    小珠摘下了眼睛上的领带,发现霍临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宴会明星一样的正装,别着一个丝绒领结,修长有力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游走。


    前奏缓和,霍临偏头看着她,声音很轻,糅在琴声里。


    “不要睁眼。听说这首曲子是由人的美梦组成的,希望你听过以后,可以梦到你想见的人。”


    小珠呆呆的,慢慢重新把双眼阖上。她听了一会儿,把手探过去,在虚空里摸到了霍临的手腕,并且圈住了。


    乐声停顿了一会儿,霍临没有阻止她捣乱,还降下手腕让她更好地搭着,放弃了和弦,单用另一只手弹完了主旋律。


    一曲毕,小珠还是闭着眼,靠在霍临肩膀上坐着,窗外一片靛蓝色的夜幕,仅钢琴上方亮着的一盏灯光笼罩在她面容上。


    好半晌,小珠说:“原来你真的会弹钢琴。”


    “学过。”霍临语气很淡然,但听起来很不谦虚。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怎么样?你觉得,好听吗。”


    小珠正要说好听,霍临又接着说:“比那个男高音好听吧。”


    哪个男高音?


    小珠睁开眼坐直,很疑惑。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杜安莲的小女儿安娜过生日那天,在杜安莲家里,给富太太们的牌桌解闷助兴的那位男高音。


    她当时好像是随口夸过一句好听来着。


    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又是那么无关紧要的人。


    霍临真是个小肚鸡肠的小气鬼。


    但小气鬼给她弹的钢琴曲很好听,听的时候仿佛真的在做一场美梦。


    小珠看着霍临,跟他说:“你真的很像个笨蛋。”


    “哪里。”霍临不赞同,但很快被堵住双唇,无法再继续反驳。


    霍临破天荒地收到一个主动的吻,后颈上的汗毛几乎要爽得倒竖起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他认定这个吻跟之前小珠蓄意引.诱他的吻不一样,它的情意是清纯的。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们在破民房里那个未完成的吻才真正完成了。


    把小珠连人带胳膊地紧紧搂住,琴凳是并肩的姿势,不方便拥抱,他把人扯到身前来,掐着腰往上推,推到了琴键上,钢琴一阵乱响。


    小珠吓了一跳,挣脱开回头看钢琴,很心疼地说,别把琴弄坏了。


    霍临说不会,盖上琴盖,又把小珠挤上去。叼着她的下唇涵在嘴里一下一下地吸,黑得很冷酷的眼睛近距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小珠给他养胖了不少,外形还是清瘦的,衣服底下却偷着长了点小肉,软软润润的,摸上去像块糕,把人的手心黏着往上吸。


    小珠心头抖了起来,怕他又发疯,抓着他的手扔出来,有点


    后悔撩拨他,自作自受。


    她找了个很好的借口:“周叔准备好了晚餐,让我来叫你的。”


    总不好耽误太久不出现,而且,万一有别人找过来怎么办。


    霍临倒也不至于真在这个半开放的小礼堂做,只是有点把持不住,抵着小珠的鼻尖不断磨蹭,好像这个动作里有很多想说的话。


    窗帘在河风里轻轻拂动着,小珠是一动也不敢再动,害怕又把他给刺激到,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抱着时不时亲一口,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看他冷静了一些,小珠才把他推开,得去吃饭了。


    第48章


    旅行的终点,游轮将停靠在曼德勒。


    接下来将迎来一天两夜的热闹聚会,介时这艘游轮上的四十多间客舱会全部住满,从下午茶到鸡尾酒,一整天不间断地供应。


    筹办聚会自然少不了人手,不过这也无需担心,白湾会为顾客输送一批劳工,都是常年在轮船上工作的熟练海员,能够满足绝大部分的服务需求。


    这不是什么大事,负责人核对过人数和资历证明之后,就准备给白湾那边做回执,结果却收到了老板的电话。


    先生居然说要亲自过目这些海员的名单。


    负责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迅速打印出来送过去,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等候询问,时不时做一些主动的讲解。


    看霍先生翻到了其中某一页,负责人倾身道:“对了,这一批人员是夫人亲点的,据说曾在白湾有过一面之缘。”


    霍临的目光落在那份双语的资料上,盯着丹威这个刺眼的名字,半晌不语。


    事实上,他迄今为止已经得到了小珠足够的关心,不应该再对这么个人斤斤计较。


    况且,他先前早已说服过自己接受他们还有再见面的可能。


    再加上,这卑劣的船奴只能待在底舱不断地烧锅炉,只要稍加运作,就可以让小珠直到下船都不会和这个人“偶遇”。


    霍临吁出一口气,合上名册,递还给负责人。


    负责人不解其意,茫然地等待指令。


    “算了。”霍临听起来像是喃喃自语,“拿走吧,没什么问题。”-


    站在顶层甲板上往下看,上船的人真的像蚂蚁搬家一样渺小。


    他们弓着腰低着头,双腿弯曲,背上背着沉重的货物或机器,慢慢挪进来,从一个小口里,主动被巨大的游轮吞吃,成为这艘游轮燃料和动力的一部分。


    小珠躺在摇椅上,头顶是一张巨大的颜色艳丽的遮阳伞。


    早晨的阳光很和煦,伴着轻柔的微风,小珠戴着墨镜,端一杯莫吉托,欣赏着船下的这一幕。


    等待。


    她现在只需等待。


    被送到内陆河游轮上来工作,对于这些常年漂泊海外的海员来说是件不可多得的美差。


    内河航行平稳,无风无浪,也不会遇见未知领域的水军或海盗,几乎不需要做什么繁杂的工作。主家们一整天就是吃喝玩乐,吃肉的人总要漏几口汤下来,足够底舱的下人吃得流油。


    这种美差通常轮不到他们,这回是撞了天大的好运,因此领了这差事的人个个都得意得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然而也有人一边得意,一边想起过往,触景生哀。


    这批船囚与那些天生下等的海员不同,他们曾经也是穿金镶玉不足贵的人,要是放在以往,明明应该是在上层甲板享受的,现在却被送进潮湿的底舱,不见天日,还要不知疲倦地为那群人服务,这样的落差,没有几十载年华是平复不了的。


    曼德勒曾经是丹威最熟悉的地盘,现在他却一步也不能再踏入,丹威站在窗边,恨得心底流脓。


    “哎,看开些啦!”身后的人好兄弟模样地拍在丹威肩膀上,挤挤眼睛,饱含暗示,“想那些没用的做什么,过好眼下吧!我说丹威,你不能那么没用吧,这儿可是你扎根了半辈子的地方,你总得搞点好东西来给大家伙享受享受。”


    丹威的躯体被拍得震动,牙齿也跟着打战。


    这可不是什么友好亲切的问候,完全是威胁。当船囚跟坐水牢无异,甚至比水牢更可怕,因为缺乏监管。


    这群人哪个不曾作恶多端,更何况被关起来压抑了这么久,还能有人性吗?


    丹威最恐惧的记忆是曾被他们当作水气球一样玩弄,从肠子里把海水灌进去,再从肚子上挤出来。要不是他脑子转得快,翻出家当,用海上难得的那种药去做孝敬几个老大,早已没了命。


    他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那些人却盯上他了,日日敲诈,威胁他不能断供。


    丹威手里那点药也是收拾细软时好不容易塞进来的一点库存,很快就被搜刮尽了,在海上又哪里是那么好弄到的。


    于是又受尽屈辱,忍气吞声,承诺以后一定还会弄到新货,如此拖延着才能勉强保下一条小命。


    这回到了曼德勒,丹威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拖延不过去了。


    好在这艘船的主人大约是个只会花钱的蠢货,没什么头脑和心眼,居然没有安排对他们这群奴隶上船前搜身,甚至也没有严格管控他们的行迹,只是装装样子,做了个禁止携带任何武器的安检。


    丹威得以找到机会联系从前那群狐朋狗友,又拿到了几包最够劲的药,打算在合适的时机献出来,提升一下自己的待遇,决不能再过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


    丹威在心底盘算着,点头哈腰把站在背后威胁他的几个人送走,擦了把汗。


    但刚直起身子,就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赶紧转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碰了鬼了。”丹威挠挠脖子,缩着脑袋走了。


    小戴在三楼甲板上吃水果,看见小珠就冲她招手:“快来,你刚干嘛去了,半天不见人。”


    小珠走过去坐下,也拿起牙签吃了一块,懒懒道:“我在楼上晒太阳。”


    “那怎么会,”小戴咽下一颗无核荔枝,“先生去楼上找你来着,还跑到这里来问了。”


    小珠顿了一下,慢慢放下牙签。


    “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戴摆摆手:“没有吧,他能有什么事,三分钟闲着没见你就要找一下。”


    小珠无声地缓缓吸气,攥着手指,压不下心里那点忐忑。


    拿出手机若无其事地翻了翻,没有看到霍临新发给她的短信。


    可能就像小戴说的,霍临只是突发奇想找她一下,之后就没再关注她。


    那他应该也不清楚她大概消失了多久?


    小珠仿佛不经意地问小戴。


    “你去这艘船上的安保室看过吗?”


    “我不负责这块诶。”小戴想了想,“江助理应该去看过。怎么了吗?”


    “噢。”小珠打开丝绸扇子,掩着半张,“我只是突然想到,刚刚我在顶层晒太阳穿的是裙子,不小心躺了一会儿……应该不会被安保看到吧?”


    “没事儿,那个位置没有监控。”小戴语气轻松地安慰她,“这艘游轮上虽然安保很严密,但是毕竟是私人游轮,更注重隐.私性。比如这层主甲板,泳池和水吧都是没有监控摄像头的。”


    小珠点点头。


    “安保设置应该也是规划过的吧。你那有详细的手册,或者地图吗?”


    “我只见过一次。你等等,我去找安保队长给你要一份。”


    小珠望着他,眸子清凌凌的:“好的,谢谢。”


    一忙碌热闹起来,一整天就过得特别快。


    好像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都还没做,时间就一忽而地过去了。


    白天往船里运了很多物资、陈设和装置,一艘原本休闲度假的游轮忽然之间金碧辉煌起来,等着迎接它的客人了。


    今晚七点,宾客们开始登船,直升机在甲板上降落,中央大厅里的旋转阶梯和水晶灯全部开到最亮,让人如同置身白昼。


    会议区用射灯照亮,每一张蓝色绒布包裹起来的卡座上都亮着一盏明亮的小圆灯,打造温馨私密的氛围,客人们可以躺下来听自己想听的内容,无需顾忌身旁是


    否会有人经过。


    用餐区也分为公共和私密的部分,既可以社交,也可以和伴侣共度。


    热闹归热闹,但每一个人都有安身之地。


    小珠身为这艘游艇的女主人,在夜幕来临之前尽职尽责地最后检查一遍每一层的布置,极巧合地,与一个身穿制服的人狭路相逢。


    小珠先微微低头,优雅地轻轻屈膝:“队长,您辛苦了。”


    “噢,我的职责,太太。”安保队长一手背在身后,弯下腰来对小珠行礼,“我正在按照路线巡逻。”


    “有您的保卫,我们就可以安心了。”


    “感谢您的信任。太太今天要了一份游轮的地图,是有什么指示吗?”


    小珠浅笑:“没有,只是在闲聊中说起,感到好奇罢了……啊,对了,确实有一件事需要您的帮忙。”


    对面的人深深地弯下腰:“请您吩咐。”


    “明天晚上,是整场宴会最盛大的时刻,这里有这么多的香槟、玻璃杯……我真怕谁喝醉了,掀翻桌子,打碎一地玻璃。能不能多抽调一些人手过来援助呢?”


    “您考虑得非常有道理。只是,我们的人员已经到齐,恐怕来不及叫增援了。”


    “不用。”小珠轻轻地说,“当天晚上客人们都在一起狂欢,二层甲板的客舱肯定都空着,还有底层甲板上那些烧锅炉的人,就不用看守着他们了吧,把这两层的人手调过来,就够用了。”


    “这样的话,”安保队长稍加沉吟,“好的,我记下了。谢谢您的教诲,太太。”


    小珠对他安静地微笑。


    “小珠。”低沉的声音从楼梯下传来,小珠忽然打了个抖。


    霍临一身西装,头发全部梳到背后,只羊角处有几缕桀骜不驯的碎发弹出来,些微的凌乱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安保队长正要同他打招呼,小珠已经快步下了旋梯,有意无意地挡在他和霍临之间。


    小珠挽上霍临的手臂,反被霍临用手心包住手。


    他感受了一下她的体温:“怎么泛凉。”


    “没有吧。”小珠挽着他往前款款离开,“是你太热了。”


    霍临瞥了一眼身后的安保队长,没再说什么。


    第49章


    霍临觉得小珠今天有点怪,直觉让他有一种危险的预感。


    但是危险会出现在哪里?


    来宾都已验明正身,安保队长也是信得过的人,霍临倒不担心这里会出什么乱子。


    只不过小珠从今天早上开始,行迹就飘忽不定,神情也略显紧张,而且她显然以为他并没有发觉,还在努力隐瞒。


    霍临也愿意配合她,只假作不察。


    但本能却始终驱使他去猜测小珠的目的。


    想来想去,小珠突如其来的异常也只能跟今日上船的那个丹威有关。


    但是,底舱和客舱之间有严明的界限,按照规定,底舱的人员除了到上层服务时都不能与客人攀谈,否则予以重罚。


    而且霍临又让人在底舱门外加了一道门栏,只有安保队掌控门锁密码,里面的人进去以后根本出不来,连看都看不到上层的情况。


    小珠是没有机会和那个丹威见上面的。


    因为明知道这些事实,霍临便质疑自己杞人忧天。


    毕竟直觉不能算作证据,可能小珠只是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而已。


    霍临低头看小珠,在她手臂外侧上下摩挲了几回,好像觉得她太凉了,要帮她保温似的。


    小珠察觉到了,仰头望着他,朝他抿抿唇一笑,往他怀里钻进来,有点害羞地抱住他的腰。


    霍临立即把本来在思考的那几个没价值的问题抛到脑后了。


    音乐响了起来,宾客全都上船,游轮离岸,正式变成了一艘热闹的载满快乐的方舟。


    从现在开始到后天早上九点,理论上来说这里都将充满不息的欢欣,迷醉的酒香,多情的乐曲。


    像一只飘荡在空中的气球,不需要原因作为根基,只需要愉快的空气。


    香槟,泳池,彩带,身上涂满异域纹章的舞者,旋转的水晶灯,时时刻刻角角落落都在爆发新的欢呼。


    来宾们甚至不需要递交名片,就能彼此认出大部分的脸。


    富豪,政客,影后,媒体,国外名人……没有人知道霍氏为什么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一场临时起意的聚会,能让如此多的名流趋之若鹜,但是这并不要紧,很快人们就沉溺于狂欢之中。


    媒体们疯了一样地写报道文章,成百上千的稿子、照片不断地发出去,争相报道着这场空前热闹的派对,以及霍氏的豪阔和神秘,在他们下船之前,霍氏就会变成整个缅甸最值得结交和讨论的豪门之一。


    而这场派对的主人却只是短暂现身,站在台上同大家敬酒,说了一段简短的开幕词之后,便隐入幕后。


    众人的视线如若继续竭力追随这位高大英俊的商界新贵,只能捕捉到他与美丽的妻子执手共舞。


    那位传闻中优雅聪慧的霍夫人,真是清幽得像一只上佳的瓷瓶,年轻的瓷瓶,肌肤散发着如珠如玉的光泽,摇曳在霍先生的臂弯之间。


    霍临牵着小珠,旋转,倒退,来到宽阔的天台。


    天台的位置呈阶梯状分布,再上面一层是直升机的降落区域,头顶只有无垠的星空。


    他们在乐曲声中接吻,小珠品尝完他含过酒液的嘴唇,已经面色绯红。


    “我们躲在这里真的没关系?”


    “消失一会儿,谁会注意到?里面太吵了。”霍临一边啄吻一边说。


    “是啊。”小珠抱怨地捂了捂耳朵,“吵得我都掌握不好舞蹈的节奏。”


    霍临低低地笑了,声音也像是某种陈年的酒,“你总是踩到我的脚背,应该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小珠坚称:“不,肯定就是。”


    霍临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赞同了她的意见。


    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小珠始终记挂着自己身为女主人的职责,提出几次想回到船舱里去,霍临却始终叫她再等等。


    小珠没弄明白他是要等什么,忽然之间天空中响起一声哨声,扶摇直上,小珠回头看,恰巧见到绚烂的光芒像是空中的喷泉一样在黑夜里绽开。


    果然不必再进到船舱里去,因为几乎所有人听到声音后都蜂蛹着跑出来。


    在泳池里贴身热舞,在甲板上肩并肩地挤在一起,向彼此挥洒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的装饰品,端着酒杯接受漫天银色的、闪耀的、徐徐向着眉心坠落的祝福。


    这里像是一座豪华的宫殿,每个受到邀请的人都被烟花的光芒映得面膛发亮,再忧伤的人也会在这种氛围下躁动起来,他们或多或少地会在这样盛大的时刻,在心里感谢这座宫殿的主人。


    小珠被宫殿的主人揽在怀里,和他温柔地接吻。这一刻若能永恒,青春不老,所有人都年轻、幸福,能成为最美好的故事,但现实之中仍有疮瘢,人们总要向前走。


    小珠身边也围满了人,她和霍临不断地被热情的人群向彼此挤得更近,小珠忍不住微笑,悄悄地收紧搂在霍临腰后的手臂。


    直到烟花结束,人群慢慢退潮,有一位明艳的女郎经过时认出了他们,风情流转的眼眸从小珠身上流淌,落到霍临面上,屈膝行礼:“Bonnesoirée。”


    小珠完全听不懂,霍临则朝对方轻微颔首,然后收回了视线。


    小珠忽然有点计较,觉得霍临对别的陌生人都比第一次见到她时要客气。


    所以在霍临把她带回卧房之后,小珠本来还亲得好好的,突然很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


    霍临莫名其妙,捂住带着牙印的喉结,看小珠迅速地甩开他蹿到了二层去。


    这间卧房是整艘游轮上视野最好的,也是格局最好的。两层楼高,二楼只做了一圈走廊,墙壁上镶着衣帽柜,可以放下最豪华的礼服。


    小珠闪身钻进衣柜找新睡裙,霍


    临三步并两步跨上楼梯追上去,掐着她的腰问她干什么咬他。


    小珠不说话,霍临就把她捉住了往铺了柔软华裳的衣柜里摁,单手掐着她的下巴,让她只能张着嘴巴,说要检查她是不是长了新牙要磨磨痒。


    小珠踢他,也被他迅速地摁住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嗯”声像恐吓,紧接着就用舌.头伸进去检查,把齿列全部扫了个遍,扫得小珠心慌气短,身体也软了。


    霍临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又不计较她咬人的事情了,语气慵懒地夸她是好小珠。


    小珠没思考太久,有点冲动地开口,像过完今天就去他的世界似的:“你和那个人说什么?”


    “哪个人?”霍临完全茫然的。


    小珠低头想了想,笨拙地用口舌模仿那句很短又很绕的发音。


    霍临听了两遍,居然听懂了,忽然傻笑起来,又用力地亲小珠,把她叼起来啜吸,连每一丝津液都要吃干净似的凶,小珠的舌系带被他吸得发痛。


    “她在道别而已。我教你。”


    这一教就教到了浴室去,吵闹了好半天,小珠其实也没学会多少,霍临说肯定不是小珠的错,是浴室不好,要换个地方继续。


    小珠说不想学了,霍临不许她半途而废:“难道你以后不见她们了吗?她们如果又跟你说法语,你怎么办?”


    他半是威胁半是诱哄:“到时候你会在新的地方认识很多人,跟你的新朋友们在花园里荡秋千,准备自己喜欢的点心,买自己喜欢的杯子喝下午茶。”


    他描绘得,栩栩如生,好像真的会发生一样,那么期待着。


    小珠仰头看他,有点绝望的凄苦,但是黑夜里没有点灯,霍临没看清楚。


    小珠用全身的力气抱紧了他,张了张嘴,声音在一晃一晃地颤抖:“可是,我连法语的‘下午茶’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紧。”霍临亲吻她的嘴唇,“我教你,慢慢教,教到你会为止。”


    小珠还想说什么,再没有说出来。


    他们又一次相拥而眠。小珠背对着他,他的手圈在她的怀里,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但小珠仍然觉得冷。


    冷得睡不着觉,小珠睁开眼睛看着窗外。


    窗外的码头上,有一盏红色的信号灯,一点点的光彩,在河面上拖出散漫的长长的影子,时不时地左右摇晃,摇晃到最正中时,红光最亮,亮得刺眼。


    小珠眼睛眨也没眨一下,定定地盯着它,它的光芒在她的虹膜上无限放大了,撕扯着警告。


    凌晨三点了。


    还剩十六个小时。


    小珠的等待从一开始的迫不及待,到现在的焦躁不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难捱。


    她不能入睡,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入睡,她用一种祈祷式的自虐般的苦熬,每一分每一秒,清晰地经过她人生中迄今为止最重要的十六个小时。


    深夜把人变得孤独,与她作伴的好像只有鬼怪。


    小珠摸到霍临的手背,把自己的手指插/进去,和他十指相扣,以免自己也变成了一只气球,在恐惧里飞远了,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爆炸。


    但霍临莫名其妙地醒了。


    他爬起来,发现了黑夜里孤独地睁着眼的小珠,凑过来迷糊地在她脸颊上亲吻,问她是不是渴醒了。


    小珠脱离溺水似的深吸一口气,抓住了这个来陪伴她的人。


    她把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抠住了霍临的小臂。霍临仍然带着困意,天马行空地问她想不想喝水。


    “不想。”小珠说,抬起上半身靠近了他,像雪地里赤身的人靠近唯一的火源,颤抖着说,“我想和你做。”


    她竭尽全力,不知疲倦地缠上这个温暖的人,然后很快如她所愿,在新一轮的翻覆之中,小珠又短暂地忘记了那盏闪烁的、像在倒计时的信号灯。


    第50章


    翌日两个人不约而同双双穿了高领,把所有痕迹掩盖其下。


    霍临扣好腕表,凑过来的吻依然火烫,在小珠耳边轻声说问:“要不要休息一天。”


    “没关系,我可以。”小珠轻轻摇头。


    小珠负责宴会的后续布置,包括餐饮安排、人员调配,有人辅佐她,不算很难。


    霍临轻笑出声,看着她的眼睛说:“这么厉害。”


    小珠面颊微烫,感觉霍临这句话意有所指,懒懒地斜他一眼。


    “晚宴时见。”霍临今天有好几个会议要开,等小珠帮他打好领带,就轻吻她的面颊告别。


    小珠扶着门框斜倚,目送他在江席言的陪伴下离开。


    早上过得很慢,很慢。


    小珠一直忍着没去看腕表,直到午餐之前,小珠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


    停顿了一下,对陪同她一起检查后厨的工作人员说:“有件事忘记问了。”


    后者立即拿出笔记准备记录:“您说。”


    小珠浅笑晏晏:“底舱不是还有人吗?他们的餐食是怎么准备的呢。”


    工作人员反应了一下:“哦,他们有另外的工作餐,都按时送了,您放心。”


    小珠皱皱眉:“就吃那种东西吗?都是为我们工作的,不能厚此薄彼。”


    工作人员早已习惯了这些有钱人如此做派。


    时不时心血来潮展露一些西方式的伪善,享受着千万人累积起来也达不到的财富级别,还说什么平等。


    于是只顺从地等待指令。


    “这样吧,”小珠指了指旁边货架上的一瓶酒,“午餐时把这一瓶酒送到底舱去。”


    工作人员回答道:“好的,底舱有专门的窗口送食物,我去嘱咐一声。”


    “不必麻烦,安排一个侍者从舱门送进去就是了。”


    “可是门栏密码……”


    “到时候问安保队长,就说是我安排的。”


    “好的。”


    小珠又在他的陪同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后厨,嘱咐厨师长丢掉几种看起来已经不新鲜的水果,才回到能看风景的甲板上。


    她摘下帽子吹风,身后巡视的安保队长经过,立即离开下属走了过来,敬告道:“夫人,请不要站在这里,以免发生事故。”


    小珠低头,仿佛才看到脚底有禁止标志,不好意思地笑笑:“瞧我,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被风景吸引乃至浑然忘我,也是常有的事。”队长幽默风趣地安慰。


    小珠和他闲聊了一会儿,直到他接起一个电话。


    听到那边的汇报,队长下意识地看了霍夫人一眼。


    小珠只做不察:“怎么?”


    队长把电话里的事情简要汇报,小珠颔首:“没错,是我让他们送的。”


    “好的。”队长稍作沉吟,对电话报出一串六位数字。


    小珠的胃部轻轻痉挛起来。


    队长结束了电话,又和小珠继续之前的话题,恰巧此时午餐铃响了,便伸长手臂,邀请小珠进室内用餐。


    小珠说:“我有点没胃口,先不去了,请您好好地享用。”


    安保队长遗憾地离开。


    小珠深吸一口气,顺着扶梯来到下一层。


    打开医疗补给站的大门,打开低温柜里的保险箱,第不知道多少次确认试管的数量。


    都在,状态也正常,小珠重新锁上保险箱。


    又来到隔壁的监控室。


    这是中控室的副属房,只能看到监控画面,不能操作,镜头也是随机切换的,通常没有人会来。


    小珠静静地在密密麻麻的监控画面中搜索底舱的编号,等待它出现。


    终于底舱的画面跳出来了。


    十几个人鬣狗一般捧着那瓶酒,似乎是爆发了一场争吵,最终由个子最高大的那个络腮胡抢到了这瓶酒,其余人只能等待分配。


    小珠看到丹威的身影,被挤在最边缘的位置。


    这种情形再一次验证了小珠昨天早上趁着交班时偷溜进中控室里,从监控中偷听到的对话。


    丹威在这群人之中没有什么地位,是被献祭的下位者。


    她可以继续用这样的方式让他落单。


    晚上七点过后,中控室的人有半个小时的用餐时间,没有人会盯着监控,底舱巡逻的人员也会被抽调到餐厅去,她已经知道了舱门密码。


    万事俱备。


    紧张了这么久之后,到了要行动的时候,小珠却仿佛提前看见了尘埃落定,反而变得淡然。


    游轮上的宴席可以持续很久,美酒佳肴仿佛是从空气中拿取出来的一样,不间断地供应,空掉的碗盘堆成小山,被侍应生来来回回地收走。


    消耗的食材早已无法准确记录了,小珠又从中抽了两支酒出来,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小珠让人把这两支酒送到底舱去,但份量


    一次比一次少。


    最后一次的时候,小珠捎带去一句话,说今晚会有一只新鲜现烤的火鸡送到东区房间的餐桌上,感谢他们的辛勤付出-


    底舱彻底喧闹起来。


    这样的美酒佳肴仿佛已经半辈子没见过了,今日运气太好,碰上一个如此大方的东家,也让他们过了回人过的日子,兴奋难抑。


    但也有人开始盘算。


    酒送来三支,其实是够所有人分的,但人性贪婪,常年坐水牢的人好不容易能碰到这样的甘霖,不可能给所有人均分。


    况且,送来的酒一次比一次少,晚上说要送来的那只火鸡又能有多大?是不是要更缩水了?


    提前掌握稀缺资源,是这种环境下无师自通的本能。


    夜幕来临之前,丹威被扔到了锅炉房里。


    与他待遇相同的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咒骂,捶门,砸东西,但丝毫也不能撼动,恶毒的东西,为了一只火鸡,居然要把他们关在这种蒸笼一样的地方。


    丹威也在怒骂,狂吼发泄,心中的仇恨不断累积。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想到了自己藏起来的那批药物,那些宝藏,本来是打算拿来救命,所以迟迟没有献出去,现在却受到这样的羞辱。他们像一群老鼠一样互相厮杀,而他是被鼠群抛弃的弱小者。


    丹威想要报复,他要破窗出去,在那群蠢货沉迷于一点陈酒和几块烤鸡肉时,独自享受那飘飘欲仙的快乐,这样才能凌驾于他们之上,才能找回自尊心。


    晚上七点,晚宴开始了。


    小珠挽着霍临的手臂入场,她的手心比平时碰起来还要更凉。


    霍临怜惜地问她是不是怕冷,要不要加一件外套,小珠只是摇头,很能忍耐的样子。


    她坚持陪着霍临寒暄,仿佛一株倚在霍临身上的菟丝花,直到烤肉端到席上,小珠被熏得压着胸口,反身干呕。


    霍临被吓到,牢牢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小珠花了些功夫缓过来,眉眼疲倦,终于不再逞强。


    依偎在霍临怀里,小声说:“对不起,我要去睡一觉。”


    “我陪你去。”


    小珠仍然摇头,看起来极为懂事体贴。


    “很多客人都想和你说话,你怎么好走开,我没关系。”


    霍临看她这么乖,心里简直软得成了一片烂泥,不由得自我谴责道:“我昨晚太过分了。”


    小珠有点想笑,可惜笑容刚浮出来,又无力地沉寂。


    她亲了一下霍临的手指,放开他的手离去,霍临却始终心神不宁。


    即便回到座位上,也没有心思接受四面八方的攀谈,反而先打开手机,发送了一封邮件,索要上回小珠的完整体检报告。


    几个人坚持不懈地砸了半个下午,终于把靠近走廊的玻璃窗砸破了,赶紧往外爬,先去了东区的房间。


    房门果然紧锁,这群贱人,恐怕正在里面大快朵颐。


    愤怒又被宣泄到铸铁门上,但这扇门是无论如何也弄不开的了,精疲力竭后,四个人又颓然地散去。


    丹威瞄了一眼其他人的动向,不引人注意地去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他锁上门,熟练地蹲进狭窄的洗手台下,掏马桶边的地板缝隙。


    好不容易揪住了一点塑料袋的边缘,丹威用力地抽.出来,手臂在铁架上撞出咚的一声。


    来不及去捂痛,丹威先瞅了一眼门外,确认没引来什么动静,才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些粉末,放到鼻尖。


    是啊,就是这种感觉,他有三头六臂,九副爪牙,可以撕碎任何使他不悦的男人,可以凌辱任何使他作呕的女人,他的强大是真实的,那些穷酸和屈辱才是虚假的。


    丹威在自己胸口抠出道道痕迹,衣领底下还藏着更多痕迹。


    这药送到他手里以后,他其实早就已经偷尝过几次了,他给自己找的理由,说是为了拖延时间才没交出去,其实是因为不舍得。


    没有人会不想独占资源。


    丹威沉浸在自己的狂思乱想之中,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多么骇人。


    姿态扭曲,脖颈断裂一般接在脑袋下面,涎水鼻涕眼泪肆意横流。


    他在幻觉中忘记很多痛苦,比如最初被流放时,如何在破旧的船板里抓老鼠吃以求生存,比如被那群“同伴”当成最廉价的女人使用……他已经不成样子了,没有这些粉末,他将一天都活不下去。


    不,他不能这样认输!总会找到比他更弱的人,比如一个女人,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女人,来证明他的伟大。


    “丹威。”


    一把清灵的声音传进来,在丹威脑门里回响,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丹威眼前忽的闪过温芝的影子,那个女人就是他想要的完美的模样,柔弱,无法反抗,摔打不破,可惜死得太早了。


    “丹威。”


    温芝仿佛就站在门外。


    丹威在幻觉的驱使下拉开厕所门,门口站着一个用长长的金色的披帛从头到脚包裹住自己,身形窈窕的女人。


    丹威化为老虎,饥渴地扑向她,要把她吞吃殆尽。


    然而现实之中,丹威只是整个人佝偻着,往前栽了一小步。


    小珠漠然地垂眸,神色清冷得像一块冰。


    她观察了一会儿后,用力在丹威肩膀上踹了一脚。


    丹威摔倒在地,小珠走进厕所,关上门。


    从披帛底下拿出藏着的绳索,用绑烈性犬的绳结将丹威牢牢地捆绑在马桶旁。


    她半弯着腰,钻石项链垂在身前轻晃。


    丹威想要挣扎,但嘴边沾着白沫,在药物作用下,连完整的求救都发不出来。


    小珠在他耳边打了两下响指,见他瞳孔收缩,说明还有听力。


    “认得我吗。”小珠的声音从上而下地降落。


    丹威迟滞地盯着她,为了努力看清她而翻起白眼,黑眼球都快消失不见。


    小珠告诉他:“我是玛温收养的女孩。你杀死的那个玛温。”


    丹威凝滞了好一会儿,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咳痰声。


    小珠拿出针筒,推干净空气,从试管里取液。


    “其实我设想过很多种你的死法,最后精心挑选了这一种,最适合你。”


    丹威大声嚎叫起来,拼尽全力撞击身后的马桶盖。


    “嘘,嘘。”小珠安抚他,把针尖戳进他歪倒的脖子,一点点把药液按进去,“我第一次给人打,别给我增加难度。”


    丹威的眼仁彻底翻得看不见了,嘴里吐出更多的白色液体,混着血沫。


    小珠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她抽.出针筒,又取第二支试管的液体。


    针尖举到丹威眼睛前面,跃跃欲试。


    接着自己笑了笑,还是挪开了,在脖子上那个旧针孔里重新戳了进去。


    “我中间也犹豫过很多次。如果你不上船,如果你上船后没有吸药,我给你准备的这些,都不会有任何作用。能走到这一步,是你该死。”


    小珠给他准备了五支。


    半支增强剂能让一只注射了□□的老鼠在一分钟之内死透,丹威吸食的浓度比她提取的□□溶解物要高无数倍,五支应该能让他死得无法超生。


    小珠把所有试管打空了。


    丹威不停地抽搐着,全身散发出恶臭,每一处腺体都在往外分泌不知名的液体,整个人被涨成紫红色,痛苦变成浓稠的血液,从他的七窍奔涌而出。


    听说人死之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小珠看着他,恍惚地问。


    “玛温死前也是这么痛苦吗?”


    丹威已经无法回答她,他带着最后听到的、“玛温”的回响


    下了地狱。


    因为是临时咨询的,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霍临才收到体检中心的回复邮件。


    结论倒是和之前给的一样,小珠的身体各方面都很健康,但霍临还是不能放心,把各种指标包括影像资料全都亲自仔细看了一遍,免得医生乱写敷衍他。


    霍临虽然并不完全懂,但至少很难糊弄,还好一路看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正要关掉邮件,忽然手指一顿。


    接着迅速地往上翻,翻到b超结果那页。


    子宫b超主要用于观察子宫形态、结构和内膜等情况,霍临看了两三遍,又切换页面查询了一些不确定的专有名词,最终还是不放心,起身走到外面,打了个电话。


    “……是的,少爷,您理解的没错,从指标和图片来看,都可以证明这位受检的女士没有经历过流产或宫腔操作史。”


    “你确定?”


    “非常确定,孕育一个胚胎造成的影响是不可逆转的。”


    霍临茫然地挂断了电话。


    他想到自己发现的那张病历单上,“温芝”做过的流产手术。


    小珠的照片背后明明写着温芝的名字。


    但灵光一现似的,又想起了。


    “我有一个姐姐。”


    “这张床我和我姐姐睡过。”


    “她已经去世了。”


    忽然之间,小珠对那个丹威的在意有了新的解释。


    她刻意把他弄到船上来,要求放宽安检条件,突然关心安保地图——


    霍临忽然一凛,旋身大步往楼下去,从走到跑了起来。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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