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少女小珠 > 20-30
    第21章


    霍临用眼神威吓小珠,面容冷峻情绪不明,但单膝点地。


    浅灰色的西装包裹着他的肩线,修身的版型让他每一次动作时,手臂和胸部的肌肉变得很明显。


    小珠睫毛抖动,她看到霍临袖边又别着一枚银针,雕成一簇小花的形状,与之前被她当掉过的那枚胸针是同一个图案。


    这可能是他的家族徽章、身份象征,他带着这个徽章出去一定是进行正式而端庄的会面,小珠其实很清楚,只是故意在心里把他贬斥为陪客,以此实行小小的报复。


    然而他现在用夹着这枚徽章袖扣的手揉捏小珠的小腿,带着薄茧的指腹有力地划过皮肉下的筋膜,一路滑到脚踝,手掌在她足心稍稍停留,又重新包绕到小腿后侧,蔓延而下,循环往复。


    小珠把唇咬得更紧,齿下的唇肉泛白,想叫霍临放开,又不敢出声,怕声音发抖,听起来很没骨气。


    只好把力气用在脚上挣扎,却只是在他手心里磨蹭了更多回,换他冷面不语地抬眸,眼底很深。


    霍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很通人性地问她:“不要了?”


    小珠赶紧连连用力点头。


    霍临“哦”了声,放下她的左腿,让她赤脚踩在自己落下的膝头。


    在小珠将要松口气的时候,又握住她的右脚,故技重施,褪下这一边的鞋袜。


    小珠瞪直了眼睛,咬牙斥他:“别弄了!”


    霍临听而不闻,继续刮磨揉捏,小珠打开了嗓子,就很难再完全忍住,呼吸之间带上颤抖的细细的声响,随着霍临的动作时轻时重。


    霍临的手也变得缓慢,有一下没一下地碰触,时不时停顿,像是心不在焉地停下来休息。


    香风拂来,洗浴中心的门帘掀起,杜安莲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嬉笑道:“啊唷……”


    等到定睛看清人,杜安莲的眉毛一边翘得老高,一边怎么也抬不动,因为打过肉毒杆菌:“要西夸来!你、是不是、难道是——霍先生?”


    还说这死心眼的年轻小姐终于转了性,瞒着她在外边儿不知从哪里挑来一个这样适意的,结果转过脸来,怎么是人家的原配啊。


    杜安莲惊得发怔,实在是想象不了有谁家的丈夫会跪在地上给夫人按摩。


    小珠窘得脑壳发晕,脸颊都憋红了,用力扯着霍临的肩膀要把他拽起来,在那双经双纬织造的西装上揪出许多褶皱。


    霍临不慌不忙地,替小珠穿好了鞋袜,才直起身,顺手轻轻在膝头拂了下灰尘,很安闲自得的样子。


    对着不远处的客人轻微颔首,打过招呼。


    “夫人,时候不早了,我派车送您?”


    哪里不早了,杜安莲刚把一身酸累的筋骨按松,正是还能再逛十七层的时候,但听这个霍先生的意思,是要把这个霍夫人接回去了。


    人家丈夫亲自到场,她肯定抢不过,一个人逛也没意思,就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我自己带了车的。”


    霍临便又点点头,侧转身,拿手巾在手心里擦了擦,搭住小珠的腰。


    小珠赶紧顺势对杜安莲露出一个笑脸来:“那我们先走了。和您相处很愉快,下次再见。”


    杜安莲也对她笑笑。


    小珠倚在霍临的臂弯里进了电梯,待到电梯门合上,就假借按按钮,往旁边迈了一大步,和霍临留出一段距离。


    电梯厢内的铝板照人如镜,霍临看着倒影中小珠的眼睛,慢慢收回手,闲散地双手插着西装裤口袋,也没再开口。


    听到吴加陵的夫人来找小珠,霍临仍然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淡定。


    直到同吴加陵谈完,就立刻往回赶,回程途中联系上了黎娟,黎娟向他解释了具体情况,并同步转发了小珠的每一条信息。


    霍临最糟糕的想象中,以为自己是要去救小珠于水火,然而检查了每一条信息之后发现,社交辞令、随时汇报、说话永远留有余地,小珠每一个要点都学得很好,哪怕她还只接触不到一周的时间。


    这个学习时长,只能算是幼儿园学生,可是她发送的每一条消息都成熟利落,霍临翻来覆去地看,也没有找到一个带有私人情绪的词语,能为他反馈小珠的心情。


    他必须亲自来确认。


    黎娟一再向他保证不会让小珠受欺负,但他找到小珠时,小珠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长椅上,很像到了放学时间,只有她没人来接,所以被迫单独留校。


    霍临真的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可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二次起念,是否应该问问小珠愿不愿意继续下去。


    她现在已经尝试过了,如果她觉得接受不了应付不来,那么给她一笔钱,也能让她远离从前的日子,过上很好的生活。


    但霍临始终狠不下心开口。


    电梯门在停车层打开。


    小珠先走出一步,但对着一排排的车辆陷入迷茫。


    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不知道在什么方向,杜安莲说过,在这里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有头有脸、以后她会知道姓名的人。


    小珠重新把心提起来了。


    霍临的手又从后面搭上来,自然而然落在她腰上,带着她往前走。


    空旷的空间里,她小高跟的滴答声和霍临皮鞋踩出的沉稳声音交汇在一起,姿势也很亲密。


    上车以后,车里的空间很暗。小珠隐在黑暗里,看到车窗外有一男一女说着话经过。


    他们走远了,车厢也隔绝了摄像头和录音监控。


    小珠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


    “你是来接我的?”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是陈述。


    她不会当真连这个也看不出来。


    霍临只停顿了半秒,启动汽车的动作就流畅自然,“嗯”了声,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小珠问他:“为什么?”


    霍临没答,打了一把方向盘,车辆安静地滑出停车场。


    他不说话,小珠就自己分析:“你想亲自认识杜安莲?但你们又没说几句话。顺路经过?那也没必要上楼。我想不通,你到底为了什么,你最好提前告诉我你的计划,不然我不知道要怎么配合。”


    和合作对象随时保持有效沟通。这一点她也学得很好。


    霍临在红灯停下,语气很平静。


    “新婚夫妻,在人前同进同出、关系亲密,这是常态,不需要什么计划。对你来说很难忍耐吗?”


    原来是这样。


    小珠无意识绷紧的肩松了些许,往下沉落。


    她又沉默,霍临从后视镜里看她。


    黎娟给小珠选的衣服花了心思,主调全白,为的是加深“白”小姐的印象,简单的连衣裙要提高露肤度才不显得单调,裸在外面的手臂、小腿、脚踝,肌肤紧致清透,似一枝吸饱露水的栀子,明亮又清新。


    她倚在副驾驶座中,微卷的发丝托着脸颊,轻抿的唇瓣不涂而朱,眉心微蹙,使她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忧郁。


    霍临本是要探究她在想什么,看了一眼之后,反而忘记了自己在想什么。


    过了两秒,又看一眼。


    霍临当司机的机会不多,这大概是他拿到驾照以来使用中央后视镜最频繁的一次。


    直到开进了公馆的地下车库,小珠才终于考虑明白。


    霍临把车停好,小珠解开安全带,坐得脊背笔直,严肃地与霍临谈判。


    “你们的规矩很多。”


    霍临眼尾稍黯,转头回应她,坦然承认:“是的。”


    “总是对我有各种各样的要求。”


    霍临唇峰往下轻抿,似乎压抑着什么想说又不愿说的话。


    “这不公平。”小珠指责,“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规矩,不能什么都按照你们的来。”


    反制。她实在学得很快。


    霍临扬眸,看着她:“可以。你有什么要求?”


    小珠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很犹豫的样子。


    好一会儿之后,小珠终于下定决心,飞快地说:“你不能再捏我的腿。”然后拉开车门,迅速地跑掉了。


    霍临落后小珠许多才上楼。


    小珠已经躲进了卧室,据说要泡澡,锁着门不让人打扰,房子里聘请的女佣拿着被落下的手提袋,正很没头绪地到处想找人帮忙,找到了霍临头上。


    “先生您看看这个收到哪里呢?”女佣把手提袋里的东西小心地拿起来,“应该是夫人买回来的东西。”


    霍临看着那件被精心包装起来的黑色吊带睡裙,喉头轻滚。


    过了一会儿移开目光:“等会儿送到她房里去。”


    女佣应下了-


    小珠泡完澡换好衣服,黎娟在外面等她。


    小珠立刻低下头,熟练地假装很乖巧的样子,准备听训。


    然而黎娟看着她,只是露出笑容来。


    “你的小考通过了。”


    黎娟给小珠展示刚刚收到的短信,来自吴加陵的管家,说下周末家里有一场私宴,邀请霍先生携夫人一同参加。


    “你应该也收到了差不多意思的,吴加陵的夫人会亲自发给你。”黎娟收起手机,恭喜小珠,“今晚要上新课程了。”


    以霍夫人的身份接到宴请,算是一个新的里程碑,至少小珠在和杜安莲相处的这段时间内合格地扮演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接下来要与霍临一同露面,外人对于她的关注,也会来自另外的各个方面。


    “首先,作为霍先生的妻子,您必须了解霍先生的一切。”


    今天晚上的主讲师是小戴,他推了推无镜片的眼镜框,敲了敲幕布。


    “霍先生的家族从事航运业,半个世纪以前,霍先生的祖父别具慧眼,在香港股市募得上亿资金,顶着全球石油危机的风险创办了数家分公司,被誉为从法国驶来香港的巨轮。霍先生到缅甸开拓海外版图,是为了延续家族荣光,这也是你们夫妻共同的使命。”


    “‘你’和霍先生的婚姻,也是由霍先生的祖父主导的,‘你’在大学的讲座上偶然认识了霍老先生的秘书,由秘书引荐,霍老先生同意,‘你’和霍先生在ENSAD与国内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交流活动中第一次见面。”


    “随后经过了六年的考察,终于确定婚期,结婚之后‘你’就潜心学习缅语以及缅甸文化,以期在未来更好地帮助‘你’的丈夫。”


    小戴挺胸抬头,在这里稍作停顿,悄声附加了一句解释:“这是根据小珠小姐的情况修改后的资料,最新版本。”


    小珠挠挠头。


    小戴盯着笔电,继续切换幻灯片:“‘你’和霍先生的结婚日是九月十日,所以你们还没有庆祝过第一个结婚纪念日。”


    小珠抓紧时间做笔记。


    “霍先生不太喜欢吃甜,爱吃辣,喜欢带苦味的事物。”


    小珠想到霍临习惯喝的咖啡,喝剩的半杯牛奶,原来他并没有在饮食习惯上做伪装。小珠咬着笔帽跑神。


    小戴讲解了很多很多,一直到晚上十点半才放小珠下课,小珠抱着又新增了很多页的笔记回到床上,点亮小夜灯躺着翻页,边翻边背诵。


    其实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么多关于霍临……霍明渊的事情,就像拼拼图,每一条信息都能拼出一块属于霍临的影子。


    因此她在背诵的时候,脑海里难免闪过许多关于霍临的画面,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指向,只是会像湖水里的涟漪一样闪现,漫开,又消失。


    比如她会想到霍临穿着学生装在香港的教会学校上课的样子,想象他在大夏天只买咖啡味和抹茶味的棒冰,在二月十四日收到义理巧克力时回答对方对不起我只接受可可含量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黑巧。


    当然小戴没有如此详细地提到过这些信息,大部分都是基于小珠的想象。


    她还会想到霍临西装笔挺地坐在巴黎艺术学院外的咖啡馆,等待和家里为自己挑选的适婚对象见面。


    他和白秀瑾一起用餐时也会帮她从菜单里划掉她不喜欢的食物吗,他和白秀瑾结婚之后,也会站在窗口送白秀瑾出门、在路灯下等她回家、和她一起趴在床上看电影、用法语复述台词给她听吗。


    小珠知道自己不该想的,可是想象力一旦放闸,就很难控制得住。


    她揉着眼睛勒令自己换一个主题来想象,于是想到了下课之前她问小戴的最后一个问题。


    “霍明渊的父母呢?”小戴只提到了他的祖父。


    “他的生父是霍氏的第四子,在二十七岁时去世了。至于母亲,”小戴稍作沉默,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没关系,不需要知道,没有人会提起。”


    早逝的父亲,不能被写在资料里的母亲。


    小珠努力地去想象这么一个人,但是始终觉得陌生,无法把这样的字眼和那个不可一世的、幼稚的、很会让人伤心的霍临联系在一起。


    小珠脑海里东西太多,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又一次不自觉地点开了霍临的短信界面。


    从霍临恢复记忆之后,他们就没有再互相发过消息了。


    但小珠有时候还是会打开来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想像平常一样从这个界面划走,结果这次可能举手机太久手酸,居然不小心发送了一个标点过去。


    小珠沉默地给了被子一拳,丢开手机,把自己撞死在枕头里。


    没过多久,手机叮的一声。


    不必侥幸,就


    是霍临回了信息。


    小珠从被子里伸出手,慢慢地慢慢地拿回手机。


    缩在被子里解锁屏幕。


    霍临发给她一句话,字数有点多。


    【晚上睡觉多穿一点,免得又感冒。】


    在说什么啊。


    小珠对着这十几个字看了几分钟,十分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第22章


    要成为一位合格的上流社会贵妇,必须具备一些能体现在人前的素养。每日里文化课不能间断,更不能缺的是耳濡目染的熏陶,为的是要把小珠整个儿浸在里头,一点一滴地渗进她骨头里去。


    天气好的时候,黎娟就会陪同小珠去各个剧场看表演、参观美术馆。


    很可惜小珠对话剧实在不感兴趣,听不明白他们大段的台词,华丽的腔调,只有看歌舞剧的时候比较起劲,因为看他们又唱又跳的很热闹。


    至于美术馆、陈列馆这一类,小珠更是完全看不进去,只是迫于黎娟的管教,勉强压着耐心看完,而且每次都得带上一把蕾丝折扇,遮掩自己犯困的哈欠。


    小珠知道自己笨,就要找别的办法弥补。


    每次参观结束,小珠都会悉心拍下镇馆之宝以及当下特定主题展品的标签描述和文字信息,回来之后再去想办法查阅补充知识,即便看不明白也会硬背下来。


    于是在黎娟要求检查她的艺术熏陶成果的时候,小珠对着会议室幕布上展示的每一件作品图片都能流利地说出来历,甚至深入浅出,还时不时讲出一两个相关典故,霎时间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黎娟惊讶之后率先给她鼓掌,小珠反倒很不好意思,摸着耳朵说这都是糊弄人的呀。


    “你只消糊弄过众人眼目便够了。”黎娟神色认真地告诉她。


    这一次去雕塑园正碰上附近学校带着学生们来做实践活动,一开始还算有些秩序,等到他们能自由行动,一群十三四岁的青少年在园内追逐打闹,看起来像十几辆小卡车在呜呜地乱撞,很吓人。


    小珠不肯靠近他们,坐在廊下躲荫,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朝长廊另一头走去。


    那里蹲着一个蘑菇一样瘦弱的孩子,也穿着跟其他人一样的校服,不过不像其他人积极,缩在廊柱下哪里也不去。


    别的学生捏着鼻子围着他打转,他只是冲他们很好脾气地赔笑,等他们嬉笑着跑开,再把他们扔的垃圾从头上和身上摘下来。


    小珠撑着阳伞在他面前站定,他就自觉地退后些,免得碰到了小珠的裙摆。小珠移了移手中的阳伞,让阴凉的阴影遮在他头顶。


    他仰起头来,有点不知所措地微微张嘴,呆呆地看着小珠。


    小珠用缅语问他:“你叫什么?”


    “……多弥。”被衣着很体面的大人突然问话,他好像不敢反抗。


    “多弥,”小珠从包里掏了掏,拿出一条果汁软糖,递给他,“吃不吃?”


    多弥犹豫着,似乎还是不敢拒绝,颤着手接过,在小珠的目光里打开包装放进嘴里,嚼了嚼。


    “好吃。”他呆住了,过了两秒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太对,急切地补充,“很好吃,谢谢您。”


    “将就吧。”小珠指了指自己挎着的那个精致漂亮的包,“太小了,不然这个天气,我一定要往里面塞点水果和饮料。”


    多弥笑了起来。


    小珠让他不要一直这样仰着脖子,站起来跟自己讲话。小珠想了一会儿,问他:“你为什么让他们欺负你。”


    多弥愣了下,摆着手否认:“他们没有欺负我。”


    小珠歪了歪脑袋:“可是他们往你身上扔垃圾。”


    “他们是觉得,我需要吧。”多弥一边想一边解释,“我,我捡烟盒换钱,挣学费,他们可能以为我需要这些,东西,才给我的。”


    小珠安静了几秒钟。


    外出的学生会在自己的校服铭牌上备注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多弥的铭牌空空荡荡。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误会了。”小珠听起来好像相信了他的解释,给他指了指一个方向。


    “从这条街下去,走到最末尾,有很大的外文招牌的那个酒吧,生意很好,抽烟的人很多。凌晨五点之后酒吧不再营业,七点垃圾车才会来运输。你可以爬到二楼小阳台,再从旁边的屋顶翻下去,他们一般在那里暂存垃圾,找完你要的东西,还能返校去上课。”


    时至今日,小珠仍然记得清晰每一个细节。


    多弥听得傻了,眼前却随着这个描述自动勾勒出清晰完整的路线,因为说这话的人实在是太驾轻就熟。


    多弥呐呐地说谢谢。


    小珠说了一长串,但她知道,他会记住的。


    把活命的本事死死攥在手心里,有一星点的机会就不会放过,是他们这种人的本能。


    看他喜欢,小珠把带在身上的软糖都拿给他。


    多弥往四周瞄了一眼,没有推辞,接过软糖飞快地收到了裤腰里。她跟多弥讲话的动静,已经引得其余的学生往这边瞧,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望。


    多弥谨慎地想后退,但看着小珠,又没有移动脚步,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声音卡在喉咙里。


    小珠看他像只护食的动物,笑了笑:“去吧,我也要走了。”


    她挥挥手和多弥再见,转身迎上站在不远处等她的黎娟,往下一个场馆去。


    小珠没再回头看多弥。懂得护食,就懂得自保,无需过分忧心。他未必不知道自己在遭受什么,但是“他们没有欺负我”是他给自己编造的糖衣,说给别人,也说给自己听。


    在无可奈何的境地选择相信自己的幻想,留出一片净地安放自己的自尊心。


    小珠没法评判这种行为的对错,因为她也会这么做。可能这也是他们这种人通用的生存法则。


    回到公馆,今天的“课表”已经结束,小珠就没有别的任务了。但黎娟还很忙碌,有一大堆事等着她整理汇报。


    小珠知道自己的行踪每天都会由各种各样的人报告给霍临,事无巨细,她也不是很在意,因为从进入那个会议室的第一天起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她接受了作为观赏鱼的命运,就不会去打听一些有的没的,他们本来就在鱼缸里和鱼缸外的两个世界,无法共融。


    用过晚餐,小珠趴在桌子上做题。


    建筑专业的讲师给她安排了试卷作为作业,她基础太差,无论多用功,都只能答出来一半,尽管那位讲师都不忍心地夸奖她已经很棒了,小珠仍然感到不安。


    她并不是毫无缘由地来上这些课的,她本应该还在过着多弥那样的生活,如果她不能扮演好白秀瑾的身份,那么在这里吃的每一顿饭、每一件穿在身上的昂贵衣裙,她都付不起代价。


    小珠只好加倍用功,有时候会熬到很晚。


    最过分的一次是她完全忘记时间,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被早起去晨跑的霍临发现她房门底下漏出灯光,于是揭发她一整夜没有关灯。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接近十一点的时候,黎娟都会打电话来跟她说晚安,提醒她睡觉。


    今天黎娟在晚安之前,先和她说了另外一件事。


    “白小姐,霍先生已经联系了当地的慈善基金会,为你今天遇到的那个名叫多弥的孩子争取了一个名额。基金会将保障他衣食无忧直至成年,下个学年他就会转到基金会附属的学校去念书。”


    小珠这边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黎娟与她相处已久,并不意外,等了一会儿之后确认小珠没有别的事情要交代,就道“晚安”,挂了电话。


    对着已经回到主界面的屏幕,小珠也说了句晚安。


    她趴在自己手臂上发呆,视线被天花板下灯带的光吸引,忍不住盯着看,直到视网膜上出现绚烂的光圈。


    她要付出代价的东西又变多了。


    过了许久,小珠爬起来


    打开手机,翻到一个社交网站。


    学会上网之后,小珠也没有多少时间娱乐,除了玩一玩消除游戏,就是在这个社区里闲逛。


    这里面聊什么的人都有,从早到晚都有人在活跃地发言,小珠还挺爱看。


    她收藏了一个专门用来分享观赏鱼的分区,以前她只是逛逛,今天是第一次点进去发帖。


    【如果一个人,养了一条观赏鱼,这条鱼明明没有提要求,这个人还是给鱼换水、修饰鳞片,这是什么意思呢?】


    可能她提的问题太奇怪,没什么人理她,小珠待在这个界面刷新了十几分钟,才有了寥寥几个回复。


    【你真有意思,鱼当然不会说话了!】


    【圈外人?别问,问就是喜欢。】


    【你好,你认识的这个人肯定是很珍视这条鱼的,请不要嘲笑爱鱼的人。养鱼其实很要花心思的,比如我养一条赛级龙鱼要严格控制水温,还要保持日常水质管理,喂食也一定要注意营养含量,这都是基础的,另外还有氧气、光线、生活空间,都不能缺少,才能养出足够好的鱼,来给你看我的龙鱼。(鱼的没什么区别的照片X20)。】


    小珠给他的鱼照片点了个赞,另外两条评论就没有回复。


    霍临不会喜欢一条鱼的。他又没有发疯。


    她欠他的越多,就咬钩越深,霍临擅长放鱼线,算无遗策,当然不会漏算这一点。


    小珠关掉网页,关掉阅读灯,上床睡觉。


    近日各地的商贸分会纷纷召开,霍临在曼德勒分会场参会。


    会议设在市中心的一个酒店,离钻石广场和商场都很近,附近路上人流量很大,今天还发生了一点小事故,导致车道更加拥堵起来。


    霍临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连轴转,靠在后座小憩养神,被旁边此起彼伏的车鸣声吵得睁开眼睛。


    他的司机为他解释,前面发生一点小剐蹭,互不相让,只能等警察来处理。


    霍临点点头,打开车窗透气,刚好看到隔壁车道上堵着的车里,一对夫妻在吵架。


    女人坐在后座争得面红耳赤,不停地拍着座椅发怒,霍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孩子似乎有点感冒,边流鼻涕边咳嗽,很不舒服地靠在母亲胸前,一直往外伸手,似乎试图抓住什么,但没有人搭理。


    前面驾驶座上的丈夫手里的烟没停过,对身后的谩骂充耳不闻,时不时转头夹着点燃的烟蒂指着女人威胁几句,或用力地长按喇叭发泄,烟灰顺着风往右后方飘,这个方向十米内都能闻到。


    听着他们这样对骂了五分钟,车道还未恢复通行。霍临无聊得又打了一个哈欠,睡不着,干脆拉开门走下车,绕过一条车道,在那个叼着烟开车的丈夫旁边停下。


    对方惊愕又疑惑地抬头看他,霍临礼貌地对他报以微笑。


    只不过因为居高临下的姿势,那微笑之中莫名带着轻蔑和嫌弃。


    接着霍临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条丝巾,隔着丝巾捏住司机嘴里的烟,包起来,打了个结,稳准地投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男人目瞪口呆地失声,车后座的女人也闭上嘴,霍临气定神闲地离开,回到自己车上,拉起了车窗。


    可以再睡一会儿了。


    最后会议也没有迟到。


    因为会议开始时间为霍临推迟了十分钟。


    霍临的位置被安排在首席的正中间,他漫步踩着柔软厚实的地毯从所有人的瞩目中经过,模样年轻又锐利,俊美得伤人,高调,高调得不可一世。


    会场顶上是数个呈巨大同心圆排列的水晶吊灯,照着底下的每一张脸,每一个色彩纷呈的表情。


    惊艳,欣赏,提防,愤怒,恐惧。


    所有人目光的终点都是他,他像一个靶子,高高竖起,稳稳地承接了四面八方来的各种关心。


    主持人凑过来弯腰征询他的意见,霍临抬了抬掌心,会议才正式开始。


    窸窣讨论声终于平息,这次会议涉及商贸协会未来的规划重点,踩中了彩票就是荣华富贵,就算没有踩中,若是能提早开动脑筋想想办法攀个边,也能赚得盆满钵满。然而重点划在哪儿,哪些人能够参与,话语权只掌握在少数的那几个人手中,像天神一般,随手一指,天堂地狱便会自现。


    霍氏最近劲头强势,已然将要成为那几个少数之一,在座的人不敢不尊敬,至少当着人的面是如此表现。


    议程开始,霍临也翻开自己面前的公文夹,接下来有一个内容等他宣读,他低头确认。


    公文夹里放着几张刚批好的试卷。


    满纸的勾勾叉叉,错的不少,看得出来做题的人心情沮丧,订正到一半已然放弃。


    把试卷一张张翻找完,也没有他要的那份文件。


    霍临低头看了一会儿,在邻座的视线随机地移动过来、察觉到这些试卷之前,轻轻合上公文夹,淡然地看向主讲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第23章


    上午小珠正在上课,余光忽然瞥见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漏了一条细细的光进来,在地面上一闪,又倏忽消失了。


    小珠警醒起来,对线上的讲师无声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摘下耳机走出去。


    房子里新聘的女佣阿梅站在门外,手足无措的样子。


    小珠把房门带上了,同她微笑了一下,用眼神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阿梅是新来的。自从确定要让小珠顶替白秀瑾之后,霍临手下的人就悄悄把从前与小珠有过交集的人全都处置了,其中包括头前为小珠量过衣裳、告诉她霍先生已有太太的那位裁缝。


    江席言还拿着照片让小珠辨认过一回,问她还有没有遗漏的人员。小珠翻看时发现,那些被以各种名由送离曼德勒的人之中,甚至有仅仅在她来到公馆时,与她擦肩而过、见过一面的大厅保安。


    小珠仔仔细细看完,摆着手说没有了。


    江席言盯着她,稍加思索,又问道:“你原先认识的那些人,其中有没有要处理的?”


    这是想把她这辈子打过交道的人都弄走。


    小珠悚然,并不怀疑他们的本事,有钱就好办事,这世上素来如此,可人家在这片土地上和亲族已经扎根几十年,为了一点莫须有的怀疑就被连根拔起,是不是太过无辜。


    小珠向他一再保证,她从前接触的那些人,都太渺小了,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见到霍临这样的人物的。


    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有人见到了她与霍临站在一起,现在的她已经改头换面,绝无可能被从前相识的人认出来,更不能带来什么威胁。


    江席言这才作罢,只不过临走前看着小珠的目光依然有执念,让小珠寒毛倒竖。


    其实这事儿如果江席言能做主,他绝对会把小珠从前的社交关系查个底掉。是霍临下了令,不许他们调查小珠的过去,他才无计可施。


    旁人只道这突然出现的小珠来历神秘,还以为是他们秘密准备的后手,自然不会多问,可只有江席言知道,霍临这样安排完全只是为了替小珠遮掩那段过去。


    毕竟小珠曾经从事的职业,在大部分中国人的价值评判里都是既违法又有失道德的。霍临不许人探究,让小珠能不遭受偏见地在这里生活,宁愿承担可能会被揭露的风险。


    阿梅是后来新聘的,为了保险起见,特意聘了完全不懂中文和缅语、只会说英语的菲佣,阿梅性情温驯,虽然胆小优柔了些,做事也有点笨拙,但是极守规矩。


    这也是阿梅最被看重的好处,经过几番试探和考察,才最终能留下来。


    守规矩的阿梅平日里没有吩咐,是绝不会上二楼来的,今天却破天荒地推了她的门。


    小珠心里疑虑重重,只是不显在脸上。


    阿梅站在三步开外,绞着围裙边的手指发白,看起来快要哭了,手里攥着一份装订起来的文件。


    小珠从她手里把文件接过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纸页边沿,从上而下浏览了一遍。


    只能看懂个大概,但应该不是什么涉密的东西。小珠松了一口气。


    小珠找到房子里备着的翻译器,问阿梅:“不要着急,慢慢说,怎么了?”


    阿梅哭起来,朝小珠跪了下来,哇啦哇啦说了许多,小珠对着翻译器看了半天才明白,是阿梅收拾东西时把资料装错了。


    阿梅不认识字,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差不多的纸片。


    阿梅想当然地认为,在这些纸片之中,先生连在吃早餐时也要拿在手里看的那几张,肯定是顶重要的,于是给放进了资料夹里。


    直到刚刚周管家从外面打电话回来问东西在哪里,阿梅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耽误了先生的事情。


    周管家在电话里说现在他立刻亲自回来取,让阿梅把东西送下去。


    阿梅吓得战战兢兢,她本来就软弱些,这会儿自以为捅了天大的篓子,竟然惊恐到不敢面对,跑过来找夫人帮忙。


    不知为何,虽然这位夫人不懂英文,从没跟她正面讲过话,但阿梅总觉得夫人比这屋子里的其他人都亲和些。


    若是她还能找到人来救她,也就只有这位夫人了。


    小珠把阿梅扶起来。


    阿梅看着夫人的丝绸睡袍擦过柚木茶几,小珠没抬眼,只轻轻“嗯”了一声。


    思索了片刻钟,小珠低声说。


    “不必怕成这样,我去替你送一趟就是了。先生仁厚,不会怪你的。”


    从理智上讲,小珠觉得自己并不该伸手管霍临的公务。她并不是那个身份。


    但阿梅并不是在请她帮忙,而是在向“霍夫人”求救,字字恳切,她无法拒绝。


    总不能对阿梅说:我同你也是差不多的来历,恐怕没有本事帮你。


    小珠回身拿了东西,把卧室锁住,在阿梅不尽感激的目光中出门。


    阿梅对她的态度,仿佛是对她寄托了生死的样子,小珠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并不是笑阿梅。


    对于阿梅而言,“大人物”的喜怒就是雷霆雨露,她会害怕,再正常不过。


    她笑的是自己竟被放在了云雨翻覆的这一端,像剧院戏台上错戴了高冠的乞丐,大袖一甩,台下真有人颤巍巍喊“大老爷”。


    小珠站在约定的地方等。


    玻璃幕墙明晃晃的,照出她的影子。小珠盯着看,柔软的衣裙裹着腰身,珍珠耳坠随着呼吸轻晃,她看自己,像在看画报。


    然而真正陌生的是现在会有人对她尊敬、向她求助,恐怕他们都以为她很有力量,能随手洒下普渡人间的光。


    可无论是多弥还是阿梅,他们所受到的光都并不是她身上的,其实是来自于霍临的辐射。小珠伸手碰了碰玻璃里的倒影,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霍临要是抽身走开,她又与从前并无不同,灰尘满身,无法承载任何人的感激或希望。


    所以她不贪恋这些,就像心知肚明,假的珠宝要靠精细的裁切和橱窗里的灯光才能发出火彩。


    周义永确实步伐匆匆,仿佛脚尖冒火,小珠从认识他以来便觉得他温和宽厚,少有看到他这么着急的时候。


    周义永见到小珠更惊讶,立即怀疑阿梅是不是偷懒,居然把事情推给主人家来做。


    小珠说没关系的,她下来走走也挺好,更何况阿梅不认识路也不认识缅文,让她来送,说不定还会走错路,更加耽误事,又客套地关心了几句霍临那边的情况。


    周义永没立即回答,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皱着眉头说:“不太好办。”


    他告诉小珠,这份文件是仰光今日才刚发布的,授权霍临在会上做首次宣读,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结果却发生这种事,可想而知是有多麻烦。


    周义永问小珠:“若是先生追起责来,我实在难辞其咎。本来是打算把阿梅带去解释清楚的,现在阿梅倒是躲了,我怎么办呢。太太能不能跟我去看看,万一先生要责罚我,请太太帮我说说情。”


    小珠没想到事态有这么严重,她犹豫着,周义永朝她笑笑,跟她说:“太太能帮阿梅跑一趟,却不能帮我吗,有些伤心啊。”


    小珠不敢再犹豫了,点头答应他。


    周义永把她带去了开会的酒店,半个小时车程中,小珠一直觉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但周义永始终一脸焦急的样子,她不敢多问。


    酒店一楼大厅有安保警卫,周义永亮了牌才能带着小珠过警戒线,通道里的大屏在播放这次会议的宣传视频,其中有一段是会场的实时片段,出现了霍临的身影。


    视频里,霍临用中文发言,拿着话筒,手里一张纸片也没有,西装笔挺,胸前口袋缀着半截孔雀蓝的丝巾,衬得人越发清峻,不像来开会的,倒像是来赴宴。


    但他说的话掷地有声。小珠听到他讲的是那份文件里的内容。


    节奏张弛有度,详略得当,神情也是从容的,即便手里没有稿子,但一丝慌张也没有,甚至目视前方讲出来的更有信服力,镜头扫到的其他人全都紧张地盯着他,几个看起来是秘书身份的人紧紧按着同传耳机,不断对他所说的内容记笔记。


    大屏很快跳到了下一个画面。


    小珠知道他们已经来迟了,霍临自己应付了这场危机。


    但不管怎样,还是得把东西送去。


    小珠被周义永引着走到门边。从小珠站的这个角落,透过大门打开的缝隙,刚好能看到霍临坐在会场最显眼的位置。


    他大约坐的时间长了,略往后靠着椅背,垂眸看着手里的册子,时不时勾画两笔。


    两条长腿懒懒交叠着,但肩不歪身不晃,懒散的姿势也被他坐出三分矜贵,他微微低头时实在好看,像漫不经心的雪狼,然而当他偶尔抬起眼看人,眉压着黑眸,又显得深沉,不可随意揣测。


    小珠把文件递给周义永,等待会议发言的间隙送进去。


    小珠的视线跟着周义永,看到周义永来到霍临身边弯腰说话,顺利地把资料送给了他,周义永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霍临忽然抬眸朝门外看来。


    会场的灯光漫长苍白,将最高处的人照得很亮。灯光之下,霍临的目光很安静,也很直白,没有半点褶皱和转折,毫无疑问地落在小珠身上。


    小珠想避开他的目光,但其实根本没有移动。刚刚在大屏里出现的人,现在在注视着她,仿佛这个会场其余的人都不存在一样坦然地、长久地注视她。


    小珠感到一阵心悸,终于退了一步,移到了门后。


    过了一会儿,周义永从侧门出来,手里拿着替换下来的资料夹。


    他对小珠露出释然的微笑,好像很感谢她地说:“多谢太太,先生听说太太亲自来送资料,就忘了批评我。”


    小珠听出他在和自己开玩笑,她应该要予以风趣的回应,但她察觉到自己现在喉咙里有蝴蝶在飞,如果开口讲话,一定是笨口拙舌。


    她只能僵硬地说:“我,我回去了。”


    周义永追上来要送她,小珠也拒绝,说自己打车就可以。


    周义永默不作声地打量她,笑容有些神秘,没有再强求,同意让她自己回去。


    “那请带上这个。”周义永把资料夹递给她,“先生嘱咐要交给您。”


    小珠也没细看,把东西接过来,找到出口离开。


    终于离开能被霍临和周义永看见的范围,小珠才放慢步子,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夹着她昨晚刚做完的几张试卷,每一道她没来得及订正的错题后,都有一道凌厉的钢笔字迹清晰地写上了正确答案,偶尔还缀两句批注,那个人在上百人的会议中心,帮她完成了作业。


    喉咙口的蝴蝶蓦地纷乱飞到小珠眼前,小珠啪的一声合上了试卷。


    第24章


    自从被霍临逮到过之后,小珠熬夜就不再开灯了。


    桑蚕丝被芯被手机屏幕光照得蓝幽幽的,小珠像只打洞的鼹鼠缩在里面,跪坐在自己的脚踝上,上半身趴下来,小腿肌肉被挤压的酸痛让她觉得她存在,因而感到一点安全。


    右手不断地在“观赏鱼”论坛界面滑动,左手大拇指放在嘴边轻咬,咬得指甲盖边缘泛软泛白,围着一圈崎岖的小锯齿。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找到什么答案,直到刷到眼睛酸痛,小珠才停下来,翻倒在一边躺下。


    手机被甩在被子上,屏幕还在一闪一闪地跳动,因为小珠已经累计给三百个鱼友帖子点过赞,论坛自动给她颁发了友好鱼邻的称号。


    小珠瞪着虚空里的天花板。


    霍临想做什么,她好像不知道,又好像知道。


    他们的确曾经在那个破民房里有过一些短暂的……东西。


    有点像是相依为命的、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为情愫的东西。


    他们还有一个只差一点点就要完成的吻。


    离开那个民房之后,小珠就把这些东西忘记了。但霍临好像没有。


    他资助她关心过的孤儿,来商场接她,帮她改错题。


    小珠不傻,她知道他在把自己假装成民房里那个笨笨的、很好相处的霍临,用行动孜孜不倦地向她证明、提醒着,他还记得之前的一切。


    可是小珠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记得。


    他有无限尊荣,有高贵发妻,她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埃而已。


    他想对一粒小小的尘埃做什么呢?


    难道她真的有表现得那么好,获得了他的高度认可,所以他在这段妻子缺位的时间里,真的把她当成了各个方面的替身。


    还是说,其实她与那位白小姐像或不像都没有关系,他可以没有道德压力地亲近她,是因为她“是”一个妓.女。


    小珠闭上眼,不能再深想,但直到凌晨四点也没有睡着。


    杜安莲的家宴是为了她的小女儿办的。


    小女儿叫做安娜,杜安莲给每位女士的请柬上还很贴心地备注了是否需要帮忙准备礼服,并且提示如果能穿蓝色来就最好了。


    “据说安娜喜欢蓝色。”黎娟耸耸肩,“尤其是蓝色的睡梦精灵。”


    安娜今年刚满四岁,真正的小公主,世界会为她变成童话乐园,父母会想方设法把每一个来宾都变成她乐园里的角色,只为讨她欢心。


    小珠杜安莲的女儿年纪才这么小,就很怀疑上一次送给杜安莲的见面礼送错了。


    “谁会给那么小的孩子送奢侈品?”她对黎娟提出质疑。


    黎娟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看,对她的妆容很满意,转头对造型师说:“可以了。”


    然后把小珠推回去坐正,看着化妆镜里的她对话:“怎么不会。安娜今年从父母那里收到的礼物是一辆迈凯伦,由安娜自己定制设计,从车尾灯到刹车卡钳,都由安娜全权挑选。”


    小珠听得很震撼。


    三个人围着小珠忙碌,一个站在身后给小珠夹头发,另一个拿着小刷子细细地整理她鬓角的碎发,还有一个拿着小吹风机形状的东西把她的定妆喷雾吹干。


    像在打扮一个玩偶娃娃一样。


    小珠忽然想开玩笑,说:“我连自己要用的口红颜色都不能选。”


    她其实是无心之言,但黎娟听得一愣。黎娟从镜子里看着小珠,半框眼镜下利落干练的面容多了丝犹豫,嘴唇嗫嚅了几下。


    小珠看她表情不对,连忙摆手。


    “我瞎说的!”


    其实被当成玩偶娃娃也挺好的,不用自己做决定,多省心,


    黎娟似乎在斟酌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另一道声音从后面过来。


    “你可以选。”霍临已经换好了衣服,撩开珠帘走进小珠的更衣室。


    他看着小珠,目光很定,话音带着点刻意展现的纵容。


    小珠讪讪,拒绝道:“不要了,妆都已经化完了。”


    “那么,你自己选礼服。”霍临很有主意,并且已经迈大步走到了衣柜前。造型师已经准备好了几件礼服可供挑选,从湖绿到靛蓝,依次排列。


    小珠求助地看向黎娟。


    可黎娟眼观鼻鼻观心,整个人像是隐到了墙板里,仿佛不存在在他们之间。


    霍临对着衣柜看了一会儿,没见到小珠有动静,就回头瞧她:“过来。”


    四下站了好几个人,她们都很习惯霍临的威严,跟黎娟一样低着头忙自己的事,假装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小珠只好走到霍临身边,装模作样地和他一起看那些礼服。


    她是真的不想选,于是一直仰着头,装作自己在认真研究。


    过了好一会儿,霍临看了她几回,发现她的眼神直直的,不像在挑选,倒像是在发呆,于是出声问她要选哪一件。


    小珠其实根本没思考,装傻道:“好像都差不多,看不懂呀。”


    “怎么会差不多。”霍临好像觉得她很笨,指点道,“颜色都不一样。”


    “……”


    他不是也只能找到颜色不同吗?


    霍临伸手拨了拨衣架,好像这样就能看得更仔细些。


    看他还在努力,小珠继续打退堂鼓:“很难选的,我又没有审美,还是让专业的来吧。”


    霍临被她仰头看着,看她脸颊敷了薄薄的粉色,看起来很饱满,像嫩嫩的荷花苞。睫毛翘翘的,眨着眼软着声调,朝人的骨头缝里忽动。


    霍临一时之间没能开口讲话。


    小珠以为他是默认,就很高兴地要回到自己无所事事的位置上坐下,结果刚转身,就被霍临抓住。


    他的手心很热,也很有劲,不满她临阵脱逃,往回拽了一下,小珠不至于被扯得跌倒,但是肩膀在他手臂上碰了碰。


    霍临不赞同她的结论:“起码,你不会输给四岁的小孩。”


    小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静着没说话,过了会儿,倦懒地笑了下:“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她还记得她给霍临买的衣服,被他说丑。


    霍临看着她嘴角边的笑意,指尖不自觉动了动。


    小珠终于认真几分,在那几件备选礼服中来回比较了一下,选中一条水色的春夏高定。


    霍临像是个专业人士一样凑过去审视,点点头以示鼓励。


    “可以。”


    小珠扯了扯唇角。


    “那你出去,我要换了。”


    “为什么?”霍临不肯,这里明明有单独的试衣间,他又不会妨碍谁。


    小珠也想问他为什么。


    他知不知道守在外面等她换衣服,这样的动作,很像有别的含义,比手挽着手走在大街上还要更亲密。


    难道他没有陪那位白小姐买过裙子吗?


    小珠胸腔里的气泄了一半,也不再花力气跟他争辩,拉开试衣间的门。


    霍临在原地转了半圈,旁边有沙发,也没有坐,就盯着门帘,等小珠换好。


    裙摆太长,像鱼尾拖到脚踝以下,小珠不得不提着裙摆,踩着高跟鞋出来。


    裙子很美。淡青色的底上绣白的大朵的花、水蓝的枝叶,把里边儿的人变成一只线条优雅的花瓶,或一口映着夏日清晨的湖。


    腰腹裹得很严实,下摆是像波浪、像鱼尾一样的轻纱,而胸口以上的V领裁得很轻巧,将肩颈全都露出来,边袖像两片云似的从大臂边连到胸口正中,刺绣的纱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的肌肤和两房胸乳。


    霍临忽然立正站着,手把帽子抬起,又放下。盯着小珠靠近,目光像铁索,被海底的锚深深钩住了。


    小珠站在镜子前背对着他,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热得如有实质。


    她忍了又忍。


    实在忍不住了,抬眸看向镜中的霍临。


    霍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像一棵到了顶端忽然长歪了的


    树,笔直高大地站立,脑袋却低着,缠绕在她肩颈上。


    小珠的眉尾稍稍挑动。


    造型师在一旁夸奖这条裙子与小珠多么合衬,建议她在耳朵上戴两朵白色的鲜花做装饰,长发就这样垂顺下来,多余的造型再不必做,如水边女神。


    小珠说可以。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镜中,霍临仍旧站在那里发呆。


    小珠心底终于压抑不住地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造型师为她摘来几朵栀子,要别到她耳畔,小珠的耳垂却很敏感,一碰触就忍不住退缩。


    造型师劝她忍一忍,小珠就垂着眼,很抱歉的样子,造型师的手再伸过来时,她紧紧闭着眼,眼睫抖动。


    “你别碰她了。”霍临忽然出声,他面朝向造型师,轻皱的眉宇间夹着几缕不满。


    小珠睁开眼,抬眸看向他。


    霍临疑心自己太凶把她吓着,便深呼吸,努力展平眉眼。


    “那怎么办?”小珠拿着花有点无措,对着镜子自己比了一下,可是她看不到自己身后,手臂的位置也不对,怎么也别不好。


    霍临上前一步,接住了她手里的花,贴近着站在她身后,声音很沉,“我帮你。”


    小珠慢慢地松了手。


    霍临在造型师的指导下轻轻地摆弄那朵小花,指腹每一次从花瓣上擦过都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皱了它,屏住呼吸,不让自己的气息侵扰小珠。


    方才十分敏感的小珠,现在对他的靠近并未排斥,乖顺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打扮,像一只只有他可以抚摸背羽的小鸟。


    霍临喉结用力滚了滚。


    小珠似有所觉,眼帘又掀起,在镜子里看他。


    霍临难得觉得窘迫,竟率先移开视线,手上的动作晃了一下,指尖从小珠耳垂上擦过。


    他停滞一瞬,随即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小珠静静站着,目光逐渐变得有点淡。


    她是不知道霍临想做什么。


    但她已经确定了,霍临想要什么。


    第25章


    杜安莲的晚宴设在他们家自己的庄园,吴加陵是缅甸人,杜安莲祖籍上海,这样一对夫妻,却完全把住屋修成了欧式。


    车要经过一条长而宽阔的大道,才能看到庄园里培植的蓝花楹、塔白和月季,慢悠悠地欣赏过这些花草,才能够到达房子的大门。


    小珠趴在车窗上看,学了一段时间建筑的专业,她也开始犯“职业病”,看见好看的房子,就忍不住想象如果是自己来设计会做成什么样。但其实“职业病”这个词实在是太抬举她,因为她根本只学了皮毛。


    霍临和她一起来的。车辆在门口停下时,霍临先走下去,迈步绕到她这一侧,对她伸出了手臂。


    在不久之前,去渔庄的那晚,他们还不被允许共乘同一辆车,现在却要在人前想方设法彰显亲密。


    小珠牵起自己的裙摆,另一手搭在霍临的胳膊上,并拢小腿,轻盈地转下来,道路两旁的迎宾朝他们问好,小珠也回以礼貌的微笑,要把手收回来,霍临却没让,一只手隔着小珠的手背,按在了他自己的胳膊上。


    小珠抬头看他一眼,没有提出意见。


    霍临昂首阔步,领着小珠走上台阶。衣香鬓影的场合对于小珠来说太陌生,像不会水的人被带进海里游泳,身侧霍临的手臂是她唯一可攀附的浮木。


    因此只要霍临不放开手,她也就牢牢抓住。


    霍临察觉到她的力度,脚步略停了停,转头看她一会儿,说:“不用紧张。你在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四岁的安娜被打扮得非常可爱,头上戴着一个尖尖的睡梦精灵帽子,浑身亮闪闪的,身后还用丝带做了一个翅膀的形状。


    她牵着父母的手站在大厅中央迎接客人,吴加陵在缅甸很有地位,来给安娜过生日的客人非常多,都蜂拥上去和她行礼,男士半蹲下来亲吻她的手背,女士提起裙摆向她屈膝。


    霍临倒不必这样做,走上去和吴加陵交谈两句,身后的人为霍临把礼物送上。


    杜安莲看到小珠也很高兴,还向安娜说,这就是上次送了你东西的那个姐姐。


    安娜显然并不知道“上次”是哪次,仰头看着小珠,眼睛闪闪发亮。


    她的快乐像金粉一样洋溢在屋子里,咧着嘴笑,乳牙小小一颗,不怎么整齐地排列着。


    小珠也对她笑,弯下腰摸摸她的头。


    安娜更高兴了,招招手叫小珠更弯下来一些。


    小珠照做了,安娜踮起脚,趴到小珠的肩膀上,伸出两条短短的手努力抱了一下她的脖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很甜蜜地对她说:“你是我今晚最喜欢的仙女。”


    小珠反应过来,也抱了她一下,说谢谢。


    再直起身时,发现霍临已经结束和吴加陵的讲话,正在看着她。


    杜安莲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掌,做了个公主电影里常见的夸张表情:“恭喜你,霍夫人,得到了本场的真爱之吻。”


    旁边有端着托盘的用人走上前,让小珠掀开天鹅绒布。


    里面是一支镶满钻石的仙女棒,旁边立着一枚三角签,用缅语写着“来自精灵的真爱之吻”。


    是小寿星送给她的奖品。


    而且,小寿星还在期待着她的回应。


    小珠眨眨眼,拿起那支仙女棒,一边挥动一边慢慢转了一圈,假装有仙尘落到自己脸上一样,闭上眼睛微笑着说:“太好了,感谢可爱的睡梦精灵。”


    安娜特别满意,兴奋得一直蹦起来尖叫,想再去抱小珠,又害羞地缩回去,就抱着杜安莲的腿往上乱爬,不断发出大笑。


    杜安莲忙着安抚她,用上海话连声喊小祖宗,连吴加陵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霍临的视线一直在小珠身上,有些深。


    其他宾客的目光也都看过来,人群更加往这边集聚。霍临朝吴加陵点点头,重新牵起小珠,和她缓步离开。


    小珠拿着仙女棒,被霍临带着进入会场区,发觉人影憧憧,暗流涌动。不同的人找着不同的借口往霍临身边缓缓靠近,尝试和他攀谈。


    霍临拒绝了大部分,偶尔和其中几个人说几句话,也是无关痛痒的内容。


    从他这里撬不开口,有人把主意打到小珠身上,端着酒杯朝她走过来,被霍临无一例外地挡了回去。


    他们纠缠霍临时,霍临尚且面色平静,但有几个人冒到小珠面前之后,霍临肉眼可见地变得冷淡。


    他跟旁边的侍从要来一条丝巾,披在小珠身上,问她是不是有点冷。


    其实宴厅里的温度调得很正好,小珠并没觉得冷,但他已经给她披上丝巾,她也只能配合地说:“是的,有一点点。”


    “嗯。”霍林伸手把丝巾拢紧些,把领口完全遮住,叮嘱她,“别喝冰的。”


    他这样一番动作下来,旁人也就识趣地不再靠近小珠了。


    小珠乐得清静,默默顺着他的动作把自己往远挪了些,扮演一个安静的只会微笑的木偶娃娃,摆件一样站在霍临身边。


    只要站在他身后就什么也不用应付,这样感觉挺好,至少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堂皇。


    小珠捧起桌上的一杯花茶,放在嘴里慢慢地饮,结果尝到一点苦味。她不喜欢,要把茶杯放到回收托盘里,过了一会儿再转身,霍临身边已围满了穿西装的人,把她从原来的位置挤出去了。


    小珠咋舌。


    这些人一开始的面目还保持温和,时间一长,越来越躁动了。原来有钱人急起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像闻到蜂蜜的蚂蚁,探着触角一个劲往里爬,想方设法地往霍临身上巴。


    小珠都怀疑霍临会在这里被他们给分吃了。


    但霍临应付得其实并没有小珠想的那么艰难,他甚至还从容地


    能分出心神在周围找小珠的存在。


    小珠看他目光在到处搜寻,就抬起手朝他摇了摇。


    霍临立刻捕捉到她,想往这边走过来,然而被层层叠叠的人群阻拦。


    霍临只能隔着距离,颇有些用力地看她一眼,大致意思是别乱跑,稍等一会儿。


    只这样短暂地交流了一下,很快霍临被更多的人群淹没。


    小珠想点点头答应他,但他也看不到了。


    小珠只好独自信守承诺,在原地靠着桌边等他。忽然之间觉得这个场景何其熟悉,又一次想起那个渔庄的夜晚,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小珠深吸气,闭上眼。


    她落单了,又没有能占着手的事情,于是显出一点彷徨来,很快被人捕捉到。


    一个侍从走过来,在她身侧弯下腰:“霍夫人,楼上的太太们请您上去聚一聚。”


    小珠打起精神,朝楼上看了一眼。


    门都关着,看不出什么,小珠问:“是谁邀我呢?”


    侍从级别不高,认不全人的,不知怎么回答,快憋出汗来。


    小珠没有为难他,换了个问题:“那,你知道有哪些人来么?”


    “听说,杜安莲会来的。”


    小珠稍作思索,点点头:“那请她们稍候。”


    她扮演着霍夫人,那些冲着霍临来的高官富商她可以不给反应,但和这些太太们的交际是她的正经事,是不能一味推辞的。小珠找人给霍临带了话,说明自己的动向,跟着侍从上了二楼。


    推开门,里面的面孔全是陌生的,杜安莲并不在,或许是还没到。几个人围坐在牌桌前,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论年纪的话,她们看起来都比小珠大些,招招手让小珠进去。


    “大名鼎鼎的霍夫人,久闻不如见面,听说你的名号已经一个多月,今天总算见到人了。”


    小珠朝她们微笑,点点头:“你们好。”


    她回身带上门,手臂轻轻摆动,腰又细又挺,其间绰约的风姿,其实女人最懂得。


    贵妇人们露出了与杜安莲那日无异的艳羡表情,有人忍不住地问:“你与杜安莲是同乡啊?她管你叫妹妹,你们是同父还是同母。”


    这几位都是缅甸人,小珠也用缅语回她:“我们都是从中国来的,杜安莲照顾我,所以叫我一声妹妹,并没有血缘关系的。”


    “你的缅甸话讲得这么好!”对方惊呼。


    小珠谦虚:“来缅甸之前学过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你真是有心了。”对方感叹,又很顺嘴地道,“杜安莲到现在也只会讲那几句,你好,谢谢,吃了没。”


    另外几个嬉笑起来,指着小珠说,“你比她好多了。”


    这可是在杜安莲的庄园里。


    小珠当然不接这个话,低头理了理自己的鬓发。


    “你们看她,呆呆的,当年杜安莲刚嫁过来时,好像也是这样的呀。”


    来了个新鲜面孔,她们很感兴趣,又问:“那你再讲几句中文来听听,唱个歌儿什么的。”


    小珠大概知道了。


    杜安莲请她来,把她安排和这些人坐在一处,是想用她来讨好她们。


    唱歌,说话,她们把人当鹦鹉。


    这几个贵太太与她无仇无怨,没理由这样折腾她,原因大概还在杜安莲身上。


    杜安莲在她们面前把小珠称作妹妹,让她们把小珠当成了杜安莲的投影,又看小珠年轻,模样温顺,夹在话里面作弄她两下,以为她听不明白。


    小珠笑笑,很懵懂的样子,问她们:“杜安莲没给你们唱过么?”


    几个贵太太当即收了声。自然是没有,都是夫人太太的,又年纪相仿,自持身份,谁会给别人当歌女。可既然杜安莲没唱过,那她们又凭什么对小珠讲这样的话。冷汗霎时间就钻出来了。


    小珠仍是微笑。


    谁也没挑破,她们讪讪的,主动转开了话题,开始讨论养生,抗衰,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说过。


    小珠压着眉梢,轻轻拿起桌上的一只玻璃杯。


    她知道自己身后是霍临,这些人并不会真正地欺负她。不过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并不全看家世和背景,如果你在交锋上弱一些,就难免被人占点便宜。


    小珠并不想被占便宜。


    因为霍临都跟她说了,她做什么都可以。


    从小珠这里讨不到趣,那几个富太太没话聊了,就围坐在一起推牌。


    小珠对她们玩的东西不感兴趣,没有参与。


    她本可以走开,但又觉得那几个富太太自知得罪了她之后的反应很有趣。


    表面平静又掩饰着心虚,强装自在地大笑、大声扔牌,时不时瞄向她、接着拿手绢擦汗的动作,都很有意思。


    所以小珠一直留下来看。


    原来这就是当上位者的感觉。


    可以发怒,可以表达不满,可以欣赏别人的畏惧。


    小珠微微摇晃着玻璃杯里的液体,坐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听台上穿燕尾服的美声音乐家唱高音。


    偶尔向牌桌上偷瞄她的人递去一个看起来很无害的微笑,一个人把四个人吓得心惊胆战。


    小珠发现自己很坏。


    没关系,至少她勇于承认。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房门被推开。


    正打牌的几个人都停下来往门口望,表情像看到阎罗。


    小珠耳朵动了动,也往后瞧。


    霍临的模样其实一点也不凶,还绅士地向几位女士略略点头行礼,径直走到小珠身旁。


    他进门就发现小珠和其他人分堆坐着。


    霍临碰了碰她的耳垂,问她:“怎么不下去。”她手里的酒杯都空了一半。既然一个人坐着喝酒,为什么不找他。


    “嗯?”小珠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在干坏事,很无辜地眨了下眼睛,随意找了个借口,用酒杯敬了一下台上的男高音,“他唱得挺好听的。”


    霍临也抬眼看向台上,目光有些沉。


    “要回去了吗?”小珠仰着头倒在椅背上看他,她的眼睛在这个角度很圆,而且只倒映着他一个人。


    霍临问她,“你想回去了?”


    小珠本来应该说不想,因为宴会其实刚开始不久,但是她喝了半杯酒,酒精让任性的滋味变得更好了。


    她点头:“嗯。”


    霍临就伸出手臂,让她扶着自己起来。


    小珠抓住他的手,从陷得很深的椅子里跳起来,没掌控好距离,在他胸膛上撞了一下。


    至少知道是自己犯错,小珠没抱怨疼,只是揉着额头。


    霍临把她整个揽进自己怀里,小珠几乎可以把他的胸膛当成床睡觉,那么宽。


    霍临也没回头再和任何人交代,带着小珠出去,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霍临半搂着小珠上后座。


    他把小珠放进去,自己再坐进来,单手解开领结,小珠发现他没有立刻关门,觉得他很不注意安全,爬到他腿上,把车门拉上,坐在他腿上发呆。


    霍临的手还抓着领结,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小珠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拍了拍他的脸。


    霍临抓住她的手,告诉她:“小珠,你喝醉了。”


    小珠的丝巾完全散开了,滑落在车座底下。


    霍临按住按钮,把车里的挡板升起来,隔绝了前座的视线。


    没有受到指令,司机不敢开动。


    小珠听到他讲话,俯下.身,慢慢地凑近他,垂顺的长发瀑布一样蔓延在霍临的脸侧。


    车窗外的灯光斑斓如霓虹,映在小珠的脸上,白皙的脖颈、和包裹着乳.房的轻纱上。


    “哦。”小珠可以闻到他的呼吸,说,“你也喝酒了。”


    “喝了。”霍临回答她,检查她有没有落下东西,发现她手里空空的,就问,“你的‘真爱之吻’呢。”


    小珠反应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她搂住霍临的脖子,问他:“你怎么还记得这个啊。”


    霍临的胸


    膛起伏了两下。


    “去下面等。”霍临忽然出声,司机立刻打开车门,走远了十几米。


    小珠发现司机离开,也没回头看。


    她的额头靠在霍临的额头上,在黑发遮挡的暗光里看着他的眼睛。


    “叫他走开干嘛。”小珠问,“霍临,你是不是也想亲我啊。”


    霍临握着她腰的手变得很紧。


    他呼吸有点急,没有回答,小珠在他额头上磨蹭,一身水色的衣裙在灯光下看时像水边神女,在夜色斑斓里就像海妖。


    她移到他耳边,跟他讲悄悄话,偷偷地告诉他:“你可以亲。”


    霍临尚存理智,在急促的呼吸间问她:“为什么。”


    但小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了。她慢慢地靠近,避开了霍临的鼻尖,对准他的嘴唇闭上眼。


    在碰到之前,霍临退了退。


    小珠察觉到了,睁开眼,仿佛有点失落的样子。


    车厢没那么宽大,霍临其实根本退不到哪里去。少顷,霍临用双手捧住小珠的脸,她的脸颊在他的掌心里,更加小小的。


    他轻轻地在她眉心、眼皮、脸颊、鼻尖和下巴上都印上了吻,像怕把她亲坏了。


    接着又往后退了退,看着小珠的眼睛。


    小珠望着他,眼珠很圆很安静。


    于是霍临又靠近,吻了她的嘴唇。


    第26章


    酒精其实不会让小珠失去理智,但会让她的欲.望膨胀,超过理智。


    她想象中自己会僵硬不适,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体对霍临没有一点排斥。


    她不知道接吻应该是什么体验,不过霍临的嘴唇很热,和他接吻的感觉很好。他指腹在脸颊和脖颈上摩挲的力度也同样温柔,让人忍不住地想流眼泪。


    霍临离开了她的嘴唇,问她为什么哭,小珠没有立刻回答,他就吻掉那些泪水,又用手心把她的脸擦干。


    小珠说没有哭,只是困了,然后趴在了霍临的胸膛里,双手蜷缩起来。


    霍临于是抱紧她,按下车窗,招招手让司机上车,开回了公馆。


    第二天小珠才刚睡醒,就听见门被人轻轻地敲了两下。


    笃笃的声音,不重,睡梦中听不见,所以不是很像催促。


    小珠走下床,揉着眼睛拉开门,并不意外地看到霍临站在外面。


    霍临已经完成晨练,冲了个澡,浑身清爽地立在门口,小珠能闻到早晨的茉莉、沐浴泡泡,和他的气息。


    霍临把门敲开,但是只站着不说话。


    唇瓣动了几回,始终没出声。


    还是小珠先对他说:“早安。”


    “早安。”他立刻就回答。


    然后从只开了一小半的门口硬挤了进来。


    他这样子完全谈不上风度,像趁着清晨寂静时与人幽会的地下情人。


    “睡得怎么样?”他进来之后背对着小珠,一面习惯性地用目光逡巡领地,一面问,“要不要叫醒酒汤。”


    小珠看着他的背影,没什么表情,像清晨从窗沿飘进来的一片雾。


    她所有决定都是清醒时做下的,喝酒只是助胆。


    等她的回答等了十秒,已是霍临的极限。


    在他回头之前,小珠已经在眼角眉梢抹上浅淡困懒的神色,走过去攀住他的肩膀,脸靠在他背上,声音绵绵的:“不要。我好困。”


    霍临脊背绷紧了一瞬,接着肌肉迅速舒张了两下。


    他转过身环住小珠,抱得很紧,早晨的窗帘还没有拉开,房间里光线昏昏,但他的双眼在其中亮得惊人。


    霍临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低下头要亲吻,小珠躲了躲,霍临的动作就停住了。


    “我还没刷牙。”小珠捂着嘴巴。


    霍临又放松下来,隔着小珠捂嘴的手亲吻她,他的嘴唇很热,在小珠的手背上流连许久,几乎要把她的手也亲热了。


    小珠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终于,霍临的运动手环震了震,他低头看了一眼。


    “我得走了。”霍临把小珠放开,脸上有一点笑意,“大概要到晚上九点才能结束。”


    小珠说好。


    霍临让她去再多睡会儿,自己往房间外面走。


    要走到门口时,霍临又回头,看着小珠,忍不住似的问:“你为什么……”


    他自己把后半句吞了。


    小珠还没有任何回应,他又说:“没什么,你睡吧。”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安静下来,霍临的气味也消失了。


    小珠站着发了好一会儿呆。


    上午杜安莲上门来道歉。


    黎娟已经知道昨晚的情形,问小珠怎么想。


    小珠思考了一下,说:“我想让她等。”


    又抬起头看黎娟,征求她的意见:“可不可以呀。”


    黎娟浅浅地、有点欣慰地笑了笑:“可以。”


    杜安莲在楼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小珠才从扶梯上下来。


    她长发顺直乌黑,穿着真丝的家居服,不施粉黛。


    因为这是在她的家里,她可以舒服自在,而对比起来,杜安莲一身妆容齐整、名包名表,反倒成了累赘。


    小珠对她害羞似的笑了笑,找了个单人贵妃榻坐下,整个人舒服地陷在里面。


    小珠抱着杯牛奶,跟杜安莲说:“不好意思呀,等很久了吧,昨晚睡太晚了。”


    她仍然像一朵栀子,清透可爱,看起来年轻得让人无防备,但杜安莲已经知道了,她的枝头在凌霄之上,不可近玩。


    杜安莲讪讪的:“没事的,多睡一睡,养颜嘛,霍太太你看你呀,脸蛋就是比我们好看好些呢。”


    小珠笑笑没说话。


    杜安莲拿出一个礼盒来,里面是包装精美的护肤品,还有昨天小珠落下的那支“真爱之吻”仙女棒。


    “这个化妆品营养成分高的,我这种老菜皮已经吸收不了了呀,霍夫人用刚好,请收下吧。”杜安莲把盒子里的东西一起推过来。


    小珠依旧浅浅地笑着,目光从礼盒挪到杜安莲脸上,又收回来,坐在那里没动,低头喝了一口牛奶。


    轻声说:“杜安莲,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怕麻烦的了,这种抹来抹去要涂一个小时的护肤品,用不习惯的。”


    杜安莲有点急了。


    她从年轻时就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年轻力壮时她跟着丈夫一起打拼事业,别的事情大可不用操心。但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耽误了好几年,她既跟不上时事,也没那个好身体再去拼。


    丈夫的生活是没什么变化,她的却完全翻天覆地。


    原先会的那些技能都派不上用场,只能在家里做做贤内助,跟这些夫人太太们打交道,吃那些软刀子。


    杜安莲不爱对付那几个总抱团的女人,才把新来的霍太太推过去,很难说当时不是抱着想要这嫩芽儿一样的小姑娘受点欺负的心态。


    现在想想实在是后悔,要不是这一念之差,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谁不知道霍明渊现在风头无两,刚签了几笔大合同,本来她在真龙潜伏时就提前拉拢了霍太太,是大功一件、最有面子的了,结果弄巧成拙,把人得罪了。


    杜安莲缓不住了,两手一摊,带着吴语乡音嚷起来:“哎唷,白小姐,你知道我也是心直口快的女人,有什么事情我和你直说了呀。”


    她小碎步靠近前来,半蹲在小珠的贵妃榻旁边,愁眉苦脸,“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我要早知道那几个泼妇嘴里不讲究,怎么会叫你去受欺负,往后再看到那几张脸,我非要吐她们一口。”


    “好妹妹,你读书人家出来的千金,玲珑剔透的人儿,姐姐我没上几年学,你宽宏宽宏。”


    小珠仍是八风不动的,等杜安莲蹲得脚酸,她才轻蹙眉头,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的,人生在世谁没有不如意的时候,受点委屈再正常不过的了,怎么会计较这些。”


    “可是呢,”小珠话锋一转,“我总在想,她们这样待我,是不是我们哪里得罪她们了呀?我一想到我家霍先生在外面生意不好做的话,都担心得整夜睡不着呀。”


    杜安莲嘴角微微抽动,思索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


    “妹妹,你说哪儿的话呀,你家那位那么一表人才,横空出世一样的人物,生意都抢着上门找他做呀。你放心,我家的建材往后只走你家的船。”


    得了许诺,要是满意的话,就应该要在这里打住她了。


    然而杜安莲觑这位霍太太的反应,不像动


    容的样子。


    只好咬一咬牙,下定决心道:“不过,你肯定看不上这点小钱。我也是懂一点做生意的,你们要是想继续扩大业务,就要找银行合作,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人脉还是有一点的。你要是有想法,我去帮你牵线。”


    小珠终于放下牛奶杯,伸手把杜安莲扶了起来。


    “真的呀?杜安莲,你真好,又那么有本事。这个事情,能联系谁呢?”


    杜安莲指了指天花板。


    小珠也跟着往上看了一眼。


    “就住顶楼那位。”杜安莲说,“大丰银行知道吗,他们家的私有银行。不过,其实她娘家才是正正宗宗的金融巨头,她那老公说不上话的。”


    小珠了然:“那就要找她本人了。”


    “很难找的。她这十几年潜心修佛,都直接用法号当名字了,所有人都只能叫她妙论,她一天到晚就在家里点那几根香,根本不管凡尘事。”


    “不过呢,她每周二、周六,都会去佛教青年会的学校念经,你要是赶得巧,说不定能遇上她。”


    小珠笑了下:“说不定?”


    杜安莲咬咬牙,“佛教学校那边我去帮你布置,你肯定见得到她!”


    小珠又夸她有本事,约定好了,等一切准备妥当,再与杜安莲联系。


    等要说的话说完,小珠像是才看到桌上的仙女棒一样,弯眼笑起来:“杜安莲,谢谢你把这个带来呀。看我,昨天喝醉了,走得匆忙,把安娜精灵送给我的宝贝都落下了。”


    杜安莲赶紧说:“是啊,安娜最喜欢你了,她看到你没带走礼物,急得在家里哭,我还不得赶紧替她送来吗,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要和你道歉来的。”


    小珠道:“说什么呢,明明是她们犯的错,和杜安莲有什么关系呀。杜安莲,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女伴,永远都是呀。”


    她拿起仙女棒,握在手里摇了摇:“那我收下了,这个礼物和安娜一样漂亮,谢谢小安娜。”


    杜安莲总算松了一口气。


    霍氏的股票后天敲钟,昨晚居然通知要考虑取消他们的合作席位,加陵知道坏了事,把她狠狠一顿责骂,要她立即解决这个问题。


    杜安莲也气苦得很,谁知道呢,那一场女人之间不算口角的争执,能让这个霍先生如此大动干戈。


    好在现在算是成功挽回了,杜安莲走出霍家大门不久,就收到消息,说合同可以照常签字。


    小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黎娟走出来,仍是戴着那副金框眼镜,打分似的对小珠说:“很好。”


    她给小珠亮了一个很高的评价,又问:“不过,太太怎么猜到她会上门?”


    小珠羞涩地笑了笑:“猜不到呀。所以我昨晚把安娜送的仙女棒留下了,万一她不来,我也可以去取嘛。”


    小珠也问她:“不过,霍明渊说要取消合作,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吧?万一他们真的同意了怎么办?”


    黎娟推了推眼镜,低头发消息,让底下的人去重新整理妙论的资料,只含糊地回答:“嗯,谁知道呢。”


    霍临回来的时候小珠已经吃完晚饭,但还不想离开餐桌,在吃一碗拌着酸奶的水果。


    小珠一边用小勺子往嘴里送,一边眼睛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在看连背景音乐都很弱智的搞笑视频,时不时无声地大笑。霍临发现如果她张开嘴大笑,眼睛就会眯起来,像小猫准备大叫时那样。


    她看得入神,霍临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发现,直到霍临弯下腰伸手关掉了她的视频。


    小珠吓了一跳,回过头。


    “吃饭的时候分心对胃不好。”霍临指出她的错误。


    “吃着玩的嘛。”小珠反驳,“你这样吓我才不好。”


    霍临不承认:“我没有。”


    小珠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


    霍临的鼻子和嘴都生得很倔强,显得眼睛格外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平时看着高不可攀,没有任何挑战可以将他难倒,但懒散地垂着眼睫时又看起来很多情。


    看了一会儿之后,小珠环住他的脖子,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但自动说了他想听的话。


    “好吧。你回来啦,你迟到了半个小时。”


    第27章


    霍临没有回答,嘴角却弯起来。他让小珠的手臂圈紧了,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到餐桌上,一边说抱歉,一边和她接了一个很深的吻。


    小珠的上唇形状圆圆的,被亲得久就红透了,泛着水光,像一颗被舔过的糖,让人看着就想到唇齿间的甜味,所以凑上去一尝再尝。


    餐厅里没有其他人,他回来得晚,早已错过了饭点,但直到现在才觉得饥饿。


    等到小珠浑身软绵绵的,只能无力地靠在他颈项间,霍临才把她松开,让她倚在自己臂弯里,心脏和他的共振。


    霍临又低头亲亲她的脸:“有时间就去早点写完作业,早点睡,不用等我。”


    小珠双眼迷蒙地喘息,听到作业眼神又清明了点。


    他好像默认她坐在这里是在等他,小珠看了看他,没有去澄清他的误会。


    小珠用了点力气抱了抱他,有点兴奋地说:“今天杜安莲来找我了,我是不是能帮你多赚很多钱。”


    吴加陵是白手起家,发轫之前曾受到高金大通银行的资助,高金大通是全缅客户资产管理规模最高的机构,五年前由独女苏伊继承。


    苏伊十几年前因膝下儿女双双离世受到巨大打击,闭门不出不问世事,自称法号妙论,能与她联系上的人极少,但吴加陵与苏伊还算得上表亲,两方之间仍断断续续有来往。


    霍临结交吴加陵,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他背后的高金大通,不过暂时还未找到突破口。吴加陵想要与霍氏合作,但对霍氏对高金的试探一避再避,明面上从来都是推拒,似乎暗藏玄机。


    正在这个当口,小珠找到一个借口给杜安莲施压,是她临时起意,主动去充当一个引线,创造一个矛盾。


    果然吴加陵借坡下驴,借杜安莲的口把消息传了过来。


    她以为霍临也会认可她展现的价值。


    但霍临只是搂着她,像对待小孩那样抚摸她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后跟她说:“你不用做这些。”


    小珠的兴奋像竹蜻蜓,降落下来了。


    “为什么呀。我很有用的,黎娟都夸我……”


    “我知道。但你不需要。”霍临打断她。


    小珠于是闭上嘴。


    霍临又有点不忍心,继续解释了一句。


    “让你学这些是以防万一,但你不必为了证明自己去刻意做什么,这不是你的义务。”


    小珠吸进去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嗯。”她看起来很乖顺地答应。


    霍临觉得她还是有一点不开心,想办法转移话题:“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小珠想了想:“明天想去慈善总会。”


    “想去探望多弥?”霍临立刻想到了为小珠资助的那个孩子,说,“要不要找人陪你。”


    “好啊。最好是业内人士,我刚好想问问怎么做慈善呢。”


    霍临轻轻地笑了一声。


    小珠仰头看他,他好像是觉得她很可爱,低下头亲了她的眼睛。


    小珠温顺地承接着他的吻,在他停下来以后又探身在他嘴角碰了碰。


    从他们有了第一个亲吻之后,之后的亲密仿佛顺理成章,没有人质疑他们之间现在是什么关系,霍临不提,小珠也没想过要问,见不得人的事情,没必要摊开来讨论。


    转天小珠准备出发时,门口果然有一位律师在等待。


    小珠已经不惊讶于霍临的神通广大了,和那位律师一起坐上安排好的车辆。


    慈善总


    会的副经理很热情地接待她,给她介绍总会旗下的各大设施,展示多弥被救助后的生活改善成果。


    “多弥现在正在上课,您如果想要亲自见他的话,我们派人去接他回来。”


    “不必打扰他了。”小珠谢绝道,“我也不止是为了他一个人来的。我想问问,以后我有没有机会把其他人也送到这里来救助呢?”


    “当然可以的。”副经理听见她有这样的诉求,非常的高兴,连声地盛赞她多么善良,一定会被佛祖保佑,并邀请她到会客室听更多细节。


    小珠认认真真地听了,又跟他要了一份捐助合同模板,交给随行而来的律师仔细研究。


    律师忙碌的时候,小珠说想去看看外面墙上贴的照片,副经理陪着她一道出门。


    小珠抬头把每张照片里的孩子都看了一遍,问:“他们都失去了父亲母亲吗?”


    “大部分是这样的。”


    “如果父亲还在世呢。”小珠问。


    “有一方监护人在的话,我们还是会首先督促监护人履行义务,如果监护人确实没有抚养能力,我们才会具体分析情况。”


    “哦。”小珠双手背在身后,亭亭地站着。


    目光落在其中一张照片上,那照片里的女孩穿的校服裙和南达的有七分相似。


    语气有些轻,“没关系,等她父亲去世我再来找你们吧。应该很快了。”


    从总会办公楼出来时还是半上午,今天天气很好,小珠征询那位律师的意见,她想再去别的地方逛逛,问律师先生接下来要去哪里,是否要先送他去他的目的地。


    律师很谦和地表示,他今天也没有别的日程安排,可以全程陪同霍夫人,以防有别的需要。


    这也是小珠意料之中的。


    她浅浅微笑,没再试图赶走他,坐到了车后座。


    虽然难得地想出去逛逛,但其实并不知道能去哪。


    小珠想了一会儿,最终请司机开去乌本桥。


    雨季的乌本桥水位猛涨,已经接近桥面,与两个月之前的景色已经大不相同了。


    从前小珠不懂得欣赏它的美丽,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地方游客络绎不绝。


    她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借来了一双眼睛,才终于看到了此处的宁静祥和。


    桥上有人在漫步,有人坐在一起聊天,他们的剪影被张贴在天空的幕布中,偶尔一个偏头,一个对视,靠近拥抱的动作,都很像电影。


    太阳缓缓沉下,落进锦缎一样的云中,晚霞烂漫。


    小珠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没有下车,以免真有可能被附近见过她的人认出来。就坐在车里,看完了一场被车窗框裱的日落。


    夕阳快要消失的那一刻,远处的马哈伽纳扬僧院敲起了幽幽的钟声,小珠阖上双目,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她的眉眼被浸染在余晖的柔光之中,因悠扬的钟声显得缥缈。


    钟声息止,一旁陪同的律师感兴趣地问她:“霍夫人也信佛吗?”


    小珠用问题回答他:“不信教可以许愿吗?”


    律师笑了:“当然可以,任何对美好生活的祈愿和向往都值得被尊重,祝夫人的愿望早日实现。”


    小珠也含笑:“谢谢,希望如此。”


    天黑之后司机把小珠送到了公馆,再送律师回去。


    霍临已经在房子里。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也可能是回来之后换的便装,白色的圆领T恤,马球短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蓝光镜,高大英俊,坐在桌边敲笔电键盘,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小珠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有点惊讶,一时没有靠近。


    霍临知道她在看,敲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才抬头看向她,确认了她眼底的神色之中有被惊艳的成分,挽起一个有点得意的笑容。


    他张开手叫小珠过来。


    “你迟到了三个小时,和我昨天扯平了。”


    从乌本桥回来确实有点远,可是,“我又没有约定过回来的时间,你以什么标准算我迟到。”小珠反驳他。


    “从我开始在心里等你的时间算起。”霍临说得理直气壮。


    小珠张了张嘴,没有立刻说出来话。


    霍临牵着小珠去餐厅,今晚的主食是打抛饭,配以绿咖喱鸡和青木瓜沙拉,还有冬阴功汤,用小珠最喜欢的胖嘟嘟的瓷锅装着,摆在两个人的餐桌上,有两副木质碗筷,看起来色彩纷呈,热闹可爱。


    小珠被霍临安排在他的左手边,那么大的一张四方桌,他非要两个人都挤在桌角边坐。


    小珠跟他说:“你不用等我的。”


    他肯定很忙,而她只是无所事事地闲逛。


    霍临这段时间确实忙得像飞人,今天忙碌奔波暂时告一段落,难得能休息,但他把大部分休息时间都花在了等待小珠上。


    但其实并不难受,反而对他来说,这其实是一项令人愉悦的日程。


    因为他其它的大多数时间都只是机械平常地执行既定的计划,不会感到任何情绪的波动,时间的流逝就像电子表上数字的变化一样,除了表示变化,没有别的意义。


    但如果把时间用来等待小珠,他每一分钟都会感到雀跃和期待,犹如细微的电流不断从指尖传到心脏,持续激活他的感官。


    但是今天明明有三个小时可以和小珠待在一起,却并没有看到她,还是有点可惜。


    所以他需要补偿。霍临右手握着勺子吃饭,左手很没有礼仪地放在桌下,拉住小珠的手。


    小珠想把手抽回来,没有成功:“这样我很不方便。”


    “那就吃慢一点,反正我们也要聊天。”霍临总是很有道理,“怎么突然想到要去东塔曼湖?”


    小珠说:“我一直坐在车里,所以没有人看见我。”


    霍临顿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在桌下用力地捏了捏小珠的手,说:“缅甸确实有很多很美的地方,你以前没有机会看,如果想要去旅行,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又停了几秒,像有点抱怨地说:“而且,东塔曼湖这个地方,你想再去的话,本来就应该和我一起的。”


    小珠呼吸着,抓紧了手里的勺柄,没有说话。


    霍临看她没反应,锲而不舍地提醒她:“那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小珠打了个寒噤,可能是冷气开太低了。


    霍临没有发现,还沉浸在自己假想出来的气氛里。


    他仍旧固执地相信“一眼看到她”这个相遇很浪漫,除非天意和爱情的指引,否则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当天在蚂蚁一样的人群中独独看了她那么久。


    但小珠感受不到这份浪漫,而且对于当小偷被霍临抓住的回想使她感到耻辱。


    小珠把手用力收回来了,端住碗,努力转移话题:“我去哪里都一定要有人跟着我吗?”


    即便她尝试劝说,那位律师也不肯“擅离职守”,很显然是霍临的命令。


    霍临喝了口汤:“嗯,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那么,我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向你汇报吗。”


    霍临看了她一眼,说:“不必。”


    “让他们汇报这个,”他耍赖似的笑了下,“是因为我想知道。”


    对小珠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她也很配合地笑了,没再提这回事。


    第28章


    霍临最近发生一点变化。


    往日里牵涉到公务的安排,他总体而言是很随和的。别人可能会挑剔餐厅和出行座驾的等级,以此来评判接待方是否合格,但霍临从不在这种东西上计较,也几乎不提出什么要求。


    在被称赞有中国君子之风的同时,也因无法捕捉喜好而被部分人私下里评价为深不可测。


    但最近他开始缩减加班时长,一到晚上九点就开始频繁抬腕看手表,虽然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已经足够让人体会到他对时间的尊重,只好减少自己话语中的额外修饰词。


    因此近来每一个人在霍临


    面前的语速都忍不住快了一点五倍。


    他的变化也引起了一场讨论,最终是有消息灵通的人站出来答疑解惑,说这位中资新贵每天结束公务之后哪里也没去,雷打不动地回到公馆,钻进和妻子的爱巢。


    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答案让人觉得荒谬,仿佛他们费尽心思地猜测一枚核弹要落到哪里,结果发现那枚核弹系上围裙回家做饭。


    一群大老板坐在一起,便有些没边没沿,在人背后开玩笑,指指点点:“说是新婚但也有半年了吧,怎么搞的跟第一天结婚一样,看这么紧。”


    还有更胆大的直接说:“该不是要婚变吧,说不定霍太太已经变心。”


    调侃的背后当然其实是嫉妒。


    霍临虽然明白,但这话传到霍临耳朵里,还是让霍临恼怒。


    于是没过多久,霍太太非常担心霍先生的工作、亲自来给霍先生送文件的甜蜜往事在许多人之间口口相传,力证他们夫妻感情十分和睦,并非只有霍临一头挑子热。


    霍临拿着日程表给小珠看,告诉她这是自己下一周的所有工作内容。


    小珠从上看到下,发现最晚的时间排到了晚上十一点半,最早是六点出发,这样算起来他每天的睡眠时长可能短到只有四至五个小时。


    中间还有一行字,标注着九点之前到家,并根据每天不同的安排预留了通勤时间,一小时到三小时不等,大部分的日子回家之后还要再出去。


    小珠奇怪地看向他:“你为什么不把工作全部做完了再回来?”可以省去很多的路上时间。


    “九点到家,跟你说会儿话,十点你就该睡觉了。”霍临严谨地计算着,“往返路上我一样可以办公,把能够用电话和笔电处理的工作安排在这些时间段就可以了。”


    小珠抿了抿唇,移开目光:“你这样太匆忙了。而且,对身体也很不负责。”


    “怎么会,我现在比从前还要精神百倍。”霍临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慢慢凑过来,在她面颊上印了一个亲吻。


    小珠闭了闭眼。


    “你看这里。”霍临指了指日程表上一块标着浅黄色的区域,“这几天我可以休假,你除了东塔曼湖,还想去哪里旅行?我陪你一起。”


    小珠告诉他:“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真的。”


    停了几秒,又说:“你已经这么忙,好不容易有休息,就不要再跑来跑去。”


    “不要紧。”霍临好像只能听懂小珠的关心,听不懂小珠的拒绝,又拿出另一份清单,上面是一些缅甸的风景名胜详细介绍,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霍临指着最上面的第一个地点,说:“你喜欢夕阳,我们可以先去蒲甘佛塔群,据说那里的色彩在夕阳下十分壮观。”


    看小珠没什么反应,他又提议:“不如,我们先去曼德勒皇宫参观。离这里比较近,瞭望塔很高,可以俯瞰城市景色。小珠,你恐高吗?”


    小珠正在看清单上中间位置的仰光大金塔。据说塔身贴着一千多张纯金箔,消耗七吨多重黄金,四周挂着一万多个金银铃铛,末尾有一串不起眼的小字,标明它的历史价值,始建于公元前五百八十五年,距今已经两千多年。


    小珠想起了霍临问过她关于这座塔的问题。


    她当时就答错了。


    霍临不会随意问的,她回答完之后,为什么没想着去查一查呢。


    如果查了的话,她当时就会知道,霍临那个时候就已经在怀疑她了。


    可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或者她也应该庆幸,没有那么早发现真相。否则的话,她如果当时就和霍临分道扬镳,现在她的愿望又如何能够实现呢。


    小珠看了许久,才终于回神,听到霍临重复问她第三遍的问题,回答他道:“不会恐高吧。我不知道。”


    霍临明白了,小珠从没去过很高的地方,所以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害怕高空。他静静地看着小珠,好像在用目光表达一些安慰,单手捧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拉过来,又在额心印了一个吻。


    “那我们就先去皇宫。定在这周六吧。”


    小珠不想去,找理由推脱道:“不行的,我不能休息,我要接着上课。”


    “你的功课已经做得很好了,休息一天也无所谓。”霍临表扬她,“那我让人去安排周六的车辆,我们一起出行,保卫的人要多布置几个。”


    小珠发现他真的听不懂话,从前就已经隐有苗头,变回高高在上的霍先生之后更是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道:“我不能去,我现在要学新东西了。”


    黎娟给她布置了新任务,要她学习玩牌,毕竟以后要常出入阔太太们的场合,一次两次可以说不感兴趣,不上牌桌,若是总不去,会被看出怯场的。


    小珠刚学了一遍规则,如听天书,偏这东西光是背诵根本没用,要灵活运用起来,需要很深的钻研,她正在头痛。


    霍临听说她的烦恼,指节在桌面上扣了扣。


    “我教你。”


    公馆里没有赌桌,霍临让周义永把棋盘撤了,摆了一桌牌,周义永穿着千鸟格马甲,正好给他们当荷官。


    周荷官请他们分开对坐,霍临却无视荷官的指令,搬了条凳子和小珠坐在同一边。


    小珠虽然没玩过牌,但也知道这样不对的。


    质疑霍临道:“你这样子,我的牌你全都看到了。”


    霍临笑了一下。


    他们玩手机游戏的时候,她也总防着他偷看,好像他总是会赢都是因为她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手机屏幕。


    “不要着急,先从拿牌学起。”


    周义永不是第一次当荷官,但第一次看到牌桌上的两个人前后叠坐在一起玩,搞得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把发出去的牌放哪里。


    霍临拉着小珠的凳子把她放到自己面前,说要教,就真的是手把手地教。


    他教小珠怎么摸牌显得从容,如何控制自己的五官,不能让别人从表情上看出端倪,但有的时候又可以故意露出一点破绽,将对手引向错误的猜测。


    小珠看他拿牌。手指很长,指节分明,崭新的牌面在他手里仿佛天生就排列好一样整齐地展开,微垂眼看牌的神情很懒散。


    她也拿自己的牌,但是她的手小,而且新牌在手里打滑,根本一点也不酷,无论如何都没有霍临那样的效果。


    小珠心里有点较劲。


    霍临教她认花色,问她规则会了哪些,小珠把自己记得的内容背了一遍。霍临说好,让她出牌。


    小珠看了自己的牌面,又看霍临的,犹豫着选了一张K。霍临跟着打出一张很小的牌,被她压住。


    周义永将两张牌放在桌上展示,收走,归到了小珠那边。小珠知道这是算自己赢了一局,高兴得直起腰来,但很快周义永无情地宣布,她的积分被扣除十分,因为把当家梅花K空放。


    小珠于是想起了手册里的那些隐藏规则,脸木了。


    周义永接着补牌,小珠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玩。


    霍临并没有因为她是新手就让她,每一轮小珠都输,而且输得五花八门,几乎要把所有能输的规则全踩个遍,但她也渐渐熟悉起来,许久之后,已经能够坚持和霍临对上三局再输,


    那些写在纸上的规则终于在她脑子里活了起来,她把所有牌推在桌上,让荷官重新洗牌。


    周义永两指夹着一叠牌,小珠忽然又补充道:“这次不许故意给我做会输的牌。”


    周义永一愣,和霍临对视一眼,霍临唇瓣抿在一起,在忍笑。


    小珠虽然不会打,但什么都看得明白。


    小珠坐在霍临怀里,看着他的牌,也把自己的牌展露在他眼前,明牌打,一张一张地算,有的时候要思考很久。


    霍临由着她算,从来不出声催促,也几乎没在这期间看过手机,


    偶尔接到一个电话,也是轻声用短句交流完,就放下,屏幕朝下扣在桌上,连时间也不看。


    最后一轮,是小珠今晚拿到的牌中,最有机会能赢的。


    她手里的牌如果按既定顺序出,能刚好赢霍临十分,但如果调整成另外的顺序,可以再多赢二十分。


    不过第二种顺序有风险,彩池里还剩十几张牌,如果霍临接下来进的牌比她大,她就一张都赢不了。


    小珠输了一晚上了。


    她想赢,但不想没有任何惊喜地赢。


    玛温说得没错,小珠的身体里确实有热衷于冒险的魔鬼。


    她打出自己手里最大的一张ace。


    霍临的指尖微顿,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有一点惊讶,像是早已猜到,但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他抬起手,没有立刻去拿彩池里的牌,圈起大拇指和食指,在小珠的鼻尖弹了一下。


    小珠躲他,但是她身后就是霍临的胸膛,也就只能躲在这里,听他训她。


    “贪心。”


    霍临伸手摸牌,指甲如粉玉,慢慢地揭开。


    一张小王。


    意味着小珠将要满盘皆输。


    小珠霎时很失望。


    不是每一次去赌都会成功,这就是冒险的含义。


    小珠等着他把小王打下来,游戏就立刻结束。


    但是霍临把牌立在桌面上一会儿,似乎在思考。


    然后,他把小王收回去,当着小珠的面,打出了另外一张数字很小的牌,给小珠压过去。


    小珠其实不想再挣扎了,但牌局还没结束,她也只能摸牌。


    小珠伸手,本来并没在意,但拿起来一瞧,眼前变得很彩。


    下一张居然是大王。


    最顶级的底牌,让她满手输子翻盘为胜。


    她愣住,第一次赢牌,瞬间涌上真实的雀跃和欢喜。


    大王亮相,霍临自动把手里的牌散在桌上,抚掌为她恭喜。


    小珠偏头看他,突出的喉结,含笑的嘴角,舒展的眉眼。


    虽然知道这也没什么好恭喜,又是他故意设计。


    可是命运其实也是一种随机的设计。


    不是每一次冒险都会成功,但命运会选择包庇。


    第29章


    杜安莲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她虽然不爱去外面与别人扎堆,但很爱在自己家里攒局。


    跟小珠把误会解开之后,杜安莲誓要与她重修旧好,邀了小珠好几次,小珠终于应了一次。


    下雨天,几个太太在家里无事可干,就坐上了牌桌。


    杜安莲紧紧缠着小珠,要坐她对面,同她敲边,先就把位置定了下来。今天邀的另外两个太太都有英文名,一个叫Mary,一个叫Selina,杜安莲用不来那名字,对小珠把她们一个叫马太太,一个叫赛太太。


    墨绿的丝绒桌布,戴着手套的荷官,比小珠在家里打的正式得多。


    小珠接完牌,单手扣着背面,用拇指翻起一个角,啪啦啦刷出声响,垂眸看完就微笑了,屈起指节在桌面上对荷官轻轻敲了敲,以示感谢。


    然后将牌直接翻开,推出去。三张同花色的ace,天牌。


    身为“队友”的杜安莲先尖叫起来,跳起来鼓掌,脸色涨得通红,根本想不到小珠上来第一把就有这样的手气,立刻英语夹着中文地大喊起来:“我可没提前安排啊!天地良心给我作证的。霍夫人,你这手牌打出来,要迷死谁了啦!”


    另外两位也是惊讶羡慕,一边数筹码付账一边打量小珠,忍不住说:“霍夫人一看就是平时玩得多,厉害得很呢。”


    三天前才刚学会打牌的小珠面不改色,垂眸懒洋洋地笑着,说:“厉害算不上,刚刚牌运好而已。”


    杜安莲立刻说:“霍太太原先在香港住得多嘛,平时不打才不正常。不过霍太太也不是谁都能一起玩的,上回城东那几个邀她玩,她都不上桌,今天你们来了她才跟我玩,你们好有面子呢。”


    杜安莲看似追捧马赛两位太太,其实是在炫耀自己的面子。


    马太太听懂了,也愿意捧杜安莲,说:“我们跟霍夫人初次见面,还不是借的您杜安莲的光。”


    杜安莲得意起来,顺势道:“哎,Mary你也在法国旅居过几年,应该和霍夫人很有共同话题呀。”


    小珠动作顿了顿。


    马太太一边摸牌,一边笑着看小珠:“是哦,早听说霍太太是法国留学回来的,你当时住在哪里?”


    小珠单手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说了个街区的名字。


    “噢。”马太太想了一会儿,很可惜地说,“那边我倒没去过几次,不过我知道,那附近艺术家很多的。”


    杜安莲见缝插针地:“霍太太也是艺术家呀,长得就是艺术家的样!”


    小珠打出一张扑克,笑了笑:“我可称不上,艺术家性子都有点怪。”


    “没错没错!”马太太摇头,“那片街区有几天,就很怪,歪七扭八的,跟缠在一起的迷宫一样!我有一次路过那边是大晚上,在同一条巷子里转了半小时都没发现,吓得我不得了!”


    “就这种地方才能出艺术家。”赛太太也附和。


    “倒不是这个原因。”小珠给马太太喂了张牌,说,“不是那里出艺术家,而是艺术家都爱往那儿去。他们大多欠着颜料和画布老板的钱,住在这样的巷子里,前面有人来讨债,后窗就能逃跑,翻过山墙和荷兰式的阁楼,就能跑到另一条街,多方便呢。”


    桌上几个人都大笑起来,马太太更是笑得抹泪,对小珠说:“还是霍夫人懂巴黎。”


    小珠浅浅地笑着。


    还好这些东西她做功课时就提前查过、背过,就是以防有一天会被人问起。


    马太太说:“我也不喜欢那些人,看到就要躲开的。有一回我还看到几个人,衣服邋里邋遢的,聚在一起……吸那个!”


    “那个?”杜安莲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想透之后摆了摆手,“那有什么稀奇的,你以为缅甸没有么。”


    “有恐怕是有的,只是我没见过。”


    杜安莲很平常地道:“不同地方,流行的品种不一样罢了。不过我看都是些下等人爱用,你正经也见不到。”


    赛太太对这个话题倒有点好奇,追问:“杜安莲见过么?”


    “也是听说。”杜安莲压低声音,身子也往牌桌上趴了趴,“那些时常要出海的人,到了公海上,谁能管?一些下流货色,带上几个妓.女,出了海就给女的打.药,女的就没了人性了,变得像动物一样,怎么摆弄都不要紧……哎呀,脏得都说不出口。”


    小珠合上双眼,没拿牌的那只手放在桌下,在手心里用力地慢慢捏紧了,竭力克制浑身的颤抖。


    另几个人又聊了几句,到小珠出牌,她还没动,才发现她的异样。


    “哎呀,霍夫人怎么了?”


    小珠把牌放在桌上,缓缓抬手撑住额角,才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耳坠轻晃。


    “没事,忽然有点头疼,可能这几天夜里雨大,着凉了。”


    杜安莲有点紧张,斥责马太太道:“好端端的,说些吓人的干嘛,把人寒气都吓出来了。”


    马太太也很慌张。


    小珠却道:“没事,我不怕这个。你们接着聊。打那样的,药,会很痛苦吗?”


    赛太太学护理的,知道一些,就说:“先会亢奋出现幻觉,血压升高肌肉痉挛,出现自.残举动,有成瘾性,再痛苦也戒不掉。如果有基础病的,打进去两分钟,就可能血管贲张器官破裂


    ,因此而猝死。”


    小珠点点头。


    杜安莲越听越怕人,看小珠还是脸色不好,就不许再说这个事了,赶紧换了个话题,聊起吃吃喝喝的来-


    每隔两日,小珠都有一个任务,要用一双胶质手套把双手包起来,里面抹上很多乳液精华,手套还会自动发着温热,据说这样可以更好地把营养送进双手的皮肤里面去。


    小珠双手纤细,又因为年轻,看着总体还是白嫩,但长期从事体力劳动,摸上去鱼际肌群很结实,掌骨附近像小猫肉垫的肌肉上覆着薄茧,只要一碰就会露馅,被发现不是养尊处优的手。


    所以要坚持用营养品去温养,把一双能干活的手变成装饰品一样的手。


    小珠不喜欢干这个,两只手被包住就像猫被缠住了爪子,什么也干不了,举着两个发热的手套走到哪里都不方便,坐下来刷视频,都只能用下巴划屏幕切换。


    每次黎娟都要过来检查几次,以防她偷偷地把手套蹭掉了,要不是勒令小珠一定要戴满半个小时,她绝对五分钟都坚持不下去。


    今天倒是老实,黎娟看小珠坐在那里发呆,什么也没干,好像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黎娟坐过去,帮小珠摘手套,小珠才好像突然惊醒似的,回头看她,居然说:“再戴一会儿吧。”


    黎娟愣了下:“怎么?”


    小珠抿抿唇。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什么都做不了,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就是她现下的真实写照。


    等待使人心焦,使人怀疑,使人犹豫,使人的痛恨更上一层楼。


    她的愿望会实现吗,她无数次地反问自己,越是想知道答案,就越是想冲动地做点什么。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或许把她的手捆起来,就能给她一个理由解释她的无所作为,能够替她证明她的等待并不是自我蒙蔽的谎言,她的等待会有结果。只待半个小时的闹钟一响,她往自己身上涂的那些香精、柔软剂,就会起效的,一定会起效的。


    黎娟奇怪于小珠的反应,审视着她:“今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珠说没有,又撇撇嘴,“刚刚不小心,把手套.弄掉了,要不要补一下时长呀。”


    她很心虚的样子,露出平时犯错时的躲闪表情,黎娟一下就信了。


    “不、小、心?”黎娟抱臂反问她,眯起眼,很冷酷地说,“再包十分钟。”


    “哦。”小珠怂怂地低下头。


    黎娟起身走开,几步之后又回头,看见小珠还是坐在下雨的窗前,望着窗外,眼里映着被雨打湿的玻璃。


    一变得安静,她的侧脸就有些寂寂的,和刚才的样子很不相像。


    黎娟微微皱眉,想了好一会儿,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能离开了。


    今天雨没停过,霍临出行车都尽量直接开到地下车库,但也难免沾了水气,回来的时候拥抱小珠,小珠用灵敏的鼻子一直轻嗅,闻到潮湿的烟草气息。


    她仰头问:“你抽烟?”


    “会抽。”霍临想了想,“刚才会后在走廊上,有人抽烟。”


    休闲的时间和场所,没有禁烟标识,别人抽烟合情合法,不能拒绝,难免沾上气味。


    他起身:“你不喜欢?我去换衣服。”


    “不。”小珠罕见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很小的牵引力道,但霍临停下了。


    小珠朝他笑笑:“等下再换。”


    又问他:“有瘾吗?”


    霍临知道她问的烟瘾,回答:“不爱抽。”


    小珠点点头:“那就是偶尔抽。”


    霍临看了她一会儿,坐回原处,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黎娟说你今天不大高兴。”


    小珠笑了:“哪里看出来的,黎老师是宠物医生啊,这么灵。”


    霍临眼睑收缩了一下,“什么宠物。”


    小珠好像没听见他问的这一句,依然拉着他的衣角,凑近了,在他脸颊边又嗅了一次,撤回来,说:“霍先生,能不能抽烟给我看。”


    霍临看了她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喉结滚动了一下。


    “看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


    小珠说话的语调,又有些像那个喝醉了的晚上,但是她今天滴酒未沾。


    霍临却像一只记性极佳又训练有素的猎犬,从这话音里又闻到了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味道,那个坐在大.腿上的吻,那些纠缠和吞咽,和引诱人的眼泪。


    霍临本来就不大能拒绝她的要求,现在只能唯命是从。


    “好。”他答应,不过身上没带,想了想,拉开茶桌底下的抽屉。


    抽屉里有一个设计独特的古巴木材雪茄盒,里面刚好放十支雪茄,还有几盒叠在一起的专用火柴。


    霍临拿出一支,在雪茄标的上面剪去茄帽,伸手去拿火柴。


    “啪”的一声,灯被关了,房间陷入黑暗,人眼适应了两个瞬间,才渐渐能察觉窗外透进来的迷蒙月色。


    小珠在黑夜里按住霍临的手,慢慢爬到他身上侧坐,像取暖一样地靠在他胸前,手里已经握了一盒雪茄火柴。


    她拉开火柴盒,取出一根,在侧面划亮。


    “我帮你点。”


    房间里没风,只有中央空调在持续运转,小珠却一手举着火柴,一手拢着火光,像怕它被吹灭似的,靠近霍临咬着的雪茄的末端。


    黑夜之中一簇暖橘色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鼻头挺翘可爱,波动的光在她眼底晃动,她虔诚认真地端着火柴沿着斜向下的雪茄边缘点燃,像在点燃生日蜡烛,或是阿拉丁神灯。


    雪茄火柴约长七厘米,七厘米的燃烧时间里,小珠虔诚地仰望着他,眼神圣洁又可怜,圆润的唇瓣和锁骨又透着欲。


    霍临几乎不会呼吸了。


    心跳在预警,血液在逆流,温度攀升,眼珠自动锁定最想要的猎物,企图将这七秒钟长存。


    茄衣燃烧,释放出木质和坚果的香气,霍临却把雪茄从唇间取了下来。


    他的动作带动身体,小珠察觉到腿边的硬物,捏紧手心,攥住他的衣角。


    小珠在他怀里伸手可得,霍临环住她,抵住她的脸使她往上抬更多,用最方便接吻的姿势品尝、深入。


    他被逼得有点急,花了些许功夫才和缓下来,细密地舔.舐,像天生多疑的警犬在口腔内逐尺逐寸地搜寻,像只有一张入场券的游戏,要把地图探索到尽兴。


    小珠颤抖着,从下面滑上去,摸到他被单排扣锁起来的胸膛,摸到他发烫的喉结和脖颈。


    她的手背被盖住了,霍临抓住她的手,一边换着角度深吻,一边将她的手往下带。


    小珠心跳咚咚地巨响,耳膜鼓胀,手心不自觉地蜷缩,对接下来的事有点恐慌。


    然后她的手被霍临拉着,放在了他的膝头上。


    他和她交握,并用这个姿势借力固定住小珠,另一只手托着小珠的后脑勺,直到亲吻结束,还在舔.舐着她的唇瓣,不愿离开。


    过了许久,小珠已经头昏脑涨。


    缺氧导致的生理性晕眩使她有点搞不清楚情况,迷迷糊糊地被霍临送到卧室门口,霍临拉开门,拥着她进去,然后不舍地在她颊边左右亲了亲,退后一步,对她说晚安。


    关上了门。


    小珠站着发呆,嘴唇肿胀,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仍然觉得很荒唐。


    第30章


    小珠一直在等着霍临对她做点什么。她心里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的,可这一天迟迟不到来,反倒使她不踏实。


    她和霍临的关系没有凭依,看起来是霍临需要她,留她下来顶替霍太太,但她迄今为止为了成为霍太太而做的所有努力,霍临似乎也并不在意。


    她自己知道她不够聪明,围着她为她服务的全都是顶聪明的人,任何一个人挑出来都比她优秀百倍。


    而且她发挥的作用也不明显,只能像是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弄着。


    对待一个木偶,人家爱摆弄的时候便摆弄两下,


    腻了就撒开手,换下一个就是。


    虽说她和那位真正的霍夫人长相肖似,这是找她来当替身的主要原因,但这阵子小珠早已见识过了这群人的神通广大。


    如果他们真的需要一位优秀的霍夫人,这个扮演霍夫人的人选也并不是绝对无可替代的。


    相貌有什么要紧,多的是理由搪塞过去,或许叫一个更合适的对象去整形呢?也不是不可能的呀,没有谁说非要她不可,都是霍临的一时兴起,其他人为了霍临的决定买单,在小珠身上投入许多资源。


    霍临大手一挥,让泥潭里的她变成了霍夫人,那么突然。若是霍临有一天又这样突然地要请她离开呢。


    小珠走上了这条路,已经不能回头,她在走到终点之前,必须得想方设法把自己和霍临绑在一块儿,让霍临不能有机会半途把她撒手扔下。


    霍临对她要是有明显的索求,倒还好说。


    可他的态度始终暧昧不定,只每天叫她打扮、上课、吃好吃的,她像个摆设,或一只宠物。


    可能他在这之中也能得到某种乐趣吧!可小珠始终无法安心,她发觉自己像煮在温水里的青蛙,周围是绚烂迷目的富贵,空气里都洋溢着使人神经放松的味道。


    说实话,她也不是什么很有本事的人,没有天生一副坚定不移、宁折不弯的大心性,被这样温煮着,偶尔也飘飘然地,竟逐渐对这样的生活习惯起来了。


    但时不时的,心脉里某根筋就痉挛似的蹦一下,一个哆嗦警醒起来,使她明白,现在绝不是享受的时候。


    若是她沉浸在痴心妄想之中,当真和霍临沉迷于少爷与情人的游戏,等到最后霍临回到中国去了,她什么有用的都没捞到,白白浪费了这样的时间和机会,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


    小珠考虑得很清楚,不管她在哪里,她就做她该做的事吧!


    说句难听的实话,霍临如果对她真的有一点兴趣,那也是她的价值。


    这段时间,小珠虽然受了许多高等的教育和熏陶,可芯子里还是那个泥潭里摸爬滚打的俗人。


    她讲不来那些高深的道理,她只知道,东西只有卖出去了才能拿到钱,似是而非的喜欢,算得了什么呢。


    用皮肉、骨髓、心血去换东西的人,她身边到处都是,多她一个又不算多,小珠不认为自己需要因此而感到羞耻,她在任何人眼里都没有珍贵过,何必自己把自己看得那么重。


    最多最多,只是偶尔会因为这个决定,而觉得有些对不起玛温罢了。


    小珠的打算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霍临将她误认为妓.女,反倒方便了她的行动,所以她没想过要解释,可是她没有想到,会在这种环节卡住。


    小珠努力勾搭了霍临几次,霍临看上去、摸上去,都确实意动,但他始终固守在底线之后。明明与她亲吻、拥抱,又不与她做点实质性的事。


    小珠暗暗恨起霍临的奸猾。他这么哄着她,又不给她抓住任何实际的把柄,难道是还留了后手么?


    他可能还有很多选择,但她已经没有退路。


    几次亲吻、几句情话不能支撑她得到想要的筹码。


    这样下去,可能霍临最后抽.身时会给她一点钱,那有什么用?


    她已经把自己全副身家都当成了赌注,不能允许霍临轻飘飘地离开赌桌。


    她想不明白霍临为什么如此矜持,但无论如何,她是要对霍临得手的。


    只是要怎么做,她眼下还没有新的主意-


    翌日上午的课是艺术史。


    当讲师用充满赞叹的语气对着一幅油画里的女人解说道“有人称赞她的美有一种自谦和怀疑的感觉,你要仔细品味这个评语”时,小珠忍不住笑出声,不小心打断了讲师的授课。


    “抱歉。”小珠在脸颊上抹了一把,让自己尽量严肃起来,“我只是,我无法想象如何用这种评语去夸赞别人。”


    小珠屏息,酝酿出了端庄的表情,安静几秒后,对着空气模拟:“噢,您好,初次见面,您的鼻子很美,有一种自豪和骄傲的感觉……”


    她又一次笑倒了。


    讲师深吸一口气,在胸前点了几下,祈求艺术之神宽恕这个对艺术领域还过分陌生的学生。


    “不好意思。”小珠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很诚心地道歉,“我有点难以理解我学这门课的用处。”


    她不认识卢梭,但也与那些太太们相处得很好。在她的生活中,没有谁会整天把路易十四、巴洛克古典主义挂在嘴边。


    她是个很用功的学生,从第一天被带到这个课堂上来时,她像个什么也不懂的笨鹅,对于基础教育知识的匮乏让讲师难以想象。


    但她同样也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成长,每一阶段的课程结束后都会给人带来新的惊喜,像旱地里的一株野草遭逢雨露之后就不断地拔高。


    这样的学生是很难让人狠得下心来生气的。


    讲师摇摇头,合上书本,看了眼手腕上的钟表,轻声对小珠说:“没关系,今天的课时差不多足够了,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视讯断了。


    一段时间没有人操作,电脑屏幕变成休眠的黑色,映照出小珠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让那位讲师失望了么?


    其实不必在意的。给她上课只是对方工作之余的一份兼职,报酬丰厚,她作为唯一的学生也尽量配合,减少他的工作量,他们应该是很和谐的合作关系,没必要考虑个人情绪。


    ……但让人失望的感觉仍然很不好。


    小珠从桌前站起来,走到楼下去接一杯水喝,周义永刚好经过,她便跟周义永提前说了一声:“我中午不是很想吃饭,请不必安排了。”


    周义永很关切:“您是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小珠摇头:“只是没有胃口。”


    “噢,是这样。”周义永想了想,“我现在安排厨房改成一些开胃的菜,下午的课程安排先取消吧,给您预约一个全面的体检,您看怎么样呢?”


    小珠张了张嘴:“没必要吧。”


    “很必要。”周义永对她笑着,“您的健康是我在这里提供服务的重要宗旨之一。”


    他像哄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那样对小珠说:“请您稍作等待,半个小时之后下来用餐,我会在这里等您的,好吗?”


    小珠对周义永是难以说出重话的,甚至很难拒绝。


    她蹙眉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点点头。


    回到卧室,小珠一头倒在床上,拉上床幔,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还是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她只是想要跳过一顿午餐而已。


    观赏鱼没有拒食的权利是吗。


    而更让小珠难以忍受的是,当她躺了半个小时之后下楼到餐厅,面无表情地按照规矩拿起刀叉进食之后发现,的确很好吃。


    周义永陪她用餐,快结束时黎娟也来了,于是周义永站起来和黎娟交接事宜,再一次提醒,“白小姐”今天下午的课程已经全部取消。


    黎娟有点疑惑:“做体检应该不需要一整个下午,夫人是还有别的安排吗?”


    小珠趁机提出:“我想出去走走。”


    黎娟微微皱眉:“这不是一个紧急的必要行程吧?如果需要安排休息外出,应该提前和我说。”


    小珠呐呐地低了头。


    “可是现在课程反正都已经取消了,我去干什么都一样吧。”


    黎娟沉默了一会儿。


    她最后决定道:“先做体检吧,剩下的时间您想去哪里游玩?我来安排。”


    小珠其实并没有想好要去什么地方,只是随口说了出来而已。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可能是想去吹风,或者看日落,不对,今天在下雨,那么她可能会期待看到一只认不出品种的鸟站在屋檐底下抖落羽毛上的水滴。


    可是,听黎娟这样一说,她眼前出现了自己穿着精致的裙装走在外面,前呼后拥的场景


    ,立刻有很多念头被打消了。


    她恹恹地说:“算了吧,我去杜安莲家玩牌,她又发了好几条短信来了。”


    黎娟点点头:“那么,我请示一下霍先生。”


    “什么?”小珠皱起眉,有点惊讶地看向黎娟,“我每天的行动,难道不是一直都是你负责安排的吗?”


    “并不是这样。”黎娟耐心地对她解释,“霍先生对您全权负责,我,还有小戴,以及其他人,主要是执行。”


    周义永在一旁似乎欲言又止。


    小珠脸上的表情又消失了,没什么意味地回答了一句:“哦,是这样。”


    黎娟还在等着她的回复,于是小珠告诉她:“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玩牌。我今天下午就在房间里休息,你请示吧。”


    黎娟点点头,一边离开一边垂首发送消息。


    周义永还在她身后微笑,有点恳切地对她说:“现在您要上楼吗?我陪您去吧。”


    他伸出一截小臂,非常绅士,也非常温柔。


    小珠摇摇头:“不用了,周叔,您忙吧。”


    她又回到床上躺下。


    当她回顾这一切,发现所有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她在上课时忍不住想到了一个笑话。


    如果她那时候没有笑出声的话,她会继续度过平静的一天,上课,用餐,休息,上课,等待霍临回来。


    她一句不够得体的话,就会打乱一些秩序,给一些人添了麻烦。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改变,湖泊里泛起涟漪,但终究会归于平静。


    小珠静静地躺着,睁眼看天花板,像鱼一样不需要眨眼。


    其实她有一点后悔,她不该去尝试打破平静,这没有任何结果,只会伤害她和这些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他们其实根本就不是老师和学生、监护和孩童、朋友和朋友。


    她的任性只会使他们感到固定章程之外的麻烦,并需要想办法把一切恢复原样。


    手机震动,她接起来了。


    霍临在电话那边的环境有点嘈杂,可能是刚结束什么工作,但他的声音还是很近,很低沉,并且清晰。


    “听说你上午的课程提前结束了,而且下午变成了休息时间。”他的嗓音里有一点笑意,让这句话听起来不那么像责问。


    小珠抿了抿唇,问他:“老师向你告状了?”


    “没有。”霍临沉沉地笑了两声,“你很好,他不会告你的状。”


    小珠沉默,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霍临又问:“你下午好不容易空出来,要不我回来陪你吧?我的会可以挪到晚上开。”


    电流可能让霍临的声音有一点改变,对于小珠来说,不是那么熟悉了。


    小珠说:“你忙你的,我一个人待着也挺好的。”


    霍临不赞同:“我现在不忙,而且离你很近。我现在回来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到,你那时候刚好做完体检。”


    小珠深吸一口气:“霍明渊,我可以有自己的空间吗?”


    霍临顿住了,电流声在听筒里微弱地滋滋啦啦响着。


    好一会儿,他好像换到了一个更安静的环境,伴随着车门关上的声音。


    “可以。”


    小珠说:“我能有自己的想法吗?”


    霍临还是说:“可以。”


    小珠说:“我很讨厌文化史。”


    “好的,以后不上了。”霍临想了想,“我会要求他们更新资料,把‘白秀瑾’标记成一个不喜欢学文化史的偏科学生,这样就不会引起怀疑。”


    小珠有点无力地闭上眼,嘴唇嗫嚅:“好的,谢谢你。”


    “不客气。”霍临仿佛觉得说完了正事,语气又像刚和她打通电话时那样,有点高兴了起来,轻声对她说,“小珠,我很想你。”


    小珠挂断了电话。


    今天天亮之前她还在反复鼓励自己,即便她是个泥人,如果拼尽全力,不说能死死绑住霍临,至少也能甩他一身泥点。


    让他沾上她的报应,不能那么轻易地洗净,而要向她支付一些更高昂的代价。


    现在她发现,她是雨天屋檐下的泥巴,霍临住在玻璃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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