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房中着实沉静了一会儿。
几乎是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的死寂。
大约是怀着几分心虚,玉姜不打算再与云述争执,想俯身从他拦着自己的臂弯之下直接绕出去。
云述却没让她如愿。
他另一只手臂也伸了过去,利落一挡,将她拉回怀里,抱上桌案,抵住。
“你再说一遍。”
玉姜轻轻推了一下,没推开,便放弃,笑了笑,打算耐心与他说:“你这样想,我们眼下这种关系不是更好吗?”
“我们眼下是何关系?”云述追问。
云述将她的手握得紧,仿佛只有这般才能将这薄情人抓得牢一些。他追着玉姜的视线,不肯给她半分逃避的机会。
躲不开,索性也不再躲,玉姜认真道:“没有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
云述:“……”
好。
又被骗了。
云述当真是恨自己,次次都能落进她的谋算里,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天亮之后什么都能当作没发生过。
本欲发作,垂眸看她对自己还算温和耐心,也便平静下来,讲道理:“昨夜情浓时,你说过喜欢我,这次也依旧不算数吗?”
“这次算数啊!你生得如此漂亮,很少有人不喜欢。这个我没必要骗你。”
“……”
她神色格外认真。
这样的认真,云述最熟悉不过了。
之前在噬魔渊中,她每回来随口编些话来哄他,便是这般。真中掺着假,假中又透着真情,像极了裹着砒霜的蜜糖。
偏生云述每回都吃下去了。
云述的耐心被磨光了。
他简直被玉姜气出内伤。
云述捏紧她的手腕,压下怒意,道:“玉姜,你是否觉得我脾气太好,所以几次三番……”
“哎?”玉姜听出了不对劲,打断了他的话,眼底的笑渐浓,手指划过他的侧脸,故意看他束手无策的模样,道,“这次怎能也怪我?是你出现在我住处的吧?明知我定力不足,还蓄意勾/引,我以为你投怀送抱前已经想清楚了呢。”
“……”
“定力不足?”
“蓄意勾/引?”
“投怀送抱?”
云述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生过这样的气,简直能将自己生生堵死在这里。而罪魁祸首则从他的怀中挣了出去,对着铜镜整理被弄皱了的衣袂。
从镜中看到他冷如寒冰的脸色,玉姜叹息:“你这样我很难办。”
“?”
“好吧。”玉姜转过身,道,“我也不是那样冷情的人,做不到看着美人因我而伤怀。这样吧,每月初一,你可以来问水城与我相见。但其他时候你可不能出现,万一被人给看见了……”
云述头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话。
他艰难地辨出玉姜的意思,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玉姜干脆问:“你就说你愿不愿意?不愿意我们就松开手,大路朝天,互不牵扯也就罢了。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的。”
“……”
良久,云述问:“这样的话你与多少人说过了?”
玉姜有模有样地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儿,故作困惑,又横下心来,道:“也没有吧,我不是那样的人。”
云述:“……”
数了半天才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她才是最有长进的人!
“不够。”他说。
玉姜问:“什么?”
云述道:“只初一,不够。”
玉姜:“……那你想如何?”
“每月抽出十天,我要住在问水城。”
听了这话,玉姜冷笑出声:“仙君,你倒是很会得寸进尺。不可能,我不答应。”
云述低头,再次抓住她的手,用力之紧甚至让玉姜觉出了几分痛。
他道:“那我现在就喊人,我不介意所有人看到我们在一处。”
“你幼稚!”
玉姜一边斥责,一边又明白,云述是真敢这么做的。被逼急了的狐狸,哪里还会顾全大局?
没将这里闹翻天,已经是他有容人之量了。
半晌,玉姜妥协:“五天。”
云述:“十五天。”
玉姜:“……好吧那就十天。但我有条件,你不能以仙君身份出现。问水城中的人,见不得你们这些仙师。”
云述应道:“好,我答应了。”
玉姜又补充:“人前不许暴露。”
“好。”
云述这才将她松开了。
得到一丝间隙玉姜便忙不迭出了这间屋子,似乎多一刻都会被什么绊住脚步。
大概是她溜得太快,长发飘动起来,发尾细细地拂过云述的手心。
软软的,又痒。
抬眼,云述只看到她步伐轻盈,像极了一只得偿所愿之后明媚快乐的白猫,踏过门槛,背影转瞬便消失。
若非太心急会适得其反,云述是真想将这一只高兴了便偎近,不高兴就伸爪子的猫给拦回来。
不知是谁更会讨价还价,又是谁在纵容着谁,总之两人就是能很轻易地达成一致。
尽管生气她不重视的态度,云述看到她这般一来一回游刃有余地与他拌嘴,只赢了半招还沾沾自喜的样子,云述依旧扬了唇角。
*
杨宗主给云述安排住下的饮霜居不算偏僻,是往宁觞派正堂的必经之地。
玉姜离开须得小心地避开旁人。
但一转过墙角,还是碰到了罗时微。
罗时微背靠着墙,将剑举高,在流泻的日光下观赏剑穗。
拨了拨流苏,罗时微才抱臂而立,散漫道:“哎,深更半夜人就不见了,这是去哪儿了?”
玉姜莫名心虚。
她干咳,道:“睡不着,四处走走。”
罗时微的视线落到她身上,问:“四处走走,便走到饮霜居?我若没记错,这里住的应该是……”
不等她说完,玉姜便伸手捂了她的嘴。罗时微挣扎着扒开她的手,继续嚷:“怎么还不许人问了!”
她与玉姜住在同一间房,一睡醒发现人不见了,她下意识就往饮霜居来,没想到真让她逮了个正着,有的人“做贼心虚”,正蹑手蹑脚地往外出。
“罗时微!小点声。”
玉姜是真不想惊动了其余人。
罗时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与仙君他……和好如初了?”
“没有。”
“没有?”罗时微讶异,“那是他为难你了?”
“也没有。”
“……”
罗时微很不愿作此猜想。
但以她对玉姜的了解,极有可能便是剩下的答案。她问:“那就是,藕断丝连?”
玉姜也不知她怎会想出这些词来,不过,倒也说得没错,干脆没应,沿着花丛中的小径往回走。
罗时微更兴奋:“这就对了!”
玉姜回头,颇为不解:“什么就对了?”
罗时微道:“我娘说过,女人不能让自己吃亏。喜欢就把他逮过来,不喜欢就让他滚。只有一半喜欢的话,就逮过来之后让他滚。”
“……”
玉姜默默听完,竟不知如何作答。
罗宗主不愧是罗宗主,连教女的方式都别具一格,全是一些听着很有道理的歪理。
虽然很不理解罗宗主这番话……
但她玉姜却实打实这么做了,着实不知是谁更胜一筹。
玉姜:“你娘平日里教你剑法,倒不见你记得这么快。这些却过耳不忘。”
罗时微满意一笑:“我是为你着想啊,这十多年,多少少年想侍奉你,你都不给机会。我也知道,他们没有那位长得漂亮,不能让你动心。既然惦记着,偷偷见一见又能怎样?如今,你终于长进了,我很欣慰。”
“……”
昨夜稀里糊涂就回应了云述,被这只狐狸抓住了脚踝便再没松开,一夜翻云覆雨,把她的一颗心全给搅乱了。
喜欢?
她是真喜欢。
说到底,找遍整个问水城,也找不出一个能比云述还要俊逸之人。偶有几人与他眉眼相似,玉姜都会出神多看一眼。
昨日听了沈晏川那番话,她几乎是同一瞬被点醒,之后便心软得一塌糊涂,轻而易举就被云述勾着走,忘了两人本该守着的距离,甚至忘了要处理沈晏川的事。
半年都坚持了,彻底断开指日可待。
她却忍受不了了……
这些话若说给罗时微听,保不齐再被扣上色令智昏的名头,拿这些事翻来覆去说个无止无休。
“时微。”
“嗯?”
“我有些困惑。”玉姜背靠着石壁,叹息,“明知不对,会付出代价的事,也要做吗?”
玉姜一向有主见,说一不二,从不会这样开口问话。罗时微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也知晓这回他们在宁觞派的重逢,玉姜动摇了。
罗时微笑了一会儿才说:“你还是没领会我的意思。”
玉姜问:“什么?”
罗时微道:“藕断丝连啊!他一片痴心,置之不理太伤人心,往前进一步呢,你又要为难。那不如听我的,人后想如何便如何,瞒着不让人知道不就行了?即使被碰见了,也是浮月山仙君云述与华云宗弟子姜回的事,与玉姜有何干系?”
“也是……”
玉姜的话尚未说完,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云述穿过拱门,身后还跟着叶棠。
见着玉姜,他将一枚玉佩双手递来,言辞十分温和从容:“姜回姑娘,你的东西落在饮霜居了。”
第72章
这根本不是玉姜的玉佩。
此次前来华云宗,为了避免被杨宗主察觉身份,一应平时常用佩饰,玉姜都留在了问水城。
甚至连无落剑都未带来。
岂会有如此疏漏。
瞧这玉佩成色和花纹,多半是浮月山才会有的,云述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还这么理直气壮地送来了,简直是……
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玉姜捏紧了手,尽力如他一般平和:“仙君,这不是我的东西。”
她的眼神甚至能将云述生吞活剥,可惜此人却根本瞧不出来,看着玉佩自言自语道:“不是吗?我若没记错,这是你方才来饮霜居时,随手放在案上的啊。”
“……”谎话编到这份上,玉姜是不认也只能认了。
玉姜头一回吃这种哑巴亏。
她勉强牵动唇角笑了笑,微微低头接过了玉佩,道:“是我忘了,还劳烦仙君亲自送来,真是抱歉。”
说到这儿,为免叶棠多想,她还多解释一句:“今早向仙君讨教了剑法,还望没有打扰仙君休息。”
“不会。”云述回以一笑,“举手之劳。”
“……”
罗时微快忍不下去了。
她以拳抵着唇咳了许久才强行压下了笑,恢复了严肃模样,向云述抱拳行了一礼:“仙君若无旁的事,我与阿回便先回去了。”
云述颔首以应。
一走远,玉姜就恨不得将这块玉佩给砸了。
所幸罗时微手快,及时接着,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嘲笑道:“干嘛跟玉佩过不去?这可是浮月山独有的玉,珍罕无比,砸碎就可惜了。”
听出罗时微在看热闹,玉姜更气不过,指着来时的方向:“他这是在挑衅我!”
“是试探。”罗时微纠正,“没到挑衅那么严重。”
玉姜无话可说。
亏得她还愧疚,想着如何能有两全之法,不再辜负云述的心意,转头就被这人给设计了。
还是明知却无法反驳的设计!
她不认识叶棠,更不了解叶棠是何种心性,万一是个话多的人,不慎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杨宗主岂会联想不到她就是玉姜?
玉姜道:“我看他是故意给我添乱的!看来我想的没错,只要跟他扯上关系,就必定没有清静日子!还是两清吧……”
罗时微笑够了,开口:“你都为他破例一次了,只怕现在是想清也清不了咯。”
玉姜:“……”
这狐狸就是认死理,之前便纠缠不放,眼下更是胆大妄为到敢跟她对着来了!
她现在只有后悔。
后悔这般草率地答应来宁觞派。
把玉佩随手塞给罗时微,玉姜便往预备比试的高台方向去。
察觉到她的意图,罗时微两步小跑跟上来,问:“你今日还要参加比试?”
“围观,不打。”
“那就好。”罗时微放下心来。
玉姜紧接着说:“明天与浮月山的那一场再打。”
她果真没放弃!
虽说是罗时微劝她来的,只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仙门众人都记得她的模样了,若贸然再登场,只怕会有波折。
罗时微吃惊过后耐心劝道:“浮月山?他们那样了解你的招式,岂不是当场就会被识破身份?这里仙门之中佼佼者云集,不宜太张扬,还是避开为好。”
玉姜道:“那我改用华云宗剑法不就好了?”
罗时微问:“你会华云宗的剑法?”
玉姜故作疑惑:“不是看一遍就会了吗?”
“……”
玉姜又补充:“好吧,其实看了好几遍才会的。”
罗时微握紧了拳。
此人是故意气她的吧?
这套罗观月编成的剑法招式,罗时微年少时苦修多年也不得练成。如今罗时微引以为傲的华云宗剑法,玉姜竟说自己看了几遍就会了?
实在过分!
“玉姜……我要杀了你!”
玉姜本想紧绷着一张平静脸,结果她的脖颈被罗时微抬起手臂给锁住了。
“痒,痒啊!”
打闹之间,玉姜几乎笑得喘不上气,忙求饶:“错了错了,我逗你的。”
“如实交代!何时偷学的!”
玉姜被她勒得发痒,俯身从她的臂弯之下绕了出来,笑道:“你当年初次来浮月山的时候!”
“?”
玉姜道:“你当时那样目中无人,我下了决心要给你个教训,便不眠不休苦心钻研了你们华云宗的剑法,所以才能在比试之中赢你的啊。”
过了一会儿,玉姜已经走出好远,甚至步子有逐渐加快的迹象。
罗时微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当年,她入浮月山的次日,两人就比剑了。
那岂不是……
玉姜一夜之间就破解了她的剑法?
“你站住!我还是要杀了你!”
*
“仙君!”
见云述忽然剧咳不止,掩唇的帕子上甚至有星点的血迹之后,叶棠慌忙上前,想要伸手搀扶却被云述避开。
收了帕子,云述摇头:“无妨。”
叶棠纵使再不懂云述的身体状况,也明白像仙君这般修为之人咳出血来意味着什么。
若非灵元遭受了极大的损伤,绝不会至此境地。
叶棠道:“我去唤若一师兄!”
“不要声张!”
云述出言阻拦,胸口优紧接着又是一阵闷痛,扶着墙的手用力,指腹发白。
叶棠道:“您不能一直这样拖着不管!此行您就不该来的,在山中养病才是最好。”
以云述如今的状况的确不宜理开浮月。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
只是……
他好想玉姜。
想见她。
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
不过,此行出乎意料的值得。
他同样看到了玉姜的心意,哪怕蒙着一层薄雾,仍旧不太真切。
只为了能感受到的一丝情意,他付出什么都甘愿。
叶棠递来茶汤,云述喝下了。
咳意减缓一切,他道:“叶棠,你先去休息吧,不必管我。我的状况我最清楚。我自行运功疗伤,不会有事。”
“仙君……”
“去罢。”
叶棠走后,云述合上了门。
他在床榻之上盘膝而坐。
身后的狐尾因压制不住而显现。
这些年从未有过这种状况。
即使妖力与仙修灵力相克,他也能控制得很好,不会露出任何端倪。如今他为元初渡了一部分修为,灵元便再度破损,妖力因少了阻碍,流泻而出。
他每回运转灵力压制,都会损耗他自身,终于导致自己越来越虚弱。
虚弱之后是什么后果,他不知道。
狐妖逆天而行,做了浮月山的仙君,本就是亘古未有之事。
这条无人走的孤寂之路,注定是被大雾笼罩而辨不清方向的。
“今日的比试都结束了,棠棠,你怎么没去看?是不是又睡迟了?”
若一穿过回廊,走向正坐在石阶上的叶棠,那手中的书卷轻轻敲了下她的肩。
叶棠惊而回神,松了口气:“若一师兄,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吓死我了。”
若一觉得好笑:“我问你了,是你想事情太入神。怎么不去看比剑?今日的这一场可精彩了。”
叶棠叹气:“看不进去。”
若一问:“怎么了?”
叶棠问:“仙君到底为何病得这样严重啊?以他的修为,即使是救了师父,也不至于损伤成这样。”
原来是在担心这回事。
整个浮月山中,只有若一是常在云述身侧的,因而也了解一些他的状况。
若一道:“具体为何伤得这样重,我也不甚清楚。仙君寡言少语,许多话也不会对我们讲。但我知道一部分缘由。”
“什么?”
“当初仙君回来,肩上受了簪伤。本不是什么大事,他却从未想过用药,或者用灵力平复,就任由伤口溃烂,直到现在还留了个疤呢。那日本就虚弱,又强撑精力给师父渡了修为,伤了身体根本,之后又不肯用灵药医治,久而久之,拖成了今日这样。”
“你说的这些,我也大概知道。”叶棠道,“我只是不明白,仙君为何不肯医治……”
“大概是,不想活了吧。”
“呸呸呸,若一,你怎么胡说呢。”
若一道:“我没胡说,仙君自那次回来之后便不对劲,处处糟践自己的身体,拖着一身伤病不顾,我送去的补药都被他浇花用了。除了他自己不愿意好转,我哪里能知道为什么。”
这边闲聊得起劲,全然没发现身后走过一人。
玉姜赶着回住处用晚饭,却没想到误打误撞听见了这番话,登时一双腿如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走不动了。
饮霜居——
云述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其间似乎浑身高热,干渴非常。
但因没力气,也只能作罢,再次睡着。
入了夜,没合严的窗子涌进了冷风。
云述做了噩梦,额间尽是冷汗。
忽然,冷风止了。
微微睁眼,模糊着只看见一人站在窗前,将窗扇合上,低头点了一支烛。
烛火微弱,只映亮了她半边脸。
云述分不清是不是梦。
他想坐起来,但很快被玉姜给按回去了。
玉姜拧着眉,脸色也冷,说话生硬:“身上烫成这样了也不关窗。”
话音落,一个浸过凉水的巾帕覆在了他的额上。
“姜姜?”
玉姜听见他的声音就来气,没好气地说:“是我。”
云述轻轻笑了。
玉姜将放温的水端来,扶起云述,命令,“张嘴。”
将水饮尽,云述干得发痛的喉咙才得以好转,他哑着嗓音,问:“你怎会来?”
玉姜从袖袋中取出白日里那枚玉佩,扔到他怀里,道:“还你东西!明明就是你的玉佩。”
握紧玉佩,云述笑出了声,声音极为虚弱。
玉姜道:“还笑!我说过人前不许暴露关系,你怎么做的?真真是气死我了,本来打算再也不理你的。”
云述忽然低头,将自己的脸埋进了玉姜的颈窝,声音发闷:“不想与你没关系。”
后颈痒痒的,玉姜一摸,才发现云述的狐耳冒了出来。
大概是他病糊涂了,自己都没发现。
“你的耳朵。”玉姜提醒。
云述不解,于是伸手摸了一下,明白之后顿时耳根红透,低声道:“头好痛,压不住了。”
玉姜感受着他发烫的温度,叹息:“算了,此刻也没旁人,不会有人发现的。”
“嗯。”
玉姜道:“还喝水吗?不喝的话,再睡一会儿。”
“你会走吗?”
“……不走。”
云述这才放心躺下,侧着身子,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缓缓箍紧,道:“你是知道我病了,特意来此的吗?”
第73章
没听见玉姜的答话,云述也不追问,他贴紧玉姜,手心抚了抚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坐着、也一起躺下。
玉姜没答应,道:“你先睡,我不困。”
云述就这么睁着眼睛,视线落在她身上,不肯闭眼睡觉。透亮如玉的眸子不像是浮月山仙君该有的,反倒是像又变成了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
玉姜叹息,依了他,随他躺下。
云述难掩眸中流露的高兴,当即往软枕外挪了挪,额头贴着玉姜的侧颊,双手攀附上来,把玉姜直接抱紧了。
“热。”
玉姜刚在房中烧了取暖的炭火,又被此人裹似的整个裹住,温烫的肌肤偎近,一时给玉姜热出了一身的汗。
云述闻声松了少许,依旧抱着。
玉姜:“……”
这人好喜欢贴着睡。
之前在噬魔渊之中,他便格外喜欢肌肤贴着肌肤,有事没事也要蹭着她的脖颈碰一碰,亲一亲。有时玉姜嫌他黏人得太厉害,会直接给他贴一张符纸,让他无法靠近自己。
今日来得匆忙,忘带符纸了……
锁骨处落下一滴水泽。
玉姜一怔。
垂眸看着云述,发觉他此刻紧闭着眼睛,眼尾依旧溢出泪液。
“哭什么?”
云述大概是不愿承认,直接将整张脸都藏进了玉姜的肩颈之中,一言不发。
抱着人不撒手,这会儿眼泪又漫湿了玉姜的衣襟,着实让她情不自禁地心软。
至此,玉姜才明白,放他离开,将他捧回众人敬重的仙君之位,给他带来并非是短痛。
而是持久未停过的大雪。
他试过再靠近,每回都被她推开,受了伤之后才下定决心将自己裹回坚硬的外壳之中,对着玉姜也没说实话。
玉姜没回拥,食指落在他的领口,犹豫片刻才下定决心将他的里衣扒开。
被她此举惊到,云述慌乱拢回。
不过无济于事,那道愈合之后仍旧不大好看的伤疤赫然展露。
昨夜怎么就没看见呢。
玉姜心尖酸疼。
她轻轻碰了,似乎还在担心他会疼,触摸之后便收回了手,喃喃道:“当时不是只扎了一下么,怎么这么长一道疤?”
她用大拇指这剐蹭了一下,悄然量着这道疤的长度。
云述没言语。
那日场景,他一点也不愿回想。
而玉姜的在意却让他欣喜,头一次让他觉得这道伤是值得的。
玉姜问:“浮月山的治伤灵药最好用了,你若是用上,再重的伤也不会留下疤痕,更何况是区区一支金簪?”
云述还是不答。
玉姜恼了,掬着他的脸,道:“问你话呢!”
云述拨开她的手,重新与她抱在一起,嗓音沙哑中夹杂着懒怠:“不是你让我睡一会儿的?不想说话。”
玉姜:“……”
这人怎的越发恃宠生骄了!
她才不惯着他的脾气,抱着他的手臂将他硬生生拽了起来,两人对坐。
玉姜正色道:“你睡着时我探了你的脉息,微弱不堪,灵元亦是破损的,甚至……甚至说你命不久矣我都不得不信。云述,你对我也要隐瞒?”
月色透过床帷的缝隙,落于玉姜的颈侧,一片皎洁。
云述抬眼,看了她许久,眼中情绪不明。
良久,他道:“初次灵元破损,是……”
“是什么?”
“是你离开我的那日。”
本来还态度严肃打算质问的玉姜,眼睫轻颤,许多话在喉间打了个转,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那日魂飞魄散的你,现在想想,应当是你用灵力幻化而成的,故意骗我的。”云述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沉郁,“但我却想留下那一抹残息。”
“你……”
“我散去大半灵力捕捉这丝残息,将其藏在了我的灵元之中。怪我身体不好,初时不能适应,才导致了灵元破损。不过没关系,幸而有师父帮忙,我并无大碍。你想啊,我们重逢时,一点问题都没有,对不对?”
云述尽可能说得轻松一些,想将那段近乎绝望的痛苦轻描淡写地揭过。
纵使他得知真相之后恨过玉姜,直至今日也并不想给玉姜带来什么负担。
那是他心甘情愿做的。
无人逼迫。
她不该为此承担什么责任,更不必难过。
云述的确恨她,却也只是恨她不够爱他。
爱不能强求,竹屋饮下合卺酒那日他便明白了。如今撑着这具残躯,能偶尔见一面就已知足。
其余的,他自己也不敢过多奢望。
他用了半年的时日,接受了当初噬魔渊中的所有只是一夜黄粱。
却又在宁觞派见面的刹那,忍不住靠近。
这双手伸出去又收回来,连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安放了。
玉姜静静地听着,良久,道:“云述,你要明白我有苦衷。”
“我一直都明白你有苦衷。”云述专注地看着她,忽然想到,大概只有在寂静的深夜,他才能看清楚玉姜,“甚至不必你开口去说。我甚至知道你在介意什么,因为我是浮月山的仙君,而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寂寂无名受人欺凌的小修士。你可以护下一万个小修士,可你没办法留下我。”
不知是谁的眼泪滴落在玉姜的手背,烫得她无所适从。
云述道:“可以给我个机会吗?”
“什么机会?”
“重新开始的机会。”云述用衣袖擦去她手背上的泪水,慢慢地说,“这一次,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一切从头开始。你可以……你可以认真考虑,多久都行,最后的答案不好也行,我都接受。”
“云述……”
“我叫云述,母亲是离开了魔域的狐女,名唤云霜序。我的生身之父是沈于麟,他背弃了我们,也……也杀了我的母亲。我背井离乡,逃到了浮月山脚下,被一个小姑娘救了回去,她将我养得很好,只是很遗憾,我还是离开了那里。数年后,我再度回去,为了躲避沈于麟而不得不隐瞒狐狸身份,拜入浮月仙门,后来又成为了浮月山的仙君。我的日子过得枯燥又无趣,除了处理山中弟子的事务便只剩下修炼这一件事了。”
说到这里,云述顿了顿,道:“以至于……我本人也很无趣,如果了解之后你还是很难喜欢,我就……”
似乎是过于紧张了,沓樰團隊云述的声音带着哽咽和颤抖。
到了这一句,他正想着如何继续,却被玉姜抱住了。
温暖而炙热的怀抱。
来自一个他求之不得的人。
“好。”
玉姜附耳轻声道。
收紧抱着他的双臂,玉姜道:“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我还用对你谈一谈我自己吗?”
云述怔了许久,缓过来之后摇头,再次摇头。
玉姜捏着他的狐耳,笑道:“昨日的话还是要算数的,你不能在人前表明我们的关系,每月只能来问水城十天。我随时都会后悔,赶你走你就必须走。我就是如此霸道,你如果接受不了,我们可以趁早作罢。”
云述:“……”
说了这么多,终于以为她心软了,没想到回到最初的只是情分,这些规矩倒是一样不落地留了下来。
他不大高兴,却也明白,玉姜能让步已然最好。
万事切忌急于求成。
他道:“所以我们可以睡一会儿了吗?”
玉姜的思绪很是清晰,道:“你休想糊弄过去,我问的是,你的身体是为何虚弱至此的。你只说了一半,继续。”
第74章
好不容易想方设法将这件事揭过了,云述没料到玉姜的记性如此之好,说了这么多旁的事,依旧惦记着询问缘由。
云述无可奈何地笑了,伸手拨弄着她鬓角散落下的一缕碎发,轻柔地拢至耳后,道:“你听了,要保证不生气。”
“我不生气。”
“真的不生气?”
玉姜被问烦了,捏着他的狐耳,威胁道:“啰啰嗦嗦的,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可咬你了!”
咬?
云述道:“那我不说了。”
“?”
“……”
玉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又羞又恼:“美得你!快说!”
云述笑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将玉姜捞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气息平稳之后,语声沉下来,道:“沈晏川在浮月山梅林之中设下了一个大阵。我推算过这个大阵在浮月山中的年月,他……是在你十七岁那年设下的。”
玉姜的十七岁……
玉姜的十七岁于她而言意义非同寻常。
那一年,她第一次以仙师的身份下山,带着她引以为傲的无落剑,行侠仗义。
一手精妙的无落剑术,为她辟出了仙门弟子第一人的名号。
一时声名鹊起。
仙门人人称赞元初仙君收了一个天资绝佳的弟子。
那一年,她那样明媚。
那样快意。
她喜欢梅树,师兄便送了她一整片梅林。
原来在那时,沈晏川便已经设下了能吸人灵气,使人耗尽修为的恶毒阵法?
而她一无所知,还与他在梅树之下习剑多年?
那段对玉姜来说最快意的日子,竟暗藏了如此恶意与杀机。沈晏川每一次陪伴习剑,心中想的都是要她成为一个废人吗?
感受到怀中玉姜情绪的变化,云述把她抱得更紧了,手指摩挲着她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像是在照顾一只猫。
云述道:“这个大阵设得很高明,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我不常往梅林中去,故而受影响最小。而浮月山中大半弟子,每日都在那里习剑,剑术却始终没有得到过突破,反而有渐颓之势。师父先发现了这件事,以自己全部修为堵住了阵眼……”
他停顿了一会儿,道:“我赶回浮月山的时候,师父灵力耗尽,已经快不成了。他们束手无策,我却不能放任师父不管。”
抚弄着玉姜的碎发,云述声音更轻:“我学着你当初救我的方式,将修为渡了一些给师父。不过……”
他轻声笑:“我学得不精,没你这样厉害,反而伤了我自己,所以近来才落得一身病,也是怪我。”
玉姜闷在他怀里良久未语。
在噬魔渊中时她便知道云述的身体状况,所习仙法与自身妖力相克,平素定是需要苦苦压制。
本就不易,轻易舍去大半修为,岂会不损伤自身?
“姜姜?”
太久没听到玉姜的声音,云述略微不安。
玉姜嗯了一声,问:“你当时为何不来找我?元初也是我的师父。”
云述吻她的发顶,道:“这些小事我还是能处理得当的。你以为我这个浮月山仙君是酒囊饭袋吗?”
玉姜来气,压抑着怒气,道:“你别给我嬉皮笑脸的!明知自己只有一条命,还这般糟践,你可知自己……”
“可知自己孱弱至此,若不及时医治是会死的吗?”
云述不语。
玉姜更生气了,他果然知道后果。明知是死路一条,他依旧不肯用药,难道真如若一和叶棠闲谈时所说的那样,他是自己不想活了吗?
云述笑声很低,道:“姜姜。”
玉姜不理他。
云述道:“姜姜,十多年了,我从未如今日这般,热切地想活下去。”
他啄吻着玉姜的额头、鼻尖,最后慎重地印上她柔软的唇:“你关心我,我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黑暗之中,玉姜的眼泪如断线的玉珠,又被他温柔地一一吻去。
“我真想杀了沈晏川。”玉姜愤恨。
一直徘徊在云述心头的疑问,此时终于有机会问出口,道:“那昨日你为何,为何放过他?”
玉姜道:“我若杀了他,大阵会被摧毁,师父的命也就保不住了。在寻到解决办法之前,沈晏川不能死。”
“哦。”
过了片刻,玉姜意识到云述问这话的意图,道:“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何留他性命?”
云述别过脸,不看她。
别扭了一阵子,他终于开口:“我以为你……你还没忘了他,对他会心软。”
玉姜好笑地问:“云述,你这都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醋?”
云述问:“难道不是吗?”
“不是!”
解释完,玉姜觉得十分没必要。
云述吃起醋来的样子着实更漂亮了,有时连玉姜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就喜欢他不高兴又不愿说话时,这双雾蒙蒙、别扭又生动的眼睛。
玉姜道:“我这人说断就是断了,不会与他藕断丝连。”
“哦。那我呢?”
“……”
好像说错了什么话?
玉姜干咳着,道:“你与他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更漂亮。”
“?”
云述有时没被气死,纯粹因为自己会忍能忍。
这件事不好再说下去了。
玉姜干脆抽出手,道:“不说这些了,我渡灵力给你。”
“不要。”
“云述!”
云述重复:“不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我说了想活下去,就一定能活下去,不必你帮我。如果你真的放心不下,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云述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把她更紧地带进自己怀里,抬手揉了揉她的耳垂,温声道:“听闻道侣双|修对修为大有助益呢。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
玉姜就不该指望他能说出正经话。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这种事!”
云述道:“病了才更需要你啊。”
“……”玉姜把他按回榻上,用被子把他裹紧,道,“云述仙君,多念诀清心吧。”
云述叹息:“念诀若有用,就不会十年里夜夜好梦了。”
好梦……
他能做什么正经梦!
当初那个吻一下就脸红的小狐狸,怎么就变成今日这样了!
玉姜把被子抬高,蒙住他的脸,道:“不许说话了,睡觉!”
*
一夜骤雪,月色隐去,清晨玉姜推门时被乱云之下的冷风袭了个满怀,没等打个喷嚏,一件温暖的氅衣便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了。
云述穿着里衣,只在肩上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外衣,面上病容未褪,却也比昨夜瞧着气色好了许多。
“你等我片刻,我穿戴好后也要去看你比剑。”
云述低头系着玉姜衣襟处的绑带。
玉姜夺过衣带自己系,拒绝:“这么重的雪,你还是留在这多睡会儿。真不知你多此一举来宁觞派做什么,好好养伤才最要紧吧?”
云述听着她埋怨,笑意遮掩不住,道:“总有更重要的事。”
听出他的意思,玉姜轻轻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回房中,合上门之前再度交待:“今日不许出门,敢让我瞧见你,有你的苦头吃。”
说罢,她将门合上了,转身走下饮霜居长长的石阶,从人少的后门溜出去了。
“尊……公子……”
一个乔装打扮成仙门散修模样的魔修,站在岑澜跟前,看着他容色凝重地望着玉姜从饮霜居离去的背影,一时不知如何宽慰。
岑澜的袖口衣料被捏皱了,指节作响。
他从来不过问玉姜的去处,也知晓开口去问玉姜,也不一定会得到答案。
只是,他没想到亲自来宁觞派寻她,竟亲眼见她从云述的住处出来,两人是那般亲昵,颇有些难舍难分的意味。
“我就知道,这狐狸留不得。当初我就不应该因为狐女而心软,留了她儿子一条命。与一个虚伪的仙师结为道侣,后果能是什么,我不止一次警告过她,但她还是跟着沈于麟离开,背弃了整个魔域。至于云述,从生下来那一刻就该死。”
他不止恨糊涂的狐女,更恨云述。
“他身上流着沈于麟那贱人的血,能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还对玉姜纠缠不休。”
“公子?他,他可是,他可是仙君啊。”
岑澜冷笑:“仙君?我倒是要看一看,他这个仙君还能当多久。”
岑澜拂袖离去,身后的魔修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有心过问岑澜的意图:“公子要去哪儿?”
“这里没有我的位置,我自然要想法子,为自己辟出一个位置了。”
站在关押沈晏川院落之后,隔着一道墙,能感受到这里被下了一道结界,用以防止沈晏川逃离。
而院落之中正传出一阵琴声。
这样的结界大概也只能关得住沈晏川一人,对于岑澜而言是半点阻碍也没有。
一挥手,发着浅青光晕的结界碎裂一半。
琴声戛然而止。
沈晏川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岑澜。
岑澜在走近时,褪去了伪装,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一袭红衣落地,手中幻化出他常用的法器折扇。
沈晏川震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雪天摇动折扇不大对劲,他便只是握在手心,步子不疾不徐,嘲讽道:“许久不见,沈仙师怎么如此落魄了?我若没瞧错,这结界出自杨宗主之手,怎能困住你这个聪明绝顶的阵修呢?”
被戳破心思的沈晏川沉默不语。
岑澜则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感叹道:“你不会是在等着玉姜来见你吧?两日了,她来了吗?”
搭在琴弦之上的手指收拢,弦音铮然。
岑澜道:“你以为她恨你,是因为在乎你?沈晏川,我倒是没想到,你聪明一世,筹谋了那么多,竟在这种事上天真无比。”
沈晏川收了琴打算回房中,冷漠道:“我与她如何,与你无关。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对她的心思。”
岑澜波澜不惊地笑了,叹道:“是啊,我是挺喜欢她的。她和云霜序都是敢爱敢恨的人,只可惜云霜序命不好,选错了人,搭上了一生。”
“我不认识什么云霜序。”
“她是云述的母亲,魔域的狐女。”岑澜起身,走过去,站在沈晏川身后,轻声道,“你爹爹就是受了她的蛊惑,才不疼爱你这个儿子的。七衍宗的灾祸,很难说与此无关。”
身处局中,很难不糊涂。
而岑澜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翻转了因果,添油加醋地说给沈晏川听。他笃定沈晏川不知云霜序死在七衍宗覆灭之前。
果不其然,听到这里的沈晏川明显颤了颤,转身,问:“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做什么?”岑澜笑着,“你的少主之梦碎于他的母亲,如今你的心上人,也被他勾了去。沈晏川,我要是你,就不会心甘情愿地坐在这儿,等着玉姜来见你。她不会的。”
“不可能。”沈晏川道,“阿姜与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相依为命,纵使有心结,也是能解开的。她与我都修幽火,不必彼此嫌恶……”
“她昨夜可是待在云述房中了。”
“……”
沈晏川显然怔住。
岑澜用折扇不紧不慢地点着院中石案的一角,道:“清早我发现的时候,两人依依不舍地送别,当真是情深义重呢。”
沈晏川忽然折返回来,将琴放下,揪住岑澜的衣襟,怒道:“你胡说八道!阿姜喜欢我,整个浮月山的人都知道她喜欢我!只是云述对她纠缠不清,她怎会如你所说那般!”
“是与不是,你心里最清楚了。”
岑澜拨开了他的手,无比嫌弃地掸了掸灰。
岑澜道:“你这个人真是别扭。一边在乎她,一边故作清高不肯表露。又是妒忌她,又不肯她真的忘记你。我猜,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且处处不如你,需要你保护的小师妹。那样能让你觉得满足,能让你欣慰,仿佛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少主,而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不过,沈晏川,你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玉姜只是一时被那只狐狸给迷了心窍,只要你除掉云述,她总会想通这个世上谁才是待她最好的人。你一直怀念的那个玉姜,就还回得来。”
与岑澜对视片刻,沈晏川在这一刹那明白了岑澜来此地目的。
他蹙了蹙眉,问:“你想让云述死?”
岑澜反问:“你不想吗?”
沈晏川无话可说。
两人关于对云述的看法几乎出奇的一致。
愤恨,厌恶。
恨到无数次都在想,这人压根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他是那样的多余,那样的惹人厌烦。
“你为何不直接杀了他?用得着拐弯抹角地来找我吗?”
岑澜道:“你也说了,我能做的只是杀了他而已。但我不止想杀了他。”
“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他,身败名裂,受尽唾骂而死。这件事,只有沈仙师做得到了。”
*
“阿姜,不好了!”
比试将要开始,玉姜打算先看第一场,熟悉之后再代表华云宗上场,谁知刚落座,就见罗时微急匆匆地小跑过来,累得连气都没喘匀便先喊了玉姜的名字。
罗时微附耳道:“沈晏川跑了。”
玉姜问:“不是让杨宗主设了结界吗?”
罗时微道:“快别提他了,他不愿开罪沈晏川,阳奉阴违,故意设了一层薄弱的结界,这岂能困住一个阵修?也怪我,没及时去查看。”
玉姜捏紧了剑柄,道:“果然。”
自在月牙镇时云述当着杨宗主的面,承认了自己与玉姜有关系之后,杨宗主便多少不大信任云述了。
而沈晏川又是元初的大弟子,他自然不顾两人之间的恩怨,给沈晏川留了几分薄面。
玉姜问:“云述不知道吧?”
罗时微道:“浮月山弟子已经去回禀了。”
“……也罢,瞒不住的。”
玉姜起身,在人群之中观望了一阵,看见了不远处正在安排比试事宜的许映清,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过去,转身对罗时微说:“时微,一会儿就该我比试了,脱不开身。劳烦你去一趟饮霜居,切记劝云述不要冲动追出去,他的病还未好,万一落入沈晏川的圈套……”
罗时微应声,直接去了。
那日与沈晏川重逢,他说的那几句话让玉姜十分不安。
他对云述的恶意几乎不用猜便能轻易看出来。他孤身出现在这里,只怕不止是见一见玉姜这么简单。
无论如何,云述不能出事。
轮到玉姜比剑,上场的第一人是宁觞派杨宗主的首徒。
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
他执剑登上高台,压根没拿正眼看玉姜。
对他来说,凡是仙门弟子,而他叫不上来名字的,都不足为惧。
“在下姜回。”玉姜先开口。
少年恹恹的,敷衍道:“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好大的口气。”玉姜擦着剑,眼皮也未抬,道,“我让你三招,若我仍在五招之内打过你,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少年压根不在意。
年年比剑,他都是宁觞派的骄傲,此次剑法比试在宁觞派地界兴办,他更不能给师父丢人。
只要赢了面前这位,他便能与浮月山的弟子一较高下,那才是他所期盼的。
他拔剑,一个飞跃,长剑毫不留情地刺破疾风,直朝玉姜而来。
玉姜并未拔剑,背着双手,微微侧身,避过了这最猛烈的比试开端。
她笑道:“这么急啊?急于求成则必会溃败,这个道理,你师父没教过你?”
“你!”
第一招落空,少年才面露急躁情绪。
他的手腕偏转,一招利落的流风回雪,落叶随剑而起,化作无数飞影,让人无法分辨剑光和枯叶。
霎时间,剑意与飞叶齐齐刺向玉姜。
玉姜并未直面而上,而是握紧剑鞘横于眼前,脚步飞快如影,更添混乱。
是少年看不清了她的身影。
剑意落空,刺向了高台,筑垒高台的千年灵玉裂了一道缝隙。
玉姜俯身摸了摸裂纹,转头怨道:“你用力太大了!这多好的千年灵玉啊,竟被你打出裂纹来!你师父瞧见可要心疼了!”
少年震惊地看着玉姜,没想到她不仅安然无恙,还有功夫关心这些灵玉!
接连两招都落空,丝毫没乱了玉姜的气息,他气急,自乱了阵脚,这次利落干脆,捏诀唤出剑灵,长剑周围缭绕着刺眼的光晕。
长剑顿时脱手而去,直击玉姜脆弱的咽喉。
只不过,这次依旧刺在了玉姜的剑鞘之上,两者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抵开这一剑,玉姜扬唇笑道:“该我了!”
高台之下的杨宗主直接看得惊住。
在座众人也都议论纷纷。
杨宗主的首徒之优秀,在修真界声名在外,更有人称宁觞派一无是处,唯有其大弟子是一绝。
而眼下这位声名赫赫的少年,竟接连三招落空!
此时正好罗时微回来。
杨宗主挪动步子凑近罗时微,问:“罗少主,这位姜回姑娘,竟如此出众?为何之前没听说过她的名号?”
罗时微得意道:“才收的新弟子。”
“新弟子?!”杨宗主要晕过去了。
自己苦心培养宁觞派弟子,就是为了让这“一绝”为自己争口气回来,重振门派。
不曾想,却连华云宗收的一个新弟子都不如……
听到了这句话的众人也都震惊不已。
“天,新弟子?”
“华云宗不愧是华云宗,一个新入门的弟子都能教养得如此厉害!”
“罗少主!我等真是自愧弗如啊!”
“是啊是啊,罗少主真是有眼光,此等遗落人才都能收至门下!”
罗时微听得颇为兴奋。
尽管高兴,面上也不能展现出来,不然会失了气场。稳了又稳,她才把唇角压了下来,依旧摆出冷漠脸,应道:“嗯。”
高台之上,玉姜一剑挑破少年的发带,抓在手中,笑道:“若是正经的战场上,这一剑,会刺穿你的头颅。”
少年恼羞成怒,越发不甘,也顾不上什么散乱的头发,伸手,长剑飞回手中。
他道:“不可能!”
第五回 合,甚至没等他有所动作,玉姜的剑意已经划伤了他的侧颊,威压直将他逼至高台边缘,剑锋抵上了他的咽喉。
杨宗主看得心惊胆战,毕竟头一次见自己弟子落败得如此凄惨。
他赶忙高声道:“好好好!姜回仙师,你赢了!松……松手罢!松手罢!”
罗时微还记着杨宗主偷偷给沈晏川留情面的事,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杨宗主急什么?你那徒弟还没说认输呢!前三招,他可是照死里打的!”
杨宗主擦了擦汗,讪笑道:“姜回仙师打势如此迅猛,我等甘拜下风。徒儿下手没轻重,失了比试的规矩,待会儿,我……我就让他给您和姜回仙师赔礼道歉!”
罗时微冷哼:“谁稀罕。”
与此同时的玉姜低头看向这个少年,道:“你输了。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因落败而羞窘,倔强不肯言。
玉姜也不执着于问,从容收剑,道:“不说也罢,不过,下次可以试着拿正眼看待你的对手,不是人人都会输给你的。”
第75章
玉姜走下高台时,先迎上来的便是罗时微。
罗时微递给她一条擦汗的绢帕,凑近压低声音说:“你都快把他打哭了。”
“哭了吗?”玉姜一惊。
回头一看,少年颓然地跟在玉姜身后不远处,头低着,时不时用衣袖抹着脸,看似是在擦汗,实则其中含混着将落未落的眼泪。
人皆赞许的宁觞派横空出世的天才,结果输在了与华云宗的比试当中,更是连与浮月山比试的门槛都没摸着。
如何教人不难受?
玉姜将佩剑顺手递给罗时微,自己擦着颊侧的汗水,笑道:“年纪那样小,心气倒是挺高,来日前程不可估量呢。那一招流风回雪,干净利落,就是心急了些,心境未能与他的剑意融合。”
罗时微酸酸的:“你都没这样夸过我。”
玉姜:“……”
“呃,你嘛,其实更……”
“算了。”罗时微把剑丢回给她,硬邦邦地说,“夸不出来可以不硬夸。”
玉姜步子轻快,跟上罗时微的步子,哄道:“哪有,我说的都是真心的,罗少主,你一向骄傲,跟这个小子有什么好比的?他师父见了你还得毕恭毕敬呢,修真界哪个不认可你罗时微的剑术?”
“哼。”
罗时微瞥了她一眼,落座饮下一盏梅浆。
过了一会儿,罗时微问:“那,我与云述仙君的剑法,你认为谁更胜一筹?”
“……”
玉姜无话可说。
罗时微是诚心给她找事。
玉姜思索了好一会儿,道:“按理来说,你若是比他厉害,如今成为修真界仙君的,便是你了。”
罗时微:“……”
罗时微怒道:“我问的是在你心里!”
玉姜不解:“有何区别?”
不等罗时微再发作,玉姜先一步说:“不过,你们二人谁更胜一筹,我是真不太清楚,我又没与他打过架,不知他剑术如何。”
罗时微震惊道:“你之前与他在一起那么久,没与他打过架?”
玉姜笑道:“他那样温顺可怜,我与他打架做什么?”
温,顺,可怜?
罗时微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才能听到这样的词与云述扯上关系。
罗时微嗤笑道:“玉姜,你对他的误解真是不小。一个固执死板不通情理的人,在你眼里竟然温顺可怜。你大概是忘了,你们重逢时,他不知你身份,是如何将你绑回华云宗的吧?”
玉姜:“……”
好像是忘了。
云述实在太会在她面前装可怜,也十分熟知如何能让她心软。这点心机用在玉姜身上,仿佛格外有效。
罗时微道:“还有……”
玉姜根本不想听她细数下去了,从盘中取出一颗果脯,直接喂进她嘴里:“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为了能不再听罗时微说话,玉姜将面前的饮尽之后起身便回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是其他仙门之间的比试。
华云宗便有了时间休整。
整整两日,玉姜都被罗时微拘着,哪里也不让去,只能陪着她一同练剑。
毕竟这样让玉姜光明正大留在她身边,弃用幽火只比剑术的日子,这十年里也是屈指可数。
罗时微很是珍惜。
“不打了,累。”
玉姜把剑搁回石案之上,自己则纵身一跃到了树枝之上,悠然躺下。
罗时微嚷道:“你怎么又累了?”
玉姜道:“手腕酸——”
遮挡住刺眼的光,玉姜有了困意,干脆便在此处入睡了。
再醒时不知是何时辰,罗时微已经不在这里。吵醒她的是一阵带着踌躇不决的脚步声。
玉姜惺忪的睡眼,看清楚是杨宗主的弟子,才与她比试过的那个少年。
坐起身来,玉姜依旧倚靠着树枝,态度闲漫:“有事?”
少年犹疑着,缓步走近来,似乎是下了很大一个决心,终于躬身行了一礼:“在下萧羽书,师承宁觞派,今日特来向姑娘讨教剑法!”
那日怎么问都不肯说出自己名字的人,没想到憋了这几日,终于自己想通了。
玉姜觉得有趣,却也没从树枝上跃下去,而是撑着侧脸,问:“萧羽书?哦,是你啊,声名在外,怎的就需要向我这无名之辈讨教?”
萧羽书再行拜礼,诚恳道:“那日是我错了,一心求胜,忘了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姑娘剑法娴熟,能将华云宗固定的招式加以转化,反而生出神韵,更添精妙,故而,羽书特意前来,诚求赐教!”
将华云宗招式加以转化……
说起这个玉姜不免心虚。
她是因为时日渐久,许多华云宗的剑法招式都想不起了,不得已加了些自己的想法进去,免得自己漏了馅。
玉姜尴尬地笑了笑:“你还懂华云宗的招式啊?”
萧羽书道:“华云宗罗观月罗宗主的剑法天下一绝,也凭此剑法登顶仙门。修真界无人不想一窥其奥妙,愚也只是有所见闻。”
如他这般刚初出茅庐便因天资而备受赞许,前途不可估量的少年,往往将输赢看得极重。众目睽睽之下输了比试,竟还能沉下心来认错,向人讨教。这让玉姜卡在嘴边的敷衍应付之言再也说不出。
她托着腮,看向树下的萧羽书,问:“我若不想教你呢?”
萧羽书没想到她拒绝得如此之快,怔了怔,脸上多了尴尬之色,旋即又变成失落,道:“那,那自然,自然没关系。抱歉,是我打扰了。”
玉姜知晓,能让他这样骄傲的人下定决心来请教,内心必定煎熬。
此人的脾气,若说不好,是在比试时连个正眼也不给的,然而,脾气好起来又十分虚心。
玉姜跃下树枝,拔了他的剑。
“你的那一招流风回雪,原是我师……我师父的友人,元初所创。你出招干脆,这没错,只是,缺乏专注,只有专注于剑端与灵力的融合,才不会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玉姜挥剑,手腕扭转,灵力涌入,与长剑的剑意合二为一。
霎时,疾风乍起。
庭中所有枯叶被席卷而起,在上方浓黑的天色之中,卷起如同巨大浪潮的剑气。
剑气迅疾,直刺向痴痴欣赏剑法的萧羽书。
等萧羽书意识到自己要完了的时候,已经无从躲避。
剑端停留在他咽喉外的一寸。
玉姜的手稳稳停下,一瞬间,浓云乍退,剑气消散。
萧羽书颤抖着,汗水从额角落下。
玉姜却已经将剑重新搁回了他腰间的剑鞘之中。
一切快得他根本看不清楚。
引以为傲的这一招,原来与纯粹的流风回雪还差了这么多?
萧羽书羞愧:“说起就起,要停即停,果真是……精妙!姜回姑娘,你能否……”
“姜回。”
不远处忽然传来平淡的一声。
两人看去,发觉是云述。
他似乎才病愈,脸色还不算太好,只是能勉强撑起一些精神。
萧羽书先一步行礼:“在下萧羽书,见过仙君!”
云述抬了抬下巴,示意不必多礼。
萧羽书问:“仙君与姜回姑娘,很相熟吗?”
云述正要答话,玉姜先一步否认:“不熟!”
云述:“……”
萧羽书点点头:“那仙君找姜回姑娘是何事?”
云述道:“要紧事。”
察觉出云述不愿与他多言,萧羽书也便不再久留,拱手告辞:“那我便不耽搁仙君与姜回姑娘说话了——姜回姑娘,我来日还能向你请教吗?”
玉姜:“……自然。”
得了这一句,萧羽书很是高兴,离去之前还多说了好几声“多谢。”
人都走了,云述依旧沉默。
玉姜笑了笑,问:“不是说有要紧事吗?怎么站在那里扮石头?”
云述:“……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杨宗主所操持的夜宴便要开始了。”
玉姜没在意:“我知道啊,我待会儿就去了。你不会就为了说这个吧?”
“没事不能来见你吗?”云述问,“还是说,谁都能来光明正大见你,唯我不能?”
玉姜蹙眉:“?”
云述直接走上前,抬起她的手臂,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忽然腾空,玉姜不得已抱住了他的脖颈,推了他一把:“你疯了?这是在外面!”
云述根本不顾她如何说,只将她抱回了房中,让她坐在桌案上,自己则转身去关门。
是傍晚。
层叠的纱帐放下之后,昏暗如浓夜。
玉姜被抵着往后推,她的手撑在窗边,似乎是还想挣扎一下,只是云述先一步察觉了她的意图,十指相扣着把她的手抓了回来,一点一点舔过她的指腹。
方才还冷如清雪的人,此刻坠落进自己的欲|望之中,毫不遮掩地露出本来的模样。
云述柔软而温热的唇贴上了她的脖颈。
玉姜急促地喘了一声,慌乱道:“别咬这里,待会儿还要见人。”
一言出,云述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为表不满,他固执地亲了一下。
此处实在是痒,玉姜偏过头,咬紧了自己的唇,把被云述勾起的缱绻心思都压下去。
云述带着薄茧的掌心摩挲过她的后背,抚至衣襟。犹豫片刻,他放弃了继续。反而低头,以齿关咬上了她的衣襟布料。
极缓慢地,往一侧扯开。
眼尾在克制收敛之下,仍旧忍不住流露出的红痕、微微垂眼专注掠夺她每一寸露出肌肤的眼神、透着病愈后冰冷苍白的薄唇……
玉姜只看了一下,心跳就乱了。
此人实在是……
“不熟?”他问。
玉姜的脑海空白茫然,在听到这两个字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后自后觉是说在萧羽书面前的那一句,她咬他:“那总不能说你我是……”
“怎么不能说?”
玉姜:“……”
她并不想因为这些事再吵,便抬手抵了他的肩,将他推开些许,道:“夜宴要开始了!你是仙君……总,总不能迟去。”
再任由他荒唐下去,只怕今日他们两人都去不成夜宴了。彼时会有多少闲话也可想而知。
衣衫褪下。
露出白皙的肌肤。
云述似没听到她说话一般,也似是发泄她方才拒绝自己的不满,他咬上了她的肩。
对于玉姜的身体,云述已经极尽熟悉,能准确地猜出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都意味着什么。
“你也想要我,姜姜。”
“……”
之前她还劝云述多念诀,此时却觉得,她才是最该多念一念清心之诀的。
玉姜道:“可是,不行。”
“那就抓紧时间。再晚,就会有人来请了。”云述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玉姜的耳。
玉姜实在难以启齿:“这要怎么抓紧时间?你哪回不是……”
“那就换个方式。”
“换什么……”
云述耳语道:“在月牙镇客栈之中,我酒醉时那样对你的方式。我记得,你很喜欢……我也喜欢。”
脑海中的烟花轰然炸开。
玉姜没来得及拒绝,这狐狸便已经吻了下去,在这刹那放纵着,翻动夜雨浪潮。
床帐缝隙之中流露的雪光冰凉又旖旎,如雪花在她白皙而圆润的肩上飞舞。
像是一场旧梦。
陪她重温这一场旧梦的人,是本该斩情绝欲,孤坐浮月山的仙君。
她努力呼吸着,却仍浑身失力。
为了不给她拒绝的余地,云述空余出来的那一只手攥上了她的手腕,按在被两人弄乱的被褥之上。
“要,死了……”
“谁舍得你死。”云述终于松了一些,微喘着抬眼,重新对上她迷乱的视线,忍不住再覆下一吻,又温柔又缠|绵的一吻。
他倒是从容不迫。
只她一人融化在他的侍奉之中。
云述半笑不笑,垂眼,眸光中波涌着她看不清的意味。他道:“我发现了,你就是更喜欢这样。”
玉姜压根没法接他的话。
云述便顺势说:“那以后,我们可以经常……”
“谁跟你经常!”玉姜不喜欢失控的滋味,更不喜欢自己明明清醒,却仍旧不能自控的滋味,一时羞恼,故意给他找不痛快,道:“仙君别忘了,我们可没有什么关系。”
云述挑了眉,丝毫不在意她所说,道:“也行。你更喜欢没有什么关系时,和我……”
“闭嘴……”
云述抚摸她的眼底,声音轻到像是蛊惑:“若是不许说话,我可继续了?”
“……”
“姜姜。”
不知为何,纵使此时因失控而生气,玉姜还是喜欢他这样唤自己的名字。
极轻的语气,浓重的心绪。
云述实在是太专注了。
专注到仿佛根本不是在做什么逾矩之事,而是在弹奏一首琴曲。
玉姜便化作琴弦。
琴弦绷紧,每回被拨动,都会发出克制到极致之后流泻而出的细细喘息。
将要尽兴时,木门忽然被叩响。
一个华云宗弟子在外,小心谨慎地催促:“姜姑娘?该赴宴了。”
玉姜顿了顿,道:“好,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打发走其余人,玉姜刚打算继续吻他,却被云述避开。
云述低头,对怀中的玉姜说:“回来之后再继续吧?”
“?”
玉姜还没从中断的困惑中回神。
乍然结束……
然后说中途先休息?
等一两个时辰久的夜宴结束再继续?
之前不是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云述也不会在乎,只闷着一口气继续下去。
而今日,他竟如此从容地起身。
他披衣下榻,认真地在清水之中洗净了手,取出帕子擦拭水渍。
不紧不慢,颇为有度。
甚至还很贴心地取了玉姜散落的衣物,递来,温声道:“一起去吧?”
玉姜后知后觉……
这从头到尾都是他故意的!
他就是在计较那个少年围着她转,心生不满,故而存了心思要她也难受。
方才简单弄的那几下根本就不够,而他就那么干脆利落地整理了衣襟,与她一同出来赴宴。
庭中喧闹,而他只在袖间,轻轻捏了她的手,在外人看来只是拥挤之中衣袖的触碰。
他轻声:“回神了,正事要紧。”
玉姜快被他气死了,直接避开了他的手,一步也不停地回了华云宗的坐席之处,距他是能走多远便有多远。
所有人都在交谈。
玉姜却心神不宁。
看向云述时,他倒很自在,瓷杯之上,是他的骨节修长的手。视线上移,落至他薄而柔软的唇。
不久前,就是这样的手和唇齿……
第76章
玉姜根本不敢多想。
随手从面前的案上取了一只瓷杯,看也没看地便喝了下去,入口的辛辣让她意识到这并非清茶,而是酒。
也是,夜宴之上众人共饮,自然是酒。
只不过她此刻心火正盛,望着远处端坐席间,一副清冷君子模样的人,这股无名火气更是消减不下去。
在剑术亦或幽火一道上,玉姜称第二,只怕没几个仙门中人能站出来坦然地说自己第一。
玉姜从不觉得会有应付不来的事。
除了云述。
除了这只惯会撩拨人,还撩拨一半就跑了的狐狸。
玉姜拿他束手无策。
极想给他个教训,转念一想又总觉得他可怜。
玉姜:“……”
自作自受,才惯出这样无法无天的狐狸来!
“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罗时微才换好衣裳,直接坐在了玉姜的身侧。
内心正在挣扎的玉姜被她这一声唤回神,不顾酒量是否足够,又给自己斟了一盏酒,道:“没想什么。”
罗时微笑了笑,没说什么,把玉姜手中杯子夺了。
玉姜:“?”
罗时微道:“没什么酒量就别丢人了,待会儿倒在宴席上,我还得把你扛回去。”
玉姜不服:“你说这话太侮辱人!我何时让你扛回去过了?再者说了,我从噬魔渊出来之后便极少饮酒了。”
罗时微道:“也对,不过,出翁不是擅长酿酒吗,你怎么反而不碰酒了?”
“……”
这要怎么说?
要不是因为一次醉酒,她大概也不会被云述那么早给缠上?
也是怪她,酒后无度,谁都敢亲。
想起旧事,玉姜十分后悔。
除了后悔……
似乎也有怀念。
那时的云述纯粹又贴心。
只要玉姜清晨睡醒,总是有合她胃口的饭菜备着,甚至连洗漱的水温都是他用灵力精心调试过的。
他像极清泉水,一切都恰到好处的温润。
玉姜便是被他的温柔细致化去了理智,连他是仙门的人也不顾了,只想着等来日出去之后,便带他走。
或许,云述也一直期待着她能带他走。
是她食言了。
正是心知肚明是自己食言,玉姜才对他的底线一降再降,直到如今,是连底线这种东西都快没有了。
美色误人。
玉姜换了杯热水,喝了下去。
夜宴不算太热闹。
有些是已经在比试中输了,失去了继续的资格,垂头丧气的,根本无心与人交谈。
还有一部分人是要筹备次日与华云宗和浮月山的比试。这两大仙门在修真界数一数二,与之对打,很难不紧张。这些人更是沉默寡言,心思不在饭食,皆在心中偷偷琢磨剑招。
玉姜本就不喜喧闹,大家各怀心思而沉默不语,对她来说却是落了个清静。
陪着罗时微练了一整日的剑,她早就饿了,专注于用饭。
尝了一口宁觞派后厨最拿手的酥鸭,她问:“还是没有沈晏川的消息吗?”
罗时微摇头,道:“说来真怪,之前水明镜找不到他的下落,是因为他在自己所居之处设下了结界。可那日他刚逃出去,我立刻用水明镜去探,发觉他已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水明镜是华云宗至宝没错,它亦是当年宋宛白转赠给罗观月的。
故而,作为曾经七衍宗的法器,沈晏川对其不可谓不了解。想法子躲过水明镜的追踪对沈晏川来说并不算难事。
只是,刚出去便已经无法被追踪,想到做到这一点却不容易。
除非有人相助。
那人定是修为颇深,且并非仙门中人,擅长奇门异术,能轻易抹去一个仙师的灵息,以免其被仙门中人寻到。
可以做到这一点的,玉姜想起了一人。
“阿姜?想什么呢?”
玉姜回神,怔怔的,忽然起身,道:“我得走了。”
罗时微不明她意,亦追了上去,问:“明早就该比试了,你去哪儿啊?”
是啊,马上就是剑法比试了。
此时抽身离去,或许会被怀疑。
那人或许仍在此地。
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玉姜踌躇片刻,重新坐回来。
罗时微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有些担心,问:“你到底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
满座仙门修士。
个个都是仙门之中的佼佼者,在各自的席位坐着,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岑澜若当真出现在此地,只可能扮作无名无派的散修。
而今日到场的散修,足足有几百人。
从这些人中一一找过,不是简单事。
捏紧了杯口,玉姜思索良久,轻声道:“我在想岑澜,他会是这些人中的哪一个。”
听了这话,罗时微后背生了一层冷汗,望向那群散修,道:“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岑澜今日也在?他不是你的人吗,这种事没道理会瞒着你啊。”
罗时微一直都不喜欢岑澜。
魔域中人心性阴沉,城府颇深,不知藏了多少秘密。对于这种人,即使他亲近玉姜,罗时微还是对他敬而远之。
玉姜道:“这十余年,他的确是足够坦诚,与我合作无间,共同成就了今日的问水城。所以我才看不透他。因为,一切的最开始,是他想要我的命。”
一个对她身上的流光玉拥有强烈渴望的人,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十年,不可能没有真心,自然也不可能只有真心。
“或许,他一直都知道沈晏川的踪迹,只不过不愿告知我。”
“你的意思是,他将此事拿作筹码,用以制衡你?”
“或许吧。”
玉姜知道岑澜不会是一个能老实本分为她所用之人。兴许他滋生过几分真心,但真正承担起两人之间平衡的,只有利益。
只要察觉到玉姜有异样的举动,这份利益不再使他感觉到安心,他会毫不犹豫地倒戈向沈晏川。
罗时微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道:“所以,岑澜现在就在这里,也是他放走了沈晏川,贴心地为沈晏川抹去了能被追踪的灵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跟你鱼死网破,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如今的魔域不复当年,没有了流光玉和灼魄珠,早已盛极而衰。
岑澜必须为自己找到倚靠,换掉了玉姜,便只能是沈晏川。
比起不可控制的玉姜,沈晏川更像是一把趁手的剑,一颗能拿捏在掌心的棋子。
怎么想都更划算。
“你不觉得,沈晏川对他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吗?我不可能将流光玉拱手让人,而他从沈晏川那里,可以得到……灼魄珠。”
*
夜宴结束时,将近子时。
玉姜没怎么碰酒,依旧染上了一身的酒气。回了房中,她便随意地踢掉了鞋子,懒散地解了外衫。
房中备好了沐浴的热汤。
正准备解里衣入水,外面起了争执。
“罗少主,我知道,我的剑术称不上天下第一,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劲吧?”
“怎么还不让人说了?动作虚浮无力,只顾着流利漂亮,知道的呢,说你是在比试剑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舞剑呢。我夸你舞剑舞得好,是你自己一定要生气。”
“你!你就是在针对我!”
“针对你怎么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趾高气昂的样子。不止针对你,我还针对你师父呢。”
“究竟是谁在趾高气昂?既然这么讨厌我们宁觞派,罗少主又为何要来参加比试呢?”
“自然是要赢过你们啊。每年都是你赢了白芷。白芷虚心请教,你连个眼神都不给,将她气哭了好几回。我一直想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耳闻不如一见,也不过如此,看来是白芷剑法生疏了,我回去就督促她好好练!”
“你!再打!”
“打就打!”
是罗时微和萧羽书。
这人方才在席间便挪到了玉姜身边的位子,不停地问着剑法招式。年纪轻轻,竟成了一个剑痴。
见罗时微来,玉姜便托她代为传授经验。
毕竟没有人比罗时微更懂得华云宗剑法了。
没想到才过了一会儿,两人不仅打了一架,还争执起来了。
玉姜正打算穿衣出去劝解一二,没想到两人一边吵一边往比试场去——
又开打了。
罢了。
若是分不出个胜负,依这两人的性子,是根本不会停下的。
劝也无用。
不出意料,天亮之前,罗时微不会回来了。
叹息一声,玉姜低头抚了抚沐浴的热汤。
身后忽然探过来一双手,轻柔地圈住了她的腰肢。
不想也知道是谁。
玉姜不留情面地拨开了他的手。
知晓她仍在生他的气,云述贴近,轻声道:“夜宴之上,你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
“仙君看错了。”玉姜冷漠地说。
又唤仙君了。
看来气得不轻。
云述唇边噙着丝笑,小心地揽回她的腰,低头,将下巴垫在她的颈窝,道:“我错了。”
“仙君怎可能会错。”
“姜姜。”
“离我远点。”玉姜不想理他。
撩拨了不负责到底,转身就能神清气爽地离开,这件事玉姜能一直记着。
她就没见过这么过分的人。
云述道的掌心抚上她的侧脸,微微施力让她偏向自己一些,旋即将吻压上了她的唇。
玉姜咬了他一口。
云述故作吃痛,分开一些,一双狐狸眼蒙着层水雾,低头刹那,玉姜就忍不住回想,自己方才是不是咬得重了。
抬手,玉姜的手指触碰他的下唇,道:“很疼?”
“姜姜——嘴硬心软。”
云述的计谋得逞,笑意更盛。
“你又骗我。”
云述问:“那也得你心疼我,才能骗到啊。”
“所以……姜姜,宴席上,你望向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问这话时,声音温和又缠绵,似乎带着情/欲未散的味道,颇有技巧地勾动玉姜的思绪。
玉姜捉住他的衣襟,将他压近,啄吻他的唇,道:“在想祸水。”
“祸水?”
“狐狸精。”
她将他整个人推倒在榻上,提着一条腿跪抵着床褥,覆身而上。
暴雨因此而起。
先前的不满与愠怒,全在此时还了回去。玉姜扯开了他的腰封,轻手一拽,迫使他前倾稍许,方便她低头与之接吻。
玉姜道:“你欺负我,我要还回来。”
云述却一副无辜之态:“哪里欺负你了?要不然,你试试念诀清心呢?”
第77章
玉姜半笑不笑地垂眸看着发丝凌乱的他,端详了好一会儿,说:“你们狐狸一族都这么小心眼么……”
云述大概在夜宴上也饮了酒,未免酒气扰了玉姜,来之前还特意洗漱过。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抹绯红从原先冷白的脸色之中透了出来,更添生动。
一丝的醉意最暧昧。
他不顾自己被扯得松散的衣襟,就这么撑着身子半坐,轻掀眼皮对上她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到她的唇上。
他的声音带着倦意,此刻终于放松下来,沙哑又慵懒闲在。
轻轻拨开那缕遮挡了她的唇的长发,云述凑近一些,两人之间的气息被挤得只剩一丝。
他问:“狐狸一族如何我不清楚,你怎么如此清楚?问水城还有旁的狐狸?”
“那自然是……不缺的。”
眼看着那一点慵懒褪去,另一种情绪浮至他眼底。
他没吻。
是咬上来的。
玉姜被他扑得后仰,将要倒下,又被他拦腰搂了回来,与他亲密无间地贴合在一起。
他痴迷于与她拥抱,与她触碰。
每当此时,他都会觉得,世间一切皆是虚无,唯有他们二人相伴相生。
云述表达不高兴的方式亦非常纯粹,尤其是在玉姜面前,他无法藏匿自己的任何情绪。
玉姜的唇被咬痛,蹙眉,轻斥:“你怎么咬人……”
“姜姜。”
良久,云述终于将自己的顾虑说出了口:“夜宴之上,似乎来了不速之客。”
玉姜的后脊一僵。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了他肩头的衣料,问:“你怎么知道的?”
云述道:“你果然……比我先知晓此事。你已经在这儿见过他了?”
玉姜摇头:“没有,猜出来的。所以你是如何知晓的?”
云述道:“我感受到了岑澜的魔息。”
玉姜问:“魔息?我怎么没有察觉到?”
云述吻了吻她的唇角,笑意极淡:“他是魔,我是妖,跻身仙门之地有的是法子瞒天过海,但他没有。他是故意让我感受到的。”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的确是岑澜会做出来的事。
玉姜疑惑:“果真是他……他是魔域中人,按照你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地放他走。云述,你为何这会儿才说?难道……你担心他会当众揭穿你的身份?”
云述轻轻摇头,眉眼之间依旧在笑,只是这笑中带着珍之重之的苦涩意味。
他低下头,握紧了玉姜的手,拇指在她的手背之上摩挲。
他有些颤抖。
直到一滴清泪落在玉姜的手心,她才发觉他掉了眼泪。
“你……”
“姜姜。”云述道,“当年答应师父,留在浮月山,一是因为无处可去,二是因为师父收容之恩无法偿还。山中事务繁忙,替他分担一些未尝不可。不过,我还是想好了,待来日一切安定,我就辞去浮月山仙君之位。许映清的过去暂且不提,她对浮月山是没有二心,一直以来都是尽心尽力,将浮月山交由她或者若一、朱雀,都好,我都放心。这些话……在噬魔渊中,我就应该对你说的。”
“对不起,是我说迟了。”他握着玉姜的手,放在颊侧,“在其位,谋其事。说实话,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想过离开,哪怕有朝一日我的身份会暴露,会受尽众人指摘,我也愿意,那是我该承受的。可是……曾经,我真的、真的有想过,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其实,那时我一直隐瞒自己是浮月山仙君,并非全然无意。也是因为害怕。浮月伤你至深,我不知你会如何看待我。我不敢说,总想着,再往后拖一拖……哪怕一日。没想到,你真的很介意。我明白此时说这些都晚了,你不会带我走了。”
玉姜怔然:“云述……”
云述道:“我看到了,你已然收拾好了离开宁觞的行李,只待比试结束,你就会走了。没关系,我不会再阻拦你了。来日,我辞山而去,会去一个不打扰你的地方,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云述。”玉姜起初还担忧他,此时却被气笑了,“你在胡说什么?我收拾行李,是因为……”
“姜姜。”云述打断她的话,“我们十年没见过面,那十年里,陪在你身边的也是岑澜。他喜欢你,所以才对我抱有敌意。你若是喜欢他……”
这人酸起来怎么没个完了……
连个解释的余地都不给她留。
玉姜觉得他醋起来可怜又可恨,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的长发揉乱,道:“听我说!”
“嗯……”
“你看到他出现在这儿,满脑子都是这些事?那你可知,是他放走了沈晏川,他已经背叛我了。你这个糊涂狐狸既然知道哪个人是他幻化而成的,竟然还放他走了!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听完这些,云述似乎愉悦了一些,问:“当真?他背叛你,你不难过?”
“我难过什么?”
“我以为你喜欢他。”
“……”
玉姜不仅揉他的头发,甚至捏上了他的耳朵:“我收拾行李是因为,我有一件衣物找不着了,翻来覆去找了半晌也无果,只好将行李整理了一遍。况且……我若是喜欢他,此刻在我房中的怎会是你?”
“是我来见你的,我不知你是否想见我。”
“……”
好。
玉姜无话可说。
她翻身从他怀里出来,躺回软枕之上蒙好锦被,又露出一只手,指了指门口,道:“我还是觉得多念清心诀为好,请你出去。”
感受到云述想将她从锦被之中捞出来,她固执地抓着,怎么也不肯出来。
云述笑了好一会儿,隔着锦被抱住了她,分不清这一团锦被之中哪里是她的耳,便随意就着一个位置,道:“我也喜欢你。”
“出去!”
云述问:“我真走了?”
无人应声。
过了好久,锦被之外没了动静,玉姜又没听到开关木门的声音,一时疑惑,将锦被拉下来一些。
只这一刻,在她身侧的一直没动的云述倾身覆下,掌心托起她的下巴,毫不迟疑地吻了下去。
*
清早,若一便候在了饮霜居之外。
他没想到,云述竟然没在房中休息,而是趁着夜色未曾全然褪去,自华云宗所住之处走了回来。
而云述此时露出的里衣衣襟,似乎是淡蓝色的。
仙君来宁觞派赴会,衣物都是经由若一之手备下的,并没有这样一件淡蓝色的里衣。
若一的脑袋都快想炸了,也没明白这件衣裳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便索性不想,若一朝着云述拱手一拜,道:“仙君,你猜的果真没错,我跟着岑澜,找到了沈晏川。沈晏川的身上设有魔域特有的屏障,故而水明镜和影蝶都无法追踪他的下落。”
“他们在哪儿?”
“往七衍山的方向去了,我担心被发现,没敢跟得太紧。”
云述推开门回了庭院之中,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必跟了,他们敢这么做,就想好了完全之策,不怕被发现。”
若一困惑:“那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们为非作歹吧?我是真没想到,大师兄竟跟魔域之人勾结!当年仙君将他逐出浮月山,我们还……还觉得仙君太绝情了。”
当初云述才出噬魔渊,回浮月的头一件事便是赶走了沈晏川。
那时山中起了不小的风波。
不少人怨他以一己私怨不顾同门之谊,对他颇有微词,甚至有些与沈晏川关系亲近的,对云述心生怨怼。
云述未曾解释过。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无法强迫任何人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若一道:“仙君,我现在就传令下去,集整个浮月之力,押沈晏川回来!”
“且慢。”
云述转身,道:“还不是时候,在没弄清楚他在做什么之前,我们不好轻举妄动。”
若一道:“何必知晓他的目的?抓回来处决了便是了。背弃仙门便是大错!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云述道:“一是为了师父,稍有不慎,他会伤害师父。二则……”
“什么?”
“我要查清楚当年发生了何事,还她一个公正清白。”
第78章
她……指的大概是玉姜。
能让仙君时时刻刻记挂着的,也只有玉姜。
若一出神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样看来,我这个师弟,似乎也很不合格。当年,她是说过冤枉,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被……”
玉姜二字,一直都是整个浮月山所有人的伤心事。
午夜梦回,无人不怀念当初那个明媚耀眼的师姐。
自从玉姜不在了之后,热闹了许久的仙山忽然寂静下来,即使来了再多新入门的弟子,也未曾温暖回来分毫。
有些伤口即使过去再久,只要提起,还是血淋淋的一片,不忍触碰,不敢触碰。
剑阵何其危险狠毒……
她,疼不疼?
若一抹了抹眼泪,重新一拜:“是我失仪。”
“若一。”云述淡笑,“如果你见到玉姜,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
剑阵之下无人可以生还。
这种如果,若一从来不敢设想。
可是前段时日流言不断,皆传问水城的那个魔头就是曾经的浮月山玉仙师。
若一不知流言真假,也不敢前去相见。
今日这话从云述口中问出,偏偏让若一触动。
朝夕相处的同门对往日这位堕魔了的师姐总是避之不及,有时不甚谈起,也生怕这个名字烫了自己的舌头,赶忙噤声。
只有仙君一人。
对于玉姜二字从未有过遮掩。
他才从噬魔渊回来时,满口满心都是这个名字,浮月山弟子都以为他失心疯了。
若非失心疯,怎会成日地念着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为仙门所不齿的人。
时日渐久,云述的这份痴心似乎为人所理解了。或许所有人都在暗自怀念那段有玉姜师姐的快意日子,却将自己的心封在无尽黑暗里,不敢言语,生怕连同着自己也变成了怪人。
只云述撕开了这层桎梏。
沉思良久,若一道:“若我能有机会与师姐相见……”
“她不需要解释了。”
玉姜在问水城中堕魔,为众人亲眼所见。
缠身幽火汹涌而起,连一向碧蓝如洗的午后天际都成了灰黑色。
城中千余人血海流淌,令人触目惊心。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而玉姜并未抵抗,反而跟从他们回了浮月山。在浮月台下的时候,玉姜似乎有什么话想说,而众人见了她也只是退避三舍,唯恐她会做出什么伤害浮月山的事。
曾经便是浮月山剑术最佳的师姐,而后又有幽火加持,无人能敌。
她的靠近,成了同门的恐惧。
玉姜只是无力地笑了笑,留下一句:“总之,这些事不是我做的。若你们不信我,我走就是了。”
明明所有人将她团团围住,见她要走,仍旧又惊又惧地退散开一条缝隙。
玉姜自此走出时究竟是何滋味,若一能猜出一二,却不能感同身受。
其中绝望,只亲历的玉姜知晓。
仍有不顾情分者,向大师兄控诉“怎能放任魔头离去?”
殊不知,在毫无准备与设计的前提下,即使是沈晏川,也不敢轻易接近玉姜。
这才有了后来的剑阵。
若一道:“当年之事太多疑点。师姐明明受了问水城城主所托去解救林扶风,为何问水城忽然出了那样的变故,而远在魔域的她出现在那儿?一切太匆忙了,所以没顾得上细想。如今思忖下来,还是觉得,师姐不会做那种事。”
云述一直默默地听着,未曾答话。
不知想到了什么,若一忽然问:“仙君,师姐曾经是否与你提及过,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些话他从未问过玉姜,玉姜亦鲜少主动提及过去。
至于真相如何,在他们二人之间根本不重要。云述根本不必玉姜去费心解释,不必她一次又一次地揭开这道伤口。
云述摇头,道:“不知。但我……就是相信她。”
玉姜绝非旁人口中的那种人。
*
“溯光……”
才睡醒的沈晏川头痛欲裂,下意识唤着溯光的名字,可空荡荡的高殿之中什么声音都没有。唯有笼中残缺了一翅的鸟扑腾了片刻,没了声息。
这么多年,只要沈晏川唤溯光的名字,他从来不会不应。
察觉到了异样的沈晏川猛然坐起,发现这里并非是七衍山,而是在魔域。
一个湿漉漉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脚踝,他低头,发觉是一匹狼,正伸了舌头,口涎滴落。
沈晏川惊恐地后退,斥道:“滚开!滚!”
那狼见状,龇牙,作势咬他。
“肥肥,乖。”
听见了不远处岑澜的声音,那狼顿时安静了下来。
岑澜走近,用折扇敲了敲肥肥的脑袋,哄也似的,说:“肥肥,这可是贵客,不能咬。”
沈晏川却像疯了一般,扯上了岑澜的衣襟:“我怎么在这儿?溯光呢?你把他怎么了?”
岑澜被他扯得歪了歪身子,而笑却更浓:“沈晏川,这就是你与我合作的态度吗?我才刚救了你的性命。”
“我再问你,溯光去哪儿了?”
“他死了。”岑澜用折扇拨开了他的手。
沈晏川怔住,像听不懂他所说的话一般。
自他记事起,溯光就在他身边了。
沈于麟无数次被幽火反噬失了心智,想要治他于死地的时候,都是溯光护在他的身前。
没有溯光,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你杀了溯光……”沈晏川喃喃道,“是你杀了他?岑澜!是你杀了他!”
岑澜根本不顾沈晏川的态度,抿着唇,摇了摇扇,道:“这是你应当送我的投名状。人有挂念,必然不能狠下心来为我做事。况且,我根本不能容忍此人踏入魔域。”
岑澜此生都不会忘记。
当初他得知了云霜序的去处,却只发现了她的尸身,而致命的伤口,正是来自这个溯光。
溯光为了保沈晏川的性命,答应做沈于麟的杀人刀,一直以来对云霜序穷追不舍,直到把她逼到了死境。
岑澜出生于魔域,身世却并不显赫尊贵,甚至只是当时魔尊培养的无数牵马奴之一。
魔域的骏马背生巨翅,轻而易举便能将他掀翻在地。
在那马险些将他踏死之际,是云霜序出现,把才六岁的他救了下来,向魔尊求了情,将他养在身侧。
他没见过亲生母亲,却将云霜序视作亲生的母亲。受云霜序的帮助,他有了在魔尊跟前立功的机会,自此受到重视。
云霜序亲手为他做的折扇法器,纵使时常失灵,他也一直带在身侧。
他以为这样有家可回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云霜序与一个仙师相爱。
为了那个仙师,她甚至与魔域决裂,自此数年再未回来,甚至没有只字片语留给他。
他还想再唤一声母亲。
于是摆脱了魔尊的控制,偷偷离开魔域来看望云霜序。
而云霜序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孩子。
那份对岑澜而言独一无二的情义,已经被另一人占有了。
若是她能幸福顺意,岑澜或许也甘愿就此离去。但偏生下一次相见时,只见到云霜序的尸体。
仙师究竟有什么好?
这些薄情寡义的伪君子。
除了欺骗,还是欺骗。
如果不是遇上了沈于麟,如果不是生下了那个孩子,如果不是为了这些放弃了魔域的安逸,她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一切都是沈于麟的错。
一切都是云述的错。
他们欺骗了云霜序,又命溯光杀了她。
是这些人毁了岑澜梦寐以求的家,毁了岑澜有家可归的梦。
是这些人,害死了云霜序。
这个仇,他得替云霜序报了。
沈晏川双目空洞无神:“有什么仇什么怨,你都可以直接来找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你可知道?他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你最好不要与我闹,我没有太多耐心。是我救了你的性命,我自然要收一些报酬。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更加心无旁骛地为我所用。你若是舍不得溯光,你可以随他一同而去,我自然不会阻拦。你死了,云述大概会很高兴。你的前途,你的地位,你钟爱的人,就都是他的了。”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接受了溯光已死的事实,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
剑法比试的最后一场。
是华云宗与浮月山的较量。
玉姜本想回避,而罗时微在兴头上根本冷静不下来。这可是她不上场的情况下,唯一能让华云宗拿下魁首的机会了。
思来想去,玉姜答允了。
反正她现在用的身份是姜回,浮月山中除了云述和许映清,旁人都不知晓。就算对上他们,被发现的机会也很小。
只是没想到,浮月山派出的是许映清。
长风过耳。
她们二人在高台之上相对而立。
玉姜已经记不起,上一次与她正式比试是什么时候了。
过往,她只把她当做师妹。
对于师妹,自然然是呵护要高于好胜心。
那时的许映清胆小又畏怯,只要在比试中输了,回去就能哭上一日一夜,谁也哄不好。
故而,玉姜总是故意输给她,哄她开心。
一连许多年,玉姜都是这么做的。
她们之间甚至没有一场真实的较量。
望着许映清拔剑,玉姜忽然心生感慨,道:“我不会再让着你了。”
许映清行了礼,道:“我亦会尽力。”
在失去了玉姜之后,许映清后悔过很多次,后悔没有相信过她,后悔总是因为畏怯而没有与她真正的打过一场,后悔没有珍惜。
即使后来知道她在问水城,许映清也找不到理由去相见。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所以许映清求了叶棠相让,选择了自己上场。
玉姜抬手,袖中梅枝倏然消散,化作长剑,赫然出现在手中。
她握紧剑柄,道:“可惜不是无落,总是少了些味道。”
许映清扬唇,道:“师姐曾经让了我太多次,无落的剑灵遇上我时,都不免会留情几分,那样才会失了比试的意义。现在就很好……一切重新开始。”
挥动长剑的一瞬,狂风忽起。
银光划破天际,直直劈向许映清。
如此狠力的一招,若是过往的许映清根本扛不住,而此刻的她,竟以剑生生接下这一招,仍有余裕地朝玉姜笑了笑。
许映清所用的青蛇剑,在遇上杀招之时,会如千万条长蛇一般裂开,顺着手腕蜿蜒而出,流水般的剑意流淌,在溢出剑端的顷刻决堤,如洪水猛兽,结成一张金丝大印,铺天盖地朝玉姜网罗而下。
“不错,有长进。”
不愧是能独当一面的浮月山的师姐,就是与过去不同了。
也是,都那么多年了。
不会有人停留在原地的。
这一招下来,剑术生疏的玉姜甚至不能立刻反应过来。
“青蛇”袭击而来,划伤了玉姜的耳垂。
见了血的长剑似乎更狠厉,玉姜起招,再次迎了上去。
此剑本就是玉姜所锻造,亲手赠与许映清的。
当初的许映清是那般柔弱,甚至一度无法将青蛇剑提起,仿佛她比巨石还要重。
如今,它却如同一条真正的青蛇,乖顺又狠厉,只听从于许映清。
许映清的剑风浑不似当年稚嫩。
不仅是成熟。
更是熟稔到了极致的轻。
每一招都令玉姜感觉到熟悉,又与之前大不相同。只是短短几个过招,便似从前记忆里的小师妹倏然转变成了浮月山的映清师姐。
甚至带着玉姜剑法的味道。
那是曾经玉姜亲手教过她的招式。
“浮月山精妙剑法招式无数,为何偏取此式?”
玉姜问。
许映清望着她,良久,道:“你还记得?”
水天落影。
如水之柔,柔中带厉,最适合青蛇剑。
这是玉姜编就的一套招式,闲暇无事便教给了许映清。彼时许映清年纪尚小,悟性不足,一直都参不透其中玄奥。
是玉姜陪着她,一招一式地练。
“是我要问你,这样简单得只有入门弟子才适合的剑法,你为何拿到今日来用?”
“无论到何时,你都是浮月山千余弟子的师姐。没有人忘记你。”
话音刚落,玉姜怔了怔。
许映清道:“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无论是水天落影,还是别的,我都记得,也都坚持着。当年是我太天真,轻信他人以至于害了你。但我还是想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你困在噬魔渊,从来没想过害你。”
玉姜避开了了她的眼神:“这都不重要了。”
的确不重要。
他们二人之间从未有过误会。从一开始,玉姜便知道,许映清撒下这个谎,是为了把她骗回来,为她洗去幽火,劝她迷途知返。
只有分歧。
对于玉姜所选之路的分歧。
从来都不需要谁认同谁。
信任破裂的那一刻,事实如何便根本不重要了。
许映清道:“我不是来奢求原谅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一直留在浮月山,照看好这里的一切,照看好师父……师姐可以放心。”
玉姜没再说话。
比试持续了一个时辰。
打得很是胶着。
本以为有许映清登场,必然三下五除二便能结束。谁也没想到,这个华云宗弟子姜回竟会如此难缠。
终于,结束了。
众人望向高台,玉姜的剑不偏不倚落在她喉咙处一寸。
险胜。
这也是,唯一一次,玉姜真正不留情面地与她对打。而她却不似之前般失落。
甚至是,痛快。
在所有人都震惊时,许映清却不顾众人目光,恭恭敬敬地向玉姜行了礼,道:“多谢赐教。”
*
这场比试的结果所有人都没想到。
魁首竟然不是浮月山弟子,而是一个一向籍籍无名之人。
可看她对剑术的熟稔程度,根本不像是一个新弟子。
困惑归困惑,比试结束,各仙门就得离开宁觞派了。
玉姜收拾行李时总是想起云述。
虽说答应过每月有十日见面的机会,但这次分别之后,再有这样毫无顾忌的相见总归不容易。
她主动来饮霜居时,天色渐晚。
云述刚沐浴结束,肩上披了淡蓝色的里衣。
玉姜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出了端倪,震惊地说:“云述仙君,你怎么好好的仙君不做,转做贼偷人衣服呢?”
这件里衣她丢了许久了。
没想到,竟是丢到云述的身上去了。
这件衣裳足够宽松,即使是云述穿也很合身。
云述笑了,道:“初来此处的那夜,你将我里衣撕坏了,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穿就走吧?取你一件衣服借用,怎么,这也不许?”
玉姜压低声音,道:“那穿一次便够了,怎么到了今日还穿着?”
“我,每日都洗干净了贴身穿着。”云述牵了她的手,贴向自己的心口,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玉姜红了耳:“不知羞。”
玉姜轻轻撩动云述散开在肩侧的长发,随手从桌案上取了一把玉梳,梳齿又轻又缓地滑过发丝,带着让他难以言喻的心痒。
云述还是握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处,笑问:“你这是做什么?”
玉姜收了手,附耳道:“若仔细论之,我算是你师姐。云述,擅自握师姐的手,是为不敬。”
在听到“师姐”二字之后,云述一怔,道:“可我比你年长一些。”
玉姜不听,反驳道:“在浮月山,论的可不是年岁,论的是入门的先后与本事。你的剑术与仙法,敢与我比试吗?”
那点错愕很快从云述的眉眼间淡下去,换成了琢磨不清的笑意。
他倏然贴近上来,出乎玉姜意料之外,迅速地解开腕带绑缚于玉姜的右手腕上,旋即攥紧了玉姜的另一只手,将她压在了榻上。
背后是才晒过的松软的棉被,身前抵着他,只有这小小的方寸,动弹不得,安全无虞之中又让人觉得危险。
“师姐。”他唤。
玉姜身心一颤。
本是逗弄,谁知他竟真能唤出口。
他呼吸间的热意,从她的衣襟往里钻,惹得她浑身酥麻。
他咬她耳垂,再唤:“师姐。”
“够了……”
玉姜想要制止,却不知自己点的这把火,轻易是灭不得了。这样的称呼本是无比正经,怎的被他唤出口,多了这么些暧昧不明的旖旎。
昔日的生疏与青涩当真是通通不见了,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他按着没法脱身。
“师姐,你的身上好烫。”
越是烫,他的手越是作乱一般,到处点火。
这和过往任何一次的感受都不一样。
这一声声的“师姐”与玉姜听过的也截然不同。
在她情思混乱之时,衣物零散褪下。
似乎拿捏了如何能让她没有推拒的力气,云述不厌其烦地、变着花样地唤着师姐。
“师姐沐浴过了吗?”云述咬她侧颈,“怎么不说话?我陪你再洗一次吧?”
灯影昏暗,汤泉水汽弥漫,像极了他们初吻那日。
他将她打横抱起,趁她不备封了她的灵脉,将她抱入水中。
外衣早已褪去。
云述认真地解着她身上的小衣,露出她雪白的肩颈,一时看得出神,低头亲咬。
恨意,爱意,怜惜,悔意。
各种情绪交织,也只能是借着热气寥寥一叹,吻在她的唇齿。
天一亮,她就该走了。
再相见,就不容易了。
“你……你都不累吗?”玉姜抱着他的脖颈,想劝他早点结束。
云述道:“师姐,我还不至于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
云述察觉了她的不好意思,故意取笑她:“白日里,你风姿非凡,一手剑法流利熟稔,那时不见你累。怎么这会儿……”
玉姜想要捂着他的嘴:“那怎么能一样?”
云述后仰一些,避开,笑问:“哪里不一样?”
玉姜恨恨道:“来这里才几天,你倒好,身为仙君,不必亲自上场。而我呢?白日比试,晚上你还没让我睡过几个好觉,我恨死你了!”
“……”
好像确实如此。
云述与她接吻,吻到两人都气息混乱,才说:“可我好想你。这几夜,如何弥补我十年的痛苦?”
不知怎的,玉姜在他这里,永远都如镜花水月一般。总怕捞不着,碰不到。
碰到了,又怕是一场涟漪幻影,轻易碎掉。
一夜荒唐梦,外面天色渐明。
她该走了。
这一夜终于结束了。
他终于鼓起勇气抓了她的手腕,唤了一声:“姜回。”
“又怎么了?”
玉姜无奈地给他掖好了被衾,打算拨开他的手腕出去。
云述没答话。
他将玉姜的手握得极紧,闭着眼睛,梦呓一般:“玉姜,回来……”
第79章
本想直接走的玉姜,听完这一句不免心软。
她俯下身,在云述眉眼之上印下轻吻,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云述睁开眼睛,眸中似有水雾:“那你现在……”
“我饿了。”
算了算时辰,距离华云宗弟子离开此处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也不差陪他多吃一顿饭。
玉姜的手拨着他的长发,轻声道:“昨夜就没吃,你总不能让我饿死。”
云述问:“你昨夜没用饭就来见我?那你怎么不说?”
玉姜低头与他碰了下鼻尖,觉得这狐狸虽然有时很气人,但某些时刻还是让她打心底觉得可爱可怜。
她道:“你没给我机会说啊。满心都是沐浴,云述仙君,你不正经。”
说了这几句话,确定她不会立刻离开,云述一直紧绷着的心松缓下来,低笑了一声,伸手把她捞回了怀中,抱紧:“哪有。”
“说了我饿……”
云述用被子把她裹好,道:“我去做,你再睡一会儿,想吃什么?”
玉姜挣扎着要起来:“我与你一同。”
云述把她按回锦被里,道:“你睡你的,做好了会送过来。这里是饮霜居,外面都是浮月山的人,你若是不怕被人发现,尽管与我一同。”
也是。
玉姜躺了回去,道:“那你快点,随便做点什么都行。”
对于云述下厨,玉姜从来不挑剔。
他细心,每回都是依着玉姜的喜好来,从未出过偏差。
云述却犹豫了。
玉姜问:“怎么了?”
他道:“我不知你与十年前的喜好是否相同,万一你不喜欢……”
“我喜欢。”
玉姜打断了他的话。
她捏着云述的手指,道:“没有变。”
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玉姜还想说什么,云述却俯身将她抱住了。
就这么静静地感受着彼此。
十年可以改变太多了,言辞举止,甚至是容貌,都会有所不同。
云述不能确定的,又何止只是她的喜好。
她明明听懂了,也还是顺着他的心意答了。
“仙君,我真的饿了。”
云述趁她未曾察觉,悄然抚去了眼底的湿润,笑说:“好,这就去。”
*
“仙君竟然下厨了。”
“谁?”
叶棠抱臂而立,背靠着墙,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十分确定:“仙君。”
正在收拾返回浮月山行囊的若一冷笑道:“咱们比试是输给华云宗了,我知道你不服,但你也不能说胡话啊……”
若一抬头,漫无目的地朝屋外看去,正好看到斜对面后厨之中正在忙碌的云述。
若一:“……”
他大概是眼花了。
云述一向对饭菜不挑剔讲究,闭关修炼时甚至能月余不进水米。
真到了需要果腹之时,一点简单的东西也能敷衍应付过去。
若一倒是从未见过他这般细致地筹备下厨的东西,每一样食材都是精挑细选了半晌才敲定的。
他几步便跑了过去,帮忙抱来木柴,道:“仙君,我来吧?”
云述摇头说不必。
若一又说:“何必用木柴生火,用灵力温煮岂不是更简单?”
云述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在清水之中将菜蔬洗了,道:“这样做比较好吃。”
“啊……”若一尴尬地笑了一会儿,“受教了,真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在山中,我也是经常下厨给棠棠吃的,你问她,味道是不是不错?”
叶棠在若一看不到的地方,拼命地摇头摆手。
明白了叶棠的意思,云述终于笑了一声,道:“什么都不必,我自己来。”
也好,若一心想,反正自己还未尝过仙君的手艺,此次倒是能沾点光。
云述盛出的第一碗粥,若一伸手作势去接,谁曾想云述竟没瞧见,径直放入了食盒当中。
到了第二碗,云述依旧放入了食盒。
各色菜肴一层层地封好,此时,云述才吩咐道:“做多了,你们若是不嫌弃……”
“怎会嫌弃!”若一道,“仙君真好,知我们吃不惯宁觞派的饭菜,竟亲自下厨呢。棠棠快来!”
叶棠倒是嫌弃地看着若一,等云述拎着食盒走远,她才过来不轻不重地拍在了若一的肩上,道:“就知道吃呢你!”
若一:“?”
叶棠:“两份饭菜。”
若一这一大清早被云述做的饭给香得昏了头,一心只想着吃,头也没抬地盛着汤,问:“两份怎么了?”
“两份?”若一终于回神了。
方才,云述的确是往食盒之中放了双份的饭菜。
什么人能劳仙君大驾起个大早做膳食,又亲自送过去?
若一道:“或是给映清师姐带的。”
叶棠道:“映清师姐天不亮便用过饭去见杨宗主了。”
若一:“……”
仔细回想,仿佛这几日云述的不对劲,不仅体现在这些琐事之上。
他整个人都有所不同。
虽说大病了一场,这次却痊愈得出奇得快,送去的灵药,他无一例外皆按时服下了,一次也不曾拒绝拖延。
这般积极地养病,着实不像云述的做派。
甚至,颇有些如沐春风。
见惯了他的颓然和清冷,乍一变成如此,若一也觉得奇怪。
加上这顿饭……
若一忽然愣住了。
在浮月山弟子的当中,许映清是做事最得力的,云述会将山中最要紧之事交给她处理。然而在平素,与云述说话最多,最得云述信任的仍旧是若一。
仙君的喜恶、作息、去处,就没有若一不了解的。
自然包括他的心事。
包括他心中的那个人。
期待了一早上的饭,若一此刻也吃不下了,放下碗筷,他加快了步子跑了出去。
叶棠因他忽然的举动而吃惊,探出脑袋喊:“你不吃了吗?”
若一头也没顾上回,只摆了摆手。
*
“姜回姑娘!”
跑到山门前时,若一的气都没喘匀,俯身扶着双膝,胸腔因吸气而震痛。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玉姜的步子微顿。
她回头,看着为了追上她而跑得满头大汗的若一,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若一挥手,又唤道:“姜回姑娘!”
玉姜背着行囊,往回走,在他面前停下,问:“你怎知我在这儿?”
华云宗众人尚未启程,独玉姜一人趁着熹微的晨色往山下去,此间并且惊动任何人,甚至连云述都不知晓。
玉姜着实没想到,会是若一先追上来。
对于这个昔日的小师弟,玉姜不算太相熟。昔日的若一寡言少语,总是跟在一行人的最末尾,很不起眼。
倒是有此碰上他在角落里哭,玉姜途径时问了两句,才知他初入浮月山,这是想家了。
彼时半大的少年生性孤僻,又不愿被人发现这等狼狈,见玉姜过来,只是重重地用袖口擦了泪,把自己整张脸埋进臂弯。
“想家了还不简单,改日我带你回去。”
玉姜的宽慰并未奏效,他的声音更低:“我已经没有家了。”
来到浮月山的孩子大多一样。
元初总是带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回来,若有修习天分便收作徒弟,无修习天分则照看一段时日,备些细软送下山去。
或许也正因如此,元初在人间的声望才这般高。
仙人济世之道,非为逆天而行,相反,都是这些小事。
那时的玉姜干脆直接地坐在了他身边,将手中的饼掰了半块给他。见他不接,玉姜直接塞进了他的怀里,道:“这很正常,我虽记不清幼时的事了,夜间也会梦到身影模糊的父母,和我家中那棵老树。但我也喜欢这里,这里也是我的家。”
他道:“道理我都明白,我就是忘不掉。”
玉姜道:“忘不掉就不必强迫自己忘掉。曾经的快意欢悦都是真的,那就足够了。至于痛苦……总会过去的。你已经是我的师弟了,往后,有我护着你,不会再有任何痛苦。”
时过境迁,与他说这番话的人还在。
只是不如曾经亲近了。
若一望着玉姜的眼睛,许久,久到连他自己的手在颤抖都没察觉。
猜测被印证,他想笑,可笑出声时带了哽咽。
他道:“因为看到了仙君在备饭,我就想到,是为你。而你,正是要支开他……独自离开了。”
第80章
若一的聪慧远在玉姜意料之外。
只是一顿饭,竟能让他追到这里来。
易容诀尚且有效,在若一看来,玉姜的相貌不过是一个寻常陌生人。
能让他对陌生人说出这些话,必然是心中已然笃定了。
再否认也无用了。
玉姜抬眼,看着他,道:“那你怎么知道就是我?”
听到她坦然承认,若一一直以来不上不下的心才终于可以沉下。
若一道:“自从到了宁觞,仙君举止不同寻常,映清师姐也古怪别扭起来。平素比试她都不来,只有最后一场,主动要与你打……竟还输了。那时起,我便有所猜测。”
世上能让罗时微心甘情愿以礼相待,又能让许映清主动与之交手的人,若一想不出第二个。
这个横空出世的姜回,似乎并非只是一个华云宗新弟子,而是与所有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旁人不知,若一却能清晰地感受到。
玉姜颔首,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所以呢?”
察觉到玉姜可能误会他了,若一慌忙解释:“我不是……我不是来拦你的!师姐,我只是想见一见你!这、这段时日总听传闻说你在问水城,但我无颜……无颜前去。当年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根本没有多余的间隙去思忖。如今想来,你……你定受了很多委屈。”
委屈……
玉姜一怔。
太久了,久到连她自己都不能体会当时的感受了。
无数次深夜咀嚼回忆,也只能感受到失望和痛苦,以至于忘了,被最亲近的人抛弃,是委屈的。
“师姐,你、你过得、过得好吗?”
若一的声音颤抖着,不自觉地结巴。
太想问的话,真到了说出口的时候竟是如此艰难。
玉姜捏诀收了行囊,更干脆地直视着若一:“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们所有人的意思。当年说着要处死我的是你们,我历尽千辛‘死而复生’之后,你们却问我过得好不好。那我回答你们,好,好极了。没有你们,就没有今日的我。”
“师姐,我,我没有……”
玉姜笑了笑:“我倒是想通了。无论是玉仙师,还是如今众人口中的女魔头,都没有区别。一个恪守门规还要被误解,一个被误解却能随心所欲、有能力抵抗一切。你觉得我会怎么选?如果你是来劝我迷途知返的,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可能回去了。”
“至于委屈……我不记得了,你也不用记得。山高路远,我与浮月山的缘分早就尽了。”
说罢,玉姜转身便走。
山路曲折,她才走出两步,若一忽然扬声:“那仙君呢?”
玉姜顿住。
若一道:“你这样不辞而别悄然离去,他会很伤心的。这些年,他真的很想你。直到来了宁觞,我才能从他身上看出一丝鲜活。你不能为他留下来吗?”
这个问题玉姜思虑过无数次。
每次都得不到答案。
她本可以果决地去恨,恨那处在她最痛苦之时抛弃了她的凉薄之地,但偏生又有那样一个人留在那里,让她心软、情不自禁地慢下脚步。
“我不知道。”
若一不想让玉姜就这样离去,忍不住多说几句:“他常病着,并非全是因为近来发生的事。当年,影蝶发现了他的气息,我们赶去的时候,他已经快气绝了。狐狸一族失去心上人,便会自我折磨,直到自己也死去。”
玉姜的心猛然一跳:“你知道他是……”
若一道:“师姐放心,只有我和师父知道此事。当时他灵元尽毁,快要死了。师父却不肯让师叔们合力医治于他,只让我陪伴在侧。那时我才知道,师父是在保护他,不想让此事外扬。我已经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若一了。我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我知道看待一人,应当看重此人的心。若他未曾心生歹意,未曾为祸众生……哪怕是妖,哪怕是魔修,亦是我的亲人。”
说到此处,若一有些哽咽:“仙君是真的将你视作最重要的人,他从来不在意那些传言,甚至不在意那些传言对自己的影响。他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你与他的关系。”
玉姜不免动容。
她问:“他当年,为何会……”
若一道:“为了你的一缕残息不被吹去,他散去大半修为将其捕捉寻回……放进了自己灵元之中。灵元被剖开的痛苦,不亚于剖心之痛。残息存放其中,灵元因此受损严重。若非师父及时相救,他就已经死了。”
“我也是不久前收拾仙君居处才发现,他搜集了千册关于易魂阵的卷籍,且大部分已经安排妥当。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他将这些卷籍都封存起来了。仔细算算,应当是那时……他找到你了。”
“十年啊,师姐。你该回来看一看他的。”
玉姜从未在人前落过眼泪。
此时清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过脸颊。
十年前她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却不知那日分别的痛苦竟在云述身上蔓延扩散,从未止息。
“是我辜负了他。”玉姜抹去泪痕,“但我不能为他停下来,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过,若一,你回去告诉他,我们的约定算数。我会在问水城等他。”
*
从魔域赶回问水城的那日,岑澜难得没有提前告知,而是一人顺着雨后湿滑的石阶,独自走回宅邸。
冬日雨后极冷,地上甚至要结上一层薄冰。
黛瓦白墙,裹挟着冷气。
他拢紧了氅衣,叹息之时,将冰凉的指节凑近唇边,呵气取暖,直到掌心有了温度,他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玉姜常住之地惯常有人守卫,今日却寂寥,一路上连个人影都不见,回廊边上的石灯也是空的。
缺少人气并未使他不安,相反,悬了一路的那颗心终于能落到实处。
玉姜不在——
不在就好。
岑澜尚不知如何面对她。
无论从何种方面考量,玉姜对他而言都不是一颗能用的棋子,甚至称不上志同道合的同盟。
放弃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岑澜的确这么做了。
为了一颗得不到的流光玉,空耗了这么多年,着实是不划算。
按理来说,他不必再回此处了。
毕竟,即使玉姜当真怨恨了他,也断不会直接找到魔域去质问他。
然而他还是回来了。
因为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他一人在亭中坐定,拢起袍袖生火煮茶。
烹好的茶味道并不香,反而极为苦涩。岑澜只尝了一口便掩面吐了出来,抽出帕子擦拭唇边水渍。
论烹茶技艺,还得是玉姜最为娴熟。
十年间,他无数次遥遥地看着玉姜坐在此处,沉静安稳地侍弄这些茶具。
那时尚觉寻常,此刻回想,却让他心间泛酸。
忽而,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玉姜打了个呵欠,然后便直接朝亭子走来。
岑澜吃惊地抬头,对上了玉姜的眼神。
玉姜什么也没说,在他对面坐下了。
岑澜像是被她攥紧了心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原来你在……”
玉姜随手拢着散落的长发,取过唇边咬着的发带束好,这才接话:“不然呢?这里是我的住处,你用的也是我的茶具。好不容易睡一会儿,还要被你吵醒。”
岑澜沉默良久,道:“抱歉。”
玉姜根本不在意这些琐事,也不再拐弯抹角,问:“这段时日你去哪儿了?”
岑澜道:“自然是回魔域了。魔域出了些乱子,我便……”
“我以为你敢作敢当。”
玉姜直截了当地说了。
气氛乍然冷下来。
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茶汤汩汩地沸腾着,将要煮干之际,岑澜挥手灭了火焰,问:“云述跟你说的?”
玉姜道:“我自己推测出来的。”
岑澜冷笑:“我不信。我瞒得极好,若无人告知你,你根本不可能发现我。”
玉姜道:“无需告知。岑澜,我太了解你了,你的一举一动,根本不可能瞒过我。这世上有能力悄无声息救走沈晏川,还能替他遮掩行踪的人,只有你。但我想不明白,十年来我自认对你和你麾下的魔修问心无愧,你为何这么做?”
“了解我?”岑澜自嘲般笑了许久,“若你当真了解我,便不会问我为何这么做。玉姜,我只问一句,为何是云述?”
“世上那么多人,谁都可以,为何偏偏是云述?”
对于此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比起玉姜与云述的那段短暂如露水的相遇,玉姜与他相伴的十年才该是最重要的。
为何玉姜的心如冷石,他竭尽全身力气也不能暖得分毫?为何云述一出现,她便能那么快地心软,连对浮月山的芥蒂都能不顾?
凭什么。
玉姜问:“为何不能是云述?”
张口欲辩,听完这句话,岑澜终于败下阵来,笑了许久。
他发觉自己在颤抖。
唇上的血色褪去,他终于问出口:“为何不能是我?”
“岑澜。”
“为何不能是我。”
他握住了玉姜的手腕。
十年,头一次逾矩,竟是这般鱼死网破般的剖白。
岑澜浑身都在发痛。
能让他在乎的人和事不多,仔细算起来,大概只有云霜序和玉姜。
但这两人都没有为他停留一步。
“岑澜,松手。”
“我只想你陪着我。”岑澜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你们为什么……都不愿意陪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这些年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我以为你看得到,我以为你的心焐得热。”
“阿姜,你若选的是我,就不会有那日的事了。只要我能看到一丝你对我的心意,我都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退路。是你把我逼到这条路上的。毕竟……我和云述,永远都不可能尽弃前嫌。你选了他,我就不会留下。”
玉姜默然地看着他,忽而牵唇一笑,道:“你怎就确定,你能走得掉?”
玉姜的冷情和果决完全在岑澜的意料之中。
她就是如此。
面对抉择根本不会因过往的情分而有任何迟疑。
岑澜苦笑:“你我已经到这一步了?”
玉姜纠正:“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你我已经到这一步了。或者说,这十年里,你的每一个小动作,我都知道。你往问水城中送来那么多长得与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美人,就是为了让我答应留下他们。而他们,就是你挑起问水城与众仙门矛盾的一环。外面那些人将我描述得何其不堪,其中有多少是你的手笔,我不想再一一细数。我装作不知,是因为比起你的作用,那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由着你去了,你便能更踏实地为我做事。”
“岑澜,你想通过仙门对我的声讨,来达到控制我的目的。殊不知……笼中是谁尚未揭晓。你我相互算计与提防了这么多年,此刻问我为何不能是你,你不觉得可笑吗?”
一切始于算计。
从最开始在问水城相逢,他便察觉到了玉姜身上属于云述的灵息。
从一开始,他便想让云述尝一尝失去的滋味。那十年,云述有多痛苦,他便有多快意。
然而,人非铁石心肠,又怎会不知动容。
连篇的谎言之中,不知何时也混进去几句真心话。
奈何她根本不在乎。
他苦苦奢求的所谓母子情分、云霜序的陪伴,云述打一出生就能拥有。
拥有便拥有,只要云霜序喜欢,他也是实心将云述当作过弟弟的。
可云霜序还是死了。
为了保护云述。
他想不明白,为了一个薄情狠厉的仙师,为何和那人的孩子,怎么就值得云霜序放弃在魔域的前途,放弃魔尊的信任,甚至是放弃自己的性命。
他就是要报了此仇。
他就是恨。
本以为终于能放下了,他所心悦之人却做出了他最恐惧的选择。
“算计?”岑澜握紧的手指,指节几乎要陷进掌心皮肉里去,“你对我,只有过算计吗?”【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