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话说得低低的,但分明是好用力的。
徐清落离苏祈安最近,她自然是听见了这两个字。
她凑近苏祈安,小声问了句:“宝贝,你说什么骗子?”
其实不包括徐清落,这包厢里没几个人不知道苏祈安和谭斯京的事儿,如今过来,除了给阮晋伦庆祝生日外,当然还有过来凑凑热闹。
那两个字,只要有注意苏祈安的,都听见了。
苏祈安不偏不倚,抬眸就瞧见谭斯京的眉眼。
他就那么好整以暇地望着苏祈安,眼里饶有兴致的玩味,明晃晃。
苏祈安忽然就懂了。
他也在等她开口。
但她凭什么要解释?解释给徐清落就算了,要是说出来,这么多人,有几个和她有关系的?
苏祈安忽而就起了反骨的劲儿:“我忽然想起来,今天送我过来的,是个骗子。”
徐清落还想继续问,但苏祈安抿了唇,不愿意再说了。
其他人不知道今天送苏祈安来的司机是谁,觉得没意思,但阮晋伦不一样,他可太知道是谁了,苏祈安拐着弯在说谭斯京啊。
再看谭斯京,他平静地端了酒杯,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斑斓灯光照过来的时候,他的唇边沁着微弯弧度,像没听见苏祈安的话。
阮晋伦干脆组了人过去玩牌,玩的牌,下了赌注。
谭斯京没兴致,把玩着酒杯,几个人边玩边跟他聊天。
阮晋伦这货倒是识眼色,时不时地过来和徐清落说上两句话,也算不上无聊。
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那张素白小脸总能撞进谭斯京余光,看得久了,那一颦一笑倒是入神。
“诶,诶,怎么不说话?”有人问谭斯京。
谭斯京喝了口酒,酒液瞬间从透明酒杯里消下去大半,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太过勾人,“什么?”
他们在聊江苻那么忙,都没过来,最近谭斯京不也忙得很,只要混这行业的就没几个自由,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参加阮晋伦的生日了?
阮晋伦喊了句卧槽,说怎么回事,“人是我哥们儿,江苻在意大利就算了,好歹送了我两辆车,我哥们儿,厦城的,还不来?你当我跟他多少年情分水做的啊?”
几个人丝毫不给面子,都是阮晋伦实打实的朋友,都开得起玩笑,圈子里个个都是公子哥,全都毫不留情地笑。
“又没真说为你来的?”有人递了个眼神,你懂我懂的意思。
“……”
谭斯京放了酒杯,“说够了没?”
几个人闭了嘴,又哄着让阮晋伦上去献唱一首,作为寿星,不唱首歌都对不起今晚价值千金的包厢.
今晚说是阮晋伦要表白,但见这状况,好像一点也没有的意思。
原本徐清落还想着要是这么多人,大多都是阮晋伦朋友,她要是当着人生日的时候当面拒绝,那他多没面子,自己要怎么下台啊?
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一颗心直接松懈下来,干脆直接和苏祈安聊起天。
拿了空酒杯,倒了杯酒,和苏祈安说舞团的事儿,“我们舞团有人辞职了,团长对你印象特别好,宝贝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舞团?”
其实团长在苏祈安替补那次就看上了她,徐清落一直没说这事儿,一来是她身体的事情,二来是周雨喆。
徐清落不想苏祈安为难,但如今不一样了。
凡事不是她想不想,而是苏祈安愿不愿意。
苏祈安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她还有律所的事情要忙,“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砰—”
包厢里的灯光忽而就暗下,再亮起。
是谭斯京懒洋洋地揉了揉脖颈,十分随性地坐在了包厢高脚凳上,面前架了个话筒。
这架势,是他要唱歌。
旁边几个人在鼓掌:“妈的,他还真是你哥们儿,这感情,都帮你上去唱歌去了。”
“那是他手气不好,玩了一把就输。”
“输赢得看人愿不愿意,哈哈哈。”
几句话下来,苏祈安了解了。
阮晋伦玩了把牌,输了。赌注是要他上去唱首歌。
人哪里愿意,旱鸭子一个,张口难听死了,阮晋伦死都不愿意,要在徐清落面前丢脸,冒着被她录视频嘲笑的风险,还不如让他上去表演鸭子叫。
所以软磨硬泡,求谭斯京上去帮他。
大家铁定愿意,毕竟谁也没听过谭斯京唱歌啊。
谭斯京愿意吗?肯定不愿意。
他靠在沙发上,气定神闲,仿佛生死都跟他没关系,看上去心无旁骛。
等人都觉得等不到答案了,才慢条斯理地说上一句:“行啊。”
这样的等待,含着一丝被耍的感觉,偏偏谁又都不说,也没人敢说什么。
只有他能把那副松弛感极佳却又刻到骨子里的浑体现得洋洋洒洒。
谭斯京长指握着麦,轻试音,一声:“嗯。”
足够低沉而又好听的嗓音通过电流直达苏祈安的耳边。
酥酥麻麻,像羽毛撩耳,耳膜都要颤栗了。
然后,苏祈安就听见他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承蒙有人说我骗她,所以点了首《必杀技》—”
……
都说爱情没有技巧,真诚才是必杀技。
几个字落在脑海里,苏祈安顿了一下,当即失了神,没听清后半句谭斯京说的话。
“求你别要如从前纯熟地碰我,而我问我为何还能够碰伤我,不要让我一败涂地,输得更多。”
“我道行都低估了你,我以为撑得起,一句为什么不找找你。”
缱绻缠绵的粤语那样流利又散漫地钻入耳边,苏祈安整个人都在失神,回神中反复横跳。
大家都在说没听过谭斯京唱歌,没怎么注意谭斯京说的话。
阮晋伦也在和徐清落说他没听过自己这多年好哥们儿的歌声,只是赌一把罢了,哪儿知道会这么好听!
谁都没听过,但苏祈安听过。
几个月前,在亚城的夜晚,她缠着他给自己唱首歌,那样的柔和轻哄,好像还在昨天。
为了一首歌,还付了报酬。
这首歌叫《必杀技》。
那句“我道行都低估了你,我以为撑得起”
像是在说他谭斯京道行浅,玩不过苏祈安。
里头的
韵味太多了,不得不让人胡思乱想。
苏祈安恍若做了个梦,有人点了烟,她轻咳了两声,同正在和阮晋伦说话的徐清落说她去个洗手间。
洗手间是假的,透气才是真,一首歌唱到一半的时间,她就听不下去了。
包厢外的拐角处有条长廊,复古设计,远处高楼大厦,一小片芙城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
入冬寒风凛冽,碎发随风撩起,扑面而来的凉意叫人神志都清醒几分。
一个醉醺醺的老男人提着酒杯,从某个包厢摇摇晃晃出来,朦胧看见长廊上站着位眼熟的苗条女人,恻隐之心动了。
“是你?”老男人凑上前去,说着就要碰上苏祈安的肩膀。
苏祈安转过头,迎面而来的醉气味搅乱了空气中的清新,她吓了一跳,倒退一步,避开老男人的粗手。
她根本就没见过这老男人,陌生极了。
“待过谭斯京身边的女人?”老男人手没搭到她的肩,有些尴尬地收回,醉酒后的朦胧眼被风吹的也清明几分,目光上下打量苏祈安,带着戏谑。
苏祈安清冷冷的,就要走,不愿和他多说上半个字。
老男人左一步,就挡在了她面前,“走什么?这会所有头有脸,去我那个包厢玩玩?里面很多人。”
什么人?自然是三教九流,高门大户的人,纨绔公子哥大把大把的。
他继续贴近苏祈安,淡淡清香混着薰衣草,好闻得不得了。
闭眼静闻,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笑嘻嘻的,“很香啊,你长得也漂亮,和我当个朋友,我送你几瓶。”
苏祈安看着他,有一种碰上无赖的气,还有些无奈,就不应该出来,还不如去听谭斯京唱歌。
她转身扭头就要走,结果那老男人还真是厚脸皮,直接碰上苏祈安的肩。
刚刚没碰上,这下碰上了,老男人得意地笑,“你肩膀也很瘦啊。”
“你放开!”苏祈安冷声呵斥,甩开老男人的手,用力就是一巴掌。
“你有病!”苏祈安生气了,整张脸都透着薄薄的冷意,那张素净的脸依旧温婉,眼眸湿润沁着水,说着骂人的声线却如水凉。
那一巴掌的力不小,打到老男人脸上时火辣辣的,一下就印出了红。
被一小姑娘打,老男人笑了,捂着脸半偏着头,“啐”一声,“你还真是辣啊。”
“不过一个被谭斯京玩腻的了,还有脸打我。”老男人擦了擦脸,痛死了,“老子愿意跟你玩,那是你的福气,不然谁愿意玩一个二手。”
苏祈安整个人都静了下来,这样的话,绝不是谭斯京传出去的,只可能是他这样的人,天生就看不起女人,五花八门,花里胡哨的三教九流,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她气的手都在抖,当下又一巴掌就过去了,打得手都灼热的痛,再开口,那音都是凉透了的,“有没有人教过你。”
“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的诽谤罪,情节严重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剥夺政治权利。我想这里的监控齐全,需要我给你补习吗?”
右上角,明晃晃的监控拍下了这一切,老男人其实是不怕的,怕的是玩过火,再看苏祈安的脸,固执,倔强,好像真要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他没说话,秉着算了,玩了的话万一惹什么事就不好了,毕竟那天晚上他看到苏祈安去认识了几个律政先锋,一堆法,烦都烦死了,惹个屁。
老男人“啧”一声,两边脸都被打了,妈的,“你他妈的,你给老子等着。”
白挨两巴掌,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被嘲笑,老男人转身就要走。
“站住。”苏祈安却叫住他,“忘了告诉你。”
“是我,主动,不要谭斯京了。”
“你—”老男人回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赶紧快步走了。
苏祈安却松了口气,一晚上,没遇到过什么臭流氓,这还是头一回,她处理起来没什么经验,完全就是秉着一口气,也耽误了好一会儿时间。
戳了戳手,把刚刚的晦气带去,低头时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站了个人,猝不及防地撞上去。
“不好—”
话还没来得及说,那悠悠的熟悉气息萦绕鼻尖,几乎不用想,是谭斯京。
然后,就听见他悠悠的音,裹挟着晦暗情绪。
“苏祈安,你挺厉害的。”
“被你玩了。”
第52章
两个多月,这是谭斯京和苏祈安说的第一句话。
苏祈安,你挺厉害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他在夸她对流氓的处理?还是说——
不管是哪一个,苏祈安都可以确定,他听见了,看见了,刚刚的一切。
所以,那又怎么样呢。
今晚,一直都是他处于上风。
苏祈安抬眸,对上谭斯京的目光,那样澄澈地回望他。
旁人都怕他,偏偏苏祈安才不管。
她硬气地回了过去,嗓音软糯有力,“我不是一直都挺厉害的吗。”
这要是换做从事,苏祈安和他说话时,必定得加一个‘谭斯京’,有名有姓地唤他。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又不是以前了。
谭斯京溢出一抹淡笑,似笑非笑。
说话的空隙里,苏祈安倒退一步,就这么在偌大的长廊里,目光交汇,互相对望。
在高铁站,苏祈安没有来得及打量谭斯京,包括在车里,她都没有好好看他。
现在,但是有机会了,他的轮廓变得更加锋利,深邃眼眸如同冰川下的深渊,往下是硬挺鼻梁,再往下,他的薄唇抿着。
没有人说话了,就那么对视着。
苏祈安继续倒退一步。
她从来都不是心狠的人,却也算不上非常心软。
情字缠绕,时间太短罢了。
苏祈安就那样平静地站在谭斯京面前,长廊开着窗子,风偷跑进室内,她的碎发凌乱,一缕一缕地往脸上跑。
而她的瞳仁愈发湿润,愈发柔软。
和那天街道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谭斯京没看错,那天她的眼眸,确实盛着两个字。
心疼。
他没应,就那样看着苏祈安,一如刚才。
兴许是想到气氛有些许尴尬,没等到谭斯京的回答,苏祈安移开了目光。
离开了谭斯京的视线,转身回了包厢。
包厢里此刻氛围非常好,趁着她出去的时间,徐清落已经能和几个玩牌的打成一片,友好地加入里头。
苏祈安进来时,徐清落离开牌桌,揽上她的肩,问她:“宝贝,你去个洗手间去好久啊。”
然后她挤眉弄眼,对着包厢东北方向说:“刚刚阮晋伦拉开帘子我才发现,那居然有一个透气的地儿。”
苏祈安闻到徐清落身上明显的酒气味,她喝了好多酒,估计一会儿就醉得不行了。
再顺着徐清落的视线看去,包厢里有一个小阳台,方便得很,应当是让醉酒的人透气,醒酒。
也是,这么贵的包厢,有这些正常。
她让徐清落少喝点,徐清落嘴上说着知道了,又喝了两口酒,转眼又被人叫去玩牌了。
怕苏祈安被落下,徐清落问苏祈安,要不要一起?挺简单的玩法。
在包厢里看一圈,其实今晚人来得不多,一桌玩牌也就剩下两三个人落着,倘若她不去,估计等谭斯京进来,得干坐着。
还不如去。
苏祈安说好啊。
玩得很简单,比大小,跟那天在酒店里玩得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有赌注,要不就是真心话,就是大冒险,或者喝酒。
阮晋伦的生日,不玩钱。
尤其是里头还有两个姑娘,谈钱太伤感情了。
玩到第二轮的时候,谭斯京就进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意兴阑珊地玩着手机,桌上放着杯已经被他喝了大半杯的
酒。
光线描绘着他的轮廓。
苏祈安被催着摸牌,这把她输了。
喝了两杯酒。
等下一把时,谭斯京就没在包厢里了,苏祈安没看见他。
第三把,第四把,五六七八,其中有个人输了,大冒险是亲旁边的人一口,男生亲男生。
“卧槽!”
气氛直接被拉到顶峰,一群人‘哇’一声,在男生唇瓣落在另一个男生脸上时,顶爆了。
啤酒被拉开,白气泡疯狂冒出,湿了大片的桌子。
徐清落眼冒八卦,鼓掌得厉害,说今天来得值。
她输了好几把,阮晋伦替她喝了很多酒。
苏祈安也输,十把赢两把。
到后面,阮晋伦输了,选了大冒险,几个人闹着说惩罚是对着喜欢的女生表白。
该来的都会来,徐清落醉了酒,懵懵的,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阮晋伦倒是个识事儿的,笑着踹了那人一脚,“你他妈的,搞什么啊。”
那人笑嘻嘻,这包厢里谁不知道阮晋伦喜欢徐清落?
“大不了喝酒呗。”
阮晋伦喜欢徐清落,根本就不是秘密,全世界都能看出来。
他对着徐清落说,“徐清落,我喜欢你。”
徐清落眨了眨眼,醉酒和气氛,其实到后面她玩牌的时候,就已经好半晌没反应过来,输了半晚上。
苏祈安拉了拉徐清落,没动静。
阮晋伦肉眼可见的紧张,又说,“这是大冒险啊,别紧张。”
表白的人是他,还劝上徐清落别紧张了。
谁知,徐清落张口就说,“神经啊,我知道你喜欢我。”
场上哗一声。
表白归表白,大冒险里头可太多意思了,又没说其他的,连句要不要谈恋爱,当女朋友都没说。
好像真的就是表达我喜欢你。这份喜欢没有其他的意思,别想多,没有给你增添任何负担,只是我告诉你一声,你很好。
以为会是下不来台的表白,没想到阮晋伦会以游戏的方式,轻轻松松,让两个人之间变得不那么尴尬,也没什么束缚,欢笑声带过。
这是苏祈安没有想到的,也是徐清落没想到的。
阮晋伦情绪下降,依旧没落下徐清落还想继续玩的心,伸手洗牌,“继续继续。”
徐清落表白被表白,但她没被受到影响,好像刚刚的人不是她一样,热情高涨地继续玩。
“快发牌,快发牌,下一把我也要整你们。”
看着和没事人一样。
相反是苏祈安,背脊传来一股热意,她停了手,去包厢的长廊外透气。
拉上落地窗,里头的喧闹声被隔绝开来,听不到一点声音,仿佛是两个世界。
隔音好得不得了。
转头,就看到谭斯京懒洋洋地坐在走廊摆放的小圆桌前,指节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淡淡烟草味。
而他神色晦暗,没开灯的走廊,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所在的位置,刚好属于里头看落地窗的隔绝处墙面,看不见的地方。
苏祈安没想到谭斯京会在这儿,兴许是喝了酒,声音比大脑还要先做出反应:“你怎么在这儿……”
“吵。”
清冷冷的一个音。
也是,他从前就喜静,不然怎么会住在郊外海景区。
他说完苏祈安下意识地就要再进去。
“坐这儿。”
坐?苏祈安思考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
他怎么会让她坐在这儿,就……不觉得他们之间,有点不太对吗?
他谭斯京,向来如此,还真是坦荡。
隔着透明玻璃,可以看到里头的人已经开了啤酒,围着桌子干杯,几个人手里拿着烟。
气氛到这儿了,多少她其实都有些不太愿意进去了。
苏祈安转过身,没有看谭斯京,也没选择坐着,而是站在围栏前,瞧着远处和刚刚在长廊那儿看到的大差不差的城市一角。
没说话。
纯当两个人不认识。
实际上苏祈安已经把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面上端得平静,心里早乱了。
没忍住,再看了眼谭斯京。
他比她还要风轻云淡,极为自然。
谭斯京把苏祈安那点小动作落尽眼底。
那点胆子,和之前一样,有胆子用那样的眼神看他,没胆子和他共处。
挺不懂她的。
烟早就在看她来时就捻了,压根儿没抽,烦得不行。
当着苏祈安的面丢进垃圾桶里,在沉默时,那样淡倦地和她说话。
“脚还疼吗。”
嗯?什么?苏祈安愣愣的,风吹的她浑身都燥起来,酒没醒多少,倒是更朦胧了。
她的头已经偏过,手也松开了。
朝谭斯京的方向看去,面颊上呈粉色,眼眸澄澈,宛如一池春水。
四目相对,一晚上不知道对视了多少回。
忽而,谭斯京想起那天晚上阮晋伦和徐清落打电话说什么来着?
说她哭得厉害。
真有意思。
指腹摩挲,才想起那支烟被丢进垃圾桶里,那点烦躁徘徊着,怎么也没下去。
“在想什么。”
没有起伏,平平静静的,嗓音低沉,在夜风里好听极了。
听得苏祈安一瞬间就清醒不少。
他是怎么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地问出这句话?
她在想什么?苏祈安自己都想不明白,混混沌沌的。
想她怎么就来这走廊?这阵子的沉寂在这一刻似乎被打破,似乎又没有,毕竟这生日会散了,不就又回到之前了吗?
“没想什么。”苏祈安说。
这个答案没什么好意外的。
话音落地,苏祈安才看到原先夹在他手里的那支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谭斯京丢进垃圾桶里了。
她转回脸,目光瞥见包厢里头。
比刚刚还要热闹,一群人玩到后面,包厢的门被推开。
徐清落朝苏祈安的方向招手,猜想到什么的苏祈安转身就要进去。
这风也透了。
拉开落地窗前,苏祈安把目光放置在谭斯京身上一瞬间。
继而用力,扭开门把。
谭斯京没看她,与落地窗被拉开的同时。
宛若随口,“没骗你,戒了。”
第53章
玩到后面,蛋糕推了进来,切蛋糕,唱生日歌,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唱生日歌时,徐清落唱得婉约悠悠,一首欢快生日歌,都快被她唱成什么古典乐曲。
苏祈安看她醉了,唱得挺开心的,没阻止。
几个人都混熟了。
蛋糕是徐清落递给苏祈安的,谭斯京没进来,阮晋伦也没喊他。
给他留了蛋糕。
到后面,几个人说要再玩一会儿,依旧是刚刚的比大小,其中有个男生带了他的朋友过来,是个女生。
那女生阮晋伦不熟悉,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今天是他生日,朋友说带个人过来玩玩,只是想认识圈子里的朋友,阮晋伦同意了,举手之劳而已。
那女生玩游戏玩输了,这几个玩牌的都是玩得起的人。前不久是阮晋伦对喜欢的人表白,没得到反馈,估计是为了缓解氛围,惩罚也是对喜欢的人表白。
没想到那女生是想认识谭斯京,从苏祈安从落地窗进来,有人就看到谭斯京在走廊里。
那女生大大方方地拉开落地窗进去了,没关上,留了半扇窗。
苏祈安对那女生挺有印象的,进了包厢脱了外套,露出衬身材线条的贴身裙,头发也是刚做的,时不时地抚发,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情,走起步子来也是婀娜多姿。
很有妩媚感的一女人,也姓苏。
苏祈安想起之前谭斯京手机里看到的一条消息,“圈子里姓苏的排在第几个?”
排第几个她不知道,只知道肯定有好几个姓苏的。
和谭斯京表白,好几个人觉得这是今晚爆点,毕竟苏祈安还在这里啊。
一群人凑了脑袋,拉长了耳朵去听。
就听见那女人柔柔软软地说:“我喜欢你,谭斯京。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然后,女人转身,隔着玻璃对着大家露出笑容,伸手把落地窗拉上了。
苏祈安坐在沙发上吃蛋糕,忍不住也跟着看过去,刚刚的动静她都听到了,包括那句告白。
一旦拉上落地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没人敢贴在落地窗上看。
不到五分钟
,那女人就出来了,大家秉着一口气问她结果怎么样,牛得很。
那女人耸耸肩,两手一摊,神色淡然神秘,什么都不说,也看不出喜怒哀乐:“大冒险啊。”
苏祈安心一窒,手里的酒液浇到手上,浓醇酒香钻入鼻尖,叫她脑子都快晕了。
才回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给自己倒了杯酒,还是包厢里度数最高的。
无意识地动作,她无声叹了口气。
阮晋伦圆滑死了,缓和场面:“还玩不玩,一游戏而已,还凑上热闹了?”
寿星发话,几个人撂手,“继续继续。”
阮晋伦这话是别当真的意思,也确实,圈子里的喜欢真真假假,有几个能说是真心的?
可游戏又怎么样,那女人不就在当场宣告表明,她看上的人是谭斯京了?.
“宝贝,你要不要先回去?”徐清落过来问苏祈安,看了眼她手里的酒杯,没说什么,只默默拿走酒杯,抽了纸巾帮她擦手。
“嗯?”苏祈安任由徐清落的动作。
“等结束了,我想和阮晋伦再说说。”徐清落停了一下,没提有关于刚刚发生的事情,“我还没有晕得厉害。”
徐清落摸了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多。
“宝贝,你明天还要上班,不要等我。我让人送你回去,还来得及。”徐清落贴心得很,“你不用担心我,阮晋伦肯定会把我送回去。”
“虽然他不行,但是他人品可以。”
苏祈安总觉得徐清落哪里不对,说了一会儿,还是没拗得过她。
徐清落有一点说得没错,阮晋伦的人品,确实可以。
他挺爱护徐清落的,场场不落的表演,日日接送,赶也赶不走,没多少人能做到这份上。
苏祈安准备回去时把那胶卷送给了阮晋伦,然后再离开。
ektar100的胶卷,阮晋伦当即就爱死了,“谢谢,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他告诉你的?”
阮晋伦往走廊方向抛了个眼神。
苏祈安:“……”
“不是,是清落。”
阮晋伦沉默了一下,唇微弯,继续说那两个字,“谢谢。我很喜欢。”
后半个字,他说得比较慢。
傻子也听得出来他在说什么。
“你应该谢谢的是清落。”
阮晋伦收了胶卷,也收了那吊儿郎当的姿态,对着苏祈安说:“也要谢谢你,今晚陪她来。”
“没有大张旗鼓地表白,利用我的生日,你放心回去吧。我不会压力她,我不是那种人。”阮晋伦知道徐清落让苏祈安先回去,“等结束了,我会好好和她说,她不喜欢我,就算了,不会打扰她。”
阮晋伦是个好人,和苏祈安想得一样。
“好,我相信你。我手机和她绑了定位。”苏祈安依旧说了这么一句话。
阮晋伦:“……”不还是不相信他吗?
苏祈安回去了。
回去之前和徐清落千叮咛万嘱咐,有事儿一定和她说.
包厢里也凌乱得很,几个人玩嗨了。
收完苏祈安的礼物,阮晋伦就切了一份蛋糕放在走廊上的圆桌上。
走廊视角好极了。
能看到远处会所大门前,一辆白色轿车停着。
小姑娘步伐轻快地上了车。
谭斯京看了眼就收回了视线,在阮晋伦身上停住,“发你邮箱了,培训票。”
多年情分,阮晋伦自然知道谭斯京说的是什么。
那肯定是他最近一直想报名的摄影培训班,但是名额满了,一直没抢到来着。
谭斯京说的什么意思,想也不用想,横竖就是给他弄到了。
一晚上收了两件心仪的礼物,高兴地揽上谭斯京的肩,用拳头轻捶一下,“好哥们儿,真不愧是你。帮我唱歌,还送我票。”
谭斯京面不改色,“你挺多余。”
阮晋伦忍俊不禁地笑,和他说蛋糕放这儿了,“知道你不怎么吃奶油蛋糕,但是你是我亲哥们儿,多少意思下。一口也是吃。”
今晚的生日会折腾到十一点才结束。
徐清落醉了,醉得彻底。
阮晋伦负责散场,和徐清落到楼下才发现谭斯京的影子都没有。
走廊上的蛋糕他吃了一半,车都开走了。
阮晋伦和徐清落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叫了代驾,他找不到路。”
“快点啊。”徐清落眼花缭乱,太阳穴一抽一抽,走路摇摇晃晃的,阮晋伦让她坐在会所门口的椅子上,“别给我磨磨蹭蹭,不让我打断你的腿。”
“送我回家后,就别烦我了。”
阮晋伦看她,眼眸柔和,无奈笑,“知道了,大小姐。”
“但是后半句,不行。”
徐清落朝阮晋伦虚空挥了挥拳头。
代驾把车开过来,阮晋伦打了通电话给谭斯京,“你走了?”
“走了也不说一声。”
徐清落在门口坐着,见阮晋伦边打电话边过来,问他:“你在跟那谁打电话吗?”
阮晋伦可太知道徐清落口中的“那谁”说的是谁了,自从苏祈安离开谭斯京开始,她一直这么喊。
阻止过几回,没用,没办法,别给本人听到就行。
谁叫他喜欢徐清落。
徐清落挺气的,气也没用,一开始她就支持苏祈安的决定。
她气苏祈安伤心,气谭斯京,但是又没什么理由气他,毕竟他对苏祈安的好也是看在眼里。
但是这一口气得出吧?总不能找自家闺蜜出。
今晚她看到苏祈安在走廊时又失神了,很多细节都看在眼里,她是忘不了苏祈安那模样。徐清落后悔死了,后悔让苏祈安来,让她看到什么女人向谭斯京表白!
酒淋了一手。
她是不想苏祈安再留这儿,万一还有什么七七八八的场面,看了不得伤心死?
今晚就不应该来!
一想到这儿,徐清落起身,踮脚,伸手,三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快得简直。
不知道是不是醉酒导致的肾上腺素升高,胆子比平常大了不少,行为也和往常不太一样。
她夺了手机张嘴就骂:“谭斯京,你是不是有病,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家宝贝伤心得厉害。”
“她也是脑子不清楚,暗恋你那么多年,神经病啊,从以前到现在,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爽死吧。”
“那天晚上,她哭得一晚上没睡,你个傻—唔。”
徐清落这一番操作,把阮晋伦看得一愣一愣的,左眼眼皮跳得厉害,说的话也是惊天地,泣鬼神。
吓死他了!在徐清落没继续骂出口的时候,迅速捂住她的嘴。
还好还好,后面那个字没说出来,还不算骂人,也就骂了句有病,还好还好,不算很差的粗口吧。
然后,再把手机从徐清落的手里拿走,对着那头的谭斯京尴尬笑笑,“好哥们,她喝醉了,你别当回事哈。”
妈的,怎么会有这种事儿。
哪知道,谭斯京沉默半晌,“把电话给她。”
“让她,继续骂。”
他的声线异常平静冷淡,从听筒那头传来,听得阮晋伦一颤一颤的,在想他的好哥们儿是不是生气了?
但是后半句?
阮晋伦:“……”
他看了看站在原地
一脸怒火的徐清落,再看了看手里的手机。
行。
阮晋伦把手机递给徐清落,让她继续说,不,是骂。
第54章
谭斯京只比苏祈安晚了半个小时离开,礼和祝福都送到了,就没必要待下去。
压根儿就不喜欢这种场合。
谭斯京对芙城不感兴趣,喊了个代驾送他回厦城。
谁知道路上阮晋伦打来了电话,本来是没什么的事情,谁知道醉酒后的徐清落把他骂了一通。
谭斯京不会计较这件事,重点是她的话。
她说,苏祈安暗恋他很多年?
“让她,继续骂。”
苏祈安暗恋他很多年,这话怎么不让她自个儿说?
徐清落提到快递,很早之前罗伯威的钟点工是提过这么一句话。
“先生,您快递柜里的快递要不要帮您取出来?扣了很多费用了。”
他从不会买什么快递,只有一个可能,那是苏祈安的。
苏祈安住在这屈指可数的夜晚时,买下的快递。
谭斯京早让钟点工付了快递柜的费用,他在等苏祈安把快递取回去,没想到,她是寄给他的。
兴许是喝了酒,徐清落的话叫谭斯京隐隐起了情绪。
谭斯京让代驾开车至罗伯威。
代驾从内后视镜看了看谭斯京的神色,他微阖着眼,神色平静,眉宇间透着晦暗。
苏祈安离开后谭斯京回过罗伯威几个夜晚。
她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甚至贴心把房子里所有的女士用品统统拜托钟点工清理干净。
恢复到她第一次来罗伯威时的画面,清清冷冷。
可真是要谢谢她。
谭斯京取了快递,不大不小的物件。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一盆绿萝。
两个多月,闷在快递柜里,这盆绿萝叶子黄了三分之二,看起来毫无生气。
土也硬邦邦的,都快死了。
怎么,会是一盆绿萝呢?又怎么会是,一盆绿萝呢?
谭斯京忽而想起,几个月前,苏祈安在他书房里说他最近很忙,老盯着一些纸看,说了一大堆话。
最后还说,“谭斯京,你书房里的永怀素和没有一样,你还要不要眼睛了啊?”
她的指尖略微抚过他那双深邃眼眸,好清甜地说,“谭斯京,你的眼睛很漂亮。”
谭斯京一把把她捞在腿上,“苏祈安,你又要怎么布置?”
苏祈安还真沉思了一小会儿,“你想要什么?”
“绿萝?”
绿萝并不符合谭斯京的性子,只不过好养活,倘若真买了,苏祈安指不定怎么摆弄,绿萝方便得很,不用怎么折腾。
那随口一说的绿萝,谭斯京自个儿都不记得了,没想到苏祈安记得。
像这样会记得他随口一句话的人,不多,没几个。
苏祈安是其中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小姑娘。
谭斯京指腹碰了下绿萝叶,黄得不行的叶,就那么在空气中轻轻晃动。
但是,这随口一句的绿萝,快死了。
苏祈安蓄谋已久,带着目的接近谭斯京,这事儿他知道,压根儿不需要掩盖的事实。
谭斯京没想到会被这儿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耍了。
她说她要自由,他倒也从来没束缚过她。
她要出国的事情不是秘密,从没说过,可又怎么会在律所见到她?
谭斯京不是没去看过苏祈安。
用出国的事儿,成为一个借口离开他?
玩腻了,自由了,再把他甩了?
谭斯京忽而就生出一股气,神情阴戾,点开苏祈安的主页。
当真想亲口问苏祈安,徐清落那话什么意思?
她暗恋他很多年?从读书开始就是这么暗恋的?
一开始接近他也是。
为了得到什么,她总是百转千回,弯弯绕绕,从不肯说。
他谭斯京到底算什么东西?任她玩弄吗?
微信下滑,苏祈安的对话框还出现在谭斯京的列表。
她倒好,一条短信,一干二净地断开与他的关系。
把他删除,他想给她发条消息都不可能。
打开她的主页,网名依旧是小口一点。
看得久了,甚至能认不得那四个字是小口一点。
曾经苏祈安说过这网名她很早就开始用了,从有微信开始,连□□网名都是这个。
问她为什么,吃饭小口一点?
苏祈安在他怀里摇摇头,笑得狡黠十分:“才不是呢,这是秘密,我不告诉你。”
思绪翻涌,忽然之间,星光撞过。
小口一点,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网名。
那是京。
谭斯京的京。
至今都没改过的网名,京.
苏祈安十点多才到的厦城,从高速下来离得比较近的是她自个儿的家。
周雨喆不在,倒是苏父在家,发了消息没回,苏祈安猜他这会已经睡了。
当教授的人,睡眠时间控制得极好。
苏祈安轻手轻脚开门进卧室。
家里卫生一直大多都是苏父负责,周雨喆不在家,大多成了全是。
很久没回来,卧室一尘不染,苏父只负责卫生,不会碰她东西。
洗漱过后,苏祈安原本以为今天的奔波能够让沾了枕头就睡,只可惜枕套上的褶皱多了,困意没有半点消去。
罪魁祸首无非是今晚在芙城见到的那个人,还有今晚表白的事情。
太多了,太乱了。
说来说去,有很多东西她都没有了解清楚。
苏祈安开灯,无声下床,认命般拉开书桌下的最后一个抽屉。
黑色的小盒子,打开。
里头是枚银亮色胸针,细白指尖轻轻捧起,卧室里的吊灯光下,胸针上正挣脱蝉蛹的蝴蝶翅膀被光线反射出清冷耀眼的光。
那天在普陀寺,苏祈安给张鹤轩发了短信。
回去后,苏祈安已经拿着它走到快递站了。
甚至路上还矫情地给谭斯京发篇小作文,说尽了她这些年的暗恋心事。
从纸飞机到作业本,再到胸针。
最后是她蓄谋已久的接近,从一始终的说出来。
只可惜到最后,胸针没有寄出,小作文也没有发出去。
缺了点勇气,也觉得事到如今,连个身份都没有,做什么自作多情的事情,矫情得要命。
惹人厌烦。
所以,今晚谭斯京为什么要给她刻意解释那几个字呢?
“没骗你,戒了。”
五个字,他是不是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现在关系变得不太一样了啊?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有点凌乱。
秒针一分一秒地转,转的夜越来越深,转的她放下胸针,转的她的联系人上出现了一个红点。
点开,是熟悉的头像,网名。
消息栏上附带着这样一条信息。
“苏祈安,你有东西落我这儿了。”
几乎没有人连名带姓地称呼她。
除了,谭斯京。
呼吸瞬间沉了下来,没有当即回复,这是想不到的事儿。
眨了眨眼,压下那难捱的情绪,苏祈安没有点同意。
而是在仅仅回复的按钮上敲字。
“不要了。”
连问都不问,她就说不要了.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苏祈安的脸色都差了不少。
苏父早上才看到苏祈安发的消息,做早餐时刻意多准备了份三明治和牛奶。
饭桌上的父女沉默着。
他翻过早报,自打苏祈安高考毕业后,已经很久没有和她亲近,也不知道怎么亲昵,说出的话也是硬生生的。
“你妈租的那家花店,有没有去帮她看看?”
苏祈安点头:“上回我去过了。”
苏父点了点头,“我有订花,你今天如果顺路的话,可以去拿。”
“订花?您订这个做什么?”苏祈安疑惑。
“怕花店倒闭,每天订订,你妈喜欢那家花店。”苏父一本正经地解释,“你没有经过那儿?”
苏祈安笑了,虽然周雨喆平日里向来跋扈,但是苏父是真爱她,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有,我晚点去拿。”
“嗯,最近工作还顺利吧?”苏父不怎么问候苏祈安,一般都是从周雨喆那知道她的近况,“哪里需要帮忙的和我说,我有几个同事可以帮忙。”
“好的爸爸。”苏祈安
温温柔柔地笑。
拿花是一回事儿,送花又是一回事。
上回要送她茉莉的事儿江南西一直记得,所以苏祈安来时他立马就从花店里拿出一束茉莉递给苏祈安。
一手两捧花,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拿回去。
“你现在送给我,我也拿不走呀。”苏祈安哭笑不得。
江南西好干净地笑,“也是,那要不这样,我寄你单位,或者家里?”
“刚好伯母之前有给我留地址,你有回去吗?”
苏祈安礼貌拒绝了,“不用啦,我没有回去。”
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手里的花放在桌上,“要不这样,我抱着你送给我的花,你给我拍张照。”
“之后把花送给有需要的人,就当帮我送。”苏祈安笑得柔软,眼眸澄澈清亮。
江南西没有拒绝,一口应了下来,“好啊。”
苏祈安抱着花,站在花店里的照片墙上。
江南西按下快门,拍下了这一幕。
帮工在一旁时不时看着,只觉得好亮眼。
江南西拍的是拍立得,照片没一会儿就出来了,问她,“很好看,我可以拿来做店铺宣传吗?”
花店火热的原因之一就是江南西擅于在自媒体上宣传。
“可以呀。”苏祈安同意了。
苏父订的那束花贵,还娇贵,江南西特意亲手给她剪下最漂亮的花束包装。
一来二去弄了半个小时。
苏祈安抱着苏父订的那束花出花店,江南西就追着出来给她递了张贺卡,说是花店赠送。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道附近的灯已经亮起。
苏祈安伴着光线回去,转过身,却迎面撞上个人,来不及站稳,脚步踉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扶住她。
“谢—怎么是你?”
男人站在路灯下,似乎在等人,冷风凛冽,他的神色从容。
“不能是我?”
苏祈安抿唇,抱紧了手里的花,没说话。
反而是谭斯京,目光在她怀里的花停了一瞬,极其自然,又直截了当地问她:“苏祈安,绿萝怎么养?”
“苏祈安,原来,我让你那么难过。”
第55章
苏祈安是晚上才接到徐清落的电话。
电话那头,她头一回对着苏祈安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苏祈安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昨晚发生什么了?
徐清落好半天都没说话,最后才说,“宝贝……我把你暗恋谭斯京的事情告诉他了。”
“你……都告诉他了吗?”
“没有没有,昨晚我喝醉了,有一些生气,但我就说了暗恋,还有快递,其他的半个字都没说。”
徐清落紧张兮兮的,连宝贝都不敢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昨晚的事情。
这些倒不是她想起来的,是阮晋伦提醒了她,加上碎片记忆,徐清落确保她只说了暗恋,昨晚事到临头,她清醒了不少。
“你怪我吧……我再也不喝酒了呜呜。”
苏祈安心下紧了一瞬,徐清落的话像是齿轮,一下一下摆动时间长河。
思绪飘荡在昨晚,所以,谭斯京昨晚才会问她绿萝。
所以,他知道了。
倘若昨晚她回答了,又会怎么样呢。
苏祈安不怪徐清落。
知道了,所以呢,又能怎么样呢。
“没关系的,我不怪你呀,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啦。”苏祈安不怪徐清落。
秘密是不是秘密,已经不重要啦。
“真的吗宝贝,呜呜呜。”徐清落感动得不行。
“没关系的。”苏祈安重复。
徐清落这才放下心来,“没关系了就好!爱你宝贝!”
“是呀,没关系了。”苏祈安低声,“反正不会再见了。”
不会再见了.
圣诞节那天,苏祈安接到了一起平城的民事纠纷,替一个村子的农民工讨薪。
平城对于苏祈安来说挺熟悉的,之前实习时出差过,三名十七岁的男孩如今也判了刑。
这起纠纷是苏祈安的老师推荐她去,她之前接过类似纠纷。
不过这次了解下来金额数字过大,农民工们不想刑事诉讼,只想快点解决,等不了那么久。
平城资源匮乏,大多数人请不起律师,也没什么文化,这次倘若不是因为苏祈安的老师帮了把他们,恐怕苏祈安也不会接到。
苏祈安坐了飞机过去,又转乘高铁,最后包了一辆车前往。
司机是苏祈安在高铁站上叫的,几乎没什么人在下雪的天气去平城,一口价五百才去。
十二月底的平城,早已经下了雪,厦城是个从不下雪的城市。
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地面上,山路曲折,车窗外,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覆在光秃枝桠上。
忽然一个急刹,苏祈安坐在后排,因为惯性,整个人往前扑,脑袋撞上主驾驶的车靠背。
司机看着前方的路,皱了皱眉,“小姑娘,你去不了平城了,大雪封路了。”
苏祈安揉了揉额头,坐直身子看路。
进山的路不比刚才,此刻雪雾漫天,即使用力去看,也是能见度极低,厚雪高高堆满山路,整个小路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那——”调头。
后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起了风,雪絮落在车窗上,不多时就看不见路了。
雨刮器拼命地运作着。
这路小得很,都看不清楚,地面上还有不少漆黑的树枝藏在雪里。
司机有些烦了,刚刚的好态度瞬间下去不少:“小姑娘,你这要去的地方太破了吧,早知道这路这样,五百我都不去。”
解了安全带,司机骂骂咧咧地下车看后方的路能不能掉头。
然后,当即呆住了。
他的后头跟着一辆红旗。
只在手机里看过的,很贵,有钱也买不起的红旗。
而此刻那红旗的车头,即使在白雪的遮掩下,也很清楚地看到那车身的华贵和珠光宝气。
相反,再看他的五菱宏光车尾。
司机有些羡慕,咂咂嘴下意识地倒退两步。
苏祈安下了车,打开车门的瞬间雪风吹过脸,落在黑发上,红色的围巾当即沾满了雪花。
一脚踩在雪地里,留下脚印。
她走过去,“司机,我们还能走吗?”
司机吞了口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红旗主驾驶上下来个穿着西装的人,他走过来,没看苏祈安,对着司机说,“您好,您就是司机吧?您看您能不能走?前面积雪了过不去,最起码要等到铲雪车来,我记得另一条国道也是这样。”
“您车已经停了很久了,我们要去平城,别耽误我们时间。”
“我——”司机看着熨烫平整的西服,再看看身后的积雪。
这个破犄角旮旯?等铲雪车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开什么玩笑,难道要一天都花在这上面吗?
司机果断和苏祈安说,“小姑娘,不好意思,我不去平城了。”
然后,司机灵光一闪和眼前男人说:“你不是要去平城吗?你刚好载我的客人一程呗。”
“他的车红旗啊,贵车!小姑娘你要是坐这车,多少男人的梦啊。”
苏祈安:“……?”
司机说完,也不等苏祈安和男人说话,干脆利落做了决定然后迅速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按下车窗给苏祈安留下句,“小姑娘,这附近有好人家,不走的话你问问能不能留宿,我先走了,那500还没转过来我就先不收了啊……”
苏祈安:“……?”
张鹤轩没忍住,对着苏祈安问:“苏小姐,他是怕在这耽误太久,赚的可能还不够油费。”
“您要不要上我们的车?”
苏祈安冷淡地看张鹤轩,不,是透过他看向坐在红旗后排的男人。
他就那样从容地坐在那儿,好整以暇地看完了全程。
就是这副模样,她快走过去,打开车门,看着谭斯京,又低又凶地叫他的名字:“谭斯京!”
谭斯京看着生着气,一脸满脸风雪的苏祈安,嗓音低沉地应她:“嗯?”
散在风雪的单音,动人极了。
她才不信张鹤轩突然下车是真在催这司机,在能见度这样低的情况下,他不可能不更加谨慎,闲得做好事一样故意说什么耽误行程。
尤其是,这个
人怎么这么淡定!
就是故意的!
话咽到喉咙口,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张鹤轩听见了,忍不住说:“苏小姐,是我怕耽误时间。”
他劝诫:“要不要先上车,外头风雪大,同路不是吗?”
这下更没机会说出口了。
苏祈安上车了,坐在后排,离的谭斯京远远的,那抱枕依旧在,愣是动也没动,像隔了三八线。
生怕离他近了,碰了什么不该碰的抱枕。
车里没人说话,不同于外头的寒冷,车里关了门开了暖气,暖烘烘的,没一会儿衣服上,围巾上,头发上的雪都化成了水。
谭斯京给她递了毛巾,“擦擦。”
苏祈安没避讳,都这样了,还要什么其他的。
她把身上的小包放在一旁,接过毛巾,开始擦掉身上的雪水。
动作慢吞吞的,在这样离谱又说不清的气氛下,擦拭的动作更慢条斯理了。
总觉得一切怎么都这么巧合。
目光放在中间的抱枕上,终于想起什么。
不是……他怎么还留着这抱枕?
还有,他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儿?
他是来做什么的?STG那么大一家公司不管了?
好像每一次,总觉得没机会再见谭斯京,下一次都会再见到他。
未免太顺理成章又事与愿违了,前几年怎么就没这样过?
趁着侧头擦头发的间隙,苏祈安侧眸看谭斯京。
他靠着座背,阖眼休息,那张清风霁月的脸依旧惹眼,眉眼舒展,鼻梁高挺,赏心悦目。
苏祈安的视线犹如线笔,一寸一寸地描绘下来。
他的气息浅浅,估摸着像睡着了,
苏祈安轻声问张鹤轩:“张……,你们怎么会来这儿?”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称呼。
张鹤轩刚想开口,那阖眼休息的人悠悠开口:“问他,不如问我。”
苏祈安用潮湿的眼神看他,似乎在想,来这种地方,应该有着必要的事儿吧?
然后,她就听见谭斯京用着极其缓慢且笃定的话语说。
“看风景。”
苏祈安当即就怔住了。
那句“两个多月没见,你脑子……?。”愣是没说出来。
还好没说出来,因为苏祈安不信。
这句话可信度低到不行,放着那么大的STG不干,跑来这种山旮旯来看风景,是觉得她像小孩好哄?
还有一种可能,谭斯京从前就不愿意透露有关于他的事儿,更别说现在,她问来干嘛?
他来不来看风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想法一冒,苏祈安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也擦干了,把毛巾还给他,施施然说,“那你不仅挺闲的,雪这么大。”
她非要堵上一句,表达刚刚那卡在喉咙的话,“路面积雪了,你也挺倒霉的。”
说出来但是舒服多了,她苏祈安才不是两个多月以前的苏祈安呢。
谭斯京不轻不重地看了眼苏祈安。
一时之间没说话。
苏祈安却觉得畅快多了,之前阮晋伦的生日会,她就觉得被他压着,现在掰回来了一些。
瞧,她也是可以平静看他的呢。
然后,谭斯京就很轻地应了声,“嗯。”
“苏祈安,你也挺倒霉的。”!
在一旁听了全程的张鹤轩终于没忍住,极其小声地笑了一下,没出声,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福至心灵,眼观鼻鼻观心。
先生,你这样胡说真的可以吗。
苏祈安偏头,不愿意再跟他说话了。
小道上没车,张鹤轩开得十分认真,心无旁骛地将车掉头,想将车开出去,哪能儿想到大雪纷飞,能见度越来越低。
今晚,只怕是要宿在这儿了。
按照那位司机所说的,附近的人家多,可以找个地方过个夜,等铲雪车来了,明天太阳一出,雪融化了,自然而然就能到平城了。
附近是有人家,只不过这儿物资贫瘠,大多都是水泥房,住的也是年纪七八十的阿婆爷爷,张鹤轩过去问候时,几乎没人愿意让他们留宿,生怕是骗子。
最后,谈了好价格,在一家只有个阿婆的孤寡老人家过了个夜。
风雪交加,苏祈安难以想象她今晚要和谭斯京共度一晚上。
她用眼神试问谭斯京,让他想想要不要再多问几户人家,价格她不是出不起,要不要想想他们目前真的合适这样吗?
偏谭斯京替她开了车门,觉得不然,问她:“要我扶你?”
苏祈安却指了指前面,“铲雪车好像来了。”
第56章
铲雪车来了。
好像没有多大用。
张鹤轩解释:“苏小姐,上午发生了雪崩,积雪过高,这会儿下起了大雪,一时半会儿很难过去,加上这会儿日落了。”
日落雪山,光晕透过雪白山头,照射出大片橘红光晕,笼罩无际天边。
能见度极低的雪雾天,也能瞧见这样美的时刻。
太阳一下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祈安下车,动作没有半点碰见谭斯京,雪花纷纷,她从包里拿了伞。
等拿了出来,发现包里放着的是上回谭斯京借她的那把。
她一愣,才想起来上回快递拿回去后她把伞放在卧室架子上,接到出差消息紧急,才拿错了伞。
苏祈安侧目看谭斯京,想起那句“亲手还给他。”
风与雪淋在谭斯京身上,融了穿着的黑色外套,苏祈安把伞递给谭斯京:“还给你。”
天寒地冻的雪地里,两人的乌发都淋了雪。
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谭斯京没接,“不用。”
这话说的,倒是让她先撑着的意思了。
苏祈安才不娇气,等去了那阿婆家,还怕没还伞的机会?
她撑了伞,跟在谭斯京身后,行李被张鹤轩拿着。
稍一回头,就能瞧见皑皑白雪里,苏祈安撑着黑伞。
高耸雪山,冰天雪地,雪花飘落,她站在雪地上。
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里套着大衣,红色的围巾遮去她的下颌,明眸皓齿,脸上是最轻浅的粉红。
那位阿婆站在门口等他们几人,收了钱,她也不免热情,说她儿子女儿都在外地打工,楼上有两个空房间,可以住一晚上。
红旗就停在不远处,下车不到两分钟,黑色的车身已然被雪盖上一层白纱。
再看阿婆的房,倘若不是里头是裸露的灰色墙面,还真看不出是水泥房。
苏祈安接过张鹤轩手里的行李,跟着阿婆进了房间。
水泥房,木质梯,踩在上头吱呀吱呀地响,房间也小,有着许久不住人的味儿,是干净的。
住上一晚,在这样的环境下,不算差。
从早到晚,机票昨晚订的,只有最早的一班,飞过来也是十二点了,高铁打车这一通,这会儿能歇下来,苏祈安还真觉得有点累了。
阿婆在楼下客厅开了电视,新闻联播,男女主持人一口清朗标准地播报着今日的新闻。
隔音不好,苏祈安关着门也能听见微弱声音,多少有点洁癖,也不愿将就,从行李里抽出提前准备好的床上四件套换上,然后稍微睡了一会儿。
等再睡醒时已经七点半,苏祈安有些饿了。
这儿的人早吃饭,早能早到下午三点半,之后就去歇息看会电视准备睡觉了,苏祈安是见过的。
所以她下楼时,阿婆正准备关掉电视,她的背有些驼,起身时有些不方便,苏祈安过去扶了把。
这一扶,阿婆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看着她说:“还没吃饭吧?”
指了指客厅旁边的房间,“厨房在旁边,地上有面条,也有稀饭,可以煮点。”
然后拍拍腿,进了房间。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黑漆漆的,雪还没停,一眼望去,无穷无尽的黑色,倘若不是白雪,宛如黑洞。
苏祈安进了厨房,顺带关上了门,防止隔音差扰人。
厨房没有冰箱,没有电磁炉,只有一个灶,四面墙一面堆满为了熬过冬日的柴火。
……她没用过。
苏祈安眉心一皱,整张脸都像萎了的花,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起火。
从打开上头写着‘五福临门’的小灶门,到用着蜡烛先烧小柴起火,苏祈安折腾了整整一个小时,脸上早就被烟熏出了灰印,如同净白瓷器多了个黑手印。
一锅粥,弄了好半天。
用大锅熬的粥,色泽更鲜些,苏祈安捞了碗,然后,厨房的门就开了。
声音很小,苏祈安没有注意到。
“苏祈安。”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苏祈安回过头,不出意外对上了谭斯京的眼睛。
“你……来厨房做什么?”
话顿了一瞬,又似乎能想到谭斯京来厨房做什么。
折腾了一天,好像几个人都没吃饭。
谭斯京关了门朝苏祈安走过去,锅里是明晃晃的粥,还加了些生菜火腿和蛋花。
这儿东西不多,也只有这些了。
凑近了香味扑鼻,他说,“饿了。”
果然如此。
“嗯。”
然后他又问,“那给我盛一碗。”
他说得很自然,又好像认为她不会让他离开似的。
谭斯京坐在桌前,厨房里的电灯泡圆溜溜,时不时闪烁,发出滋滋声,忽明忽暗的。
苏祈安盛了碗粥,递给谭斯京时,指尖无意与他的指尖相触,那瞬间,是微凉的,是熟悉的,是像有电流通过,叫她抿了下唇,立马分开。
转瞬即逝的分离,苏祈安当作没在意,谭斯京也没其他反应。
她问他:“你的助理吃过了吗?”
“吃过了。”
“那为什么你没有?”苏祈安疑惑。
“胃口不太好。”
“所以你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似乎是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气氛难免缓和下来,苏祈安垂眸看他。
“没有。”他倒淡淡应着,声线轻巧,不仔细听好像在等人说些什么一样。
谭斯京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舀着粥,一下又一下,没有发出声音,滚烫的热气从碗里冒出。
明晰地上升。
他却目光悠悠地透过热气,与苏祈安的目光交集。
苏祈安望过去,沉默下来,“哦。”
低头,自顾自地喝粥,顺便还不忘添上一句,“锅里还有,那你一会多吃点。”
似乎没想到苏祈安会这么回答,谭斯京难得没有说话。
厨房里安静的只剩下未烧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响。
也在这样的声音中,谭斯京开口,“苏祈安,那件事,我知道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呢?
徐清落说的事。
苏祈安心口窒了片刻,抬起头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她平静点头,“嗯。”
应完,微微转过了身子,拉开与他的距离。
平静又毫无波澜的一声‘嗯’,看不出半点情绪。
“你……”
随之而来的,是谭斯京的电话响了,他起身,没把那句被铃声打断的话补全,而是拉开椅子,打开厨房门,出去接电话。
开门的那瞬间,厨房正对着外头,雪花裹挟着冷风袭进厨房里,苏祈安瞧见谭斯京那样高瘦的背影沾上雪,肩上当即落了一片白。
门轻微被合上,低冷的温度消退,剩下的是大片的暖和。
毫无意外,这是两个世界。
很难不去想,和几个月前一样的行为,他也是这样避开她接电话。
苏祈安安静地喝粥,等喝完时,谭斯京已经打完电话回来。
没估摸着时间,谭斯京进来时带着风,整个人凉凉的,肩上洇暗一片,头发湿漉。
苏祈安眸色沉了下来,移开目光。
谭斯京看了眼桌上只剩下他那半碗没喝完的粥,似乎要继续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你……”
话还没说完,当即被苏祈安打断,“一会儿你记得把你的碗洗了,我先上楼了。”
苏祈安指了指锅,柴火早就烧完了,“锅里还有剩下的,不多。吃不完可以问问你的助理。”
话一说完,她就转身,看也不看一眼谭斯京那晦暗表情,快步离开,连门都忘了带上。
步伐快的踩在楼梯上,吱呀声一阵一阵。
苏祈安一边走一边想,事已至此,今晚和他这样平静相处就已经好意外,难道谭斯京还要盘问她那些暗恋细节,对簿公堂吗?
她才不愿意。
好尴尬,也不适合.
苏祈安很聪明,谭斯京一直都知道。
她的聪明不亚于一般姑娘,是狡黠,一件事儿倘若不说,她能装糊涂装到最后。
这样的姑娘,从前逆来顺受,如今可不跟他装了,伶牙俐嘴,可不想同他待一处。
像是真玩腻了,得了自由,一脚把他踹开,恨不得没有半点瓜葛。
从花店开始,谭斯京看着苏祈安和江南西言笑晏晏,那绿萝倒是他故意为之问出口。
没出意外,苏祈安没回答,装作懵懂,朝他露出平和礼貌的微笑,俨然一副忘了的模样。
苏祈安来平城,轻而易举就传到耳边。
那天全品负责人是怎么和他说来着,对方恭恭敬敬朝他递来一份文件:“律所想在开一家分店,全靠STG投资,靠您的仰仗。”
“啊……是,初出茅庐的律师多了,张律,杨律,胡律,您问哪个手里的安排?”
“那平城国家扶贫,需要的资源多了去了,怎么能让您去?”
……
周旋多了,谭斯京的头也疼了。
大雪里司机跑了,分明是谭斯京的手笔,那司机一眼就可见他心思不纯,一双眼睛全是垃圾,贪小便宜。分开两个月什么都看不出来?苏祈安笨死了。
谭斯京揉了揉眉心,靠在车上,视线放在前面那辆五菱上,唇角微弯,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叫人眼皮一跳,“让那司机走。”
张鹤轩咯噔一下,愣是没动许久,行事作风雷霆圆滑,游刃有余的谭斯京,头一回听到这种吩咐?
前面是苏小姐,让那司机走?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再仔细一想,分明是想让苏小姐上他们的车。
张鹤轩没问多,下车,说几句话,那贪小便宜的司机立马就跑了。
苏祈安笨到聪明,其他的看不出来,拉开他的车门,写在脸上的故意,就能看出是他故意为之。
意料之中,苏祈安上了他的车。
苏祈安走时,厨房门没关,那碗粥顿时凉了半截。
谭斯京没拿稳勺子,手一松,勺子掉进碗里,啪嗒一声,发出窸窣声,溅起粥汤,却被凛冽的风声盖过。
从前苏祈安怎么说来着,她用那样干净的声音说:“谭斯京,你很自由。”
“想让我给你自由?”
“那你能给我什么?”
苏祈安用那样湿润,又一腔孤勇的眼眸望着谭斯京,望到他心里去,“谭斯京,我想,给你好多,好多爱。”
活了二十多年,从没个姑娘,敢和他说这种话。
苏祈安,耍了他一次又一次。
雪天里的故意确实是有点出乎意料的行为,算得上阴险。
可他谭斯京从不屑当什么正人君子。
也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第57章
阿婆一早起来顺手多做了几碗面条,苏祈安出来时桌上只有她一个人。
卧室里的硬木板苏祈安睡不习惯,连枕头都是硬得要
命的木头,她带来的枕套只能垫着,一觉醒来她的颈椎和腰椎酸胀得厉害。
阿婆说道路已经可以正常通行。
苏祈安“嗯”了一声。
张鹤轩跟着出来,面色平静,语气关切地问阿婆:“您好,有退烧药吗?谭先生发烧了。”
阿婆放下筷子,坐起身,背脊微弯的身躯走起路来十分慢,却稳,从客厅放置电视的桌子下方拉了个抽屉,拿出一板布洛芬给张鹤轩:“只有这个,小柴胡过期了。”
拿完,阿婆继续吃面条。
苏祈安一愣,看向张鹤轩,“他,怎么发烧了?”
这么多天,张鹤轩其实不难猜出谭斯京和苏祈安的关系,模模糊糊,无人前进。
倒也不是无人前进,间接性的物品,追尾,不都是痕迹?只是苏祈安瞧着温柔,骨子里的倔强高得很,也执着。
张鹤轩思考了一下,话委婉着,也偏向谭斯京,“昨天先生回房间时身上卷了大片雪絮,可能是受寒了。”?
这话可叫苏祈安想起了什么,昨晚她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没关厨房门?
苏祈安心沉了一下,喃喃自语:“我不关门,他就不会关吗?”
张鹤轩“嗯?”了一声。
苏祈安不想多想,问他:“那你们今天是不是走不了了?”
“应该是。今天的气温比昨天还低,我们带的行李不多,估计得等谭先生好起来才能走。”张鹤轩如实回答。
他把阿婆做的那份面条带回房间。
走的时候,苏祈安又喊住他,“那个,他烧多少度?”
张鹤轩转过身子,“不知道,我们没有体温计,早上阿婆说她也没有。”
苏祈安平平静静地点了下头。
张鹤轩急着回房间。
只有两个空房间,张鹤轩和谭斯京昨晚在一个房间里。
阿婆还在吃面条,她年纪大了,牙齿也掉了很多,吃软食也费劲,吃得很慢很慢。
苏祈安心不在焉。
阿婆看了她一眼,直截了当地点破苏祈安的心思,“想去看就去看吧,小姑娘。”
猝不及防地出声,苏祈安来不及反应,好轻好软的“啊”了一声。
阿婆没再说话了。
平城的事情也等不得,苏祈安原本的计划是今天她顺带坐一程谭斯京的车,送她到一个好打车的地方。
最起码,她今天就得赶过去。
如今谭斯京得在这儿,她得另寻出路。
可是,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毕竟谭斯京发烧,她多少是有点关系。即使是作为路上的同伴,也得互相照应一下吧?在这儿待了一晚上,房费她都没AA呢。
脑海里思绪翻滚,搅乱得不行。
然后,苏祈安看着已经从行李里拿出的东西,认命地抿了下唇。
体温计,小柴胡,她都有。
还有,那枚胸针。
苏祈安出门时带了挺多必备应急的药品,她拿了剪刀,把一板又一板的药都剪下来分了一半,再写上药品名字和作用,分类清楚。
写到一半,苏祈安又甩了手。
不是,她为什么要这么贴心啊?什么关系啊。
苏祈安咬唇,有些不太服气地把写了一半的药品和没写的统统塞到一个空盒子里,敲响了另一个房间。
三下,没有人应。
苏祈安猜谭斯京睡着了,张鹤轩不在,拧了有些掉漆的门把进去。
房间很小,比苏祈安那间还要小,门后放着被红绳子捆起来的棉被床单。
不怎么通风的房间,只有一个小四方纱窗,十分阴冷。
谭斯京躺在床上,睡着了。
苏祈安抱着盒子脚步很轻地走过去,只想着把盒子放在床头桌上,她就走。
体温计提前拿了出来,放在一旁。
动静很小,然而谭斯京依旧发出了轻微声响。
苏祈安停住动作,转过身。
谭斯京只是侧过了身,半睁开了眼睛。
他的呼吸有一些重,连带着眼眸也是润泽的,看过去,叫人觉得恍惚间尽是温柔。
苏祈安以为他醒了,很轻地唤了他一声,“谭斯京?”
谭斯京没有应,闭上了眼睛。
桌上放着红色的保温壶,她倒了杯水,放在桌上。
谭斯京翻身的动作不大,他的手露在了外边,苏祈安掀开被子一角,握住那白皙腕骨,轻轻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床边没有椅子,只能弯下身,披散着的头发散落在肩上,再跟着悬空在被子上方,谭斯京的面前。
在离开谭斯京的手前,忽然,谭斯京的手反握住她的手,动作很快,一瞬间的事儿,苏祈安没有反应过来。
当下立即转过身,看向谭斯京。
他没有睁开眼睛,眉眼轻皱。
他的手很冰,比昨晚还要冰,像落在面上的雪,凉得不像常人的手。
苏祈安的手是温热的,以前谭斯京的手,有一阵子是温热的,那阵子她待在他的身边,再之前,她不知道。
她望着他的脸,线条流畅,比之前还要锋利,他生得本就清隽,睡相安详,这会儿瞧过去,多了几分温和。
他瘦了,这是苏祈安那晚在街道上就可以确定的。
骨节分明的手比从前还要分明。
苏祈安用空着的那只手很轻的贴上谭斯京的额头,不是非常烫,没有发高烧,但一定是不太舒服的。
感冒发烧,比其他的病一定是更加难受。
不知道怎么说,总而言之,苏祈安松了口气。
不是很大的问题,那声轻叹伴着纱窗外,又下起了的小雪。
缥缈无尽,皑皑白雪。
都说雪是南方人的执念,什么时候,苏祈安从前也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没有了这份执念。
大概是,见到的时候。
雪是小的,但过一会儿,也许雪会停,也许雪会变大。
她又在等什么呢。
等雪停,还是等。
苏祈安很轻易就松开了谭斯京的手,一开始他握得很紧,她没有松开,他也就松了。
谭斯京的手没那么冰了,热度相传之间,凉下来的,是她的手。
苏祈安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弯得昨晚酸胀的腰更酸胀了。
推开门,空气冰冷,扑在面上,苏祈安的心思也清明几分。
很轻很轻地带上门,一如来之前。
然后,她再没看到。
谭斯京睁开了眼睛.
张鹤轩急急忙忙回来时,谭斯京靠在床边。
他把手里提着一袋刚买的退烧药,里头的药用着白纸包着,“先生,还好您没吃下那布洛芬,都过期了,附近那村医还好已经开门了。”
张鹤轩把药放在桌上,看着多出来的一个盒子,以及旁边还放着一支水银体温计,面露不解。
谭斯京捧着温热的水杯,喝了口,才说:“打开看看。”
张鹤轩打开,是一片片应急药,上头有的用便利贴贴了作用备注,没有的也露出了药名,字迹清秀。
周围还有谁会这样。
“是苏小姐送来的?”
谭斯京点头,“她来过。”
张鹤轩把刚刚从阿婆那儿听来的消息告诉谭斯京,“苏小姐已经离开了。”
她询问了阿婆,附近刚好有人要去平城,苏祈安出了好价,让人顺路捎她一程。
张鹤轩还说,他的支付宝收到一条到账信息,对方搜索了他的电话号码,直接转账过来。
是昨晚的房费,AA。
备注是,代转给谭斯京,谢谢。
把盒子里的药统统拿出来,一一分类好,张鹤轩还发现里头放着一枚胸针。
他惊讶,递给谭斯京,“先生,苏小姐还放了枚胸针。”
谭斯京侧目看过去,心下一窒。
苏祈安,把高中那枚胸针,还给他了.
上午十点,苏祈安坐在村口的亭子里,有些茫然。
她乘坐一位大叔的车抵达平城,大叔对平城人生地不熟,他忙着其他的事儿,只把人捎到村口就走了。
平城的雪,比外头更大,此刻是小雪。
她被抢包了,动作很快,是个孩
子,压根儿来不及反应,一下就消失在一排排的小矮房里。
来之前,由于这项工作路途遥远,工作量大,考虑到苏祈安是个女生,律所让胡明歌和她一同来。
接到工作那天,胡明歌属于请假状态,所以他比苏祈安晚一天来,算上昨天她在阿婆家耽搁的时间,路也通了,人应该在路上。
但是再赶,也得到下午了。
包丢了,手机也丢了,茫茫雪海,连个人都没有。
苏祈安一个人站在这儿破旧,四面落雪的亭子下。
正找哪儿有出路时,路过一位大爷,苏祈安笑容温和礼貌,询问能不能借手机打通电话。
大爷同意了,拿出了他的老人机。
老人机传出女声播报“通讯录”,按下“1”苏祈安才恍惚。
原来到此刻,她还记得谭斯京的电话,甚至在这一刻都倒背如流.
打了电话,婉拒了大爷热心邀请前往家里坐坐的请求,苏祈安认命地坐在亭子里,她看着雪花纷飞,百无聊赖。
希望那通电话有用。
直到那辆熟悉的红旗出现在她的面前,车窗半降,露出一张透着病态,却精致冷冽的脸。
男人嗓音清冷,沁着微哑:“苏祈安,上车。”
苏祈安来不及反应,愣怔而呆地“啊”了一声,看着他好几秒,最后,“你怎么过来了。”
谭斯京看着苏祈安,目光停在她身上片刻,两手空空,昨天在道路上那随身带着的小包此刻消失不见。
“包丢了?”
苏祈安点头:“丢了。”
“上车,带你找回来。”谭斯京让苏祈安上车。
苏祈安摇头:“不用了,我已经让人帮我了。”
“苏祈安。”谭斯京转头,“你找谁?”
苏祈安没说话,看着谭斯京,让他先走。
雪有变大的趋势,落在苏祈安的脚边,一点一点,又落到她的雪地靴鞋面上。
雪絮裹着风卷进半降车窗里,谭斯京轻声咳了两声。
“苏祈安。”谭斯京看苏祈安,“你再不上车。”
“我要生气了。”
生气!他生什么气!
苏祈安才不听他的,凭什么呀?难道现在还是以前那样吗?
她软声应回去,似无辜,又似不解:“你生什么气呀?”
话说完,苏祈安又很轻地笑了一下,像狐狸似的狡黠:“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呀?”
第58章
谭斯京看着苏祈安,没说话。
他的瞳仁寂静,仿佛风雪落在了深潭里,深不见底。
不同的磁场碰撞在一起,发出强烈又死寂的信号,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谭斯京知道苏祈安此刻和从前不同,她成长了,也变得越来越不任人摆布,这是好事。
也是说不上来的情绪。
张鹤轩都快要煎熬死了,这车,还开吗?
他眼观鼻鼻观心,福至心灵地说上一句,“苏小姐,谭先生还发着烧,您要不先上车?”
“毕竟一会儿雪就大了。”
下雪,发烧。
算了。
苏祈安还是上了车,顺带把窗户关上了。
她刚刚借那位大叔的电话打了平城负责人的电话,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胡明歌还没来,来了也是救不了这把火。
只不过负责人离这儿也是有段距离。
没有人说话。
谭斯京忽然问她:“包被谁偷了?”
他靠在车背上,嗓音沉沉问她,呼吸有一些重,声线更加低哑。
“一个小孩,男生。”苏祈安没看他说话,目光直视前方,“你要去哪儿?”
“你把特征告诉他,一会儿就能找到,平城不大。”谭斯京看了眼张鹤轩。
他说的话很轻,分量却很重。
苏祈安信他,多个人帮助总是好的,把特征告诉了张鹤轩,里头的东西重要,也急不得。
急也没用。
张鹤轩点了头,打了通电话。
车绕进小路里,那条路苏祈安很熟悉,弯弯绕绕,几个月前的某个晚上,她和谭斯京走过。
苏祈安移开目光,头顶有一阵凉风拂过,她用余光去看。
然后快速地侧过身子,把谭斯京那边的窗户关上,“你在干什么?”
“你不知道你自己发高烧吗?还把车窗开起来!”
虽然只是一点,十分之一。
苏祈安好用力地看他,还下意识地用力在谭斯京手上拍了一下。
不轻不重。
谭斯京看着她,十分配合,“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开?”
苏祈安见不得他这样折腾自己,无论出于哪个方面。
谭斯京依旧看着苏祈安,瞳仁倒映出苏祈安有些急切,还有些关心而轻拧的眉眼,他低声说:“我有些头晕。”
苏祈安要生气了,“体温量了吗?”
“量过了,先生早晨体温38,前面38.7。”
苏祈安:“……”
谭斯京却好整以暇,用手抓着苏祈安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
掌心下是异于常人的热度,扣在手腕上的指腹也是热的,不是冰凉的,甚至还在缓慢摩挲着她的肌肤。
这样的行为,好亲密,好像情人间十分自然的动作。
谭斯京问她:“你摸摸,是不是38.7度?”
苏祈安真的要疯了。
她迅速收回自己的手,“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开窗,测体温,你是说哪个?”
苏祈安不说话了,她觉得好堵,这个人还能这样淡定从容,和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这么着急干嘛?
强压下好多情绪,苏祈安不想理他了,“哪个都跟我没关系。”
谭斯京却稍稍颔首,低头,对上苏祈安的目光,在她眼前,好清缓地落下音,“你刚刚,偷看了我好几眼,碰了我的手。”
“还,特别关心我。”
气息灼热,谭斯京的靠近好像把整个冬天变成了温暖的春天,“所以,怎么办啊,苏祈安?”
“好像,不能说没关系吧?”
一句一顿,苏祈安整个人都要被春天困住了。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挨到最里面,退无可退。
谭斯京看穿她的小动作,说下最后一句:“而且,苏祈安,早晨,你还来看过我。”
“你,还认不认啊?嗯?”
苏祈安:??!!
那时候他不是睡着了吗?!
“你装睡。”苏祈安直视谭斯京的眼睛。
谭斯京唇稍扬,不疾不徐地,即使是病着,那白透的脸上依旧浑极了,“苏祈安,笨死得了。”
“那点东西,你觉得我认不出来是你给的吗?”
谭斯京的嗓音砸在苏祈安耳边,酥酥麻麻,带着戏谑,又带着笃定,“苏祈安,承认吧,你担心我,担心得要死了。”
苏祈安咬唇,好软地看着谭斯京,半晌没说话。
震耳欲聋的心跳,藏在发烫的空气中.
苏祈安的包在半个小时后,负责人交在了张鹤轩的手里。
包里的东西没丢,张鹤轩说偷包的小孩饿了很久,家里没有东西吃,才出来抢东西看看有什么吃的。
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找回去了。
那会儿张鹤轩已经把车开到了村里的算是烟火气最集中的一条街上,说是他们会住在这儿,连带着苏祈安也是。
他们的房子是一栋水泥房,比阿婆那儿的环境要好,专门拿来接待一些有钱权的外客。
负责人陈东是这儿的村长,年纪大,话语权最重,代替几十个农民工过来迎接苏祈安。
苏祈安做好资料对接,陈东说那几个农民工天不亮趁着雪不大,凌晨四点就出门去镇上找活干了。
一天一百五,什么活都接,没保险的事情,年关将至,干了一年的包工地,一毛钱没到手,微信上天天在说老板,可以发工资吗?大字不识几个,这辈子的文化都在要工资上了。
有的家里老婆孩子还病着,又要读书,怎么能这样?陈东坐在门前,一边手
一边拍手拍大腿,恨死了。
了解完一些事情,胡明歌再过一会儿就能抵达这儿,苏祈安打算等他一起来再开始工作。
陈东对谭斯京毕恭毕敬,脱掉棉质手套露出黝黑的手擦了擦裤边再和他握手,露出笑脸,“谭总,您能来平城,我代表我们村全体村民向您表示感谢。”
“您大驾光临,我们这儿真是蓬荜生辉啊!”
陈东好歹是个村主任,场面话也是手到擒来,张鹤轩伸手拦了拦,“陈村长,有什么话您先和我说。”
陈东一拍脑袋说了个“哎呦”,“你看我,真是有眼无珠。”
张鹤轩引着他到外头说话,苏祈安跟着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谭斯京没说半个字。
等到胡明歌过来时,苏祈安已经收拾好所有东西准备和他攻克难关。
农民工讨薪的案件相比其他案件来说,难度更大,也更复杂,更别说是几十个人。
一来,没有文化,没有劳动合同的群体说不清欠薪人是谁。二来,农民工手里的证据薄弱。
基本上都是微信聊天记录,通话记录,工作照片,要么就是手写签字的考勤表,难以证明欠薪事实。
维权需要多方面下足功夫,之前在厦城,相关部门的举措还算顺利,而如今在这样一个村子里,举步艰难。
苏祈安和胡明歌沟通了很久,联系相关部门,走访了几个还在家的农民工,收取了能够证明是农民工的材料,免于审查经济困难状况。
几家走访下来,已经很晚了。
胡明歌站在苏祈安身边撑着伞,遮去细细小雪,顺手拧开一瓶怡宝递给她:“要不要喝水?”
苏祈安顺手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接过水,“你刚来没多久,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胡明歌点了下头。
胡明歌对着这儿不太熟悉,不过村子小,走到底也是那几条路,苏祈安依旧引着他回到了那栋暂住的水泥房。
二楼有三个房间,标准的三室一厅。
胡明歌在另一头,进房间之前,他和苏祈安闲聊了几句。
苏祈安捂着嘴轻轻地笑了。
等走到她的房间门口时,旁边的门打开了,站着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微微靠着墙。
谭斯京无声垂眸看苏祈安,“苏祈安。”
突如其来的声音,苏祈安下意识地应了一下,带着唐突,嗓音软软的,有些可人。
看到是谭斯京,她问:“怎么了?”
平淡的模样,差点让谭斯京微微哽住。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拿着瓶水,此刻平平静静的,和刚刚在楼下对着胡明歌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侧过身,从房间里摸了瓶水丢给苏祈安,“那瓶过期了,别喝。”
丢给苏祈安水时,谭斯京的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在白皙肌肤下的视觉效果更加舒适,只不过现在,多了张白色的输液贴。
苏祈安眼睫轻眨,瞟了眼谭斯京的面色。
只带点病态的白,却比在车里时好多了,想来是陈东给他叫了村医打过点滴。
想到什么,苏祈安把丢给她的那瓶水塞到谭斯京手上,“你骗我,没过期。”
他这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给她一瓶水。
因为什么?因为胡明歌吗?
是了,谭斯京的房间,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他真是太闲了,她才不理他。
谭斯京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小姑娘看着他,眼里的倔强好似要跟他分清界限。
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先回应他的是干脆利落的开门声。
再然后,门被关上。
苏祈安好快地进了房间。
进房间之前,还不忘对着谭斯京说。
“谭斯京,我不认。”
不认什么?
当然是不认在车里的那句,她来看过他。
就算是她送的又怎么样。
她只不过是关心自己路上的同伴,哪怕换作是一只小狗,她也会给在天寒地冻里瑟瑟发抖的它送上一条毛毯。
反正,他们本来就没关系啊,认不认重要吗?
重要的是。
她,生气了!
手里的水在冬日气温下倒显得没那么冰凉。
谭斯京眼眸晦暗。
暗恋他又怎么样,人理都不理,不要他了。
第59章
下午五点钟,平城天色还未彻底暗下来,水泥房隔音不好。
作为今天第一天有客到,陈东特意租了个店,喊大家一起吃饭,正好晚上的农民工也下工了。
最重要的是,村领导到了,为了欢迎谭斯京的到来。
胡明歌在楼下等苏祈安一同去店里吃饭。
苏祈安下楼时可以清晰地听到街道上有轮子碾过雪的声音,不止一阵的声,持续没断下来。
胡明歌透过窗,夕阳折射在远处雪山,反射出霞红。
“好多货车—”胡明歌把手放在额头上,半眯着眼,“车上的东西那是?什么?”
苏祈安不跟着胡明歌看去,而是走向门口,明晃晃地看。
一辆辆货车车身上映着“STG”的logo,logo上方写着“太阳能光伏发电项目”。
车上运着的东西看不清,大概是这个项目的必备用品。
陈东站在车前,一边倒着走,一边用手挥着,嘴里不停说着:“这边这边”。
再前面,走过来好几个人,穿着军大衣,里头套着西服,簇拥着谭斯京。
不用说,已经足够证明什么。
在这样光照丰富的地区,太阳能必然是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特享国家政策的同时,满足地区的资源发展,以及用电需求。
一箭双雕,妥妥的不亏本买卖。
谭斯京已然成为资本家,不,他本身就是资本家。
远远地,几个人在说着什么感谢谭斯京的到来,让平城好多人解决了就业问题,提升经济,发展规划路线不一样了之类的。
谭斯京站在几个人中间,不难猜出那些人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不是贵人也是个小官,偏偏他在中央,矜贵正雅,游刃有余地行走在人情世故当中。
他向来如此耀眼。
短短几个月,他变得好不一样,在她面前也是。
张鹤轩跟在身后,顺带补充推广公益项目,当初谭仲言,就时不时地投身于慈善事业,譬如为厦城大学就捐赠了一栋大楼。
这样的模样,叫苏祈安差点忘了谭斯京曾经也学法.
晚上吃饭是在一个大院子里,头顶上的大棚大得差点望不到头,棚下只有一张圆桌,看起来孤独极了。
夜晚没下什么雪,厨子们在外面单手拎着个大锅,烟火漫漫,炒的是地道的小菜,裹得厚一些也算不上冷了。
这顿饭只不过是村里的小领导书记单独和今天的贵客吃顿饭而已,代表平城的热情。
苏祈安和胡明歌坐在一起,也是谭斯京那桌。
谭斯京坐在主位上,陈东朝他敬酒统统被张鹤轩拦了下去,说他今天身体不适。
陈东又拍了脑门,说自己脑子坏了。转头又去朝胡明歌和苏祈安敬酒,说要感谢他们过来,为村子里的农民工讨回劳动成果。
胡明歌喝下这杯酒,没替苏祈安挡酒。
一顿饭吃得到也算愉快,主要是今晚的亮点主要集中在谭斯京身上。
毕竟能给平城带来经济发展的是谭斯京,相比之下苏祈安和胡明歌只能算得上是点缀。
吃到快结束,陈东面红耳赤,双眼朦胧,对着胡明歌和苏祈安说,“可以加个你们的微信吗?村子里的人啊,大多都不懂法,大字不识几个,多亏了有你们啊,会不会打扰你们啊……”
坐在桌子上的几个人也开始哼哼唧唧。
苏祈安把工作号推过去,陈东笑着扫,“哈哈哈,是工作号,那应该不会打扰到吧?可以让大家都扫一个吗?”.
快结束时,谭斯京以身体不适先下了席,他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他站在大棚尽头
下,远远地,背影和夜色融为一体。
苏祈安也早早跟着下席,胡明歌作为男生,被叫着一起喝酒,张鹤轩更是难以逃脱。
几个村委一班人,热情得要命,压根儿不给他们机会逃跑。
苏祈安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平城的冬季,这样的小村子,谭斯京长身鹤立在雪乡里,灯火不算璀璨的夜晚,他像是融进夜色。
难以置信的是,他身边跟着一个小男孩。
那小孩年纪不大,苏祈安乍一看有点眼熟,再仔细看,是那个偷自己包的小男孩。
谭斯京低头和他说了些什么,小男孩啪嗒啪嗒朝她跑来。
估摸着应当是认识到眼前的人被自己偷了包,小男孩还有些不太好意思,最后两眼一翻铁了心说:“姐姐,对不起我不应该偷你的包,我以后不会了。”
“看在我态度良好的份上……”小男孩红着脸说,“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苏祈安“啊”了一声,想起张鹤轩说他的家庭背景,弯下腰,好温柔地朝他笑,“你想要什么?”
小男孩“嗯……”了一下,转身指了指谭斯京站着的位置说,“姐姐,你可以同意一下那个哥哥的微信吗?加他一下。”
“哥哥说,”小男孩一字一顿,“不要工作号,要私人号。”
苏祈安朝着小男孩指的方向看过去。
谭斯京这会儿已经走了。
然后,苏祈安就收到了一条好友验证。
没有通过的好友验证上,依旧只能打招呼。
屏幕上方只有九个字。
“听你的,风雪大,勿受寒。”.
顶着小男孩知错就改的目光,苏祈安同意了好友。
甚至还从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个棒棒糖给他。
说了一会儿的教育理念才回去。
谭斯京的微信没什么好看的,依旧是那样冷冷清清,朋友圈万年不变,那张滑雪的照片还在。
微信头像也是没改过。
放了一晚上的微信,第二天起来没有半条消息。
其实挺不明白的,哪有人加了微信,又不说话?
不会是和陈东说的一样,偶尔问几个问题吧?
……他自个儿就是学法的。
更何况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了,倒也不必费尽心思加个好友。
苏祈安捧着水杯,轻抿一口,推开窗户。
冷冷的空气飘进窗子里,雪絮跟着混进屋子里,苏祈安愣是没点下去那个删除好友的键。
考虑了半天,还是留下了谭斯京的好友。
放着吧,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用到,多一个好友位也不占内存.
苏祈安和胡明歌一大早就收集了所有农民工的证明材料以及经济困难证明,打印各种聊天记录照片考勤之类的物证,去了市里的劳动仲裁中心。
有一些是阴阳合同,包工头连带钱卷铺盖走人,不太好处理,苏祈安用红色记号笔圈了漏洞条款递给胡明歌查看。
顺利的话,不出一阵子就能要到工资。
还算可以的进度。
去市里时胡明歌借了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小车开去。
处理好一切时苏祈安打了监察部门的电话,请求实地走访,递交材料到劳动争议的窗口和胡明歌离开。
市里来回的路程比较远,回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胡明歌问苏祈安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这次的案件没有律师费的,单纯只有出差费,所以你还不坑我一笔?”胡明歌把车停在村子里,单手撑着方向盘朝苏祈安说。
“我知道啊,所以师兄想请我吃什么?”苏祈安今天围了条克莱因蓝的围巾,说话时呼出的气在空气中消散开来,那瞬间衬得人格外清冷灵动。
胡明歌作为苏祈安在律所里的前辈,这一声师兄叫出声,胡明歌都这两天的疲惫都过了,心情舒畅,他说:“师妹啊,这儿不大,你想吃啥都行。”
他指了指前面的小饭店,“要不吃那个?”
正宗羊肉串以及各种炒。
苏祈安看过去,眼眸闪烁澄澈,早就有所耳闻这儿的羊肉串,她一笑,好不真实的漂亮,“好啊。”
附近的人都知道苏祈安和胡明歌是厦城来的贵客,他们与这儿的长相不同,属于温婉柔和那挂,一来,大家就说要免单。
不仅如此,烤羊肉串的是个十九岁的少年,模样清风朗月,少年气得痞坏透透的,手也修长得很。
他朝苏祈安要了个微信.
晚上,大家得知钱大概率可以要回来时,苏祈安和胡明歌又难免被邀请到大棚下吃饭。
这次场面比昨天大多了,不仅仅有谭斯京他们那桌,还有好几桌的农民工。
大家忙前忙后吆喝中,苏祈安站在二楼窗前,能看到不远处远离居民区的大空地上,一栋栋的铁皮房正准备建立起来。
听陈东说,那是STG正在建立太阳能项目。
他说,谭斯京不仅给了那些没什么知识文化的农民工就业机会,也给了村子里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就业机会,包括残障人士。
谭斯京说:“STG就允许高知人群进入?”
陈东把谭斯京的话复述给苏祈安时,崇拜与向往出现在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上。
难以置信的是,这位村主任的神色像极了小孩看奥特曼的时候。
而苏祈安那会在想什么?
在想,哦,原来从前的谭斯京,在美国开的那家律所,也常帮助一些穷困潦倒的人士。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劫富济贫的人,也不是什么正义慈善人士。
相反,谭斯京的睚眦必报苏祈安见得多了,那点坏劲儿,可太清楚了。
所以,谭斯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遵循骨子里的那点随心所欲。
他本身就拥有这样的能力,也足够有。
旁人不清楚的,苏祈安在那一刻,却瞬间懂了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谭斯京和张鹤轩都没有来。
太多人了,太热闹了,好多人上赶着给苏祈安和胡明歌敬酒,胡明歌想帮苏祈安挡酒,都成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几个农民工过了大半辈子没什么文化,酒桌上还不懂一些?人就来这一回,下回都到何年何月了。
尤其是苏祈安,上回在平城,严肃成那样的案子,没法吃上热闹的一顿就算了,这一回,就算是个姑娘,怎么说也得喝上几杯意思意思。
一番酒下来,几个人都拿出了好酒,几十年的美味。
谭斯京站在那水泥房的楼顶上,此刻没下雪,苏祈安在他眼里清楚十分。
她坐在胡明歌身旁,一小口一小口的抿酒,不怎么拒绝人的小姑娘导致脸颊上的薄红愈发明显,连带着鼻尖都红了。
这模样,叫谭斯京回忆起苏祈安头一回出现在start酒吧里的画面。
依旧是笨死了,不知道怎么拒绝。
然后,苏祈安那桌上的人,发出一声哄笑,“苏律师今天可被人要微信了。”
“没办法,长得好看嘛!”
几声没什么恶意的打趣,小姑娘凑近胡明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清清甜甜地笑,眼里水润十分。
然后她就下桌了。
谭斯京依旧没收回目光,手先伸进了兜里,摸到烟,有了这个动作,才觉得烦躁十分。
有烟,没火,烦躁愈演愈烈。
与此刻相交的是,空气中弥漫着冰凉,不亚于下了小雪。
小姑娘早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谭斯京回头,准备下楼梯。
开着昏暗灯光的阳台把那抹带着轻微酒气的身影勾勒的更加清瘦。
“苏祈安。”谭斯京叫她。
小姑娘也听见了,抬起头来。
“谭斯京。”这回苏祈安回应了谭斯京。
相对无言,身后是楼梯,身前是谭斯京,苏祈安不愿意还处在这四方小小的平地下,她侧身朝前面走去。
喊他的那声名字,就当作打个招呼。
苏祈安今晚喝了不少,只不过都是后劲儿大的酒,除了步伐有些晃晃,理智此刻还在,还算清醒几分。
“苏祈安。”谭斯京叫她。
“啊。”没想到谭斯京还会叫她,那瞬间苏祈安回头,声音清润,峨眉粉黛。
“你今天做了什么?”谭斯京问她。
“我去了市里的仲裁中心。”苏祈安还真思考了一下,模样乖巧十分,“回来时胡明歌请我吃了饭,然后就是现在啊。”
谭斯京朝她走过去,“然后被人要了微
信?”
这距离太近了,苏祈安有一瞬间的恍惚,“嗯……对呀,就在胡明歌请我吃的那家店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祈安说这话时甚至有几分小小的骄傲?
可谭斯京太清楚了,她现在醉了。
谭斯京稍稍弯腰,凑近苏祈安,墨黑眼眸望进苏祈安的眼里,叫她与他对视。
“苏祈安。”谭斯京的手向上,放在苏祈安的围巾上,将她的围巾扯开,整理,话语中带着慢条斯理的悠悠,“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
这话的意思可太多了,真要辩解起来,说都说不清楚。
苏祈安不说话,就看着他。
谭斯京继续和她说,“苏祈安,你记住了,不可以和其他男人走得那么近,也不可以加其他男人的微信。”
平静的声线里,多少带着蛊惑醉酒小姑娘的意思,也是隐忍,克制的。
苏祈安眨了眨眼,小声嘟囔,“那你呢?”
“你加我微信什么意思啊?”
谭斯京继续颔首,再度拉近与苏祈安的距离,好自然地低声,“酒蒙子。”
“你告诉我,一个男人,想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
成年男人的柔声细语与心无旁骛,叫他此刻清隽的脸看起来撩人极了。
他眼眸低垂,遮去那令人蛊惑心弦的眉眼,伸手,抓上苏祈安的手。
放在苏祈安那好久没有触碰过,光风霁月的脸上。
第60章
苏祈安醒来时已经是上午第二天。
她的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茫然得很,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掉,还是昨天换洗的睡衣。
她轻声吸气,只觉得脑袋更胀了,温暖的被窝叫人懒得出去,闭着眼睛用手腕内侧揉了揉大脑。
陡然,修长的指节握着她的手腕,放在线条流畅的侧脸上,雪夜下脸颊的温度是冰凉的,难以抑制的是呼出的温热气息倾洒在她的面前。
“等结束后,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苏祈安瞬间清醒睁开双眼。
她昨晚有说这么一句话吗?
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有好多事情她不记得了,也有可能是梦。记忆清晰的只有昨晚她在吃饭时说自己要去醒酒,陈东说顶楼阳台透风。
其他的一概不知道,又怎么会有谭斯京?
苏祈安咬唇,认命起床洗漱换衣服,打开微信点开谭斯京的微信对话框。
半个字都没有,应当是她想多了。
压根儿不需要想多的事情,也不需要当真。
苏祈安和胡明歌需要在这儿多逗留一天,处理完末尾的事儿,有部分用人单位和包工地负责人愿意接受协商和调解,部分不愿意的只能投诉仲裁还有诉讼代理,这部分的大多都是利用阴阳合同。
这个阶段太久了,基本上需要四十五天甚至更久,不过希望是大的,目前整理好材料审理就好。
他们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下楼时,苏祈安碰见了胡明歌。
胡明歌打了个哈欠,问苏祈安:“你昨晚还好吧?”
苏祈安点头:“我还好。”
想起什么,苏祈安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昨晚我回房间时你回去了吗?”
说到这个,胡明歌两手一摊耸肩,“昨晚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也没看到你人。”
“陈东不是和你说阳台醒酒吗?你可能在上面待了四个小时多?”
苏祈安:?
四个小时?
方才在大脑里的画面此刻逐帧逐帧的变得清晰,那冰凉的脸颊触感莫名叫苏祈安觉得掌心发烫起来。
这种真切的感觉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却又没办法对证。
她斟酌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都快撑不住了,“四个小时?我昨晚很早就睡了吧,不应该那么晚……”
胡明歌挑眉:“师妹,你不记得了?有人看到阳台上你和STG那位待一起。”
苏祈安沉默了。
胡明歌不知道苏祈安和谭斯京那点事儿,但是厦城谁不知道STG啊?经济有一大部分可不就是这公司带起来的?
偏偏他还真不知道谭斯京怎么会在阳台,他打了个哈欠,头还痛着,“就看到了一眼,可能你醒酒刚好碰见了吧,不说了我先去补个觉,一个小时后我们再处理剩下的事情。”
得,这下有的对证了。
有又怎么样,她也不可能真的去问谭斯京吧?
人也没来找她,苏祈安才不愿意去面对这事情,干脆当个缩头乌龟,彻底成了醉酒后什么都不记得的人。
苏祈安忙碌了一天,从早上和胡明歌跑到晚上,车窗里眼睁睁看着没下雪的一天,工人把铁皮房建了一栋又一栋,空地上很快就有了打下地基,高楼大厦的雏形。
等到日落西山,从其他人的口中才知道。
谭斯京已经回去了,今天一早的时候。
远处的雪山在夕阳下颇有几分日照金山的意思,只不过没多久天色就将黑不黑。
陈东说他走得匆忙,村里想送给他的礼都还没来得及给,问苏祈安都是厦城的,能不能捎带过去。
这话有些唐突了,明眼人也都不好意思拒绝,因为都知道陈东这人就是这样,热肠子一个。
胡明歌:“不是可以快递吗?你们不是有他助理的联系方式吗?快递过去不就好了吗?何必麻烦。”
陈东嘿嘿一笑,有几分尴尬,摸了手机给张鹤轩发消息。
回得很快,对方说可以快递,还发了个STG的地址过来。
陈东说特产寄过去了,那能不能代表送个花,回头把钱转苏祈安微信上。
这是逃也逃不开了,苏祈安说可以,到时候她同城跑腿送过去就好。
回去的路上挺顺利的,后来苏祈安听胡明歌说,去市里坐高铁的车是谭斯京安排的,压根儿不需要等待,时间上缩短了很多。
晚上十点,飞机降落在厦城,苏祈安关掉飞行模式时,徐清落的消息就纷纷弹出来了。
她问苏祈安平安降落了吗,最近怎么样之类的。
苏祈安回复过后和胡明歌告别。
出差回来,律所给她放了两天假。
苏祈安第二天去律所递交材料,顺便去江南西那儿点了花。
地址是STG,寄过去的时候寄件地址和名字电话写的都是苏祈安的名字。
没有给谭斯京发微信,她觉得不必多余。
这回不是什么特意要人专送的花,没必要苏祈安再跑一趟,多不方便的事情。
江南西一边打包,一边问她:“上回拍的那张拍立得,很多客人说拍得很漂亮,要不要送你?”
花店里有一小面墙专门被用来贴着许多顾客捧花的拍立得,拍立得下写着祝福语,苏祈安捧着花的那张拍立得也被挂在了花店墙上。
一众照片中,她的那张格外亮眼,也漂亮。
苏祈安摇头:“不用啦,放在这儿不是也挺好的吗?”
都挂了这么久了,再拿走也挺奇怪的,苏祈安用手机拍了张照。
江南西看着苏祈安的动作说:“上回有个男人,也跟你一样,用手机拍了照。”
“是吗?”
“是啊,就这花的收件人。”江南西一边包花,一边说。
打单机发出滋的响声,打出一张长单。
印出清晰的收件人名字.
谭淑华好一阵子没见到谭斯京了,故意找了个借口叫他从大老远的平城回来。
说是孤独得要命,脚扭了也没人来看她一眼。
谭斯京接到电话的时候那会在做什么?
小姑娘扑在他怀里,好软糯好乖地撒娇:“谭斯京,你能不能好好吃饭?”
“一点也不听话。”
然后,踮脚,不轻不重的一下。
雪花在空中飘飘扬扬,楼下是极其热闹的举杯声。
苏祈安朦胧地笑,攥着谭斯京的衣角,吴侬软语,“罚你。”
要命的感觉,倘若不是那通电话,他谭斯京还真得让苏祈安清醒清醒自己现
在在做些什么。
否则她苏祈安第二天是真的会翻脸不认人。
谭斯京按着苏祈安的腰,接了谭淑华的电话。
谭淑华一边抱怨他不回来,一边说自己脚扭了。
那笑嘻嘻的话语声哪像真的扭了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一语成谶,那谭老太太说完这句话真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脚扭了。
嘴里不停说着可惜了,这下摔坏了她珍爱的一盆红玉珠。
谭斯京没办法,只能第二天匆匆回去看她。
只亏了那晚的兴致,不用多想,小姑娘第二天必定不认。
把人抱到房间里,小姑娘在他怀里哼哼唧唧,丝毫没有平日里那冷冷淡淡的感觉。
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角度,就这么靠着。
谭斯京替她捻了被角。
挺亏的,说实话。
他谭斯京,又得被苏祈安耍了。
没办法,认命。
谭淑华年纪大了,儿子去了巴黎,就盼着孙子能回来陪陪他。
脚扭是假的,那盆红玉珠也是假的。
看着谭淑华慢慢悠悠地捧着那盆红玉珠,谭斯京气笑了,“叫我回来,就是看您抱花?”
谭淑华瞥了眼谭斯京,“回来让我看你一眼也不行?”
“看你这样,回个家都不容易。”谭淑华忍不住说,“和上回那姑娘待在一起?忘了看一眼我这个老太婆?”
谭淑华没听说苏祈安离开谭斯京的事儿,他不说,她也不问。
自个儿孙子,上回旁敲侧击地问,就已经足够了。
多余的只会让人烦,只要不祸害人姑娘就行。
谭斯京往沙发上一坐,头疼得厉害。
没应谭淑华的话,倒是反问她,“我有盆绿萝,快死了。”
“怎么救?”
谭淑华诧异了一下,他这孙子从来不养什么东西。
楼下一整个花房,平常看都不看一眼。上回陪她在花房救一棵草,也是远远看着。
“怎么想着养绿萝?”
“小姑娘送的,没养好,快死了。”谭斯京言简意赅。
谭淑华了然于心,只怕是那姑娘拿捏了谭斯京。
“看看根系还有多少。”
“还不错的话,长了黄叶就把多余的剪了,有害的去除干净了,留下健康的才能活啊。”谭淑华一边拿剪刀,一边从红玉珠上剪下坏掉的叶子。
“剩下的,就靠你给足阳光,给足水量。”
“绿萝很好养,怎么到你手里就快死了?”谭淑华问他。
“绿萝都养不好,怎么把小姑娘养好?”
“知道了。”谭斯京直起身子,太阳穴突突地跳,抄了桌上的车钥匙就走。
上回那盆绿萝,谭斯京花了时间去折腾,最近有好转的迹象,但不多。
头疼得厉害,谭斯京倒不愿意去罗伯威,踩了油门掉头去了STG。
前台签收了一捧花,寄件人写着平城那些人的名字。
爵士蓝的包装,香槟玫瑰,散尾葵,绣球,向日葵,辉煌玫瑰,绿灵草。
这作风四平八稳,挑不出错处,加上那花店的名字,看着就像是苏祈安的手笔。
谭斯京忽而就笑了,给苏祈安发了条消息。
苏祈安那会儿刚到家,打开门,刚要换鞋就收到谭斯京的消息。
差点没有哽住,手里拿着的钥匙还没挂上门后,就掉了下来。
“啪嗒”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谭斯京问她。
“苏祈安,阳台上的事儿,这回,你还认吗?”【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