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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后来霍临的电话又打进来一次,小珠还是挂断了。


    并在霍临小题大做地通知人过来查看她的情况之前,主动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通讯中断是因为她不小心误触,而且她现在要睡觉了,不能再接电话。


    她知道霍临看得到,但霍临一直没回消息。


    小珠等了两分钟,又给他敲字:我也很想你。


    霍临才立刻回了一句“好的”,附带一个电子笑脸。


    小珠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闭上眼找睡眠。


    霍临一直盯着不再有新消息的手机屏幕,直到要下车,才把手机塞回西服口袋里。


    今天东道主在一家水上餐厅包场宴请霍临,特地选的中餐,食材都是从中缅边境运来,因此十分珍稀,价格昂贵。


    餐厅设在一条金碧辉煌的大船上,据说曾是缅甸皇帝的御用餐厅,整体造型看起来像一只金光闪闪的妙声鸟,不远处的水面设有景观喷泉,雾气渺渺,如梦似幻。


    对于东道主极力吹捧的中餐,霍临尝了一口,觉得烹饪水平十分一般,而且喷泉扬起的水汽带着水腥味,所以立刻就放下了筷子。


    维持着基本的礼貌,耐着性子坐在餐桌边,对同桌的人抱以看似感兴趣的浅笑。


    对面的人在不断说话,嘴巴开开合合,霍临没有用心在听。


    他的目光注意到对面墙上的一幅雕版画,上面绘有一只矫健灵动的长尾斑羚羊羔,站在矮矮的山丘上,举起前蹄毛茸茸地仰头嘶鸣,他觉得小珠会喜欢。


    霍临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没亮,没有新消息进来。


    他分出一只耳朵来听对面的人讲话,已经足够了,其它的精力则难以自抑地用来想象小珠的模样。


    他又想到刚刚在电话中,小珠跟他说讨厌文化史。他很少发现小珠讨厌什么东西,因此觉得有些心痒难耐。


    他觉得她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很闷闷不乐,好像在跟家长抱怨一样地说讨厌上课、不想上课,这会让他差点没有底线地什么都答应。


    小珠的眼睛,头发,看起来都那么柔软,没有人看到她不会对她心生好感,霍临觉得一定有很多人愿意倾听小珠的烦恼。


    但小珠不高兴的时候,除了他以外,没有考虑要对别的任何人倾诉。


    霍临无法解释自己的动机,但他现在产生了一种恶劣的兴趣,希望让小珠变得不高兴。


    当然这种兴趣只能排在他计划列表里的最末端,用来假想一下,可能来不及真的实行,因为在此之前他还有更多更好的事情要和小珠一起去做。


    小珠在听完他的电话之后立刻就挂断,过了几分钟才愿意发消息来说也在想他,一定是因为害羞。


    但霍临没见过小珠羞赧的神情,因此无从想象。


    虚构不出的画面反而更让人在意,霍临想要找到更多的支撑,但小珠没有再发消息来了,他无法再获得新的素材。


    那位东道主还在滔滔不绝,霍临及时打断了他,端起茶杯:“您说得很不错。不过,我其实是想把生意往北边做。”


    “北边……”对方突然哑了一瞬,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笑容,以为他开玩笑,惊讶道,“太复杂了,您怎么考虑的?”


    “做生意哪有不复杂的。”霍临笑意很浅,颜色偏深的眸心自带一种笃定,让人无法怀疑他的决心。


    “况且北方是一片商业蓝海,又有温州商帮经验在前,霍氏如果能进去,是寻求共赢的,再复杂的环境也能化险为夷。”


    见他认真,对方嬉笑的神色消失了,氛围多了几分沉重。


    “我真是没想到。那边全是山,可不需要您的船!”


    “霍氏不只有船。


    山里的木材想往外运,总要找些信得过的人做事,不是吗?”霍临捻着茶杯在指间轻转。


    对面的人忍不住冷嘲:“我的朋友,恕我直言,您尽管身份尊贵,但想要成为被信任的人,还远远不够。”


    “这就是难处所在。”霍临轻叹一声,适时退让,“陌生带来隔阂,隔阂只会让利益受损。为了实现长久的共同利益,吴安钦,请您相信,我们愿意付出最大的诚意,以获得了解和信任。”


    霍临端起茶杯和对方碰了碰。


    吴安钦神色始终犹豫不定-


    小珠做完了所有的检查,没有查出什么问题,甚至有的指标健康得不得了,医生认为她完全可以被形容为一只生机勃勃的强壮小鹿。


    但压力值过高,血氧也有点低,或许是近期的疲惫引起,可能导致心浮气躁,郁闷难解,医生建议最好休息几天。


    黎娟表示初步同意这个提议:“前阵子的课程和训练确实太密集了。况且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夫人的生日宴,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趁此机会休整一下也不错。”


    她说完,又问小珠的意见。


    小珠在打手机里的消消乐游戏,闻言看她一眼,露了一个笑容:“我听你们的安排。”


    说完又低头看屏幕,很专心的样子。


    黎娟微微皱眉,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小珠的配合度甚至更高了,在黎娟递给她一块手表,要求她全天候戴着以便监测入眠时间和睡眠状况时,她也只是老实地低头扣上表扣。


    黎娟提醒她:“不要想着作弊,这个手表被摘下来时是会有记录的。”


    小珠点点头。


    “如果照现在商议的方案执行,那这几天就不上课了,但锻炼和皮肤护理还是不能少。”


    小珠说:“好的。”


    她顺从得无可挑剔,好像又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以至于黎娟对她没有更多的要求可以提出。


    黎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只能无话可说地走开。在要转弯时回头看一眼,小珠已经没有在玩游戏,把手机横屏放着,可能又在看什么搞笑视频。


    没有什么异常。


    但黎娟也并不是为了发现异常才观察她。


    黎娟的报告和初步建议方案很快送到了霍临那里,霍临批了同意。


    他的批准短信和他本人几乎同时到达,霍临身后的司机为他抱着一幅很大的雕版画,侧身有点艰难地挤进来,周义永还以为是很珍贵的作品,赶紧叫人戴上白手套去接过来,并按照霍临的指示好好地装在了靠窗的一间茶室里,霍临平时会来这里坐坐,处理文件或思考问题。


    霍临让他们挂在墙面的正中,抬头就能看到。


    小珠也被霍临叫下来看画,霍临神神秘秘地,不说内容不说来历,只说她一定会喜欢。


    小珠如临小考,仔细看了半天,根本看不出有名的作者痕迹,也看不出古老的年代,而且越看越像是工艺做得比较精致高端的工厂画。


    但她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如果真是这种不值钱的东西,为什么费劲带回来。


    “应该没错。”霍临想了想,“那艘船的审美很一般,里面应该没有好东西。”


    那怎么还要收藏?


    霍临对她说:“你再看看啊。”


    小珠不想再看了,她刚刚就差拿放大镜研究,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不是什么有价值的名画,立刻失去兴趣。


    她想绕过霍临回卧室,但被霍临一把捞住,又放在了画前面。


    小珠发现他不说话,用一种有点责怪但是又没有不满的表情看着她,像是很久以前,霍临说她挑食,还非要点“自己不喜欢吃的奶油饼干”,也是相似的表情。


    小珠垂下了眸,定了一会儿,再抬头看那幅画。


    离得远了,更看不出什么细节,只是看到一只小羊在山坡上嘶鸣。她敷衍说:“羊挺可爱的。”


    然而霍临立刻染上了一点笑影,奖励她似的,抚了抚她的肩头,用有点轻的声音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虽然小珠不知道他把这幅画带回来、装在他常用的房间里,和她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但她看着霍临的表情,听着霍临的语气,还是直接找到了正确答案,对霍临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霍临弯腰在她脸颊侧边轻吻,让周义永挑了挑眉想要回避。不过还没来得及走开,霍临的轻吻浅尝辄止,对小珠说:“你接下来几天都休息吗?”


    “对啊。”小珠回答他,“是你给我放的假。”


    霍临看了她一会儿,说:“你来陪我吧。”


    “什么?”小珠没有第一时间理解。


    “你来陪我工作。”霍临很快地说,可能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占理。


    当他在公务会餐时跑神对小珠进行想象,他就知道想象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其实希望小珠能在这里。


    霍临的人生里从来没对任何事物有过高需求,优秀的自律可能从婴儿时期保持到如今,结果这种类似对阿贝贝依赖的情结居然一发不可收拾地出现在二十八岁。


    他希望在他面对无聊的对话时转头可以看到小珠就坐在他旁边对他微笑,希望在用餐的间隙看到小珠安静地坐在他手边用银刀切一只苹果。


    他希望小珠对别人而言是透明的,但对他而言是存在的,可以一直在他身边,坐在他膝头,或者肩膀上。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妄想,所以并没有说出口。


    周义永的表情变得很古怪,想上前阻止,试图提醒霍临。


    小珠小姐并不是一幅画或者一个手办,可以被放在车上、办公桌上。让一个活人、一个成年女性什么也不干地陪着自己工作,是很没有礼貌,也缺少尊重的行为。


    但小珠先说话了,她说好。


    第32章


    高中的时候,霍临用刚学了一年的中文水平考过了全校的人成为年级第一,拿着证书站在全校面前说“你们失去了最有可能赢我的一次机会”,被校园记者拍下来,作为精彩画面存进了当年度的校园年鉴。


    周义永在记忆中比对了一下,觉得比起当年那个小少爷,现在的霍临还要得意许多。


    当小珠答应了他的无理要求之后,霍临的得意能从表情并不明显的眼角眉梢满溢出来。


    他立即致电江席言,告知他自己接下来的所有行程都有调整,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要江席言尽快做调整和安排。


    当年那句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听起来很狂妄的宣言,其实是语气平平的陈述,现在这个电话才是真正的炫耀。


    周义永看看霍临,又看看他身边同样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一味仰视着他的小珠小姐,无声地叹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霍临一句让小珠“陪着”,让很多人又重新忙碌了起来。


    黎娟首当其冲,因为她必须要立刻准备小珠陪霍临出门的行头。


    出入高级宴会的礼服、在办公场所得体的正装,搭了一套又一套,小珠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说,“没必要准备那么多,我大概就是去跟着玩玩的而已”。


    黎娟想了想,又准备了好些休闲度假、拍照绝对出片的穿搭。


    黎娟把这些着装搭配给霍临汇报过目,霍临都说“很好”,仿佛一个没有任何要求非常好说话的老板。


    收到消息的黎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槽了一句:“他也只有这种事才会这么好说话。”


    小珠第一次听到黎娟抱怨,不


    由得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有多问。


    她从不主动过问霍临的事。他的工作,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那些复杂的关系网,她都刻意保持着距离。能避则避,能不问就不问,像避开夏日里晒得发烫的柏油路面一样,绕着走。


    但霍临似乎反而并没有这个顾虑。


    霍临带着她辗转于缅甸的各个办公点。他在不同的大楼里都设有办公室,签字、开会、处理文件,日程排得密不透风。小珠这才知道,他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忙。


    陪同霍临工作了几天之后,小珠发现他会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接电话,一边跟人聊产业,一边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捏来捏去,像拿着一个解压玩具一样玩.弄。


    小珠再怎么不上心,也难免从霍临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些轮廓。


    霍氏最近拿下了两个关键码头,手续都已走完。霍临要亲自去盯进度,说是短差,但底下人已经备好了五天的换洗衣物。


    因为这个计划,霍临对于自己的先见之明更加满意,幸好提前把小珠挖来同他一起,否则要好几天见不到人。


    “港口的天气比城内好,视察很无聊,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去甲板上晒太阳,下午可以去海滨沙滩吃小吃。”霍临听起来很期待,不像是在讨论工作内容,而像是在规划一场旅行。


    小珠看着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很浅地笑,在小珠唇上快速地轻吻一下。


    他们好像是比之前更亲密了,但又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霍临看码头的资料时,小珠就缩在一旁能晒到太阳的沙发上等他。可能是太无聊了,小珠拿着手机,无所事事地搜索起了未来几日的天气,发现那几个海滨小镇确实如霍临说的那样,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霍临把资料看完,抬起头活动脖颈,目光很精准地落到小珠坐着的沙发上,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小珠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办公室里温度和湿度都十分适宜,窗外照进来笼罩在小珠身上的阳光被层层过滤去了毒辣的暑气,只剩和煦,小珠也不自觉变得懒散。


    有人在离工作状态的霍临不到五米的地方睡觉,这是以前从来不会出现的场景。


    霍临站起来,走到小珠身边,蹲下来看她。


    小珠趴在抱枕上侧躺,两条小腿交叠在一起,折在她的胸前。她穿一条白色的衬衫裙,棉质的布料很柔软,贴着她的脊背,顺着脊骨的线条往下延伸。


    阳光照在她的左半边脸细小的绒毛上,在白皙的肌肤上泛起毛茸茸的光晕。眼睫敏感地在光线里轻微抖动,另半边脸在发丝的阴影下,则显得要安谧许多。


    是连阳光都能打扰到她的脆弱样子。霍临在心里很轻地想,举起手掌拦在了小珠脸侧的上方。


    她皮肤好薄,让人怀疑能够看到底下血管里血液的流动,睡梦里不自觉地收着下唇,留下圆圆的唇珠暴露在外面。


    小珠感觉到鼻子底下有点痒,于是醒过来,半睁开眼,看见霍临离她很近的脸,还有拂在她嘴唇上的一根手指,以及遮在她上方的手掌。


    小珠眼神蒙蒙的,好像还没有完全苏醒,对着虚空里看了好一会儿,才用睡得有一点哑的声音问霍临是不是要回去了。


    霍临说不着急。小珠就掩着嘴打哈欠,还伸了个不是很像样的懒腰,然后把霍临的手拉下来垫在自己脸颊底下,耳朵贴着他的腕骨,又闭上眼小憩。


    过了一会儿后她重新睁开眼,这次眸光明亮许多,清凌凌地看着霍临,问他:“你的脉搏怎么跳得这么响。”


    霍临眼眸闪动,报复性的捏住她的脸。


    俯身到她脸颊边,像是要亲吻,但是又没有,用呼吸若即若离地磨蹭着,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小珠呼吸微顿,耳垂上“啵”的一声,被他很清脆地亲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九点,小珠和霍临抵达码头。


    天气如预告的那般好,海鸥振翅的声音听得小珠也跟着多了几分雀跃,但在走出通道、看到眼前大船时瞬间沉落下去。


    船体上硕大的白象标志,仿佛经久不见的大凶预兆又卷土重来。


    霍临仿佛能察觉到她的失神,握着她的手立刻紧了紧。


    微微朝她这边侧弯腰,单手环住她给了她一个拥抱,告诉她说:“没事的。枪击事件的话事人已经被处理了,我们来只是谈项目。”


    霍临要见的人是“白象”的新任掌权者。


    白象在缅甸向来是尊贵、繁荣和力量的象征,能以此做徽章标志且长盛不衰的船队自是实力不俗。


    然而正如白象的另一层象征义:变革和新开始,“白象”的队伍也从未安稳过。


    自从缅甸商会换届之后,“白象”内部也争斗不断,袭击霍临的那一任领.袖早已被斗出局,现在的“白象”已然大换血,新掌权者看清了霍氏的本事和地位,想方设法要消弭上一任遗留的冲突与隔阂,促成和霍氏的合作。


    小珠深呼吸,点点头。


    但仍然不自觉地扭头四处看了看,才微垂下巴,借着遮阳的宽檐帽挡去大半表情。


    港口附近修了一个私人的高尔夫球场,合作方就在那里等待。


    霍临带着小珠甫一露面,便受到热烈欢迎。小珠趁人不注意时,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果然没有任何一张眼熟的面孔,那晚在渔庄见过的所有“白象”的人,全部都没有出现。


    确实,她其实没什么好惶惑的,霍临亲身到达的地方一定经过打点,既然霍临把她带在身边,就肯定提前排除了有可能暴露她假妻子身份的风险。


    所以,理论上来讲,她认识的人之中,唯一一个与“白象”有关的丹威,也不可能会在。


    小珠的心脏在猝不及防之下震得腾空,又从半空中飘悠悠地晃下来,但落不到实处。


    理智上知道不可能的空虚层层堆叠着,可厄运的预示仍在她太阳穴旁边跳动。


    霍临在她旁边与人社交,他说话的声音渐渐穿透其它噪音落到耳际。


    一群人列队欢迎霍临的到来,霍临今日的穿着也较平时隆重几分。


    黑长大衣上别着一枚胸针,戴着与她相衬的礼帽。


    嘈杂的问候和客套连绵不绝。


    霍临身形高大,目视前方,朝着人群的半张脸上没有一丝微笑,唯有下压的帽檐彰显着一点礼貌。


    小珠微微抬头看他,觉得他并不是在致礼,只是懒得和人有眼神接触,免得心烦而已,因为所有人在他眼中大约都像不值钱的蝼蚁。


    每当这种时刻,她又会升起一点怀疑,霍临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自己会站在他的身侧。


    小珠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脊背挺直了一些,等到发现自己的动作以后,又默默地恢复原状。


    好在无论她做什么,全都没人发现。


    漫长的见面礼节终于结束,东道主请霍临移步草坪,邀他打球。


    小珠也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在无聊到要打哈欠之前提出想出去走走。她身边有霍临的人跟着,东道主也殷勤地拨了几个对这里很熟悉的马仔陪同,要玩什么喝什么,都能及时服务到位。


    马仔很机灵,发现小珠对停在海面上的大船瞥了好几眼,就问她要不要上船看看,小珠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


    大船停在那里看着气派,但走上去之后似乎也与陆地的房屋没什么区别。小珠在船上爬了几层楼以后,看着阳光下亮得刺眼的海面,有一些后悔,转身想要离开这里,却在岸边的礁石堆旁看见了一群人。


    其中有一个,变了些样,但还是很熟悉。


    是小珠对着佛寺的钟声许过愿,希望他短命、腐烂、死前一定要痛不欲生的人。


    第33章


    礁石边曾经撞碎过一艘货船,遗落的玻璃反射着刺眼的日光,盯得久了眼睛发酸。


    小珠在灼目的眩晕里想到,理论常会输给意外,相较于人为的努力,命运的优势在于它无法被完全地计算,因此可以见缝插针地带来惊喜。


    小珠站在原地良久,才揉揉眼睛,很随意地问:“那是群什么人?”


    她指着礁石下方,蚂蚁一样背着货物来回走动的人。


    马仔辨认了一下,有点嫌弃地说:“那些是‘船囚’,都是些犯过事或者被老爷厌弃的人,不能再上陆地去,只能在船上当苦力,和奴隶也没什么区别。”


    “奴隶?”,小珠浮起一个浅笑,看起来有点好奇的天真:“我从前在书里看到过,说地中海有一种桨帆船奴隶,每天被铁链锁在甲板上,一直划桨直到死去。他们也是这样吗?”


    马仔听她讲故事,也忍不住笑了:“那倒不是。”


    他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小珠:“您放心,这些人也没那么可怕的,真有问题的早就处死扔海里了。现在还能活着的这些人,以前大多也是有头有脸的,就是跟错老板遭了连累。以后要是能有机会,再打点打点,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呢。”


    “哦,也就是说。”小珠用充满同情心的语气,“那他们以后还有起复的可能?”


    马仔挠挠头:“这不好说,不过依我看,他们现在过得也不错。”


    马仔嘿笑一声,对这位善心大发的贵夫人说:“其实说是奴隶,但船上的生活也没想象的那么糟!只要懂得打点经营,也滋润得很呢。”


    小珠的手心攥紧了。但再继续问下去,对方就必然要起疑。


    小珠“哦”了一声,点点头,收回目光,说对这条船上的画廊感兴趣,于是让几个人陪着,去二楼慢悠悠逛了两个小时。再出来时,那些蚂蚁一样的船囚已经消失不见了。


    回到地面上以后小珠才知道,霍临一直在等着她一起吃饭。


    东道主其实安排了宴请,但霍临只让其他一同来港口的工作人员去参加,自己却拒绝了,他另有安排。


    霍临提前包场了一间海边餐厅,以特色的音乐和轻松氛围闻名,还可以定制表演节目,环境也很有特色,像闹市里的热带雨林,两个人可以依偎在野芭蕉的巨叶下共进午餐,很有童话氛围。


    这是他给小珠准备的惊喜之一,结果没有想到一直等到了下午一点,小珠才姗姗来迟。


    小珠走进餐厅,大门直通一条狭窄的甬道,墙壁做成了凹凸不平的形状,仿若崖壁,头顶上方全是各种热带植物仿真叶。穿过所有这些装饰物,才终于看到了霍临。


    霍临坐在桌边翻看一本厚厚的小说,他脱去了外套和领带,只留里面的白短袖,身后纱帘轻拂,附生兰的枝蔓垂到他肩膀上。


    小珠勉强打起精神,坐到了他的对面,玩了一会儿盘子里的刀叉,才抬头跟他说:“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看画太入神,忘了时间。”


    “不想催你,也没必要。”霍临看到她来,就立刻收起了那本厚得可以当砖头的小说,随手放在了旁边的置物架上。


    篮子里还有很多供客人打发时间的东西,这里并不是一个严肃正经的用餐场合。


    霍临的语气听起来仍然兴致勃勃,仿佛没有等待超过一小时:“接下来的安排很宽松,我们可以在这里用餐到下午三点。”


    小珠想起来了,他把这次出差看作短途旅行,但现在却浪费时间在这里等待。


    霍临略带期待的眼神让小珠感到压力和一点疲倦,于是撇开目光看着桌上的蜡烛。


    她不喜欢霍临自说自话地安排可爱的餐厅,不喜欢霍临没必要地在她身上浪费宝贵的休息时间。


    但她不能对霍临说不喜欢。


    小珠抬起嘴角,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那太好了,我好饿。”


    正好这个时候第一道餐点端了上来,小珠做出大快朵颐的样子,认真投入到食物当中。


    霍临的礼仪和教养都是非常好的,用餐时很少讲话,这给小珠省了很多事,但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依然让她很有压力。


    好在咀嚼的时候可以无责任地发呆,小珠低着头,脑海里不断复现刚刚看到的,丹威的模样。


    前段时间江席言问过她,以前的房子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整理出来带走的东西,因为不久之后他们就要离开曼德勒到仰光去,再想回来拿就没这么方便了。


    小珠点了几样,把钥匙交给了江席言,江席言就派人去替她取。


    取回来的东西里意外拿错了一样,小珠发现,是她不在的时候,南达学校的玛敏敏老师寄来的信件。


    信中颇为忧虑地说到,南达最近的状态很不好,上课时经常突然哭泣,怎么询问她都不回答,又周折问了南达亲近的几个朋友才知道,有传言说南达的父亲得了重病,又有传言说是失踪了,总之情况很差,让南达非常的担心,所以整天在学校闷闷不乐。


    信中还问及南达的母亲为什么最近也没有到学校里来探望,南达现在很需要亲人的陪伴,如果有母亲在的话会好很多。不论发生什么,他们都衷心地祝愿南达和她的父亲能够一帆风顺。


    小珠当时看完这封充满揪心而担忧的信,高兴得差点大笑出声。


    她期待丹威能立刻生满烂疮,惨死在病床上,而且还想到了,到时候南达的处境会有一点麻烦,丹威的妻子肯定容不下南达。


    但那也不要紧,小珠会把玛温的房子、霍临之前给她的那张银行卡,还有协议里承诺给她的报酬全部转移给南达,有了这些财产,足够南达富裕地生活下去。


    小珠又担心,南达作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突然拥有这样一大笔钱以后会变得鲁莽风流,所以想到了慈善总会,计划等丹威一死,就把南达送到这里来约束。


    而且小珠在这段时间的学习中还了解到了信托基金的概念,到时候她要借助霍临的力量,寻找一位可靠的律师,帮南达设立一个基金账户,让南达必须规矩行事,无法肆意地消耗这笔财富。


    这些计划在她脑海里已经反复上演了多次,每一次预演都能够让小珠感到满足。直到那天在杜安莲的家里,听说了药品注射的真相。


    当小珠豁出一切地追问玛温的下落时,丹威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吃了一点药,就死了”,遮盖了他杀人的行径、令人作呕的下药的目的、玛温死前的痛苦。


    玛温是怀着他的孩子跟着他出海的,他把玛温当成一个玩具,在无人性的公海上扯碎了。


    明白了这些以后,小珠再也无法从原本那个简单的计划中感到快乐了。


    她甚至有点不希望丹威那么快死掉,如果丹威就那样轻松地病死,她的仇恨还能寄托到哪里去呢?


    小珠每天都在油锅上煎熬,但又不能跟任何人说出自己的心事,也不能去任何地方问丹威的情况。


    她只能用玛温的身份焦虑地给玛敏敏老师寄去一封回信,希望玛敏敏老师能够及时跟她更新丹威的近况。


    然而,还没有等来回信,小珠就看见了沦为奴隶的丹威。


    他看起来确实过得不怎么样,原先那么神气、手底下一大帮船工的人,现在肩上扛着货物,在烈日下跟着号子往前搬。


    可是远远不够!


    他甚至都没有缺胳膊少腿,而且未来可能还有起复的机会,比他应该有的结局好太多了。


    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小珠心如蚁噬。


    小珠没有想到情况会这样变化,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


    同时,摆在她面前的还有另一个问题。


    她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霍临吗?


    江席言曾嘱咐她,她身边不能出现任何可能知道她身份的人,否则将彻底摧毁霍临的计划。


    霍临把曾经见过小珠的人都处理得远远的,小珠猜测,霍临既然知道丹威,肯定也曾对丹威下过手,但那时丹威恐怕已经沦为船囚,无法再踏入缅甸的土地,所以从霍临的危险名单里除去了。


    但丹威现在意外又巧合地出现在这里。


    其实丹威的存在对霍临来说也是个很大


    的威胁,只要丹威见到她一面,就会立刻把“霍夫人”这个谎言戳破。可是,霍临能满足她的要求么?


    霍临只需要让丹威闭嘴,或者失去发言的权利,就可以解决他的威胁,但小珠想让丹威死。


    让一个人死,而且死得很痛苦,不是开玩笑的。


    她有这个立场和资格,去要求霍临为了她杀人么?


    这是犯法的,而且是违背道德和良心的,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可能答应她。


    她一旦告诉霍临这件事,霍临会提防起来,会立刻把丹威弄走,弄到很远的、小珠无法接触到的地方去,到时候丹威就远在天边地好端端地活着,小珠则会每天想到丹威还在呼吸这件事,并感到无尽的痛苦。


    ——所以,她不能说。


    唇角忽然贴上一阵温度,从她嘴唇下沿蹭过。


    小珠抬起眼,看见霍临坐在她对面,用明亮的、笃定的眼神看着她,伸手帮她擦掉嘴巴上蹭到的酱料。


    他的指腹很温暖,神情也很平静,像亘古的高山,把小珠从混乱的思绪中扯回人间。


    小珠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霍临也感到惊讶,但没有挣脱,眨了眨眼望着她,依旧那么平静。


    小珠抿抿唇,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把霍临的指尖一点一点拭净。


    她已经决定要隐瞒,她将为了自己的利益把霍临也扯入危险之中,因此对霍临感到有些抱歉。


    第34章


    霍临看着小珠仔细对待他的手指,感到一种满足,还有一种被喜爱的错觉。


    他从对面看着小珠,小珠低着头,眼睫垂顺,穿着他审阅过照片、非常满意的裙子,面前的餐盘里是他精心挑选过的食物。


    但霍临又看向旁边的玻璃。


    倒影中显现出小珠的侧脸,她自己没有察觉地紧抿唇角,放空的眼神透出寂寥。


    霍临曾学习过心理侧写,很难错过小珠的情绪,但他现在主观地想忽视。


    她在为了另一个人魂不守舍,这种观察让霍临也同样失落。


    但其实这也不能责怪小珠。


    尽管她记挂着的那个人丑陋、愚昧、邪恶不堪,但小珠仍然愿意关心他,说明小珠不论贵贱,不分美丑,能够平等地对待人类和很难被称为人类的生物,小珠善良。


    前几天江席言截获了一封去信,收件人是曼德勒某个陌生街区,去信人写着“温芝”。


    信件内容是表示非常遗憾,自己现在已经跟丹威分开了,但是对丹威的近况非常担忧,希望能收到更多的消息,如果丹威要发讣告,也请第一时间通知。


    “温芝”在信中留下了一个回信地址,是一个能存放信件和快递并允许人代领的公共信箱,并在信的末尾再次强调,请对方一有关键信息就立刻回信。


    霍临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感到一阵怅然,没想到事到如今,小珠对丹威的消息依然如此心急如焚,难道与丹威分开的这段日子仍然不足以让她转移心神吗?


    或许让她亲眼看看会好些,让她亲眼看看,那个她记挂的丹威其实并没有生病,也没有死去,只是失去了从前的所有财富和地位,受到“白象”内部的惩处,沦为了比从前更加不值一提的奴隶,根本不值得旁人为了他担忧伤心。


    于是霍临想了点办法,把已经远渡重洋、在另一个国家做船囚的丹威弄了回来,又带着小珠来到港口,让她能有机会远远地见上面。


    然而如今小珠的失神让他重新挑剔起自己的计划,怎样都不满意了。


    他实在不知道拿小珠怎么办才好。


    小珠放下湿毛巾,松开他的手,顺势抬眸看了他一眼。


    发现霍临正盯着自己,眼眸很深,仿佛有一些她理解不了的意味。


    他想要什么?小珠犹豫起来。


    霍临浓重的眼眸使小珠觉得他对她抱有某种期待,但他没有明示。


    小珠只好自己按照他平日的习惯和思维去推测。


    想了一会儿,慢慢把手落下去,放到他手心里。


    难道是要牵着手吃饭?


    霍临下意识地抓住她,又很快松开,把手收了回去,似瞪非瞪地瞅着她。


    小珠仍然不解。


    不牵就不牵,瞪她干嘛。


    她轻轻耸肩,继续埋头吃饭,霍临收回右手重新握住餐具,表情有点僵硬。


    小珠有时候有点粘人,但他还没练习过用左手拿餐具,下次可以提前准备。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小珠悄悄观察过霍临几次。


    虽然他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小珠莫名觉得霍临的心情好了不少。


    至少没再那么深沉地盯过人。


    这几天出差,由东道主给他们安排住宿,是一栋海边的别墅,坐落在与岸边相连的一座小岛上,从半空中看过去就是一座孤岛,全部被占据,除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就是这栋巨大豪华的住宅。


    沿着游步道上石梯走进花园小径,再沿着石径往前,左边是圆形泳池,右边是别墅大门。


    别墅向海的三面全做的落地窗,在他们住进来之前已安排过深度的清洁,玻璃擦得透亮,站在客厅里就能清晰地看见擦着海浪飞过的白鸟。


    内部家装全是法式设计,高大的罗马柱将几个房间隔开,小珠站在走廊上,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踏入自己第一眼看中的那个偏小的、被遮光窗帘全包围的房间,慢慢跟上霍临的步子,走进他的房间。


    霍临正低头检查酒店经理送进来的箱子有没有被损坏,转身忽然看见小珠就在他背后,探了半个身子站在门口望着他,就往后退了半步。


    小珠站直了,有点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有。”霍临当然不能承认,轻声说,“怎么?”


    小珠抿抿唇:“我和你一起睡吧。”


    霍临这回是真的呆了两秒,游魂一般地问:“为什么,你害怕?”


    小珠摸了摸耳垂,指腹下的肌肤有点发烫,“这是别人安排的房子,如果我们分开住,会不会被看出来?这里到处都是陌生的服务员打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出入。而且,万一有监控摄像头之类的。”


    “不会。”霍临立刻笃定地回答,他在走进来之前已经派人排查过,刚刚又自己在这间主卧的角角落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迹象,而且白象也不存在这个主观动机。


    但话出口后,霍临又犹豫着把尾音拖长了一秒,“……也有可能。”


    小珠立刻紧张地看了眼天花板,但怕动作太刻意反而让可能存在于摄像头后的人看出来,又缓缓地把目光收回,指着霍临身后的室内门,声音轻得几乎不能让两米之外的霍临听见。


    “你这是一个套间,我可以住里面那间小卧室,你在外面的主卧,这样就不会被人看见我们出入两个房间。”


    霍临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像松一口气,又有点遗憾。


    “嗯。”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你考虑得有道理。”


    得到他的赞许,小珠也很高兴,去行李房把自己那个粉红色的大箱子拉出来,翻出要用的洗漱包,带进房间里。


    霍临看着她归置,也跟进来,仿佛一个很热心的人,要围着她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小珠想起忘记拿眼罩,又跑出去取,再回来时,霍临斜靠在门边站着,看着她的床边镜发愣,表情看起来好像又有点不高兴。


    小珠放慢步子,缓缓走过去。


    室内门做得不够宽大,容纳两个人时就有些局促,小珠从霍临身边经过,不小心擦到他的手,比他平时要烫。


    小珠低头看了一眼。


    被他外套的褶皱挡住,看不出什么,小珠想了想,握住霍临的手。


    她的手像一尾游鱼钻进霍临的手心里,仿佛主动投身一尾烧得温热的烹锅,小珠倚靠着他,说:“其实也不一定要这样伪装,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霍临抓住了她的手,喉结用力滚动,像皮肤底下藏了一个活泼的大蚕虫。


    小珠踮起脚,趴在他身上轻吻那个大蚕虫,它鼓动得更厉害,小珠用舌尖和牙齿轻轻地捕捉它。


    他的热度升得越发高了,小珠贴着他抱着他的腰,很快察觉到什么,松开唇齿往下看,被霍临捏


    着下巴抬了起来。


    他盯着小珠,用盯着一个图谋不轨的人的眼神,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说:“你就惦记我这个么。”


    最开始的时候小珠还会含蓄地装作被动,后来就假装无意地碰触,被阻止了几次之后小珠也懒得多加掩饰了,常常亲密了没一会儿,就直愣愣地冲着那地方去,仿佛要检验它是不是真的存在似的。


    而且被拒绝得多了,小珠连害臊都再也不会了,不让看就不让看,她仰头清凌凌地望着他,比他这个被逾越的还要坦然,冲他很无辜地笑一下,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进房间里去了。


    霍临独自一个留在门口,进退两难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来关心一句,心里怎么记恨她都是白搭。


    他可以立规矩,就能避免这些尴尬,只是不舍得开口,所以纵着她没分没寸的。每次他喊了停,她脱身倒快,他自己承受着自律的苦果,恐怕还要被她在心里偷偷地怀疑他的身体素质吧!


    霍临越想心头越涩,火气自然消解下去,才迈步也走回了自己的主卧。


    而小珠这边呢,是真的虱子多了不怕痒,她已顺利地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厚脸皮的登徒子,一次不得手她就试第二次,再不得手就再接着尝试。


    霍临蹲在沙发边给她挡光,为她订奇奇怪怪的餐厅,都能让小珠确定,他至少还没有对她失去兴趣,这就够了。


    至于霍临不肯,那就不肯吧,管他是因为什么,她无法追问,也懒得去为他预设原因,更不会因为被拒绝了就反思自己,总之是绝不可能为了这事内耗的。


    因此小珠很快就能这些事忘到脑后,坐在窗边闲闲地翻桌上的一本手册。


    这栋别墅是酒店的资产,专门替贵客留着,里面放了宣传册,还有一些商品导购手册。


    游艇,豪宅,都是商品列表里的常见选项,放在重磅推介页的,是白象集团底下的一艘游轮,造价五亿美元,可以八千万的价格认购两个月使用权。


    页面上有游轮的详细介绍,小珠仔细看了看,设施是很完备的,娱乐场所就不说了,船体的精密度也非常高,所有设备都是最先进智能的。


    为了绝对保障游客的安全,还配置了医疗补给站、专业药剂师,以及高标准的冷冻柜和实验室,不仅可以用来储存常备药剂,还能现场制药,最大程度地防止意外。


    小珠看了一会儿,合上手册,看向窗外放松双眼。


    下午三点,晴日下的海面波光粼粼,天际线和海平面的交汇处几乎难以寻见,世界像一个巨大的球形洞穴,等待得够诚心,就可以听见心愿的回音。


    第35章


    霍临计划还要在港口逗留两天,小珠推说身体不适,不想再出门,打算整天待在别墅里。


    她一说不舒服,霍临好像就觉得她很可怜的样子,话变少了,一直用一种有点担忧的、潮湿的目光看她,小珠被看得感觉有点瘆人,很想说自己并不是马上就要死掉。


    她送霍临出门,想了又想,说:“医生给我做过检查,说我很健康。”


    “嗯,我知道。”霍临语气很平静,贴了贴她的面颊,但眼神里若隐若现的忧虑丝毫未减。


    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小珠很短地发了一阵呆,终于把他送走了,大门关上。


    小珠自己在房子里闲逛了一圈,没看够,又上上下下地跑了两圈。


    这个房子实在很漂亮,反正现在也没人管她,她要肆无顾忌地看回本。


    小珠穿着软底拖鞋在铺了地毯的柚木楼梯上用力奔跑,像在玩童年的梦里梦到过的捉迷藏,拂动的纱帘,被剪碎的阳光,和她一起奔跑的影子,跑着跑着就让人莫名其妙地很快乐。


    一个人待着实在很自由。发现一堆造型可爱的软垫她就走过去坐下来看看天,又从一楼后门走出去一直走到柔软的沙滩上,被海水浸没脚趾,玩累了就回到房子里来,趴在二楼回廊上看了会儿书。


    她用力呼吸着房子里的空气,这里的味道对她来说将会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代表自由、遗忘世俗、无忧无虑的回忆,即便它只是一间酒店而已。说自己对一间酒店产生感情,是不是很可笑?但事实如此。


    她有点羡慕那位白小姐,正经学了建筑设计的专业。


    能建造让人感到幸福的房子,是多么了不起的才能。


    而小珠呢,没什么本事,又那么平凡,只会对许多没有意义的事物产生没有意义的感情,而且并不敢说出口,因为一听就会被嘲笑。


    上午的时间被消磨完之前,小珠总算想起自己的正事。


    赶紧做了一个小时体能锻炼,并把运动记录发过去给黎娟看。


    黎娟问她方不方便,然后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黎娟先表扬了她按时完成作业,然后问她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出去玩。


    小珠一边心想每次随口说自己不舒服都要这么兴师动众,下次一定要换个借口,一边说刚刚有点头晕,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黎娟仿佛观察了她一会儿,又问:“是不是和先生吵架了?”


    小珠不确定是不是霍临授意她问的,仔细回忆了一下霍临的反应,不像是对她生气的样子,就摇头说没有。


    黎娟点点头:“嗯。和先生单独待在一起,就算真的吵架了也正常,不要有心理压力。”


    小珠听得很汗颜,其实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原因。


    她不想出门,只是因为需要避开丹威。


    黎娟和她又闲聊了几句,告诉她:“关于苏伊的资料已经收集完了,但有价值的信息不多。自从双胞胎儿女因急病离世,苏伊一心遁入空门,自称妙论,收养了一大群流浪猫狗,在佛寺周围豢养,并且每年会固定给曼德勒所有的寺庙进行赞助。”


    黎娟看了她一眼,说:“详细内容我会发到你手机上,你可以提前了解。但接近这个人很难,她身边连助手也不设,防备心很重,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小珠愣了下,犹豫一会儿,问黎娟:“你是要和我商量计划吗?”


    黎娟的眼尾难得温和地略弯了弯:“是,根据你之前的表现,我认为你现在有这个能力。”


    很奇怪,小珠莫名有些振奋。


    她想了一会儿:“我先结识她,然后去帮她给她养的动物治病,怎么样?流浪猫狗很容易生病,一个人长期照顾很费心力,而且她养那么多,难免有不周到的时候。”


    黎娟沉吟一会儿:“可以考虑。但是你会医术?”


    “我可以学!”小珠说,“我可以去红十字会做培训,那里会定期安排公益课程,有了基础知识之后,我可以去学习药理。赛太太你还记得吗,杜安莲的朋友,她就是学护理的,她说念书时她都没怎么认真,拿到药瓶,会打就行。”


    黎娟沉默了一会儿,奇怪地看着她:“你提前想过?”哪里来的这么丰富的细节。


    小珠怔了下,僵硬地把泄露的兴奋遮掩起来。


    “没有,我胡说的。”


    好在黎娟最终放弃了追问,思忖道:“我会和他们讨论这个方案,之后再反馈结果。白小姐,祝您旅行愉快。”


    黎娟挂断了电话。


    小珠深吸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霍临在外面把事情快快地办完,很早就回来了,进门看见小珠悠然地窝在软沙发里看手机,脸色红润的样子,知道她没有哪里不舒服,就安定了许多。


    走过去半搂着她,轻声说:“本来是带你来玩的,结果你只能闷在屋子里。我出去了你一个人待着,不好受吧?”


    小珠有点没反应过来,仰脖答道:“没有啊,这里挺好的。”


    霍临眉眼间本来是脉脉的温情,被这一句堵得脸色略黑。


    在旁边闷声坐了一会儿,刚好有个工作电话进来,霍临便顺势起来


    ,走到客厅的另一边儿去接了。


    客厅挑高做了两层楼高,霍临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嗡嗡的,不怎么清晰地被天花板弹回来。


    小珠从沙发上爬起来,趴在椅背上看他的侧影,单手握着电话,两条长腿闲适地撒开。


    她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霍临刚刚是什么意思,就爬下来,两脚踩在软鞋上,慢慢朝霍临那边走。


    霍临低着头讲电话,显然已经发现她过来了,但没有回头,可能准备好被她惊吓一下。


    但小珠并没有扑上去吓他,在他跟前站定了,霍临垂眸能看见。


    她没穿袜子,素白的两只脚踝,风吹起睡裙裙摆,遮住半截修长的小腿。霍临心神还放在电话里,手指放在膝上蜷了蜷,抬起又放下。


    小珠挨着他坐下来,比他的温度凉一点,靠着他攀爬,双手搂住了他的腰。


    电话那头的人仍在念文件,长长的一大段,霍临瞥眼瞅她。


    小珠凑上去,趴在他空闲的右耳边,说,“还是和你一起待着好。”


    霍临没出声,眼睛却眯起来了,笑得弯弯的,按住了她搂在自己腰上的手。


    还在讲电话,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拥抱着,用了几次“嗯”试图打断对方的汇报,但对方没有意会到。


    小珠没事可干,无聊地掀起他衬衫的衣摆,从里面钻进去。霍临一个激灵,抿紧嘴以防出声,攥住了她的手指,用比较温和的眼神警告她。


    小珠又尝试了一会儿,无法在他的挟制下再自由移动手指干一些坏事,就失去兴趣、从他身边走开,回到卧室里去了。


    小珠刚刚用手机看的那个视频还没看完,想把电视打开投屏到电视上看,就按了卧室里的电视机开关。


    她坐在床沿,拿着遥控器摸索怎么投屏,没多久,霍临也跟了过来,已经没在打电话了。


    小珠看不懂遥控器上的英文缩写代表什么,胡乱按了几下,居然把信号源切换到了dvd播放机。


    里面提前内置的影片立刻开始播放,招呼也不打地跳出一男一女,都没有穿衣服,在荧幕中纠缠吟哦,画面里的灯光十分暧昧。


    电视音响效果极佳,环绕音立刻响彻整间屋子。


    小珠傻了,眼睛却不自觉地留在屏幕上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用遥控器把电视关掉。


    屏幕黑了,小珠看到倒影中有她自己,还有旁边的霍临。


    小珠转头,仰脸看霍临。


    霍临脸色很黑,但耳朵有点红。


    小珠小声解释说,是按错了,霍临也没有理睬。


    过了一会儿,霍临移过来两步,坐在她旁边,手先撑下来压在床沿上,手掌很大,几乎能盖住小珠的大.腿。


    他和她并肩坐着,侧目看她。


    唇瓣嗫嚅一会儿,轻声说:“小珠,你就那么想吗。”


    想什么?


    小珠试图理解,还没等她想清楚,霍临又说:“你实在很想的话,现在就可以亲十分钟。”


    小珠仍在反应,看霍临像模像样地低头看了眼手机,朝她侧身压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颊。


    小珠闭上眼和他接吻,他俯身用了些力气,小珠顺着他的力道仰倒在床铺上。


    霍临捧着她,小珠这几月来养得丰润了些,香糯甜软的滋味,怎么咂摸都很宝贝。


    平时一直克制,今天给她、不,给自己留了十分钟,听起来不短了,总算放宽了心境,不再想过后的事,能好好享受当下。


    他专心致志吻着,感觉到小珠有些不适应地挣扎,就把捧着她脸的双手挪下去,掌着她后腰。


    果然小珠借了力,更适意了,双臂环在他颈项上,像香软的锁链拴住他。


    软软滑滑的舌大胆地回应,还主动往他这边钻,从他嘴里吸食,嗓子里吃奶似的嗯嗯哼哼。


    霍临给她这样鼓动得,心里的湖被一锤一锤地砸散,涟漪在四肢百骸里震荡。


    他觉得不妙,但肢体不能执行任何头脑里的反应,双手依旧牢牢托着她,助着她往自己身上纵情。


    小珠从来不老实的,最擅长得寸进尺,居然两条腿爬到他后腰上来,夹紧了。


    霍临感觉到和她贴得密密切切,呼吸不畅,腰眼阵阵发软,小珠趁这个时候,习惯性用上了体能课练的绞腿解脱的技巧,反把他压在了底下。


    唇仍然黏连在一起,柔软的手心已开始四处游走,仿佛不经意地到处留情,但最终的目的地很明确,就杵在两人之间。


    霍临终于被掌握住把柄,反应非常大,立刻弹了起来,像一条根本按不住的鱼,小珠差点被他甩下去,使了心思牢牢攀住他,那处也不松手。


    霍临虽然衣服基本完好,但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有点破碎不堪了,睁着双眼往外吐气,眼神已是迷蒙的。


    “小珠,小珠。”他仿佛逼迫自己,发出最后一点理智的声音,“你、你生日想怎么过呢。”


    她的生日?


    她今年的生日早已过去了。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的确切生日是哪一天,就把最早记住的一个日期当生日,从来也没有庆祝过,问这个有什么用?


    但小珠很快反应过来了。霍临虽然叫着她的名字,但问的并不是她的生日要怎么过。


    近在眼前的六月一日,是白小姐的生日,他们回去之后,就要办生日宴呢。


    小珠望着近在咫尺的霍临的眼睛,他的焦渴,他的失神都是真的。


    小珠提醒他:“那不是我的生日。”


    “没关系,是为你庆祝的,你想怎么过都可以。”


    霍临用拙劣的谈话技巧竭力扯远话题,双唇却又止不住地凑近来,密密贴住小珠的。


    小珠半阖着眼,在呼吸的间隙对他笑了笑:“我都可以的。你安排吧。”


    霍临也微笑了起来,好像真的很开心:“好。”


    他又投入了新一轮的烧热,小珠本来很乐意看到他失控的样子,像把他变成了一辆山谷里没有方向盘的火车。


    让他在铁轨上呼啸,车轮磨起火花,也许在下一个高峰就要腾空,脱轨,越界,逃逸于计划之外,如果他离开了轨道,她会和他一起紧拥着下坠。


    但现在她又觉得他有点可怜。


    比起火车,他其实更像是一根木炭,不知道自己烧红的样子,很容易让人看出来是空心的。


    比起烧成灰烬,还是保留一点用处更好吧。


    小珠看了眼手机亮起来的屏幕,在他唇瓣上最后亲了一下,告诉他,已经满十分钟了。


    第36章


    回程那天突然降温,原本弥漫得无处不在的暑气一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雨浸湿过的凉爽,树枝和花叶在凉风中蜷缩。


    白象在当地区域的负责人为霍临和小珠送行,说了一些招待不周的客套话。


    小珠撑着一把嵌银鎏金手柄的古典阳伞挡风,另一手把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用微笑向他们致谢,又用缅甸话说:“非常感谢您的精心安排,我在这里度过的三天很愉快。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切都如现在一样美好。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个关于船囚的故事,很有意思,他们也会一直在这里吗?”


    对方把她当霍夫人,对这样高的评价受宠若惊,当即保证:“您所喜爱的一切我们都会原样保留,当然,也包括那些船囚。没有主人的格外恩惠,他们哪里也去不了。衷心期待您的下次光临,希望能给您带来更多的故事和惊喜。”


    两人用缅语对话了一会儿,那负责人还是机敏的,立即发现不妥,又切换回英文,对被冷落了半分钟的霍临又客套了一遍。


    霍临轻瞥小珠,她面色如常,仿佛刚刚真的只是同人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于是霍临也没有再多说,道别后上车。


    车子启动,风景从窗外褪去。


    小珠可能以为他对缅语仍然一窍不通,但实际上霍临自从恢复记忆之后就学习了基础的用语,和一些重点关键词。


    他无需听懂全部,也能明白小珠在打探丹


    威的下落。


    霍临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


    算了。


    他其实猜得到,小珠这几天闭门不出是有意在避开丹威。


    这至少还是让霍临欣慰的!既然她已经想明白了、愿意不同丹威见面,那么让她知道对方的下落,平息她的念想,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霍临原本打算给小珠看一眼之后就把丹威再弄回那个遥远的小国去,现在仔细想想,觉得没必要。


    在她看得到的地方她可以选择不看,在看不到的地方,会不会反而牵肠挂肚呢。


    霍临研究小珠,像在研究世界上最令他难懂的课题,小心翼翼,害怕出错,又阻碍重重,导致寸步难行。


    比如说,他不愿意相信小珠会对那个外表和心灵一样丑陋的丹威有爱情,对于这件事,他有自己的理解。


    人在经受惨烈的磨难时,为了让自己能够面对往后的生活,常常会本能地美化苦难,把被强迫美化成爱情就是其中一种典型的做法。


    中国有一些很有哲理的话,滴水石穿,时间可以抹平伤痕。霍临认为,凭借坚持不懈的努力,终有一日会把这些阴影从小珠心头抹去,到那时,什么丹威丹顶鹤,也就不再重要-


    “白小姐”的生日是大事,在小珠和霍临离开曼德勒的这几天里,其他人已经为此提前忙碌了起来。


    小戴很感慨。


    还记得,小珠小姐刚参与进这个计划时,他们最初的目标是在“霍夫人生日宴”上不要让小珠露馅。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因为担心不能及时地把她培养为一位合格的淑女而急得抠头,而现在短短的两个月过去,就已经无法用肉眼分辨小珠与一位真正的贵妇的区别了。


    瞧她把手心搭在霍先生手上,轻巧地从加长轿车里下来的姿态,多么优雅,从宽檐帽下抬起眼向上打量的眼神,如此从容、美丽,带着隐隐的威严。


    小戴趴在窗户边上,高兴地跟小珠摆手,黎娟在他旁边,对他这个动作非常不屑。


    “你这样让我想起那些眼里冒光的追星族。”


    “可能,确实也没什么区别?”小戴乐呵呵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也在天天讨论小珠小姐的进步,还会偷偷分享她的每日穿搭,我跟你说,养成系偶像的粉丝平时也是干这些事的。”


    黎娟闭嘴不说话了。


    回到曼德勒,霍临没急着回公馆,反而带着小珠先去了一间酒店。


    “白小姐”的生日宴就要在这里办,等着霍临和小珠来拍板一些细节。


    几天不见,小珠看见熟悉的人在二楼等她,就朝他们摆摆手。


    酒店内景已经开始布置了,金色的地毯,桌子上全都铺着白色的刺绣蕾丝,随处可见鲜花造型,主色调是洁白和鲜嫩的青绿,铁艺花架到处都是,错落有致地摆放。


    扶着推车路过的工作人员似乎认出了她,停下来对她道喜,小珠有点莫名,但还是立刻回应了对方。


    黎娟从二楼下来找小珠,也跟小珠说恭喜。


    小珠问她恭喜什么?


    黎娟顿了一下,说恭喜她的方案通过了讨论,大家一致同意,可以为她去规划一些兽医的基础课程,以此来接近妙论。


    小珠放下心来。


    黎娟拿着一份名单,问小珠其中有没有要从邀请名单里删除的人。


    小珠从头看到尾,发现都是她这段时间在曼德勒结识的贵夫人,于是摇了摇头说没有。黎娟说:“好的,那么请确认给客人的伴手礼,准备这些可以吗?”


    黎娟端出来一个鎏金雕花盒,花纹繁复,风格非常复古,四周有不同的锁孔,用不同的方式打开,里面会出现不同的礼品,有玉石、香水,还有金银首饰。


    小珠看了非常心痛:“送给客人的?请他们吃饭还要给他们送东西吗?”


    黎娟笑了:“那就是很满意、不需要再添置其它东西的意思?”


    小珠立刻说:“请一定不要再加东西了!”


    黎娟忍笑,又问小珠:“今天下午的安排,霍先生告诉你了吗?”


    小珠回头看了一眼霍临,他正站在不远处,低头与江席言说话,不知道说到什么,嘴角扬了一下。


    小珠收回目光,还是摇头。


    “好吧。”黎娟说道,“下午你们需要去补拍几组照片,宴会上做布景用。你现在要修整一下么?这里安排了专门用来休息的房间。”


    小珠摇摇头,很疑惑:“照片?”


    她们边走边说的,小珠一抬眼,忽然看见面前的花墙,淡紫的背景,鲜花爬了半面墙,清新浪漫的颜色。


    旁边是专门设置的迎宾席,是缅甸传统的红木旧式长桌,桌上摆着石笋塔形燃香盒,小珠更加疑惑地停下了步子。


    “对了。”黎娟抬步往前走,小珠只能跟上,黎娟比了一下收在玻璃盒里的石头,说,“这是寺庙里请来的福石,据说放在佛像前很多年了。要在上面刻夫人和先生的名字,用英文名最好,不过‘白小姐’留学法国,那边不兴使用英文名,所以没有固定可使用的名字。您有喜欢的英文名么?”


    小珠怔住,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香港不是很多人说英文吗,‘白小姐’没有英文名字?”


    黎娟一脸认真地摇头。


    小珠不是很相信,回想了一下背的那本资料,确实没有提到白秀瑾的英文名。


    白秀瑾去法国留学之后,由法语老师为她取了一个法文名字,从此之后就只用这个名字和中文本名。


    小珠挠挠头:“就写中文不行吗?霍临,白秀瑾。”


    黎娟顿了一下,说:“用英文名比较好,当日还会有一些不同国籍的客人。”


    小珠哭笑不得:“我一句英文也不懂,怎么会知道什么英文名字。”


    “嗯,是这样。”黎娟仿佛沉吟了一会儿,“霍先生猜到会有这个情况,提前取了一个。”


    为了这个宴会,为“白小姐”新取一个英文名?


    小珠觉得更怪异了。黎娟又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她走进了一楼最大的大厅。


    大厅一眼几乎望不到头,中心被一条长长的舞台隔断,那条舞台通向最里面的一个圆形场地,场地布景仍是洁白鲜嫩的花丛,顶上是金碧辉煌的吊灯,两侧则摆着数张圆桌。


    小珠扯了扯嘴角,开了个玩笑:“我该不会还要在舞台上给来宾表演节目吧。”


    黎娟笑着摇头:“那倒不会。不过还是会有点辛苦的。”


    小珠眉心一直狐疑地皱着。其实从她走进这个酒店,就到处都觉得很奇怪。


    生日宴会装点成这样吗?


    但小珠又不敢提出质疑,毕竟四岁的安娜都会把生日宴准备得像童话故事,霍氏为了彰显脸面,只会准备得更郑重,从这个角度想的话,那么这些布置,也华丽得很正常。


    小珠在心里说服了自己,手臂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揽了揽。


    霍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轻轻握着她的肩头,和她一起看着这个场地。


    黎娟微微低头:“霍先生,有哪里不满意,需要调整的吗?”


    霍临报以微笑:“没有,都很好。”


    小珠忍不住又想起黎娟吐槽他,也只有在“这种事”上好说话。


    “下午要拍几张照片。”霍临在小珠肩上揉了一下,低声和她说,好像不经意想起来似的,“记得笑开心点。”


    他说的几张照片,让小珠换了好几套衣服。


    基本以礼服为主,其中有一套纯白色,还带头纱,怎么看都有点像……婚纱。


    小珠按照霍临的要求,笑得有点开心,霍临一直握着她的手,或者拥抱着她。闪光灯闪了太多次,小珠拍到后面都已经脑袋发晕,眼花缭乱,完全没有办法想象拍出来的这些照片会是什么样。


    好不容易拍完了照片,司仪又来找霍临和小珠对流程,厚厚的一本主持手册,看得小珠心里直犯怵。


    好在对了一遍流程,小珠发现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站在一旁微笑,迎接来宾就好。小珠庆幸道:“就这些吗?好像还好。”


    “当然还有别的。”司仪笑着想搭话,准备把手里的册子往后翻,但是被霍临制止了。


    “今天先定这些吧,后续的细节过两天再商量。”


    小珠确实被折腾累了,求之不得地目送司仪离开。


    好在接


    下来的两天让她清闲了两天,除了黎娟会带着她去美容院,恨不得把她从头皮到脚趾都好好保养几遍。


    两天之后,几个僧人来到公寓。


    小珠吓了一跳,由周义永陪着来接待他们,奉上茶水。


    僧人们捧着那块小珠见过的石头,念了几句佛号,微笑道:“这是您先前请去,要用在婚礼上的三生石。”


    “它原本被供奉在燕通神像前,现在住持已经在上面刻完了字,特来送还到您家。”


    周义永双手合十,请他们把石头放在了正厅,小珠愣愣地跟过去看。


    石头上一笔一划,刻着两个名字,还有一句缅语。


    Zevon,Pearla


    善缘结连理,佛光照福临


    第37章


    霍临陪一个外地赶来的货商用早餐,在喝咖啡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霍临回答得很简短,只“嗯”、“知道了”应了两声,很快挂断了,但嘴角因为这一通电话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


    他欠身站起,说道:“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去。”


    对面的人也赶紧放下咖啡杯站起来,点头笑道:“反正我们的事情也刚好谈完,耽误您的时间了。”


    “不要紧。”霍临整了整领结,风度翩翩又温和,“欢迎您的到来,诚挚邀请您参加我们的宴会。”


    “我的荣幸,再次感谢您的邀请。”货商目送这位俊朗得过分的合作商离开咖啡厅,拿起桌上的请帖细看。


    请帖上写的是霍夫人的生日宴,但居然有一个环节是缅式婚礼。


    霍临回到公馆,在门前停了一会儿,才打开门。


    经过玄关,就看见他选来的那块福石被摆在台面正中。霍临眉尾温和地平展,但目光下移,看见背对着他的沙发靠背上露出半个沉默的脑袋时,又紧张地收缩。


    霍临眨眨眼,绕过沙发,看见窝在里面发呆的小珠。


    他呼吸放得更缓,在胸前又多解开一粒扣子。


    “小珠。”霍临叫了她一声,貌似轻松地在她身旁坐下。


    小珠仿佛这才发现他来了,猛地回过神,跟他说:“嗯,你回来了。你看这块石头。”


    小珠指着那块福石,被霍临立刻抓住手指按了下来。


    她撇过头,看见霍临面色有点严肃。对上她的视线,霍临又慢慢展开眉眼,露出漫不经心的平静。


    很温和地教训她,好像只是在提起一个常识一样:“佛家的东西不要这样指,不礼貌。”


    “噢。”小珠答应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够诚心,仿佛还会继续调皮捣蛋,所以霍临抓着她的手没放。


    小珠想了想,看着霍临说:“他们说这是送来给婚礼用的,什么婚礼?”


    霍临也在看她,不知道想些什么,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入乡随俗,办一场缅甸的传统婚礼,彰显我们的文化认同,能更好地融入这里。”


    小珠沉吟着,没有说话。


    霍临等着她的回答,呼吸都有些凄凄的。


    她仍沉默,一直沉默,霍临目光飘了一会儿,移开了,又补充道:“也不必那么严肃。我们可以省去一些步骤,比如佛教巫师祝福,我们都不信教,可以免了。”


    “你还想过请巫师?”小珠很惊讶,“在神佛面前说谎话,你不怕被惩罚吗?”


    霍临抿着唇不出声,小珠的手指还被他抓着,顺势往他那边靠过去,像一只很挑剔的猫,要寻找比沙发更软更温暖的坐垫,爬到了霍临腿上,侧坐在他怀里。


    小珠仔仔细细地瞅着他,又说:“神罚,很可怕的。”


    霍临的鼻梁很高,看起来就很倔,说:“我怕什么,祂能怎么罚我。”


    小珠立刻举出了他装酷的证据:“可是你刚刚还叫我,不要用手指指那个石头。”


    即便是霍临也没有办法否决两分钟之前的他自己。


    “总之,”霍临撇开脸,“这个环节去掉。那现在没有别的问题了。”


    “当然有。”小珠打开司仪发来的完整的主持手册,“你看这里和这里……”


    霍临来不及等她把话说完,直接打断了她:“不行,本来缅甸的仪式就不算复杂,再省就没有了。”他声音高了几分。


    小珠收起手机,仰脸看他。


    “可是,现在的流程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场真正的婚礼。”


    小珠从小在缅甸长大,她知道他们准备的笼基和特敏的样式代表着什么,这些文化符号对她而言自带象征义,就像欧洲的婚纱,中国的凤冠霞帔。


    霍临顿住,垂眸看着她,眼睛里有无尽涌动的暗流,而小珠好像第一次能够看清其中的内容。


    数秒后霍临才能开口,嗓音里有喑哑的委屈:“……不能是真的吗?”


    小珠望着他,即便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猜测,但听到他说这句话、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挛缩起来。


    好在她已经习惯性掩饰自己失态的情绪,神情始终未变,叫人看不出端倪。


    霍临在她脸上找了许久,没有找到一丝宽容和愿意,失望地抿紧了唇。


    “算了。其实只是一场表演而已。”他下了定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用放在心上。”


    真的吗?


    小珠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觉手心底下的肌肉僵硬得像铁块。


    如果只是表演,为什么他要提前去请三生石。为什么给三生石刻字的时候,要刻意绕过现有的中文名和法文名,非要给“白小姐”取一个新的英文名。


    为什么他给“白小姐”取的英文名,她去查含义,查到的是“珍珠”。


    宴会就在第二天。


    小珠穿着礼服站在霍临身侧,和他一起向来宾打招呼。


    熟悉的宾客倾身与小珠拥抱,水晶灯大白天也亮着,将小珠耳畔的天鹅形状耳坠照得流光溢彩,竖琴师弹奏的乐曲悠悠蔓延,香槟塔瀑布流动,仿若应和着背景里的音乐。


    小珠的微笑没有停过,像任何一个过生日的幸福的人,戴了王冠,切了蛋糕,收了数不清的礼物。不知道过了多久,用来演奏的竖琴换成了桑柯琴和围鼓,宾客们被邀请进入下一个宴会厅,小珠则去休息室换衣服。


    休息室离宴会厅不远,小珠褪下礼服裙的同时,能从音响里听见司仪的说话声。


    他夸耀白秀瑾的美貌,又赞扬霍明渊的俊朗,然后以十分婉转动听的语言,描述了一遍他们的爱情。


    并邀请在场的所有宾客一同见证,这对新婚夫妻在缅甸举行的另一场特别的婚礼。


    缅甸四月中旬到七月中旬处于佛教僧侣安居期间,一般是不筹备婚礼的,他们的这场“婚礼”也只有仪式而已。


    小珠换好了缅甸的婚服,垂眸看着自己膝上的金线刺绣,黎娟伸手,将她扶起来。


    她被梳了新娘盘发,乌黑的发髻上簪着一串新鲜的茉莉花,花蕊还沾着露水。


    小珠光着脚,由黎娟牵引着,在檀香木地板踩出温润的声响,走到门边,抬眼往外瞧。


    霍临穿着白色薄纱制作的笼基和短上衣,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笼基上刺绣的图案与她膝上的图案相对应。


    他身材高大,定而安稳地站着,朝小珠伸出手,让小珠想起很小的时候,玛温给她讲的睡前故事里出现过的某位王子。


    这只是表演吗?


    小珠慢慢地往霍临的方向走。霍临说过,没有人可以演那么久,她当然也不可以。在巨大的谎言中,她也会恍惚,在一声一声的白小姐、霍夫人中,她有时也忘记自己的名字。


    那么霍临也会在这个谎言里忘记原本的他自己吗?他是不是也会迷失。


    小珠把手心搭在霍临的手上。


    她有点晕眩,脚步仿佛踩在云端,目光在四下游移。


    她看到她和霍临的照片被摆在各个角落,让所有来宾欣赏,很亲密的合照,照片上她笑得有点开心。


    霍临牵着她在一座烛台前停下。


    柚木地板映着烛光,像一片流动的晚霞。


    周义永用银钵盛满清水,水中漂浮着玫瑰花瓣和一片金箔。周义永的脸上是小珠熟悉的、温和的笑容,眼角的褶子让他看起来充满慈爱。


    周义永掬起钵中水,慢慢倾洒在小珠和霍临交握的双手上。


    纯银的托盘里摆放着九种吉祥物,椰子、茶叶、盐巴、葱头、稻谷、辣椒、槟榔、金币和一方檀香,窗外吹来的风据说来自曼德勒山麓的风,将桌前的银铃摇出轻盈的旋律。


    霍临扶着小珠跪坐在铺满茉莉花的地垫上。


    司仪代替巫师,将两人的小指用金线缠绕,又在发顶系上鸳鸯结。


    这是一场巨大的、美丽的、令人溺毙的谎言。


    小珠听见司仪声情并茂地高声歌颂她与霍临的爱情,感谢各位来宾的见证,并邀请新郎对新娘落下亲吻。


    这是仪式的最后,高朋满座,鲜花簇拥,霍临和小珠身旁放着话筒,他们几乎呼吸都能被所有人听见。


    霍临低下头,看着小珠,小珠的睫毛在水晶灯光下颤动着。


    司仪尽职尽责地在前方引导,并念出新郎的名字。


    小珠跟着叫了霍临一声:“霍明渊。”


    司仪又念了新娘的名字。


    霍临也跟着叫小珠:“白秀瑾。”


    司仪高声把氛围推到顶点,霍临绅士地扶住小珠的手臂,俯身相就,轻吻落在了小珠脸侧。


    此起彼伏的叫声和笑声从宾客席上涌出,潮水一般向小珠涌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淹没。


    小珠闭着眼,露出幸福的、甜蜜的笑容。


    霍临的轻吻离开,在人声鼎沸的间隙,在司仪手稿上的流程之外,又叫了她一声:“小珠。”


    台下沉寂两秒,小珠发呆的目光落在霍临的眉心,他拥着她,凑得更近了,吻在她的唇瓣上。


    小珠以被拥抱的姿势仰着头,忘记了闭眼,水晶灯的光芒在她视线中留下一片光斑,让她的整个世界变得绚烂而虚假。


    她听见黎娟在又一波喝彩的人声中有条不紊地解释“小珠”是霍先生对白小姐的昵称,仿佛早已做好了这个准备,旁边甚至有缅语翻译做实时的传递,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她感觉到霍临的手挤进来和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不过分亲密,但揽得很稳、很紧。


    她看见这个巨大的谎言、虚构的童话,被一点点篡改,填满,被霍临变成真实。


    第38章


    霍临的吻从她唇上离开,在人声鼎沸里很安静地看着小珠的眼睛,看见她发呆、怔愣,不可置信的神情。


    霍临微微笑了一下,温热的指腹在小珠脸侧用力的磨蹭。


    拉着她站起来,关闭了身后的收音话筒,经过她耳畔时,声音低而清晰地留下一句。


    “怎么那么惊讶,之前明明跟你说过的。”


    小珠本来很茫然,不知道霍临指的是哪一句,他们说过的话太多了,但霍临明显意有所指,好像是默认她一定会记住的话。


    小珠脸侧被蹭过的地方还在微微发麻发热,愣愣地被霍临拉着手腕带离宴会厅,穿过众人的祝福声去休息室。


    走到很安静的过道里,小珠才忽然明白过来。


    霍临指的应该是,很久之前,她刚接受成为白秀瑾的训练时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在这里,你就是白秀瑾。”


    她以为那只是用来安抚的随口之言,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小珠手心蜷缩,有种冲动从喉咙涌出来,但又被更深地压抑住,堵在原处,不上不下。


    霍临用一纸协议让她成为了白秀瑾,又用一场“婚礼”让白秀瑾变成小珠。


    霍临对待那位白小姐,和对待她如出一辙,随意地翻云覆雨,他有凭借心意肆意妄为的权利。


    小珠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为那位白小姐辩护,但仍然第一反应是为她感到森然。


    然而紧接着从心腔里石油一样冒出来的庆幸,也同样真实。


    即便她尝试用理智和道德去拦截,也仍然阻止不了自己产生卑劣的愉悦。


    她庆幸,霍临对她好像真有一点温度确切的情意。


    为了这点情意,霍临留住她的名字,就像是抢救回一丝她的魂魄。


    能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的名字,她竟然为此感到些微的幸福。


    可她会感到幸福这件事,同时也使她痛苦。


    小珠换回寻常的礼服,又回到宴会上,霍临也换回西装。


    从那个典礼之后,霍临已过了明路,在任何人面前看见小珠,都笑意盈盈,向她伸手或举杯,正大光明叫她小珠。


    小珠脖颈和血管不自觉地烧热,转过身背对着他。


    杜安莲瞅着她,眼神戏谑。


    “讲句老实话哦,新婚夫妻我也看过不少,像你们这样脸上都写着吃煞伊的没几个!你们轧朋友时也这样?到现在也好几年了,怎么不腻的。”


    小珠没法儿讨论这个,笑了笑转开话题:“又拿我打趣。对了,上回跟您说的妙论那个事情好像有眉目了,您到时候要帮我多上心。”


    杜安莲瞪了她一会儿,仰天长叹:“阿萨里,哪有你这样的女人。今天过生辰,还又办了一次婚礼,你倒有心思跟我讲这些!”


    杜安莲这话倒是没说错,小珠今天是毋庸置疑的主角。敬酒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霍临替她挡了不少,但小珠仍然有点微醺。


    不过宴会终了时,有人比她更醉。


    小戴摇摇晃晃,双腿走路直打撇,要不是衣领被黎娟拎着,早就已经溜到地上去。


    他面颊通红,对着小珠和霍临连说了三个好字,又说:“等回了国内,一定要办一场比今天更盛大的、正式的、真正的!到时候我要来给你们唱颂歌。”


    黎娟拽着他,面色冷静,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也有点歪斜,她把说胡话的小戴塞进车里,然后对着小珠看了好一会儿,居然也对她说了一句“百年好合”。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她和霍临是什么情况。


    司机把这两个醉透了的人收进另一辆车,小珠看着他们从车窗里挥着手走远,才有点后怕地收回目光。


    这两个人,喝醉了以后什么都说得出口,还好没有在公众场合乱开口。


    她回过头,看见霍临站在车的另一边,隔着一个车身的距离看着她。


    小珠抿抿唇,拉开车门,和霍临同步坐进了车里。


    车厢范围有限,两个人一坐进来,莫名就显得拥挤。


    霍临长腿挨着小珠的裙摆,抓住了她的手握在自己膝头,又碰了碰她的脸,好像很珍惜的样子,说:“有点热。喝了多少,难受吗?”


    小珠摇头,她觉得自己没有喝醉,但事实是酒精让她控制肢体的神经有一点麻木,失去方向和空间感。


    她想从车座上拿水喝,霍临抓着她的手不放,好像两个人的手还被金线缠在一起似的,他的手被她带着一起去拿瓶装水。


    但小珠手伸到一半又不想喝了,原地把手放下,不小心撩起了自己的裙摆,让霍临的手背贴上了她的大.腿,并且缓慢地往上游移。


    霍临的双眼倏地瞪了起来,立刻拉起了挡板,手从她裙子里收回来,规矩地放在座位上。


    他紧张地小声训斥小珠:“干什么,现在还在车里。”


    小珠疑惑,霍临的态度像是她故意拉着他的手要摸她,但是她并没有这么想。


    小珠现在思索也很费劲,有点懒于解释,没有说话,往霍临的方向靠过来,几乎要


    抵着他的鼻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趴下.身子,蜷缩着靠在了他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衣服里挡住外面的光线。


    霍临身上有暖而温和的香气,高度、硬度都很合适,她靠在霍临身上时,会产生一些她并不期待会有的安全感。


    小珠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意识清醒时,霍临的手心扶在她背上,帮助她更稳定地睡在他腿上。


    小珠其实已经清醒了,但是弯着身子侧睡的姿势保持太久,血液流动不畅,双腿有点发酸,下车的时候歪了一下,人看着就要往地上坐。


    霍临大步迈过来拽住了她,拉紧她的手臂,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扯,让她靠在他身上。


    小珠仰脸看他,额头蹭到他的下巴,她其实已经可以自己走,但是她没有说,顺水推舟地装作醉得昏昏。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霍临搂着,整个地贴在他怀里,手也牵在了一起。


    从停车场去电梯的路上,霍临都有意识地拉着西装外套挡住小珠,一直到进了楼层专属的电梯才放下来。


    小珠看到电梯墙壁的倒影里,自己很不像样子地歪在霍临身上,简直像是离开他就不能活的样子,但霍临什么也没说,也没再教训她不讲规矩。


    她把头靠在霍临肩上,一只手和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密密地抱住他。


    霍临的身体很热,一直站得笔直,电梯叮的一声停了,霍临立刻搂紧她往外走,步伐仿佛有点着急。


    公寓里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刚离开宴会,除了他们两个,并没有人回来。


    小珠像只停留在他手臂上的蝴蝶,紧紧依附着他进了门,接着被霍临很迅速但不很重地按在了墙上。


    在电梯里小珠一直在抱紧他,但在门里情势却反了过来。


    霍临抬着她的下巴,从上往下地看她,好像在确认她是谁,又好像是在给她留出仔细打量他的机会。


    窗前轻纱拂动,室内光线并不很明锐,小珠看着他,觉得他看起来有点柔和,柔和得有些模糊。


    不像是那个算无遗漏的霍临,也不像是那个发号施令的霍临,而像是一个她想象出来的,纯情的,冲动的,对她非常渴求的霍临。


    “霍临。”她忽然又叫了这个名字,霍临抬眼看她。


    她安静了一会儿,说:“有点凉。”


    霍临看向她身后的墙壁,伸出手垫在她腰后,把她和墙壁隔开,拖着她往上抬,和她接了一个很深很长的吻。


    小珠长得很纤细,脊背薄又笔挺,天生带有一种隐秘的色彩,引.诱人去摧折,霍临按在她身上的力气越来越重,小珠受不住似的轻哼一声,抬起双手搂住了霍临的脖子,霍临又立刻松了手。


    他们不知道怎样厮混的,纠缠在一起上了楼梯,跌跌撞撞走进霍临的房间,一直退到床边,小珠重心不稳,倒在了他的床上,直到这时才放开一直圈在他脖子上的双手。


    霍临单手撑在她脸侧,还要去拉她的手,想要放回自己的后颈上。


    小珠拒绝,抵抗了几下,就被霍临扣住了两只手的手腕,推在头顶按住。


    甚至行云流水地抽.出自己的腰带,在她手腕上打了个结。


    小珠脸颊靠着自己的上臂轻轻呼吸,胸口起伏,她看着霍临。


    原来霍临也喝醉了,之前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霍临的亲吻从她颈边一直往下流连,礼服裙本来很贴身,被他弄得散开了,从锁骨到大半胸口都裸.露着,肩带细细地垂落。


    霍临停下了,抬起身子,垂眼看她。


    他看着那里,但又并不急于动手,小珠反而被盯得燥热,不自觉地想要躲开他,把双手缩下来试图挡住,然而动作间一捧一夹,反倒使得弧度更显眼。


    霍临的胯骨顶着她,反应很大。


    小珠双手推了他一下,好像想挡住他,但态度很不坚决,手指蜷起来,用很细弱的声音说:“帮我解开呀。”


    霍临呼吸很沉,深黑的眸子审视着她,仿佛在怀疑她的语焉不详是出自故意。


    解开她?解开哪里,手腕上的结,还是别的地方。


    他不说话,小珠继续向他央告,眼角眉梢却没有一点可怜,流淌着这段时间滋养出来的媚气。


    霍临总算扯松了绑住她手腕的皮带。


    小珠的手心从他肩头滑到鼓起的肌肉,又顺着小臂曲折的角度垂下,落到自己的胸前。


    她盯着他的眼睛,手指尖沿着肚腹中线,往上摸,把束腰上面的纽扣,一粒一粒打开。


    第39章


    小珠把盘发拆了,柔软的长发铺散在床铺上,被她压在身子底下,墨湖一样的黑。


    墨湖之上是洁白的玲珑,纤细的曲线,指尖灵动地抚摸,引导,用无形的丝线牵着人的目光往她所指引的地方看。


    吊带堆叠到裙摆,束腰散了,柔软细腻的皮肉下能看到肋骨和腹腔呼吸的形状,微微地起伏,好像在期待被触碰。


    霍临在她的肋骨上按了一下,然后立刻看向小珠。


    小珠张着嘴,轻轻地呼吸,没有像橡皮鸭子一样被按压出声音,霍临有点放心,掌心很缓慢地移动,向前,向上,攀爬。


    小珠的呼吸声大了一点,她近距离地看着霍临,看他凛冽的眉骨,很倔的鼻梁,看起来很无情、但吻起来很柔软的嘴唇。


    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霍临。他在这样的距离里会给人一种可以拥有他的感觉。


    小珠现在每天都在假装、在扮演别人,所以已经不想再对自己说谎。


    她的身体对霍临没有排斥,更诚实一点地说,当霍临的唇.舌触碰到她的肌肤,她也在享受。


    还有霍临的表情。每一次霍临失神,难耐,忍到疼痛的神情,都让小珠的大脑感到满足和快乐的电波,使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发掘他更多更激烈的表情。


    就像现在。


    痛是真实的,小珠十指都嵌进了霍临的皮肉里去,应该把他抓破了,但霍临毫无所觉。


    他紧紧贴着她,好像她是一片燎原上唯一可置身的清泉。她耳边落着鼓点一样急促的喘息,小珠仰着脖子忍痛。


    吻得再深再湿,痛感还是从血液里爬上来,在脑仁里噼里啪啦的炸开,她有点难以区分那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究竟是痛楚的错觉,还是皮肉撕裂的真实声响。


    她的身体凉了许多,霍临察觉到了,似乎不太明白她发生了什么,有点仓皇地搂了搂她,试图渡给她体温。小珠忍着疼圈住他,不要他停下。


    霍临的力气很大,在经过短暂的滞涩之后就找到了诀窍,不断往里进。


    小珠有点后悔,想放开他逃跑,但刚挪了一寸就被霍临察觉,掌心兜住她的腿,执着地要她保持这个姿势。


    小珠被他的呼吸和亲吻包裹了,周边的空气热得可怕,只能把疼痛混在细细的尖叫里发泄,结果她发出的声音好像被霍临当成奖励,做得更加专注。


    好在疼痛终于会随着时间散去,小珠终于能松开下唇时,浑身汗水淋漓,像从很深的泳池里被捞出来。


    声音渐渐变了调,小珠仰着脸朝天花板,有一瞬间灵魂抽离,仿佛飘到了半空中,能以俯视的角度看到自己的情态。


    身子被人捧着、像食物一样被吃用,头颈虚弱地倒下,好几次差点顶到床头。


    小珠忽然打了个哆嗦,有点害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另一种酸胀细细密密地爬上来,比疼痛更陌生,使小珠完全无防备。


    她咬着指节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地小声哭起来,明明刚刚忍痛时根本没有泪意,现在却眼泪蔓延,湿了满脸。


    霍临顿了几秒。应该是很少看到她哭,上次还是在车里接吻那天,所以被她吓到了。


    他不再把着她的腰,把她放平了给她休息,自己也趴下来,依旧离她很近,炙热的吐息也依然环绕着她,用已经被摩擦得很柔软也很热的嘴唇碰碰她的眼睫毛。


    “你喝醉了就爱哭。”他声音很低,有点喑哑,逻辑简单地对她下定义。


    这并非出自小珠本意,她用手背胡乱地擦眼泪,但根本擦不完。


    霍临换了个动作,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可以顺其自然地拥抱住他,把脸藏进他颈窝里,好像一个可以哄睡的姿势。


    小珠哭声慢慢息止了,眼泪迷蒙地粘着眼睫,被霍临用这个看起来很宠爱的姿态撞击。


    霍临抚摸她的脊背,但又用力咬她的肩膀,简直像条天使和恶魔齐聚一身的大狗。


    几次之后小珠被咬得不愿意了,伸手推他,反倒惹起了他的疯性,又被他钳住两只手腕,锁在身后。


    霍临一边向上,一边用发了狠的眼睛看她,那眼神浓得能滴出水来,若掬一捧出来尝尝,滋味应该很复杂。


    他开口问她,在浓情的时刻,话语中竟有点苦涩的:“你为什么不肯?”


    小珠扶着他的肩,听不懂他在问什么。


    霍临把她揽得更紧,越紧却心里越苦,他的话和动作一起一下一下地凿出来:“为什么不肯和我结婚。”


    小珠惊呼一声,又被他放倒了,摁在被面上索求。


    霍临把自己给说得急恼了,愈发的凶,一句接一句地质问她。


    “把和我的婚礼当成真的,不行吗?你真的觉得那么为难?和我结婚,很坏吗?”


    他在为了好几天之前的对话向她问责。


    小珠喘不上气,哑着声音尖叫。


    霍临可能不喜欢她这样的回答,把她的声音吞了,用力得要嵌进她神魂里去。


    他发泄了一通后,总算缓和了一阵子,小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凿出眼泪来,泪痕被脸上的热度蒸干了。


    霍临疯够了,又轻轻地抱着她,涩然地说:“小珠,我只想和你结婚。”


    小珠和他对视,不明白他眼底为什么凄凄的?


    是她为难他了么?他已在重洋之外有妻子,可为什么又跟她说“只想和你”,神情这么可怜的,哀怨的,不适合他!


    小珠死死地咬住唇肉,咬得那里冒出血腥气。她不应该提起,但又不得不提起,是霍临逼她的。


    小珠推住他的胸膛,目露凶光:“你昏了头,你已经结过婚了。”


    霍临按住她的手脚,像对待不听话的猎物,但他自己也停住了没有再动。


    过了好一会儿,霍临慢慢地低下头来,抵住她的额头,像分享一个秘密一样很轻地说:“留在我身边吧,以后我会告诉你。”


    小珠愣住了,也忘记了挣扎,霍临看她又乖顺起来,很满足地微微笑了下,重新轻柔地摆荡起腰大肌。


    她根本搞不清楚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只记得中途霍临终于腾出空来脱掉了一身的西装,扫清了床上的衣物,把她塞进柔软的被子里,又和她在被子底下做了几次。


    小珠完全虚软了,蜷在床单上一动不动,把自己变成一张静置的贴图。


    霍临从床上下来,他套了条丝绸的睡裤,看着很宽松,但行动间布料会随着身体线条游走,双脚无声地踏在地面上,弯腰收拾地上的东西,灯光把他紧实小腹照得很晃眼。


    小珠看得有点晕,好像刚刚的震荡还没有停下来,赶紧闭上眼。


    霍临把衣服扔进脏衣篓里,去浴室放好水,弯腰来抱小珠。


    把被子掀开,人抱起来,霍临忽然怔了一下。


    小珠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床上的一点血迹,不多,但是有点显眼。


    小珠打起一点精神,努力睁了睁双眼,好整以暇地看向霍临。


    小珠知道霍临以为她与丹威有过苟且,她懒得解释这种荒谬的误会,自有一日他会被真相惊讶到,若他等不到真相,就因此介意玛温的职业和身份,小珠也无话可说。


    不过,霍临被吓一跳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小珠调整了一下姿势,更好地看着他的脸,准备欣赏。


    霍临僵了一会儿之后,露出有点抱歉的表情,俯身吻了吻小珠的额头。


    语气有点后怕地告诉她:“你来月事了,我刚刚才发现。”


    小珠这下瞪大了眼。


    霍临要把她放进浴缸里时,她还扣着霍临的手臂,大脑宕机。


    “怎么了?”霍临又亲了亲她的眼尾。


    小珠被缓缓放进热水里,被浑身的酸软激得打了个抖。霍临也躺进来,轻柔地给她按捏,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拿浴花把每个地方仔细打理一遍。


    小珠瞪着霍临的锁骨不说话。


    他不是颖悟绝伦的么?怎么唯独在这件事上像个愣头青。血迹可以被误会成月事,她是什么身体,他自己难道没感觉么?


    他故意装的?还是他失误了没注意到?还是说,其实区别不大?


    小珠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去研究过,只听说了一些关于女子初次的特别的传言,也或许传言有误。


    算了,这件事她是没法去考证的了,不过这也不是要紧事。


    清洗完了,霍临换了干净水让她泡着,自己披上浴袍去外面换了床品,帮小珠从浴缸里出来,还特地交给她经期用品。


    小珠看着他,有点荒唐的无语,但还是收下,语调平平地跟他说了句谢谢。


    霍临从容地说不客气,这是他应该做的,留给她空间自己换衣服,然后又进来把她抱回了床上。


    酸软的肌肉再挨到床时,那种放松和解脱无可言喻,小珠慢慢地伸了个全身的懒腰,霍临看得低低地发笑,手指在她颈后轻抚,柔软的抚触让小珠双眼慢慢地半阖上,思绪已有一半沉进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到身后贴上了暖乎乎的霍临,霍临侧身搂着她,手心贴在她的小腹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来月事时容易犯疼的位置,顺着她呼吸的节奏给她轻轻地按揉。


    小珠瘫软在枕头上,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感受到霍临在照顾她的那只手。


    真的很温暖,很安宁,很快让小珠陷入了这么多年来拥有过的,最安稳的一场睡眠。


    从这样的睡眠里醒来时,就像是从一片柔软温暖的水浪里复苏。


    天亮了,晨光洒落进来,点缀着霍临的眉眼。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趴进了他怀里,霍临看起来像是也睡得很好,很静谧地看着她。


    “早安。”他轻轻拨弄小珠脸颊边的发丝,嗓音听起来很像浪漫的电影,“可不可以告诉我,能送你什么新婚礼物。”


    他含着笑说,仿佛在她清醒过来之前已经为此烦恼许久。他凑过来在她鼻尖上清脆地亲了一下,然后用齿尖轻咬。


    小珠被他弄得发笑,他也笑出声响来,和她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像衬托着她的大提琴。


    多么梦幻的场面,小珠恐怕会永远记住这个清晨的气味,被窗玻璃过滤过的光线,柔软的被褥,和温暖宽阔的怀抱。


    在梦幻的电影里,她应该从此时走向幸福的结尾,直到电影落幕的画面里出现升起又破碎的彩色泡泡。


    但小珠还是伸手抱住了霍临。


    她用好像没睡醒的、甜蜜的声音说:“真的吗?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霍临用一个颊吻回答她。


    小珠说:“那么,我想要停在白湾的那艘游轮。”


    第40章


    幸福的电影剧情里,两


    个人的结局总是相爱,对彼此坦诚,脸上的微笑透明得像夏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但是现实中,柔软的拥抱下面却铺满谎言、交易和秘密。


    当霍临展露出一点疑似的真心,摆在小珠面前的仿佛就有了两条路。


    一条路布满荆棘,路口有她为自己立好的界碑。另一条是停留在霍临的庇护之下,待在他的微笑和抚触构建的幻境里,花香馥郁,终日晴朗,不用再去淋雨。


    前者艰险困苦,通往的终点无论成功或失败都将是粉身碎骨。


    后者相比而言就很吸引人,而且实在具有迷惑性,小珠被浸在又暖又润的春池里时,确实很容易被眼前的快乐诱惑,从而忘记仇恨。


    但小珠知道她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霍临有一会儿没有回答她,然后问了一声:“游轮?”


    小珠抚摸着他的脸说:“我上次看到宣传册,说可以租下来玩两个月,我还从来没有坐过那么大的船。”


    她尽量用了很天真的语气,霍临喜欢的那一种。


    但霍临还是没有说话。


    小珠忐忑地松开手,侧躺在枕上,悄悄地看他。


    她心里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值这个价钱。


    那个游轮太贵了。


    霍临低沉着眉目,无法看穿他的思绪,他其实没沉默多长时间,但对小珠来说已经足够漫长。


    终于他说了声好。


    小珠心头松懈下来,犹豫着伸手,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要抱一下他作为感谢。


    手臂在洁白的床单上磨蹭,但还没碰到他,霍临已经起身。


    他坐在床边穿上新的衬衫,回过头看小珠。


    “起来吃早餐。今天有煎蛋。”


    他的方向逆光,表情隐在阴影里,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小珠看不清楚。


    她也从床的另一边挪下去。浑身酸痛,尤其是两条腿,怎么摆弄都很不对劲,好像每一块肌肉都经历了很不寻常的用途,现在纷纷罢工。


    没想到做过之后居然还要重新学习走路,小珠扶着柜子适应了一会儿,仍然觉得被摩擦到的每一处肌肤都很怪异。


    小珠顿了顿,转头看霍临。


    霍临已经衣冠楚楚,站在令人难以捉摸的阴影里等她。


    小珠本来想叫他帮一下忙,现在忽然不想了。


    所以她说:“你先去,我很快下来。”


    霍临真的走了,离开的脚步在身后响起。


    小珠坐在那里发愣,忽然觉得有点难受。


    她不想下床了,也不想去吃早餐,但也不想继续待在霍临的房间。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小珠发着呆,但没过一会儿,门又打开了。


    霍临去而复返,臂弯里挂着几套衣服走进来,铺在床上让她选,眼睛瞟向地面,像是有些不自在。


    小珠昨晚的礼服躺在脏衣篓里,上面……痕迹难以言喻。


    “我的房间里没有你的衣服。”霍临轻声说,“今天可以搬一些过来,我的衣帽间还很空。”


    小珠怔怔地看着他,发着呆没动。


    霍临被她看了一会儿,还是凑过来亲了她一下,问她:“你是不是还不想换衣服。”


    小珠一开始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看到霍临朝她走近来,还单膝跪上了床,扶住她的腰,身体记忆先一步提醒了她,小珠才反应过来,又摇了摇头。


    霍临动作只好顿住了,有点遗憾地看着她。


    小珠讪讪地避开他的目光,翻了翻霍临拿过来的衣服。


    她来公馆以后,服饰大多都是黎娟为她配备的,几乎都是端庄精致的款式,很少有休闲轻便的,只有几套真丝的睡衣柔软些。


    刚好霍临拿的这几套,都掐着胸收着腰,小珠翻了几下,面露难色。


    “……我不想穿这些。”小珠小声说。


    “不喜欢?”霍临打量那些裙子。她之前明明穿得很好看。


    小珠抿抿唇,手不自觉地在锁骨上划拉了一下:“想要,宽松点的。”


    霍临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手指运动的轨迹,看到小珠脖颈上的星星点点,蔓延到了浴袍下方。


    他忽然懂了她为什么要宽松的衣服。


    他在那一身肌肤上留下的痕迹还在等待恢复,每一次摩擦都会唤起昨晚的回忆。


    霍临忽然冲动地道:“穿我的吧。”


    小珠疑问地看着他。


    “穿我的衣服,对你来说足够宽大。反正,今天公寓里不会有其他人来。”


    半个小时后,小珠终于下楼。


    她身上穿着霍临的上衣,扣子全扣了起来,但仍挂在身上晃晃荡荡。


    霍临制造出来的痕迹被掩盖在霍临的衣服底下。衣料上萦绕着霍临的味道。


    男装材质柔软,又不需要做挖空心思的造型,穿在身上的感觉很轻盈。


    光洁的小腿裸.露着,小珠踩着拖鞋慢慢移动。


    霍临挽起袖口到手肘处,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做饭,他姿态娴熟地给平底锅冲水,抬眸向小珠的方向看了一眼,喉结滚动,垂下眸按电磁炉开关。


    “你好慢。”


    他话音不轻不重的,小珠听了好一会儿,想了很久,觉得他应该不是在认真地抱怨。


    她现在已经没有刚醒来时那么紧张了。


    小珠慢慢走到霍临身后,一边好奇地看他做早餐,一边解释:“走路有点痛,昨天把腿.根.磨.肿了。”


    霍临手一抖,把电磁炉给按熄火了。


    砰的一声,吓了小珠一跳,躲远了两步,谨慎地看着他。


    霍临耳根已经红透,还在那里说:“不小心碰到了……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他回头看了眼小珠,就把她抓过来放在自己旁边,垂眼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轻声问:“特别痛吗?我抱你去休息。”


    其实还好,站着不动就没事。


    小珠摇摇头,看着锅里说:“有点饿了。”


    霍临觉得她真的很爱撒娇。


    但是被适当的撒娇对厨艺的增长很有帮助。


    霍临告诉她:“其实煎蛋很简单,以后我就能给你做,不需要再找周义永。”


    小珠听着他这样说,也有点敬佩,更认真地看他做饭,想看得更仔细。


    霍临动作流畅地按开火。


    没反应。


    又换个按键按一遍,仍旧没反应,电磁炉只自顾自的发出滴滴的声音。


    小珠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出声提醒他:“你刚刚,按了童锁,要先长按解锁。”


    霍临:“……”


    这都是因为这边用的标志图他没见过。


    霍临有点狼狈地把童锁解开,这次终于顺利地煎出四个鸡蛋,还做了一锅面条。


    霍临把面条分捞到两个碗里,撒了点香料,又分别盖上两个热气腾腾的煎蛋,转过身,发现小珠一直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好像在提防电磁炉会爆炸或是怎样,随时准备拉着他逃跑。


    霍临把火关掉,告诉她已经结束了:“做好了,我先把你抱到餐桌那边去。”


    小珠搂着他的脖子被抱起来,想了又想,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我们真的吃这个吗?”


    霍临脚步顿住,垂眸意味不明地打量她。


    小珠还腾空着,讨好地搂紧他,改口道:“好想快点吃上啊。”


    霍临听了这个才哼哼两声把她放下来。


    小珠不方便行动,霍临又独自回厨房把两碗面条和小菜都端出来。


    小珠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她对食物其实没有很高的要求,而且也是真的饿了,很安静又很快地把面条吃完了,最后才一口一口咬掉了煎蛋。


    吃完后,小珠抬起头看霍临,发现霍临一直在盯着她,好像要等她的评价,小珠想了想。


    “周叔什么时候回来啊?”


    霍临的脸色立刻发沉,俊朗的眉目压得低低的,颏肌却鼓了起来,一脸不高兴。


    小珠忍不住笑得眯起眼。


    她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等周叔回来,我要告诉他,霍先生做的煎蛋也很好吃。”


    霍临听了这句话又云开月明,但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有点计较,说:“为什么是‘也’,不能是更吗?”


    小珠笑眯眯地


    看着他,不说话了。


    很容易生气的霍临看起来很笨,小珠很轻而快地想,其实笨点比较好。


    霍临说,中国人有三天婚假,所以接下来的三天,小珠都没见过周叔和其他人,只有阿梅会按时到房子里来打扫卫生,然后又悄悄地离开。


    霍临本人只偶尔用电话处理公务,其余时间都用来和小珠共度。


    两个人待在一起,好像也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很难回忆清楚到底做了些什么,时间就已经溜走。


    可能大部分都在探索对方的身体,向对方分享一点莫名其妙的小事,然后跟对方傻笑。


    三天过得很快,但再回头看时恍若隔世,仿佛已经就这样松散偷懒了一辈子。


    霍临恢复正常工作,还有点不适应,每天都要小珠在他脸上到处都亲一遍才肯起来上班。


    小珠也收拾心情,重新忙起自己的事。


    黎娟帮小珠联系了一家动物医院,可以给小珠做一点基础训练。


    比如清洁伤口、包扎、喂药和测量体温。


    对于救助流浪动物来说,除了要有处理传染病、寄生虫和止血的技能,还要能够应对动物被下毒的情况。


    医生给了小珠一个急救包,里面的各种工具和药品比较齐全,让小珠先熟悉用途和使用方法。


    小珠拿着一包扎带打量:“好像跟人用的差不多。”


    “有时比给人治病需要用的医疗器材还多一些。”医生苦笑道,“除了精神病患者,大部分人类患者在治疗过程中都会比较配合。但动物不会,它们分不清救助的人类和伤害它们的人类,经常需要实行抓捕和控制。”


    医生半开玩笑地劝导:“您最好学会几种扎带打结的方式,以后会经常需要用到。”


    “我会的。”小珠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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