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暴雨里 > 40-50
    第41章


    九月底的时候,平城的案件即将开始一审,苏祈安开始收拾很多材料,变得忙碌。


    很多次,谭斯京来接苏祈安下班。


    约好了,却因为各种事情临时离开。


    又因为苏祈安忙碌,加班,太多原因了。


    苏祈安隐隐约约能猜到谭斯京在做什么,像他这样身处鼎食的人,终究要站在顶端,但无论如何,都和她没有关系。


    也很正常,他们不是情侣的关系,哪儿需要天天见面?只是回到刚认识的时候罢了。


    太正常了。


    阶层可以抛在脑后,但是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那天下班,苏祈安去了趟Star酒吧。


    好久好久没有来了,无论是什么时候,这家酒吧的氛围总是很好。


    也变得有些难订,很早之前见的调酒师恰好也是今日的班,在吧台上摸鱼,看到苏祈安他挺直背,远远地笑了一下。


    调酒师轻轻碰了下风铃,发出的声音好听得很。


    苏祈安过去。


    调酒师早就知道苏祈安是谭斯京身边的人了,那天过后他有些胆战心惊,好几天后相安无事下来才好很多,“老板很久没来了,你也是。”


    “今天想喝什么?”


    苏祈安微笑,摇头:“不喝酒,就过来看看。”


    “噢。”


    “你们老板很久没来了吗?”苏祈安明知故问。


    “是啊,最近都是其他人在管我们店,本来一直都是老板在管,自从他忙以后就让其他人来管了。”


    “什么时候开始忙的?”


    “好几个月了吧,好像七月份,我也不太了解,毕竟我就是一小店员。”调酒师耸了耸肩。


    旁边有人喊调酒师过去调酒,他诶了一声,让苏祈安自己坐着就去忙了。


    然后,也听见了几个人的聊天。


    那些内容苏祈安曾经在接近谭斯京时不是没幻想过,可真切地听到时也是难过的,失落的,浑身发颤失去血液的。


    旁人都说,露水姻缘要不得,薄,风一吹就翻页了,哪有缘分。


    哦,有缘分,和沙砾一样小。


    露水姻缘,成年人的消遣嘛,也是刚需,也是解决,没多久就散了。


    但一开始,她不就是为了打破这样没有消遣的生活才接近谭斯京的吗?


    为了那一段荒唐的时光,心甘情愿成为谭斯京的情人,没有名分的情人。


    如今怎么又因为那电话伤心?


    哦,因为她比那些陌生人之间的情人多了个堂堂正正的“情”字。


    苏祈安看着调酒师在忙,就坐在那儿看着酒吧里的男男女女随着音乐此起彼伏。


    过了半晌,最后要了杯麦卡伦.


    天色渐晚,明天就是国庆,谭斯京说来接了苏祈安,她给他发了个地址,Star酒吧。


    夕阳余晖映照天边,浅淡的粉红弥漫开来,铺满眼帘,晚风撩动苏祈安的裙摆,从小腿间穿过。


    凉凉的,快要穿长袖的季节了。


    苏祈安上了谭斯京的车,不是那辆大G,依旧是红旗。


    路边有几个识别的人投来目光,苏祈安上了后排迅速关了车门。


    谭斯京漫不经心地回头,“坐前面来。”


    苏祈安又下车绕了圈,坐上副驾驶时谭斯京伸手顺便把坐垫放到副驾驶给她垫着。


    她觉得这个坐垫靠着特别舒服。


    “谭老板怎么亲自开车,都不找个司机?”


    谭斯京眉眼带笑,“有啊,给他放假。”


    平日里出行,倒是张鹤轩给他开车,只不过和苏祈安出来时,他倒是成了苏祈安的司机。


    这点,谭斯京但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噢。”苏祈安眯着眼笑,收下对于不知道谭斯京什么时候找了个司机的惊讶,“谭老板可真大方。”


    谭斯


    京捏了捏苏祈安,漫不经心地问她:“酒蒙子,又偷喝酒了?嗯?”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苏祈安小小吸鼻,不知怎么的有些怀念谭斯京喊她‘酒蒙子’的时光:“哪有偷喝。”


    分明是光明正大的。


    “又要装醉,想要什么?嗯?”谭斯京好温柔地问她。


    顺带问苏祈安国庆想去哪儿玩?


    他给她买机票,说过两天陪她去玩。


    苏祈安摇摇头,扣上安全带:“不用啦,清落国庆有演出,我想去看她演出。”


    谭斯京连日忙了这么多天,要是还陪她出去玩,简直不要太辛苦。


    苏祈安说这话时,温软地对着谭斯京笑。


    兴许是出于心理作用,也兴许是出于很多天没有接到苏祈安,也兴许是太久没有见她喝酒,从前她一喝酒,就会像他讨什么,如今拒绝了,谭斯京竟生出些难言情绪。


    他斟酌着要不要开口,又觉得事已至此没必要,“苏祈安,最近不开心?”


    绿灯闪烁切换红灯,车开到十字路口,停在白线内。


    趁着停车间隙,苏祈安靠在谭斯京手臂上,温温柔柔地看他:“没有呀,我已经得到了很多想要的,又怎么会不开心?”


    真的.


    苏祈安说去芙城看徐清落这件事不是假的,作为芭蕾舞演员,逢节假日演出就多。


    又一场演出结束,徐清落卸了妆换了衣服就直奔烧烤店,怒点一桌烧烤,拉着苏祈安坐下:“卧槽,我快饿死了,你知道吗,刚刚最后一个动作,我都是硬逼着我自己做的完美,要不然我甩手就走了。”


    苏祈安给徐清落倒了杯水,“辛苦啦。”


    阮晋伦本来也在,但徐清落想和苏祈安单独吃夜宵,所以看完演出就被她赶回去了。


    徐清落吃着一串五花肉,“宝贝,你国庆不出去玩吗?”


    “不啦。来看你演出。”苏祈安思绪游离,在心里纠结了很久很久的问题在此刻向徐清落问出,“清落,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什么问题?”徐清落正在大快朵颐,还向烧烤店老板多点了一只烤鱼。


    苏祈安垂眸,漂亮的眉目婉约柔和,“你觉得,人是贪心的吗?”


    徐清落噗嗤笑出声。


    “宝贝你问的这什么问题,人肯定是贪心的啊,就比如现在,团长怎么可能让我吃这些东西,但是我想吃,我还想吃更多的。”


    “现在我红了一点点,我还想更红。”


    “不像我宝贝,一直都这样。才会问出这种问题吧?”徐清落挽上苏祈安的手臂。


    苏祈安轻轻笑了。


    其实她有好多好多想要的。


    尤其是,想要的得不到,想要的越来越多。


    两个人在烧烤店里吃了很久,徐清落不满足于单吃烧烤,又点了几瓶啤酒。


    她本就不是个酒量十足的姑娘,非拉着苏祈安喝酒。


    苏祈安哪儿敢喝酒,又没其他人,两女孩,只敢陪着徐清落小酌两杯。


    徐清落三瓶下肚,成功喝醉。


    兴许是她情绪不佳喝过酒后,才敢抱着苏祈安哭唧唧的。


    她闭着眼,有些轻飘飘地说:“宝贝,我最近做了个梦,总感觉睡不好,梦里太多乱七八糟的片段了。”


    “是不是快恢复记忆了?”苏祈安有些担忧。


    “不知道啊,管他——”徐清落挥了挥手,“最主要的是,里头有几个片段好像都有阮晋伦。”


    “巨巨巨讨厌他,看着就不务正业。”醉酒过后的徐清落有些可爱,靠在苏祈安的肩上,平日里洒脱的她这会儿居然像只小鸟,“但是好奇怪啊。”


    “什么奇怪呀?”苏祈安温柔地问她。


    徐清落没回答,又猛地站起身,“不行我先去付钱。”


    “我去啦。”苏祈安怕徐清落走不稳,刚想阻止她。


    下一秒,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徐清落摇摇晃晃,被椅子绊倒,成功摔跤了.


    “妈妈,没关系的,我在这儿照顾清落几天。”


    “放心,这次不会骗人,视频你也看见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给她买点东西补补。”


    手机屏幕变黑,和周雨喆的电话挂了。


    苏祈安转过身,看着脑袋上裹着纱布,一脸无畏的徐清落。


    徐清落耸耸肩,“换了个国庆假期,不亏。”


    那天徐清落摔跤,好死不死的脑袋磕在店门槛上,成功摔出血,还得了个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庆幸的是医疗技术先进,不会留疤。


    舞团团长知道了,急得不行,紧急取消徐清落后几天的演出,一系列后续活动该取消取消,该调整调整。


    甚至微博什么东西都要重新安排,发通告,找替补,有的想看徐清落表演,退票,延期,忙得不得了。


    苏祈安站在病房门口,听着小助理拿着平板在徐清落面前念叨,说把她和人烧烤店老板都快吓死了,现在好了啦,改这个改那个。


    那天是真的要吓死了,人老板还以为徐清落碰瓷耍酒疯。


    后来知道她是芭蕾舞演员,可喜欢了,迷得她丢出一句你来吃烧烤我都不要钱。


    徐清落也是体验了一把娱乐圈女演员的生活,通告,微博,统统改。


    苏祈安环着手臂,从包里摸出手机和谭斯京说自己不回去了。


    徐清落父母都在国外,实打实的科研人员,常年不在家,她也不想让他们担心。


    虽说舞团会派人照顾她,但苏祈安也担心,打算留下来照顾她。


    这一照顾就照顾了一周,期间阮晋伦还来了。


    得知徐清落脑震荡,一个响指,医疗服务一条龙服务安排上。


    叫苏祈安亲眼见证了小说里的霸总服务。


    徐清落翻了个白眼,无语死了,“我是脑震荡不是脑瘫,谢谢。”


    “出门左拐,赶紧滚出去,不送。”


    这么大阵仗,是要隔壁觉得她是个大官人吗?


    阮晋伦被赶出门外,和苏祈安面面相觑。


    那几天,阮晋伦手把手照顾徐清落。


    徐清落看着苏祈安也在这儿忙乎,怪心疼她,“宝贝,你不回去吗?不和他说一声?”


    阮晋伦可太清楚谭斯京最近在做什么了,他正在替徐清落削苹果,“最近谭斯京忙得很。”


    苏祈安应了声:“我晚上回去。”


    她哪里不清楚谭斯京忙了,就算什么都不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缺口越来越大,现在连空气钻进去都觉得凉。


    苏祈安订了晚上的票,没和谭斯京说,她打算晚上回自己家。


    也不是回她已经租好的房子。


    明明已经住过一阵子,可是还觉得空空荡荡的。


    其实也是由于私心。


    好几个月了,中途其实想和谭斯京住在一起,所以总是不愿意面对那点现实,总想和谭斯京再多待一阵子。


    回去之前,苏祈安打算再和徐清落说一声。


    电梯按下,左拐穿过走廊尽头就是徐清落的病房。


    这层楼是VIP楼层,安静得很,阮晋伦在长廊拐角处打电话,即使声音分贝刻意放低,也能听清他说的话。


    “谭斯京是谭家独子,他妈就生了他一个,这担子不落在他肩上落谁肩上?难不成落你身上?你可别做梦了。”


    “这年头还讲什么联姻,您不也得看人愿不愿意?圈子里姓苏的好几个,哪个不是大企业?别硬塞,都有自己的想法。”


    “得了吧,他一个招标,千军万马来相见,他的手段您不是没见过,谁还要那儿妹妹……”


    ……


    苏祈安从来都不知道,圈子里有几个苏家。


    步伐很轻的路过长廊,几乎是听不见声响,思绪胡乱翻涌。


    终于,在走到长廊拐角处,苏祈安扭了脚。


    猝不及防的重心不稳,不远处保洁阿姨拿着拖把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是谁倒了一地的水。


    小姑娘提着的生活用品洒了一地,叮呤当啷的好大一声动静。


    手里的手机也掉在地上,万幸


    的是没有碎屏。


    左脚传来的痛感剧烈,不知道有没有肿,苏祈安伸手扶着脚踝,与此同时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谭斯京发了条消息问她在做什么?最近这阵子忙得很,等过阵子他陪她去餐厅吃饭。


    绿色的消息一条又一条地冒进来,苏祈安忽然就觉得脚踝越来越痛,一定是肿了。


    痛得她鼻尖好酸,不然怎么就有点想哭。


    她弯下腰,泪水朦胧糊过瞳孔。


    苏祈安和谭斯京说。


    想要去的餐厅打烊了,想吃的过期了.


    苏祈安回家那天是十月七号晚上,她回了自己新租的家一趟,买了几朵花,装置了一下。


    大概是第六感,所以苏祈安总会有意无意地往自己新租的房子放一些装饰品,尽量看起来不那么空荡,叫人觉得温馨。


    房东是个阿姨,见苏祈安这小姑娘清清白白,性子也好,租房租给谁不是租,不如,租给她这小姑娘,所以之前才那么爽快答应了她的租房。


    和房东聊了几句,再回到周雨喆那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进卧室洗澡换衣服,手机放在桌上就震动响了起来。


    是谭斯京的一通视频。


    电话那头,谭斯京眉目清冷,矜贵又散漫地靠在椅子上,背景是屏幕都装不下的透明落地窗,窗外高楼大厦,可以俯瞰大半片厦城繁华地段。


    谭斯京是属于冷情又随性的那挂人,远看望而却步,近看又觉得松弛感极佳。


    如清明明月,冬日雪松,夏日晚风。


    用好多词语都很难形容。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祈安觉得属于谭斯京身上那份散漫少了些,多了几分数不清的游刃有余。


    再看苏祈安,她穿着软乎乎的睡衣,趴在卧室的桌上,背后是一方小小的卧室,一个手机屏幕就可以装下。


    小姑娘刚洗过澡,脸上素净,还有着从浴室里刚闷出的薄红,软绵绵的。


    “怎么啦?”


    她总是这样,叫人见了那点烦躁就消退了。


    谭斯京上午听展,听起一个甲方介绍西伯利亚比卡尔湖区的宝石,觉得有点意思。


    他似随口提起,没提合作,只说听人说起。


    “明天让人送过去给你。”


    说得好容易。


    苏祈安不想要,听着就好奢华,好贵,好梦幻的样子。


    她听着的时候顺带在网上搜了一下,那个宝石光看称呼都觉得难以置信,图片也是好珠光宝气。


    这样在网上才可以见到的东西,送给她她都不敢要。


    “不要这个吗?”


    谭斯京说不要的时候苏祈安有些游离。


    苏祈安低头,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难道她说要也可以吗?


    这算是什么呢?情人之间的互相友好,代表彼此对对方的满意?


    抛却掉那些杂乱的,苏祈安眨了眨眼,好俏皮地笑了一下:“我不要这个,我想要看你。”


    第42章


    谭斯京用着那样散漫的声音应她:“看我就够了?”


    苏祈安点头,“是呀。”


    她又说:“你怎么总问我想要些什么?”


    谭斯京垂眸:“你应该问我,能给你什么。”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惹的苏祈安笑了,她笑得好温柔:“我要你,你给吗?”


    谭斯京轻叹一声,好无奈的气息:“给。”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群小孩的声音。


    吵闹得很。


    真真假假的字眼,不知道那瞬间,苏祈安听清了没,总而言之,她没答。


    苏祈安下意识地拉开帘子想要把窗子关上。


    却看到几个小孩从大楼里跑出。


    那是怎样的光景,苏祈安快要形容不出来。


    只知道欢乐极了。


    “哇塞,是昙花,是有什么好运要发生吗?蹭蹭蹭蹭,好漂亮!”


    “笨蛋!今天是我姐姐结婚!”


    “你姐姐结婚怎么会有昙花出现?你家都不热闹,骗人。”


    “我姐姐结婚一定要热闹吗?一定要给人知道吗?”


    两个小孩在楼下闹着,中间有一盆昙花。


    那声音起伏的音很明显,苏祈安也跟着柔和地笑了。


    只是远远地,苏祈安看不清那昙花。


    “谭斯京,你见过昙花吗?”苏祈安趴在窗前,伸出手,月光衬得她素白的脸亮堂堂的。


    是那样鲜活,她这一刻好鲜活,好漂亮。


    谭斯京神色淡然,很自然地看她,唇微弯,笑的极其缱绻,和往日那样懒声喊她名字,“苏祈安,你一句话,又想给你见一次昙花,色令智昏。”


    “要怎么办呢?嗯?”


    不得不说,这一刻苏祈安是开心的,之前那点不欢快的情绪都被压下,“什么怎么办呀?”


    她又这样柔软地说话。


    “最近下雨,烘干机里的衣服——”


    周雨喆推门而进时手臂上还放着几件从烘干机里头拿出的衣服,看见的就是苏祈安脸颊上荡着浅浅的胭脂色,面上分明是羞赧。


    “啪嗒”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


    苏祈安表情来不及管理,极其不自然地从地上捡起手机,强硬变得平静如常。


    手机掉在地上,再打开,电话已经挂了。


    被她快速地挂了。


    “妈。”苏祈安声平,“下次进来,可以敲门吗?”


    周雨喆如今也会把苏祈安的话放在心上,只说:“那么多年的习惯了,哪能是说改就改的?”


    “下回尽力吧。”


    “衣服给你放在床上了,也不知道收。”周雨喆打量苏祈安,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你刚刚和朋友在视频?”


    “楼下有昙花开了,要不要去看?”


    “昙花花开,也只是一瞬间,却吸引那么多人看,一下就没了。”


    苏祈安没想过周雨喆会说这样的话。


    “妈妈,我在和朋友视频,你突然进来……”


    周雨喆皱了眉头,多日以来的母女关系产生隔阂她不是不知道。


    也不知道如何说,她叹气:“我知道了。”


    苏祈安没说话,沉默了。


    不是第一次母女没了话说,周雨喆忽然有点难受:“有次我去律所,看到你捧着花,前台同事在打趣你。”


    苏祈安怎么都没想到,周雨喆会看到律所里的花,但是也不意外。


    但是事到如今,也没说什么好说的。


    该不该知道,都会知道的。


    周雨喆继续说:“不知道那个花是谁送给你的,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上回那一吵,你不怕我都怕了。”


    年纪大了怕什么,怕孩子不着家,怕孩子不要妈。


    小时候都是孩子怕妈不要,现在成了妈怕孩子不要。


    知道苏祈安心里也是个有主意的,周雨喆也不多说什么,坐在她床边,把衣服折了,一边折一边说:“年纪大了,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你啊,从前不知道你是个心里有个主意的,现在知道了,什么都不担心你了。”


    “就怕以后受委屈了,没人给你撑腰,给你兜底。”


    越说,苏祈安忽然鼻尖一酸,偏过头去,眼眶溢满了泪水。


    不想哭,所以她无法抑制地微微张嘴呼吸。


    楼下的声音还在,只是变小了,变少了,转瞬即逝的璀璨。


    昙花所


    有的美,所有的价值,不就是为了看到的那瞬间吗?


    周雨喆该说完地说了,衣服放进衣柜,准备出去。


    带上门的那一刻,苏祈安慢慢平了心,说:“妈妈,我知道了。”


    “你放心。”她扯了个淡淡的笑,“以后就算没人给我撑腰,兜底,我还有我自己,还有你们。”


    说到兜底,她不会和任何人说谭斯京,因为那些日子,只是在不见光的情况下,她偷来的。


    那天晚上,苏祈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她在谭斯京家的某天。


    那天下午谭斯京闲得很,吃过午饭端了杯咖啡就在落地窗前看海。


    手机放在床边,苏祈安瞧着,好有心机地放在她的口袋里。


    然后跑到谭斯京身旁站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谭斯京在家闲时总穿着休闲服,长t配黑裤,怎么方便怎么来,偏生他落拓有型,墨黑影子投在白瓷上,清冷极了。


    他看苏祈安,像能猜透什么。


    只忽得手机就响起来了,在她身上好一阵响。


    还没开始就败露,苏祈安抿唇,好机灵地说:“不给哦。”


    咖啡放在一旁,谭斯京揽过人,手放在她腰上,轻点,她就不行了。


    在他怀里笑得花枝招展。


    谭斯京也没放过苏祈安,低头吻她。


    舌尖交湿,有力又灵活地侵占她口腔里每一寸角落,无法呼吸又深入的探索,任他肆意妄为。


    鼻尖是冷冽熟悉的气味,漫长的亲吻中逐渐成了后调的回甘。


    那振动声响了半天,也没停下的吻.


    STG。


    江苻从意大利赶回,慢条斯理地坐在谭斯京办公室里,倒了杯顶顶好的茶。


    捏着杯,缥缈虚无的白烟从茶盏里升起,江苻带笑:“始终要入商啊,不如去我那儿干,薪资你出。”


    江苻想了四五年,每日每夜地想把谭斯京挖到自己公司,没想到最终还是没用。


    谭斯京懒得理他:“多做事,少想些有的没的。”


    江苻丢了份合同在办公桌上,细碎作响:“你既然开始了,我就把那块地给你。”


    厦城市中心有块地,各大企业都在争,周边校区商业区都在附近,是块风水宝地,掌控权在江苻手中。


    “你爹那儿怎么说?”


    谭斯京上回回了趟谭家。


    谭淑华不慎从楼上摔下,右脚脚踝骨折,年老骨骼钙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总之住了趟院。


    也是那天,STG股票跌价,不少股东出票售卖手里股票,一时间不少外界人猜测STG,谣言四起。


    七大姑八大姨的也来看望谭淑华,谭斯京也在。


    几个女人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地在病房里对谭淑华表达关心,谭斯京压根儿听不进去,平日里连个影子都见不到的女人在这儿起个什么劲儿。


    走出病房,谭斯京在吸烟区点了根烟,夹在指尖燃起,没想到碰到抽空来了趟医院的谭仲言。


    父子两人沉默相对。


    谭仲言和谭斯京说起了STG的事儿,从十七岁起就没少说这点事儿。


    谭仲言说谭斯京不关心家族事业,倘若真没了,所有人都得跟着赔,房子车子,还有什么可以在厦城立足,如果他妈妈还在,兴许他还能多点心思在家。


    谭斯京他妈早没了,还说这些干什么?空头话谁爱听。


    指尖的烟燃着,烟灰不自觉地落了。


    谭斯京冷嘲一笑,“把你那点心思收起来。”


    立足之地?有没有人来问过他要不要这立足之地?


    他谭斯京在哪儿没有立足之地了?说难听点,他还真不想要。


    这点劲儿使哪儿不好?非使在他最讨厌的东西上?


    商场上鱼龙混杂什么绊子没有,形形色色灯红酒绿,连钟表在哪儿都不知道,没个日夜。


    越觉得复杂的东西,越让人想到简单的东西。


    他身边倒有那简单的人,说简单,小心机也不是没有,只是太浅了,藏不住,算不上小心机。


    日日夜夜环着他的腰,小声地喊他,什么都说得出来,就差驯了。


    自古父子关系难说,谭仲言没那么了解谭斯京,但出身鼎食,薄凉与冷情浑然天成,他点烟吞云吐雾,模糊眉眼:“你想要那姑娘,就得接着担子。”


    不接,就等着被安排。弱肉强食,这道理自古就有。


    否则哪来的露水情人,多的是没名分的‘妾’。


    谭斯京望向谭仲言,讥笑无声。


    谭仲言这人,早有传言自私极了,想丢下烂摊子给他,自个儿买了巴黎的机票,一走了之。


    没什么缘由,谭斯京他妈就葬在巴黎。


    当了这么多年STG的掌权人,终于在遇到能绊倒谭斯京的姑娘时,有了机会脱手。


    谭仲言吸了口烟:“就算我不走,你也没法和那姑娘在一起。谭茉说那小姑娘清正,家境一般,想入谭家,你就得有资本让她入谭家。想入谭家的姑娘多得很。”


    “是妻是妾,有名分没名分,你自己决定。”


    手里握有权势,才能决定一切,不被任由摆布。


    “当初让你学法,是想给你几年自由。”谭仲言望向窗外,“现在也该收心了,我得去陪你妈。”


    “别忘了,‘STG’的标牌,你要看着你妈起的名字,硬生生沦落至此吗?几代人的努力,把你托举到如今的地位,你让我们所有人,都要成为厦城的笑柄!”


    STG,一家三口名字的公司。


    “让你奶奶无处可住。”谭仲言一针见血,“让那,姓苏的姑娘,无法入谭家的门吗?”


    “流言蜚语,心里清楚。”


    烟被掐灭,丢进垃圾桶里。


    话已至此,谭仲言走得潇洒。


    谭斯京看着谭仲言。


    谭仲言是对不起谭斯京,但他就没对不起他老婆过。


    为了他老婆,把苦苦经营大半生的事业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丢给自己儿子。


    这听起来像话吗?


    这话要是给圈外人听了,恐怕只觉得浪漫得不得了,但只有内行人知道,他谭仲言是有多自私。


    谭斯京眉眼晦暗,灭了烟,丢进垃圾桶里。


    算了,这烟也不是非抽不可.


    自从在律所里罗北和苏祈安说过那些话后,苏祈安就把谭茉过生日的事儿给强制性地忘了。


    那天的事好像在做梦一样,被按了一键删除,什么都没发生。


    苏祈安照常工作,做好自己的事儿,唯一的好处就是很早之前谭斯京给她送了花,没有异性再接触她,有也保持着有分寸的距离。


    徐清落也出了院,只不过那天阮晋伦意外地不在。


    苏祈安特意请了半天假去芙城陪徐清落出院。


    徐清落觉得没什么的,只是神色有些憔悴。


    苏祈安看着不对劲,怎么住了几天院人还变得憔悴。


    徐清落摇摇头,只说最近在医院住多了,水土不服。


    苏祈安没多问,倒是收到了阮晋伦的一连串轰炸,问出院怎么样了,徐清落还好吗一堆问题。


    猜测两人应该是吵架了,不过这不是该管的问题,只陪了徐清落出院回家后,苏祈安才一一回复。


    等帮着徐清落收拾好一切,替她关好门窗,在拉上客房的落地窗时,还有些恍惚。


    好久之前,她来芙城找实习律所,那天晚上,就站在这儿和谭斯京视频。


    她说可以视频吗?他说视频多没意思,见一面比视频更好。


    他开了好久好久的车,来芙城见她。


    仿若还发生在昨天,回忆起时才惊觉已经过去好久。


    等夜晚八点出高铁站时,


    有些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正要打车,还没打开打车软件,先弹出谭斯京的电话。


    “谭斯京。”苏祈安慢吞吞地喊他。


    “在哪儿?”


    “我在高铁站,下午去找清落了。”苏祈安继续说,“我准备打车回去呢。”


    “等我。”谭斯京言简意赅。


    他这样说,苏祈安才反应过来谭斯京要过来找她。


    还不到二十分钟,苏祈安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捕捉到的瞬间,不容置疑,一定是惊喜的。


    苏祈安立即把视线定在谭斯京身上。


    黑色的车前,谭斯京穿着黑色风衣,懒洋洋地倚靠,模样清风霁月,眉眼清俊,光线下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颀长身姿被勾勒的清冷有型。


    苏祈安顿住,露出温柔的笑,从高铁站门口跑下楼。


    “你真的过来了。”苏祈安好意外谭斯京出现在这儿。


    “不是说等我。”谭斯京垂眸,墨黑深邃的眼眸倒映出苏祈安清丽的脸。


    在苏祈安脸颊捏了把,柔顺发丝从掌心滑过,谭斯京稍稍颔首贴近她的脸,漫不经心地看她。


    那股子又浑又痞的劲儿又犯了。


    这样近的距离叫苏祈安心潮澎湃,无论多少次都会被他这样惹得失神一瞬。


    苏祈安的神色落进谭斯京眼底,他弯唇,带着点蛊惑,“苏祈安,不想要我了啊。”


    “几天没找我了?”


    第43章


    雨声残响,海风携着浪潮迭起,拍打礁石,冷风钻进屋子里。


    往日里来谭斯京这儿从不觉得冷,今天倒叫苏祈安缩了缩肩。


    其实有阵子没来谭斯京这儿了,里头的陈设依旧如常,她没多少东西,乍一看其实和没来过,也没留下痕迹一样。


    再仔细一看,也真的没痕迹。


    方才被谭斯京拍了几下的臀这会儿还觉得温热的触感还在,像被抵达燃点亮起的烛火烫过一样,无法消散。


    苏祈安最近都没有主动联系谭斯京,一是她怕打扰到谭斯京,二是她又开始矛盾。


    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作何打算。


    几分情,总该有快乐的时分。


    那天晚上苏祈安异常的主动,主动到谭斯京惊讶,诧异。


    她吻他,吻他的唇,吻他滚动的喉结,吻他情动时的胸膛。


    湿润的唇交融,肆无忌惮的掠夺,一点一滴地漫过所有的口腔。


    灯光昏暗,床头被打翻的手机掉落在地上,亮起的屏幕将交叠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


    双手拥背,喘息沉重,黑发落在胸膛上,是无法控制暧昧缱绻的幻想。


    灼热地烫过狭小空间,苏祈安的背颤动,像蝴蝶展翅。


    喉结滚动,湿汗落下,指腹擦过锁骨。


    他抱她去洗漱,亲吻她疲乏紧闭的眉目.


    很久没有这样疲惫过,苏祈安一觉睡到了上午十二点,明明第二天是周末,还是在期间惊醒过来,看了眼时间,又沉沉睡过去。


    再醒来是被谭斯京叫醒,叫她去吃早餐。


    钟点阿姨来过,已经算不上是早餐,三菜一汤,丰盛得很。


    苏祈安胃口不是很好,吃得少,谭斯京吃得比她更少,几道菜像是和品鉴美食一样夹了几筷子就放下。


    谭斯京今天难得的闲下,陪着苏祈安看了部电影。


    电影随意选的一部,片名叫什么苏祈安不记得了,只记得谭斯京问她那天电话为什么挂了。


    电影里的女人站在树下,英俊的男主冒着大雨,头发湿漉漉的朝女人快步走过去,深情地向她表达爱意,说自己真的爱她。


    昏暗的室内,那点光亮照在苏祈安的脸上,格外有氛围。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但是苏祈安像是被刺激到什么,挺久没说谎的她,有些被哽住,喉间像是黏了麦芽糖,开口时有些结巴:“手机突然没电了。”


    谭斯京轻声“嗯”了一下。


    低头,看苏祈安,她眨了眨眼。


    依旧是那净白温软的小脸,与刚认识那会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头发长了,最开始是落在锁骨之下,快要到胸前,这会已经能及腰了。


    他总是喜欢用食指去圈她的头发,在手里把玩,也爱捏她的脸,亲昵又暧昧。


    电影里的男主还在深情表白说自己被痛苦包围,说被出身地位烦恼迟疑,说自己抛却那些告诉她爱她,说是最真挚的爱。


    这段是电影最经典的名场面,堪称杰作。


    气氛到这儿,谭斯京瘦削指节捧着苏祈安的脸,唇与唇贴着,只剩下空气中湿漉漉的贴合声。


    气氛上升。


    动作间,苏祈安的家居鞋从脚边滑落掉在毛毯上,无声胜有声。


    这样近的距离,心跳是震耳欲聋的。


    分明一开始是平静的,那点星星之火却早已祸乱城池。


    隔着衣服,苏祈安依旧能感觉到那触感。


    她抬眸,那双意味深长却又似笑非笑的眼眸看着她时。


    苏祈安温软又澄澈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才知他是故意的。


    浑极了。


    谭斯京的眉目带笑,瞧着她那薄红的脸忍俊不禁,指节从她温热的颊侧转到下颌,再到其余。


    轻轻将她一提,人就到了他的身上。


    空气的温度还在上升,“这么多次了,怎么还脸红?”


    “谭斯京,都怪你不教我。”苏祈安抱着他的腰,抬眼看他,声线轻柔,细细软软。


    谭斯京摸着她的脑袋,笑的暧昧,“教的不够,苏祈安笨死了。”


    瞧瞧,除了谭斯京谁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苏祈安这会是矛盾的,这样缠绵悱恻的氛围之前是求也求不来的。


    她靠在谭斯京的怀里,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倘若不是阮晋伦那通电话打来,苏祈安甚至快要失神。


    他说:“徐清落晕倒了。”.


    猝不及防的晕倒,叫人如何也想不到。


    谭斯京陪着苏祈安一路赶到芙城医院,下车时她没让陪着。


    而是匆匆在车前和谭斯京说:“我先上去。”


    作为苏祈安的朋友,谭斯京不便上去,在车里等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说。”


    苏祈安进病房时阮晋伦还在门口等着。


    那会儿徐清落已经醒了,在半路上和苏祈安还发着信息,说自己没事儿,不用来看她。


    苏祈安走近他,阮晋伦坐在门口,和她说徐清落不让他进去。


    平日里见到的阮晋伦总是一身的意气风发,二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懒懒散散,是不同于谭斯京的随性,是洒脱,没半点烦恼的模样。


    这会儿在徐清落的病房门口,看着却是有点颓然。


    认识这么久,苏祈安是有把他当朋友的,对徐清落说不上好,是极好的。


    阮晋伦说当时徐清落正在和他通电话,听到砰的一声后,电话里没半点回应。


    再然后阮晋伦当即去了她家,才知道徐清落晕倒了,医生说没事,如今就是这样。


    简单地问过徐清落状况,苏祈安进了病房。


    病房里,徐清落一脸烦躁。


    苏祈安问徐清落怎么了,她是不相信医生说得没事,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只说两个字。


    有的只可能是徐清落不让医生告诉阮晋伦。


    她说医生说这是正常的现象,没有半点坏处,只要不累着,就是她快要恢复记忆了。


    “这不是好事吗?”苏祈安坐在椅子上,“只是你最近会晕倒,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徐清落抱着双腿坐在病床上,摇头,有些痛苦:“不用。”


    芙城的十月中气温开始降低,黄昏时天色很暗,阮晋伦给徐清落订的是顶顶好的医院,是VIP病房,外头种了棵桂花树,花香醉人。


    徐清落的父母知道她失忆这回事,担心得不行,但徐清落没把最近的事儿通知他们,她交代苏祈安如果有问起,不要说。


    苏祈安点头,“那门口的阮晋伦呢?”


    提到阮晋伦,徐清落意外地顿住,紧抱双腿,长发披在肩后,意外的矛盾无措,“宝贝,我好像犯了一个错。”


    “但有些事,该来的总会来,逃避不掉。”


    该走的都会走,有些缘分是人为,有缘无分,也是人为。


    没有人无缘无故会对另外一个人好。


    有,也是因为爱.


    下楼时谭斯京还在车里等苏祈安,他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去吃饭。


    苏祈安摇摇头,问谭斯京相信缘分吗?


    谭斯京自是不信的,他从不信神佛,也不信什么


    缘分。


    苏祈安有些失神,和他说周雨喆和苏父的事儿。


    “我爸和我妈是大学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妈追的我爸,给他送水送早餐,陪他上选修课,那时候我爸特别古板,包括现在也是,虽然我妈现在特别严格,但是我爸对她言听计从。我妈总说是大学军训的时候我妈在我爸隔壁排,对我爸一见钟情。后来我爸和我妈说,其实他在开学第一天就见到我妈了,那时候他对我妈就有意思了,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追人,也不敢。”


    “所以这就是缘分吧。”苏祈安垂眸。


    谭斯京听着,捏了把苏祈安的后颈,懒声说:“所以你当时蓄谋接近我,也是你的缘分?”


    “难道不是吗?”苏祈安说。


    那天她特意穿得素白,也是因为谭斯京。


    高中时,听过谭斯京和其他人聊天,说什么他喜欢穿白裙子的姑娘。


    这话倒不是亲口听谭斯京说的,是从其他女生嘴里听的谣言。不管是真是假,她那天到底还是穿了。


    晚风钻进车子里,谭斯京开车向来习惯开窗,半开的车窗,苏祈安的发不经意间被撩到窗外。


    谭斯京失笑,淡淡说:“厦城大学剪楼大会那天,我见过你。操场,那天上午你穿白色的衣服。”


    再仔细的谭斯京倒说不出了,小姑娘一堆款式的衣服,他哪儿件件说得出名字?


    苏祈安好一阵惊讶,“真的吗?”


    她自己都不记得穿什么衣服。


    谭斯京无奈,思考一会,“二月底,穿了件白色的羊羔毛,黑色裤子吧。和旁边的人一起笑着。”


    说话时的音慢悠悠的,撩人的无比。


    苏祈安真的要被谭斯京震惊到了,她盯着他看,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男人眉目清明,身上那点浅淡的熟悉的气息似瘾,闻久了总觉得能叫人安心,那双眼睛和深潭一样,望进去了,就沦陷了。


    总觉得鼻尖有点酸,眼眶还有些什么在打转。


    自始至终苏祈安总觉得是她故意接近谭斯京的,倘若不是她,哪儿还有现在啊?


    谭斯京低了眸,看着要哭不哭的小姑娘,好笑得不行。


    谁家的姑娘,听了这话就要哭了?


    谭斯京轻叹一口气,“哭什么?又不是早没见过?”


    “高中不就见过了?”


    苏祈安低头,避开谭斯京的目光。


    眼里那滴泪水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落在谭斯京的衣袖上。


    “那你还信缘分吗?”苏祈安握着谭斯京的手,声音隐隐约约地颤。


    谭斯京说信。


    苏祈安的这句话一直有着另一层意思。


    意思是——


    缘在人为。


    第44章


    十月中,距离苏祈安实习快要结束还有半个多月,除了毕业典礼之外,她即将结束研究生生涯。


    徐清落也出院了,苏祈安去接她。


    出院手续在上午办好,她的东西不多,VIP病房里该有的都有,拿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就可以走了。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阮晋伦,按照徐清落的话来说。


    她和阮晋伦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不过是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四个字,倒让苏祈安浑身一颤。


    对应的是“露水姻缘”。


    之前苏祈安在网上搜索过谭斯京的名字,对于他的消息一一烂熟于心。


    旁人都说,他对待她,不过是露水姻缘,看惯灯红酒绿的谭家二公子一时消遣。


    就算是贵族生活,吃惯了大鱼大肉,也总归会对清粥小菜感到新奇。


    几个字,很快就消失在网上。


    旁人怎么说她没管,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谭斯京待她如何。


    朝朝暮暮,岂在几个字就能了解。


    苏祈安陪着徐清落回家,舞团里早已经请了假。


    但徐清落是门面,又是扛把子的存在。


    对比上回她的消极,如今已经毫不在意,说第二天就要回舞团。


    苏祈安好说歹说才让她休息两天,说她最近祸大于福,该去寺庙里走一趟。


    徐清落往沙发上一靠,才不信这些:“宝贝你替我去求求,顺便给自己求求。”


    “厦城的普陀寺我听说可灵了。”


    灵不灵不知道,去了才知.


    古人们常说,露水姻缘要不得,太轻浅了,捧在手心里,破晓时分就散了。


    谭斯京那天想带苏祈安再去一次宴会。


    苏祈安穿着白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脸上化的淡妆。


    不知道是不是换季,也许是吃得少睡的也不好,脸上冒了几个小痘。


    小姑娘不满意,瓶瓶罐罐地又开始折腾起来。


    谭斯京靠在门前,懒懒散散地看她,看她手里的动作,粉的白的粉饼往脸上拍。


    “已经很漂亮了。”


    苏祈安起身,转过身朝他走去,动作间慢条斯理的,白色裙摆在空气里划出一道漂亮的线条。


    头发散在肩后,平滑柔顺如绸缎。


    呼吸里都是那淡淡沁人的薰衣草香。


    更有古典美人的风味。


    “和我一起去宴会?”


    苏祈安摇摇头:“我不去啦。”


    这一身行头倒不是为了陪谭斯京出去。


    谭斯京牵过她的手,再仔细打量,目光从那纤细手腕上的半手镯半手链,再到温婉眉目。


    无不动人。


    他送她的手腕,她从未摘下过。


    “那你要去哪儿?”谭斯京的手轻捏苏祈安的脸颊。


    还没捏半会,就被苏祈安拍了手,“不要捏我的脸啦,长了痘痘,好不容易遮住了。”


    谭斯京收了手,转而握住她的手腕,“刚才的话半点没听进去?已经很漂亮了。”


    苏祈安顿了顿,“高中的时候我做过心脏手术,有一道很长的疤。我妈妈老说不好看,后来做了激光,现在看不出来了,但我就是好介意的。”


    她的眉眼低垂,“虽然手术很成功,但是我不能继续长时间学芭蕾了,身体不允许。”


    说完,苏祈安抬头,拿着手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但是,我现在可以跳一点点,一点点。”


    她笑得万般庆幸的模样。


    谭斯京皱了眉,眼眸晦暗,似乎在斟酌着什么,面上却淡淡的,声儿也跟着冷下来,却不难听出心疼:“怎么不早和我说?”


    “我觉得都过去了呀,我现在已经好了呀。”苏祈安解释,“我只是觉得那时候不认识你,和你没关系,所以就没说了。”


    苏祈安说得很平静。


    “没关系,所以不说了?”


    这话听着有几分冰,苏祈安忽而紧握拳,看着谭斯京,没说话。


    “那些不太好……所以……”


    后半话足够叫人明白了。


    谭斯京摸了把苏祈安的脑袋,看着她如画眉眼,话语柔和:“这么久了,还学不会夸自己?”


    “苏祈安,你好笨,瞒死我得了。”


    两句话,一句比一句还轻还柔,也不知道是哪句,戳中了苏祈安骨子里的哪个点。


    很早之前,在海边,谭斯京问她为什么不学芭蕾了,这次她告诉他了。


    那谭斯京呢,愿意告诉她吗?


    心下漫出一点忧愁,兴许是太过寂寥与荒凉的温度,她转过脸,等情绪缓和过,才有点试探地问他。


    “谭斯京,你为什么不学法了呀?”


    这话苏祈安不是没问过一次,那次谭斯京说有机会再告诉她。


    已经过了很久了,她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是有机会还是没机会。


    其实最近谭斯京最近在做什么苏祈安不是不知道,从前订了有关他的那么多报纸,厚厚一叠,她怎么可能不续订?


    耳目渲染的,周边人,酒吧,只字片语的。


    换句话说,其实有关他的一切,苏祈安都有在搜寻。


    无论好的坏的,她都想知道,了解。


    这话听起来像是变态,只不过,那些东西都是被动的。


    没有什么,是谭斯京亲口告诉苏祈安。


    她也只是想问,他曾经那么热爱的,为什么不学了?说放弃就放弃了。


    旁人说商更赚钱,继承家业,转眼就是罗马,何必去探寻一块谭家无人做的,未知的板块。


    旁人不清楚的,妄下定论的,她苏祈安可做不到。


    很多年前,苏祈安不是没见过谭斯京意气风发的,懒洋洋地靠在走廊墙上,和人说他要学法。


    一理科生,学法,不是热爱是什么?


    时间长


    河,对待法学的热忱苏祈安早已深陷。


    不是没有人告诉过谭斯京,这事儿该不该和苏祈安说。


    那话说得直白。


    “倘若你真要放弃那行业,总该和人说。”阮晋伦说得中肯,“毕竟这番心意,不是白白浪费了?”


    回国这么久,开个酒吧,不就是告诉谭仲言。


    他谭斯京不想要的东西,硬塞也没用。


    江苻看着阮晋伦一身八卦好心劝解,“该说会说,不该说何必说。”


    那点感情哪里是他们能决定的,人自有打算。


    气氛忽而寂静下来,风带帘,咸湿的海风,纱窗在飘动,无意触碰化妆桌上的散粉。


    砰。


    散粉碎了一地。


    “没有为什么,不想学了。”


    苏祈安看着谭斯京,有些无法控制的失神,又觉得好像一切都是合理的。


    不是说,有什么想知道的亲口问他吗?


    这一刻,苏祈安怔住,硬生生压下那些翻涌情绪。


    她敛了眸,稍稍露出一个笑,故作轻松:“我知道啦。”


    “你快出门去参加宴会吧,不然一会来不及了,晚点你回来我给你做解酒汤。”


    苏祈安推着谭斯京出门,好像怕他看见自己那点不对的情绪,用着仅剩的,轻快的语气叫他离开。


    谭斯京看苏祈安,摸了摸她的腰,笑着:“好。”


    “你等我回来。”.


    普陀寺七点半禁止营业。


    寺庙门口停着一辆又一辆的车,即使是普通日子,前来上香的游客也不少,一眼看不见头。


    庄重肃穆的大殿,苏祈安绕了好几圈才到,烛火摇曳,缥缈白雾从香炉里升起,遮去一方视线。


    苏祈安扫码捐功德,领了香,远远地点上。


    跪在拜垫上,诚心诚意地求着徐清落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远处钟声响起,苏祈安听说只有有缘人到了,那钟声才会响起。


    一下接着一下。


    低沉悠远,震耳持久。


    苏祈安闭眼,随着钟声伴耳。


    其实不止这一个。


    她还求,谭斯京。


    一方净土,三炷清香,愿他所求皆如愿,愿保佑他平安如念。


    敲钟整整十八下,苏祈安等钟声结束才起身。


    跪得久了,起来时苏祈安的腿麻得很,在一旁站了会儿。


    普陀寺融着唐风建筑,在这儿繁杂的城市喧嚣里无比清静。


    寺庙高得很,站得高了,看得也远,远处朦胧山雾,在眼里显得十分遥远。


    不知道那儿雾那么大,有没有下雨,是不是个好天气?


    人看雾是雾,雾看人也是雾。


    苏祈安在普陀寺里走走停停,都说这寺里的签准得很。


    她不可避免,也随心地抽了支。


    抽时,那一身袈裟的修行者说让她心中念想一件事。


    她想了。


    中下签,撞了小鬼。


    那人看着签,语重心长:“姑娘,你心中所想,随心,也不可贪心,贪心即悲,万事俱备,该来的都会来。”


    七点,苏祈安出了普陀寺。


    长长的阶梯,苏祈安走得很慢。


    一步接着一步,风微凉,从裙摆上落到腿间,冰得很。


    平日走动时手上谭斯京送的首饰并不会响,不知今日怎么的,响得很。


    还没走完这阶梯,只到半程时,平日里爱惜得不得了的饰品就这么断了。


    手上半玉镯半手链砰的一声落在石阶上,那无色透亮的玉断成两半,蝴蝶、莲花、铃铛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弹起弹落,远远地滚下台阶。


    乍一看,已经不见踪影。


    苏祈安后来在谭斯京的嘴里知道,这饰品开过光。


    被佛渡过。


    渡过的缘分,如今也断了。


    苏祈安愣怔地看着地上那断成两半,再也无法拼凑到一起的饰品。


    终于忍不住,鼻尖酸涩,胸口沉闷,痛得厉害。


    她不得不弯下腰,一下比一下还要用力地呼吸,双手扶着石栏,用力攥着,指尖泛起了白。


    好像在预兆什么。


    什么都断,什么都贪心。


    其实早就知道的,原先那点被压住的终于压不住,浮现在脑海里,没法再控制的深想。


    倘若不是报纸,只言片语,她又从何去了解谭斯京?


    她和他本来就没有关系不是吗?


    这点偷来的日子是欢快,是幸福,是从前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的东西。


    类似床伴的关系,倘若断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之间不是这些可以相比较的,是云泥之别。


    无法控制去想与谭斯京近日的相处。


    她和他视频,他的背景是高楼大厦,是喧嚣,她的背景是一方平楼,是寂静。


    好像那天晚上的昙花,转瞬即逝,那几秒的绽放,献祭出该有的价值,就该结束了。


    她和他之间,原本就是不该有的缘分,是她太过贪心,想要的越来越多。


    多了不该有的心思,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止不住了。


    戴了好几个月的饰品,在这一刻,空荡荡的手腕竟然有几分发酸。


    从口袋里摸到那薄薄的手机,苏祈安心口痛得厉害,泪眼朦胧,只看得到那圈圈模糊的珠光。


    她和谭斯京,也该断了。


    第45章


    夜色悄然,雨声簌簌,与宴会里的热闹全然不同。


    谭斯京站在宴会门口,方才身上那点烟味早已被风雨带走。


    隔绝的雨水,部分落在熨烫平整的西装上。


    不知怎么的,谭斯京忽然想起了上回那场雨,小姑娘忽然哭了。


    近来苏祈安情绪的变化谭斯京不是没感觉到,她不说,他也问不出。


    也总是在躲避他某些方面的亲热,那点心思谭斯京不是不明了。


    姑娘家的心思,无法规避。


    张鹤轩撑着黑伞过来,他收到了条信息,是苏祈安的。


    之前谭斯京把他的联系方式给苏祈安,交代她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


    这么久张鹤轩从来没有收到过苏祈安有需要的信息,这是头一回。


    他躬身同谭斯京说:“谭先生,苏小姐说她不回去了。”


    张鹤轩抬眸看了眼谭斯京,继续说:“她说她要离开您。”.


    没有任何一条多余的消息。


    电话,微信,该删除的删除,该拉黑的拉黑。


    这是必要的东西,叫苏祈安没法再抱有任何一个多余的想法。


    删除完,拉黑完,再把张鹤轩的电话也给删除了。


    沉重的呼吸叫苏祈安喘不上气,她站在快递站门前心依旧在钝痛,一下一下和凌迟时的磨刀一样,在绞杀她的精神,恐吓她的心理。


    手指用力握紧,骨头都在泛白。


    她又有什么资格难过呢?连情侣都不是。


    不过是一场大梦罢了。


    连念想都没了,摔碎的芭蕾唱片,断掉的唯一首饰。


    剩下的不过是一张别人偷拍的照片,和有限的回忆罢了。


    试问有谁知道他们的关系?


    除了几个必要的人,没有人知道。


    苏祈安回了家,周雨喆和苏父都不在家。


    她打了通电话给徐清落,终于忍不住在地上哭。


    徐清落那会儿正好表演结束,接到苏祈安的电话猝不及防的,刚按下接通键就听到一阵抽泣声,然后断断续续地说了


    一句完整的话。


    “清落,结束了,都结束了。”


    徐清落很聪明,一听到这话和苏祈安的哭声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她和谭斯京结束了。


    徐清落是知道这段感情没尽头的,说了一大堆安慰苏祈安的话,无非就是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以后还有很多很多好的男人。


    苏祈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机屏幕湿了一大块,说她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她太贪心了,之前以为不会这样的。她说她不健康,患得患失,说谭斯京总归是要结婚的,怎么能占据一个没有名分的地位,去影响他的未来?


    但是没有名分也好痛,离开也好痛,明明没有拥有过他,怎么却像失去了一千次一万次他?


    徐清落听着她哭,也难受得不得了。


    到最后,苏祈安还是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徐清落还是买了最近的一张高铁票来找了苏祈安,说陪她。


    两个人在附近的烧烤摊吃了顿夜宵,苏祈安吃得不多,情绪缓和了很多,只是还是会哭。


    烧烤店里放着歌,“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我却有你的吻你的魂你的心。”


    歌曲的名字叫《虚拟》,倒是挺应景的。


    谭斯京像极了苏祈安的虚拟恋人,未曾拥有。


    徐清落心大得很,说该哭就哭,哭出来才不难受。


    烧烤店里香味浓郁,孜然和鲜肉香混在一起,勾的人唾沫直流。


    苏祈安一点胃口都没有,徐清落问她后悔不。


    她摇头:“没后悔过呀,这不是我自愿的吗?”


    而且这段日子挺快乐的,谭斯京不愿意告诉她那些答案,不就证明了他不愿意给她了解的机会吗?


    没法了解,没法走近。


    况且是她想要的太多了,一开始说好了就当个情人,无名无份的,她先犯规了。


    更何况,他们两个人,就算不是情人、炮、友,也不合适在一起。


    再不济,现在也不合适在一起。


    无论结局是否,这段日子,苏祈安真的挺开心的,她的豁出去、临时起意,换来了青春时期满足的心愿,以及豁然开朗,她甘之如饴。


    只是真的面对这样的结局,有点难过啦。


    徐清落替她擦眼泪,擦到后面叹气说:“宝贝,看你这样我也想哭。”


    “我恢复记忆了,阮晋伦之前要找的人就是我,我和他睡过。”


    “睡完丢了五十块钱给他把他当鸭。夸他技术好还想着第二次,事后还把所有的购买记录都删除了,上天估计为了报复我,出了车祸让我全忘光了。现在我根本不想看见他,最惨的是他知道我恢复记忆了。”


    “我们这期间还这样……”


    “我也好想死一死。”


    石子丢进湖里,惊起一道巨大水花。


    苏祈安的眼泪就那么被硬生生止住了:“……”.


    从谭斯京身边离开的第三天,苏祈安情绪缓过一半,专心忙碌自己的生活工作。


    从律所实习结束后,律所里的同事问苏祈安要不要留下来工作,就连老师也问她要不要留下来。


    苏祈安暂时没有考虑这件事,把实习资料交给周新文,彻底完成学业,只差一个毕业典礼。


    周雨喆知道这件事,也知道苏祈安搬了出去,热心说要过去帮忙。


    帮忙看环境,帮忙做卫生。


    苏祈安拒绝了。


    周雨喆还不懂她的心思,稍稍大着分贝说:“我还不懂你吗?现在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爱住外面住外面,我不管你监控什么监控的,只要你在外面没有危险就行,爱什么时候结婚爱什么时候结婚,不结婚就在家一辈子。”


    周雨喆替苏祈安收拾行李,衣服裤子什么的往里塞,“我也不管你。”


    她回头看站在门口的苏祈安,“你爱跳芭蕾跳芭蕾,上次那个唱片不是被我摔坏了吗?”


    “你告诉我叫什么,我再去给你买一个,买十个也行。”周雨喆从来没对苏祈安说过这些话,说得不自然极了,“反正你多回来就行,现在市里最远打车也就一小时多。厦城不大。”


    以前那点事儿好像都不叫事儿,半大点的隔阂好像也没了。


    世上哪有一对相亲相爱的母女有仇,苏祈安看着周雨喆,心里的芭蕾唱片那根刺好像一下被拔出,连根拔起,那瞬间痛的她不行。


    周雨喆看着苏祈安落下无声的泪,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她躺在病床上哭,起身想叹气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只不过好多年没和苏祈安这样,到底是又没伸出手拍,只别扭说着:“有什么事儿过不去的。”


    哪有什么事儿过不去的,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搬进新租的房子后,周雨喆把原来买给苏祈安的房子改造出租,租给一家花店。


    年纪上来了,学网络走什么文艺风,偏偏那家花店生意也不错,借助互联网这风口,常常爆生意,花店一口气签了三年的合同。


    一时之间周雨喆赚的也多,对着苏祈安说那房子位置多好啊,铁定是风水好,不然人怎么能赚那么多。


    拐着弯说苏祈安当时不懂她一片苦心。


    苏祈安接电话时正在和徐清落说她是成为打工人还是自己开家律所?


    纠结没多久,一品开了分所,问苏祈安要不要回去工作。


    比起还在茫然,倒不如先就业再说,苏祈安同意了。


    通知的原因之一,是去了分所,不是从前的同事,没那么触景生情。


    决定入职的前两天,苏祈安去芙城看徐清落。


    徐清落自从恢复记忆后,没什么后遗症,依旧潇洒自在,忙着一场又一场的演出。


    一场爆火接着一场,上了不少综艺小节目,人美底子在,一曲演出无数人欢呼喝彩。


    阮晋伦还在追她,只可惜美人看不上。


    那天在后台,徐清落知道苏祈安一会要过来,赶着阮晋伦就要走:“你赶紧走啊,知不知道什么叫触景生情。”


    “一会人看见你,想起什么我两巴掌过去,你就知道什么叫错字。”


    后台姐妹们早就熟悉徐清落和阮晋伦,都没说什么。


    阮晋伦还不知道那点事儿?他摸着鼻子就走出后台,谁知道还是和苏祈安远远撞了个面。


    苏祈安依旧淡然,和之前在名山的那眼一样,温婉清秀,平静素雅。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知道的可不这么说,说那两人好像跟约好了一样,都当什么事儿没发生。


    阮晋伦嗤笑一声,十分不屑。


    那天宴会阮晋伦可也在,张鹤轩说完没多久,他就走出来揽上谭斯京的肩。


    那一眼,阮晋伦至今不能忘。


    谭斯京神色冰冷,很淡地看着张鹤轩的手机屏幕。


    之前是苏祈安蓄谋接近谭斯京不错,谁看这姑娘谁都知道她眼里都是谭斯京。


    能在从前不沾脂粉的谭公子身边这么久,那分量有多少,谁都清楚。


    有人说这谭公子闹着玩,一时消遣,阮晋伦是看在眼里的。


    压根儿不是啊,谁他妈脑子坏了,巴巴地往圈子里带,只给看好的一面。


    苏祈安想什么,谁知道。


    他一个外人不懂。


    谭斯京想什么,他也不知道。


    反正人姑娘说要离开,他谭斯京那脸色不好看就是了。


    两都不留,后续有没有机会也不清楚。


    不过目前从这儿姑娘身上来看,是没有的。


    作为谭斯京好友,和苏祈安打了个面,不免多少有点尴尬,打了个招呼得了。


    人小姑娘也是体面,稍微点了个头就进了后台。


    擦肩而过,再无其他。


    太像第一眼在名山时见的了。


    阮晋伦不免感慨,感慨之中他又想起什么。


    谭斯京法不学,酒吧也没怎么管,整天忙于工作。今天飞这儿明天飞那儿,当初能腾点时间出来,简直就是神人。


    现在,加班和喝水吃饭一样习惯。多少天没见着人了?


    那天宴会结束没多久,阮晋伦和谭斯京乘车一起回去。


    车里气压低迷的厉害,阮晋伦在谭斯京身边哪里受过这种气氛,半路都想跳车差不多得了。


    哪知道半路还接到徐清落的电话,对象根本不是他,白白挨了一顿骂,真是服了。


    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说苏祈安多么委屈,哭得多么厉害,把徐清落气得


    半死。


    阮晋伦哪里敢说话,这话也哪儿敢给谭斯京听去,大气不敢放一个,电话音量开到几乎听不见,到最后还好徐清落挂了。


    坐在一旁的谭斯京冷冷投来一眼,想起白日里苏祈安穿的那身白裙,精心装扮,那股儿漂亮劲儿压根儿不是对着他的。


    谭斯京抿着唇,似乎为了缓解什么,淡淡地问阮晋伦:“苏祈安哭得厉害?”


    他到底还是听见了。


    第46章


    两个月后,厦城进入十二月中。


    厦城是个不太容易下雪的城市,属于阴冷,冻得很,偶尔下几场雨,就叫人冻得打哆嗦。


    苏祈安在全品分所待的还算不错,成长历练下,倒也能接几场小官司和调解纠纷,一步一步来。


    这两个月,苏祈安没怎么去想之前的事儿,在律所里麻烦的不麻烦的都接,有一阵时日,她接下了替一个包工地的临时农民工讨薪的活,这也算不上什么大案子,四十多个农民工,需要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沟通,说官方话还听不懂,得解释,几十个农民工可能还付不起什么律师费,拿着一些鸡蛋面条之类的抵付。


    可以说得上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过得还算一般,算不上好,毕竟之前那段日子才真的算得上好。


    律所同事胡明歌看着比自己小,干劲儿十足在打电话的苏祈安沉了口气。


    从来分所起,这小姑娘一天比一天努力上进,倘若不是知道她未婚,只怕是以为全家都靠这姑娘养着。


    鬓角的乌发落下,遮去白皙的侧脸轮廓,比前阵子更加清瘦了些。


    苏祈安的电话挂了。


    胡明歌用手敲了敲她的桌子:“祈安,你下午要去检察院吗?”


    苏祈安从记载农民工资料的文件里抬头:“对,下午得去一趟检察院阅卷。”


    “我也去,载你一程?”胡明歌问她。


    “不用啦,我下午可能会比较忙,就不耽误你了。”苏祈安温和地笑。


    “好,有什么需要的找我。”胡明歌不太意外苏祈安的拒绝。


    这小姑娘在工作里独立得很,不随意接受他人好意,却也慷慨授之他人好意。


    不争不抢,温和清醒,刚毕业就有这样的意识,算得上是格局大。


    “好。”苏祈安点头应下。


    来分所之前,苏祈安听老师说过,胡明歌也曾是他的学生,带过一阵子,算是她的前辈,为人诚恳老实。


    如今接触下来,是这样的。


    苏祈安上回接了一起网络诈骗案,目前案件已经到检察院,她需要去检察院阅卷,为受害者进行更好的辩护。


    这倒是她头一回接网络诈骗案,涉案金额达到二十万元以上,所以她想回趟学校,和周新文沟通一下。


    确保辩护能够顺利进行。


    厦城大学此时安静得很,十二月中,冷得很,学生们不太愿意出来,苏祈安独自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


    天色阴冷,她走得不算快。


    提前联系过周新文,所以此时他正在办公室等着苏祈安。


    细节繁琐沟通起来需要很长时间,被告人态度恶劣,并不怀着赎罪的心情,请了个行业内胜诉率遥遥领先的律师辩护。


    这是一场硬仗,受害者能请苏祈安也是因为全品里的同事推荐,苏祈安必须来周新文这儿讨个经验,头一回接这案子,怎么说都得办得漂亮些。


    周新文倒不是那些弯弯绕绕的导师,对于学生一向是任之,倾之,爱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审查立案说到了庭审流程,周新文给苏祈安用了事例来说,这一说就说到了下午五点半。


    说完时,周新文见苏祈安领悟性很强,明白了不少,他点到为止,转了其他话题,“上回见你,你还穿着学生休闲服和一婕在我面前,如今换了一身正装,像个专业的律师。”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夸赞她的意思。


    苏祈安好有礼貌地笑了一下,温温柔柔的,“今天去检察院,多少都要正式一些,不像您,一如从前。”


    听着恭维,其实不然,反而真诚。实际上大多数人都这么说周新文,身子骨硬朗,瞧着年轻得很。


    周新文忍不住笑,爽朗笑声叫他胸腔一震一震的。


    苏祈安和他聊了一会儿才离开,离开之前她还从包里拿出了来时买的一支钢笔,没有立即送出是因为看着像是献殷勤。


    她不喜欢这样,周新文也不喜欢这样。


    这种相处模式,也舒服。


    厦城大学很大,苏祈安一同来时那样,走得不快,甚至算得上是慢。


    冬季的厦城夕阳落得快,天色也愈发阴冷,差不多到了饭点时间,学生们匆匆赶往食堂。


    校园小路上学生行色匆匆,其中一位女同学撞到苏祈安,她往后倒退一步差点撞到其他人,女同学道歉连连。


    苏祈安说着没事却无声叹息,越走越慢。


    踩着细高跟走了一天,脚后跟传来的疼痛愈发明显,走至校门口时,苏祈安终于忍不住在石椅上坐了下来。


    大约是饭点,所以此刻校园门口没什么人。


    弯腰,细白长指轻轻将黑色高跟鞋往后一拉,苏祈安忍不住细细叮咛一声。


    果不其然,脚后背已经被不合适的高跟鞋磨破皮了,白净薄皮粘着黑色皮质高跟,露出粉红血肉,她的皮肤白净,导致这点皮被磨破时看起来都触目惊心。


    光是轻拉下高跟,都疼得她吸了一口气。


    算了。


    苏祈安忍不住苦笑,倘若她要是和徐清落说,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老道一些,才会换上正装A字裙,外加一双细高跟,就为了去一个检察院阅卷。


    会不会被她骂死?


    傍晚时分,暮色降临,天色愈黑,冷风一阵一阵撩动苏祈安面颊。


    目光放置在校门口远处,一辆黑色的红旗停在厦城对面,车身漆黑光亮,路过的行人忍不住在这样华贵的车上停下两秒钟。


    太耀眼了。


    不过是一瞬间的心颤,太远了,看不清车牌号。


    她转过目光,有些认命地想要摸出手机打车。


    打车软件不停地转着,这个点高峰期很难打到车。


    风声在耳边,低头视线停留在眼前一小片空地上。


    接着,一双漆黑光亮的皮鞋出现在苏祈安眼里。


    “苏小姐,给您。”一道极其平静,毫无波澜的声音从苏祈安头顶响起。


    苏祈安下意识地抬头,看见的是一张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脸。


    男人一身正经的灰色西服,手提一只深褐色牛皮袋,躬身又恭敬地朝她递来。


    她有些疑惑,又有些茫然,压根儿没有见过的人,又怎么会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姓?


    甚至,都没有说,这是谁给她的。


    苏祈安有些困惑,还有些一丝未然的陌生情绪,在这种情绪之下,她居然没有半分恐惧?


    叫人更难以理解。


    兴许是能猜测到苏祈安的心思,男人再递了递纸袋,露出纸袋背后的一把黑伞,他说:“苏小姐,天要下雨,勿受寒。”


    这一句,苏祈安十分清晰地看到了黑伞伞柄上刻上一个字。


    谭,是谭字。


    这把伞属于高定,伞面和伞身哑黑低调,却叫人一眼觉得珠光宝气,摸起来手感十足丝滑,犹如绸缎。


    这把伞,她可太熟悉了。某次下雨,曾有个人亲自给她撑伞,她也拿过这把伞,圈圈圆圆落在脚边,没有半分潮湿。


    不过两个多月前。


    如今怎么成了他人,朝她递伞。


    怎么就时过境迁,有几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息。


    苏祈安眼睫轻颤,纤长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黑暗,鼻尖下意识地泛酸,眼眸盛出一片湿润。


    再抬头,目光望向远处那辆车。


    能看到的是朦胧湿润的泪光,不多时,渐渐变得清晰,方才明明看不清的车牌号,兴许是抱着侥幸,没觉得这辆车会是记忆里的车。


    却在这一刻,她看清了车牌号。


    甚至能想到,车里坐着的,是怎样一副光景。


    苏祈安没接过,她在等人开口。


    “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联系我。”男人用空余的手从西服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苏小姐,如果您需要的话,里头有双平底鞋。”


    黑底白字,姓名张鹤轩。谭斯京的助理。


    也是那


    天苏祈安发信息的对象。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张鹤轩又补充了一句:“先生说您,不常穿高跟鞋。”


    这话便是直截了当了,不必说是谁,字里行间更是没透露出半个吩咐他的来人是谁。


    偏偏苏祈安了如指掌。


    等张鹤轩离开时,她才惘然若失。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先生安排了车送您离开,一会儿就到。”


    牛皮纸袋里,除了一双合适她尺码的平底鞋,款式简约,一眼识破对方是如何了解她平日里的风格喜好,甚至还不忘放着一盒,创可贴。


    此刻手里的伞分明那样轻,却又觉得那样重。


    情字再度落心头,那点缘分明明断了,情绪却又怎么能轻易被抹去。


    苏祈安深吸一口气,晦涩情绪从喉间涌上,又被强制压下,眼眶酸胀,终于忍不住眨眼。


    她忽然想起,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明明没有下雨。


    不多时,乌云翻滚,雨点密密麻麻落下,打在黑色伞面上,宛如珍珠打雨盘,落在苏祈安耳边。


    真的,下雨了.


    雾气潮湿,雨珠与雨珠相继落在透明车窗上彼此汇成一片。


    雨刮器在空气中发出细微声响。


    谭斯京没说开车,张鹤轩也不敢贸然点火。


    很难想象,从进厦城大学与校领导洽谈合作项目结束出校门,无意看到苏祈安时,就开始逗留,至今已经五个小时。


    这倒是张鹤轩头一回见苏祈安。


    漂亮温婉的江南美人,说话时温温柔柔,吴侬软语,不是典型的软姑娘,一眼可见的干劲坚韧。


    是几分钟的接触就能看出。


    谭斯京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控制键按下,车窗簌簌降下三分之一,冷风钻进,细雨朦胧过乌黑发丝,瞧着湿漉漉却仿佛加了点细碎的光。


    墨黑的眼眸望过去,是街对面的苏祈安。


    她撑着伞,冷风拂过深色A字裙,那笔挺长腿露出,伞面与大雨带来的雾气迷蒙她的脸。


    即使入了冬,面条身躯在这儿暴雨如注的街道下依旧显得单薄寡淡。


    谭斯京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阮晋伦和他说什么来着。


    “听徐清落说,她妈要把她送出国吧?她要深造法学,自然是要离开的,毕竟出国她妈不就管不到她了啊。”


    挺早之前说的,说了不止一回吧。


    第一回是什么时候来着,从亚城回来的时候?


    不记得了。


    她倒也从来没说过,一开始说的就是想要自由。


    出国?出了国,还能在这儿见她?


    找个借口唬他?


    控制键再度被扣起,车窗升起,“啪”一声,湿润雨气再次遮去车窗。


    接她的车到了,苏祈安合了伞,上了车。


    不多时,车启动。


    瞧不见街对面了,也瞧不见那身影。


    反光镜中。


    谭斯京侧脸线条锐利,下颌紧着,忽而薄唇轻扯。


    慢条斯理地露出一抹嘲弄意味的笑。


    他谭斯京,又被苏祈安耍了。


    第四次。


    她又耍他。


    第47章


    近两个月,厦城财经报道上时常都在登着一篇STG的新闻,都说STG易主,掌权人成了原来那位不碰商的厦城谭公子。


    舆论纷纷中,那位厦城谭公子混得风生水起,商混成了法,游刃有余。


    一早约了谭斯京在阁楼喝茶,服务员递来报纸,阮晋伦只看了一眼就丢给谭斯京,贴心提醒:“这报社有趣,跟巴你一样,把你吹捧的,都不敢想。”


    这么久了,谭斯京也没穿着那标准的商化服装,依旧自我风格。


    黑色冲锋衣,落拓有型,懒淡靠在椅背上,瞧不出一点那杀伐果断的行事风格,仿佛还是几个月前的模样。


    谭斯京没看也没应话,青色茶杯放在瓷盘上,没发出声响。


    阮晋伦知道他不感兴趣这些,也没继续说:“他已经去巴黎了?”


    提到这事儿,谭斯京面上算是有了点情绪,眉眼晦暗,阁楼靠窗的位置,冬日清晨阳光温和耀眼,即使照进室内,也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落得个好名声。”谭斯京蔑笑一声。


    谁不在说谭仲言和他妻子伉俪情深?


    一个月前,谭斯京昼夜颠倒,下午三点在罗伯威醒来,驱车回了谭家。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谭淑华,而是谭仲言。


    黑色行李箱放在客厅沙发边上,正陪着谭淑华吃下午茶,闲情逸致得很,抛了一切,自然言笑晏晏。


    看到谭斯京,还能叫他一起坐下吃点,说是订了七点钟的飞机票,飞去巴黎。


    谭淑华了解其中弯弯绕绕,这顿下午茶也是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你生小京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当个逃兵吗?”


    这话说得,真是一针见血。


    谭斯京没坐到餐桌上,而是坐在沙发上,长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放在腿上叩着,声线冰冷,“既然有这打算,当初何必同意我学法?”


    谭仲言用力放了筷子,“啪”的一声,彻响室内:“那是你妈同意了,学什么是你妈当初生你的时候说给你自由。我不想给你吗?”


    “你妈死了!”


    谭淑华听不得这种话,打小这两父子关系不好,见多了他们争吵,也是怕了:“吵什么?当我死了?”


    谭斯京笑了,那笑凉得很,很是无谓地说:“您也挺有本事。”


    谭淑华烦死了,也丢了筷子:“要走赶紧走,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她知道谭斯京同意了,否则也不会让谭仲言走。


    谭仲言从餐桌上起身,地上铺了毛毯,椅子被拉开时没有声响。


    他拉着行李箱,在离开时回头,朝谭斯京那样沉重地说了一句:“我是对不起你,但我是真的爱你妈。”


    STG,谭仲言也是真的不想干下去了,但家大业大,能去找谁继续撑着,一家子得养活下去,倘若不是这些,他早奔着巴黎去了。


    这点执念了了,也没什么意思了。


    谭斯京是同意了谭仲言的做法,也是真咽不下这口气,横竖多少都是被强迫的。


    他平静地回了句:“有空回来。”


    倒不是为了什么,而是回来看看谭淑华。


    阮晋伦听了这事儿,啧啧两声,“真难想象。”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跟我说一声。”


    “最近这周不行,徐清落忙着演出,我要负责接送,苏……”


    说到一半,又住了嘴,偏头看一眼谭斯京。


    得,人还平静着,不落痕迹地又问:“那酒吧不开了?”


    什么酒吧?start酒吧。


    很久都没听过这酒吧了,网上都在问是不是不开了,关门了很久,当时那么火,一堆奔着酒吧老板去的。


    谭斯京漫不经心地往楼下投了一眼,低眉敛眸,路上行人纷纷,无趣得很,“缺点时间。”


    阮晋伦往椅背上那么一瘫,整个人都舒服了:“那你最近还住罗伯威?”


    这话有点八卦,还有点试探,更多的是凑个热闹。


    长指端了茶杯,顺了阮晋伦的心,慢条斯理摩挲着薄薄杯缘,才说:“没有,太远了。”


    确实,


    一开始那罗伯威小区住址就在郊外。


    海景小区,位置偏,就图个冷清景好。如今忙死了,谁还有空每天开个来回共80分钟的路程回罗伯威?


    想累死张鹤轩啊。除非给他涨工资。涨工资是一回事,也得看人谭斯京愿不愿意奔波。


    阮晋伦看了眼谭斯京脸色。


    一眼就确定,人不愿意。


    “那现在住哪儿?”


    “上东。”


    上东,STG附近的小区,寸金寸土的市中心房价,物业服务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不亚于罗伯威。


    堪比酒店,当真适配谭斯京。


    昨夜下了场暴雨,雷声轰鸣,听说这场雨会连续下个好几天,间断地下。


    这会儿已经天色暗沉下来,分明刚刚还出了太阳。


    阮晋伦没带伞,有些无语:“一会儿有没雨伞,借我一把。”


    “借人了。”


    “借谁?”阮晋伦纳闷,“刚刚也没看到人来了啊。”


    谭斯京没答话.


    那把黑伞苏祈安到家后特意将它擦了一遍,等晾晒干后才收起来。


    苏祈安没有半点多余的心思,也不会觉得这把伞代表着什么。


    一把伞而已,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等第二天中午下班午休时苏祈安叫了个顺丰快递,这把伞高定,价格贵得要命的,所以苏祈安要求的是上门签收,一定要本人。


    快递小哥穿着厚重的工作服,外头冷得要命,进了开着暖气的全品,忍不住哈了气说好暖和。


    苏祈安露出礼貌地笑,前台已经去休息了,她倒了杯水给快递小哥,扫二维码。


    快递小哥收了苏祈安的身份证,提醒:“地址要写得详细一些,最近有些客户写得不全,电话打爆了都找不到地址。”


    苏祈安指尖一顿,纤长睫毛宛如羽扇。


    填的是罗伯威的地址,这阵子没有刻意地去想,没想到在填下地址的那一刻还是烂熟于心。


    只不过电话号码写的是张鹤轩的,她固执地不想填谭斯京的电话号码。


    但收件人写的是谭斯京。


    特意交代了快递小哥这伞价格不菲,要收件人当面签收,快递小哥一口应下,尤其是在这律所里头,生怕处理不好,所以格外用心。


    等到下午,苏祈安就收到了快递小哥的电话。


    他扯着嗓子在罗伯威小区门口对着电话那头的苏祈安说:“小姐,这快递没法签收,这里没人住。”


    快递小哥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快递盒,想到这小区户主个个都是身价百倍的人,他感觉接了个烫手山芋:“小姐,您看您有没有空签收,我给您退回去,这伞贵重,放在快递站我也不放心啊。”


    贵重贵重,没想到这两个字还成了绊脚石。


    兜兜转转,这伞不到几个小时,又回到了苏祈安的手里。


    递到苏祈安手里时,快递小哥顶着冷风,还在说:“小姐,那罗伯威快递柜里的快递很久都没人领,扣了多少钱都不知道。早就没人住了,联系了只有那钟点阿姨在,她也不敢乱签收啊,您交代了这很贵重,我哪敢给钟点阿姨签收,她自己都不敢签收。”


    这话说的。


    “快递柜里的快递很久都没人领了,扣了多少钱都不知道。”重复在苏祈安的耳边。


    很久都没人领了,这里没人住。


    所以是什么意思呢?


    这把伞和她暗恋的结局一样,都将成为无人认领的结局吗。


    苏祈安接着那快递盒,用小刀割开,把里头的黑伞拿出来。


    估计没人还伞和她一样,特意拿了个黑盒装着,搞得和送伞一样贵重。


    按照苏祈安心里想的,就是图个体面。


    等快递小哥走了,她抽空打了个电话给张鹤轩,问他怎么还伞。


    电话响了两声,她的心跳也跟着那两“嘟”声上下起伏。


    很快就接了,那会张鹤轩不忙,恰好做完一场总结,在茶水间泡咖啡。


    “您好,苏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您说。”


    张鹤轩知道苏祈安的电话号码,当初她发短信时就提前存下了。


    毕竟谁也想不到,万一她以后成了老板娘呢,多存一个也不会干嘛。


    他下意识地以为苏祈安需要帮助。


    哪知道苏祈安顿了一下,问他:“您好,那把伞怎么还?寄你们公司吗?”


    说完,苏祈安这才想起,她还可以寄STG,毕竟那名片上写了。


    她懊悔自己的后知后觉,现在问出口了压根儿没有回旋之地。


    张鹤轩看了眼谭斯京的办公室,斟酌片刻,他说:“苏小姐,待我问一下谭先生可以吗?”


    “好。”隔着厚厚的文件,苏祈安几不可察的垂眸,眉目婉约间忽而多了不明的情绪,“你和他说就好。”


    电话被苏祈安挂了。


    张鹤轩敲了敲谭斯京办公室的门,和他说了那把伞苏祈安要还回来的事儿。


    谭斯京握着钢笔的手忽而停住,神色平静,很淡然地应下。


    不到五分钟,张鹤轩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那样恭敬地同苏祈安说—


    “先生说不用寄件,下回当面给他就好。”张鹤轩又补充了一句,“先生还说,像这种事,您可以亲自打电话给他。”


    “麻烦您了,苏小姐。”


    第48章


    花店赚到钱后,周雨喆平日里可以做的事情也多了,把钱拿去理财,偶尔还会去花店帮衬一下。


    说是帮衬,花店店长哪肯让房东帮忙的,就是聊聊天。


    周雨喆也算是闲了下来,她的朋友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培养点兴趣爱好,打打麻将得了。


    打麻将,怎么可能?周雨喆觉得那就是荒废时光,还不如报个老年大学,穿旗袍走秀学琴下棋,那才是培养兴趣爱好。


    老年大学,年龄还没到呢。


    干脆利落点,报个老年团,周雨喆决定去旅游,这事儿和苏祈安说时,她回来吃了顿饭。


    “我打算去日本富士山,旅游个一个月差不多吧,闲着也是闲着。”说多少,周雨喆也是怕再管苏祈安,否则她每天给自己安排那么多事情干什么。


    “爸爸跟您一块儿去吗?”苏祈安看了眼正在饭桌上看报纸的苏父。


    苏父推了推眼镜,没说话。


    “他哪里愿意去,整天埋在那文献里,好像一定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一样,吃饱没事干。”周雨喆又忍不住开始指责起来,“拿到奖了又能怎么样,能陪家里人了吗?我这辈子啊……”


    “行了,等我有空就陪你去。”苏父放下报纸。


    应了这句话,周雨喆也消停起来了。


    吃完饭时,苏祈安帮周雨喆看了老年团成员的资料,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路上总归得放个心。


    “我不在,那个花店有时候就帮我看看,偶尔去看看,那店主人是真的不错。”周雨喆还不忘盯着店里。


    “我知道。”


    周雨喆无声叹息,“你有事没事也回来看看,别整天不着家,还有那什么乱七八糟的衣服,少穿,不是不让你穿……”


    一顿唠叨下来,最后才说到重点上,“那个店主,二十多岁了,是个男的,长得也可以,斯斯文文的。你可以去看看。没催你恋爱,我只是觉得那人不错,能把花店经营得这么好,当个朋友,以后遇到麻烦了也有个路子。”


    虽说周雨喆是决定对苏祈安放松了,这也是二十多年的习惯,有的也是很难改。


    苏祈安点头,没反驳,“好,我答应你,会去看看的。”


    那天晚上苏祈安住在家里,第二天陪周雨喆去老年团集合了才回去。


    回去的路上下了雨,包里她提前放了雨伞,不是谭斯京的那把。


    他的那把伞最后还是放在了苏祈安那儿,也依旧放在那个礼盒里。


    上回张鹤轩说的“下回”三个字,她没放在心上。


    毕竟当初说的下回,现在还有哪门子的下回,更何况这次。


    一把伞而已,等哪天再寄到STG就好。


    苏祈安一直保持着这种想法,她以为真的没机会了,没有想到她当真见到了谭斯京。


    那天是十二月十六号,周一。


    帮农民工讨薪这回事儿是个很麻烦的事儿,大多年纪大的阿伯阿婆白日里压根儿没有时间,只有在下了班以后啃馒头的空隙里挤出一点时


    间。


    苏祈安特意在下班时间去一一找他们核对。


    等核对完几份资料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她还没有吃饭。


    徐清落说要来找她,这几天她有演出,特意把休假调整到今天。


    夜晚温度很低,苏祈安出来时特意围了围巾,红色的围巾揽过脖子,遮去大片冷意,带来阵阵温暖。


    趁着徐清落还没到,苏祈安先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水。


    买水的自动贩卖机放在超市里头,拿水时可以隔着厚厚的透明玻璃看到对面的街道。


    恍惚间,苏祈安似乎看到一抹特别熟悉的身影。


    清风霁月的,散漫不经的,矜贵清冷的,是好熟悉的,是记忆里的。


    目光忽而呆滞,街道的对面,是一家餐厅,店名是日语,苏祈安听过这名字,网上很火,也听说楼上有一层酒店,很多达官贵人都在里头应酬。


    再过去,是STG。


    她差点忘了,这附近,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谭斯京就站在那儿,遥遥地站在那儿,街灯昏暗,像为他镀上一层薄薄的暖光,在这嘈杂繁华的街道上,显得那样好看。


    苏祈安怔住一瞬,贩卖机里的水忽然就这么掉在地上。


    “砰”的一声,好大声,滚到脚边,把她从失神的情绪里拉出来。


    等苏祈安弯腰把水捡起来时,街对面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甚至都找不到,她差点怀疑是不是今天太过疲惫,看错了。


    徐清落是五分钟后来的便利店,她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说自己今晚订了酒店,或者去她那儿挤一晚也行。


    “反正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去你新租的房子住过,去一次也没关系啦。”徐清落毫不客气。


    “可以呀,就是我的榻榻米还没到,你睡不到啦。”苏祈安捂着嘴笑。


    “这有什么。”徐清落耸耸肩,“我们去吃火锅吧?”


    “对面那个潮牛火锅我在网上看评论特别好,听说特别好吃,去试试不?”


    两人一拍即合,去了火锅店。


    火锅店就在街对面,此刻人满为患,幸运的是还有空位。


    徐清落边下菜边说:“宝贝,我觉得我最近跟那个谁氛围特别奇怪,很奇怪。”


    恢复记忆的事情阮晋伦知道后对着徐清落的态度更是好上一层,雷打不动地接送她上下班。


    徐清落差点以为阮晋伦是不是不务正业,每天空闲时间这么多??甚至隔三岔五给她舞团的同事上午点早餐,下午点下午茶,晚上累了还有夜宵。


    同事跳舞崴了脚他都能给她找个专业的骨科大夫,堪称万事通。


    神经病啊,他钱多得没地方花是不是。


    有病有病有病。


    徐清落无语死了。


    苏祈安一针见血:“他在追你。”


    “宝贝,这我知道啊。”徐清落又不是傻子,“但我不想啊,我说了,说清楚了,他这是在影响我。”


    “但是他说什么,他喜欢我跟我不喜欢他没关系。”徐清落再次无语了,“有病啊,去死去死啊啊啊。”


    “成年人,冷落一下?”苏祈安想了个办法。


    徐清落邪恶笑:“今天已经是我拉黑他的第二天了。”


    苏祈安:“……”


    这顿火锅吃得还算不错,味道也不错,服务也很好,苏祈安给的评价是值得大火。


    出来时已经将近十点,巧合的是,这家火锅店就在那家日式餐厅旁边。


    厦城的温度越来越低,夜晚的风吹过来,冰凉凉的,落在脸上有些冷。


    苏祈安拢了拢围巾,也是在那瞬间,她的目光再度停留在街对面。


    这次,是她站在他的位置,看向便利店门口。


    她看到了谭斯京。


    不同的是,他坐在车里,主驾驶的位置。


    比刚才更暗的街灯,漆黑的红旗停留在冷清道路上宛如正在蛰伏的雄狮。


    而他那样懒散地坐在车里,车窗降下,是精致到勾人的侧脸,骨节分明的露出一只手懒洋洋地压着车窗,食指上的素戒在光线下折射出清冷的光。


    他太耀眼了,太赏心悦目了。


    看过去的时候,很难一下移开视线。


    是再分明不过的感觉。


    徐清落跟在苏祈安后头,还在吐槽:“阮晋伦刚刚给我发了短信,还说过两天是他的生日,怎么办怎么办。”


    “我居然忘记拉黑短信了,宝贝。”


    “宝贝,我直接拒绝了,但是他给舞团买了那么多东西,要不还是送个礼物意思一下?”


    徐清落没谈过恋爱,她向来随心所欲,只是这回扯到人情世故,也不知道这事儿做得对不对,询问苏祈安的意见。


    哪知道一直得不到回应,徐清落奇怪地看了眼苏祈安,发现她在失神,顺着那愣怔的目光看去。


    徐清落也看到了谭斯京。


    她没再继续说话,偏头看着苏祈安的表情。


    这一刻太安静了。


    兴许是苏祈安的目光太炙热,谭斯京稍微回过了头。


    谭斯京赴了场应酬,多少喝了点酒,车停在街道,在等张鹤轩过来开车。


    一个多小时的应酬,烦得很,没有半点心思。


    纸醉金迷,人情世故,朝生暮死,像蜉蝣过了今夜就消失,轻而易举就让人厌了,倒不如早早就逃离了。


    车窗降下,夜晚寒风凛冽钻进车厢,吹的叫人头疼,导致谭斯京无端想起两天前见到的小姑娘,那抹A字裙在薄雾里显得寡淡极了。


    细高跟,她之前鲜少这么穿。


    中控底下摸了包烟抽了支,点了。


    倒是半点没抽,不过是燃了。


    腕骨懒洋洋地压在窗沿,袅袅烟雾从细烟上燃起,遮去谭斯京的侧脸。


    街灯伴着月光,朦朦胧胧,他的神色淡而懒倦,隐在车里。


    周遭太过寂静,衬得徐清落那声“宝贝”异常大声。


    再转头,抬眸。


    他看到了两天前站在雨里的小姑娘。


    黑大衣,红围巾,素净脸庞荡出不易察觉的胭脂色,那天未瞧见的秋水潋眸湿漉澄澈,眉目婉约,依旧是那样柔和。


    四目相对,目光隔着街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对上,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捻了烟,谭斯京扯了抹轻笑,嘲弄意味。


    毫不避讳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如果没看错的话。


    他在她眼里看到了。


    心疼。


    第49章


    好半晌,苏祈安都没法移开目光。


    也是在那时,徐清落发觉苏祈安的情绪不对。


    好像临界值已经达到顶峰,有什么在这一刻迸发出。


    她拉了拉苏祈安的衣袖,问:“宝贝,很晚了我们要不要回去?”


    苏祈安回过神:“要的。”


    然后才移开目光。


    那时候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如果没有刻意的见面,即使同处在一个城市,一座校园,都很难碰见。


    所以现在,遇到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隔着街道,她和徐清落往谭斯京的反方向离开.


    十七号,周雨喆收到消息说是花店的物业变更需要登记,让苏祈安过去帮忙看看。


    苏祈安答应了,等中午下了班才过去。


    花店的生意确实很好,尤其是最近快临近圣诞节,很多单主提前预订花束。


    整个店隔两分钟就响起“您的饿了么有新的订单—”,苏祈安进来的时候店主正在打电话通知说已经预订完了。


    见到苏祈安,店里的帮工甚至还没认出来她是谁,下意识说:“您好,需要什么花?”


    苏祈安温和地解释,帮工才喊来了店主。


    店主叫江南西,确实如同周雨喆说的那样,长得挺不错的,身高也高,和花店店名“江南的花”一样温和。


    变更需要等物业派人过来,苏祈安在这儿等着。


    江南西提前倒了水给苏祈安,店里需要打包的花很多,只请了一个帮工,压根儿忙不过来。


    等过完变更时,帮工拿着单号过来说:“江哥,这


    单子怎么办?比较贵重,那边点名说不要很忙碌的骑手,现在店里很忙,没有两个人都忙不过来。”


    “是STG的。”帮工补充了一句。


    江南西沉默一瞬,正要说些什么。


    也是那瞬间,鬼使神差的,苏祈安挺客气地说了句:“方便的话,我可以顺路捎过去。”


    她下午正好要往那儿经过,顺手的事情。


    说多少,也有点私心,倒不是为了见上一面谁,也不是为了偶遇。


    纯粹只是想帮个忙。


    江南西朝苏祈安露出温柔的笑,他本身就属于那一挂的长相,这会加上这笑,显得柔和极了。


    他没跟苏祈安客气,“下回来店里,我送你一捧茉莉。”


    “谢谢。”苏祈安轻轻颔首。


    为了方便,苏祈安和江南西加了微信。


    要送的花束是淡雅的百合和向日葵的搭配,典型的商务花束,苏祈安提前了解到,这是STG送给合作伙伴的生日花束,合作应酬。


    新鲜采摘的花瓣上带着透明水珠,闻起来清新自然,苏祈安捧着花束先一步进了STG。


    关于STG的事儿苏祈安不是没听过,有时律所也会接到一些商务上的官司,都忘不了提一嘴关于最近新起的谭斯京。


    都说他争气,有谭仲言的风骨,没两下就搅起风浪。


    那点事儿又从脑海里泛起,像走进大海,浪潮迭起。


    STG装修格局属于极简风,厅里几笔简约线条勾勒出冰冷又商务的设计风格,乍一看倒觉得平平无奇,仔细一瞧,尽是细节。


    前台收了花,苏祈安替花店签了字,没想逗留,背后却有人叫住了她。


    “苏,祈安?”一抹带着疑惑的声音喊住了她。


    也是在那瞬间,苏祈安忽然觉得空了什么。


    苏祈安回首,是位娇媚又婀娜的女人,她摇曳生姿,仪态万方地朝苏祈安走来。


    “好巧,居然在这儿看到你。”谭茉勾了笑,“说了,我们会再见的,没想到会在这儿。”


    谭茉是在吸烟区看到苏祈安,她穿着墨绿色旗袍,披着件毛绒又华贵的大貂,白皙指节夹了支细烟,走过来之前捻了,只剩下快闻不到的烟草味。


    几分港味女人,全显出了,倘若不是在STG,苏祈安以为误入了电影片里头。


    她礼貌微笑:“你好,谭小姐。”


    声线疏离淡漠,显而易见的客气,像是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


    “和他没关系了?”谭茉却说,“确实,他一个人撑起STG,很难想象吧?”


    苏祈安不太理解谭茉说的话,没有想理会她。


    谭茉却朝苏祈安递了张名片,“有什么需要的,打这个电话。”


    薄薄的烫金黑名片,却是国外有名的律所,行内人挤破了脑袋也想去那儿,苏祈安却不费吹灰之力,和谭茉说上两句话就得到了?


    周新文曾说过,他学法就是为了一睹这家律所的风采,只可惜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进去过一次,可惜死了。


    当真是和做梦一样。


    烫金的名片,像捧了把火,灼热地烧,痛得厉害。


    苏祈安在想,这是不是迟来的奖励?


    谭茉却把手搭在苏祈安的肩上,稍稍凑近她的侧脸,过分亲密的距离,耳边是那宛如妖精般的蛊惑嗓音:“别想太多,上回就该送你的。”


    苏祈安沉默一瞬。


    让她失神的不是谭茉的话,而是远处从电梯下来的男人。


    黑色大衣里头是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像在春日里泼下的黑墨,衬得颀长身姿更加优越,眉宇间依旧淡然,黑眸慢条斯理地从这儿看过来。


    步伐懒洋洋的,分明是朝她这儿走来。


    苏祈安没想和谭斯京打照面,连旧情人都算不上的身份,哪儿要什么再见。


    她转身,硬是露出一抹笑,把名片丢进了垃圾桶里,“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想,我应该不需要。”


    谭茉捂着嘴笑,一点也不恼,像是早就猜到了,“没事儿,下回再给也可以。”


    苏祈安走到STG门口,松了一口气,才发觉手上的手链不见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那空了的感觉代表什么。


    手链是一个月徐清落送她的,纯银的吉祥云款式,说是她团建抽来的奖品,代表好运,不贵,纯属心意。


    苏祈安回头折返去寻,兜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有些无望地再次走出STG。


    也是在那时,方才给她登记过的前台捧着手链递给苏祈安。


    “小姐,您的手链。”前台说话十分友好。


    苏祈安有些惊喜:“谢谢。”


    前台微笑着,没走,而是问她:“小姐,有人托我问您。”


    “之前的手链,不要了吗?”.


    谭斯京过来时谭茉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忘倒打一耙:“都怪你,把人吓跑了。”


    这话倒也不算是倒打一耙,毕竟人小姑娘确实是看到他才走了。


    只可惜了那名片,是实打实的烫金,烫成粉的,小姑娘几分硬气,把名片丢垃圾桶里了。


    谭斯京瞧着不远处的苏祈安,他捡起地上的手链,递给前台还给她。


    空空如也,纤细娇白的腕骨,不是之前的首饰。


    也是鬼使神差地托了句话给前台,问她之前的手链不要了?


    那话有点自作多情了,深想甚至还有其他意思,没必要问,斟酌片刻,事已至此还要什么矫情。


    他谭斯京向来坦荡。


    谭茉看着他这番行为,打趣了几句。


    谭斯京却没应,只说:“你少惹她。”


    没有敬语,几个字,就足够代表什么。


    乍一听语气还有点冰凉。


    谭茉无辜极了,媚而不妖的眼眸轻轻上挑:“我把名片都给她了,分明是诚心诚意的邀请,哪儿欺负你的小姑娘了?”


    谭斯京平静投来一眼。


    冷情冷眼,谭茉轻轻“啧”一声,“上回的事儿,完全就是想说你,这不没来得及说,小姑娘不就跑了吗?”


    谭茉这人爱看热闹,家里两个戏园子都不够看的,还凑上他谭斯京的热闹了?


    至于苏祈安,她算不上讨厌,最多半分喜欢,几分友好,又不了解。


    但谭斯京她是了解的,“她从你身边离开了,你就没主动去看看那小姑娘?”


    “看”这个字,十足的韵味。


    简单了说是看,复杂了也能说是其他的。


    总而言之,都是那意味。


    只要是了解谭斯京的,有哪个不知道之前他身边有个小姑娘,惊讶的是,没几个月那小姑娘先一步离开了谭斯京。


    这可真是叫人惊讶,其中弯弯绕绕谭茉不感兴趣,多少都是那点子事,她感兴趣的是谭斯京会不会主动去找那小姑娘。


    明显那小姑娘见了谭斯京就走,看头在谭斯京身上。


    前台已经把手链递给苏祈安,远远地,谭斯京能看清小姑娘的模样。


    咖色大衣,白色连衣裙,冬日的风带着凉意,裙摆在空气中划出微小弧度,那张素净的脸化了淡妆,肤如凝脂,美目流盼。


    是独属于江南美人的温婉,足够动人心的漂亮。


    倒比几个月前多了几分不同。


    是什么,谭斯京不愿深想。


    视线里,小姑娘顿了一瞬,眼睫轻颤,依旧是礼貌微笑。


    算下来,这倒不是最近的第三面。


    仔细想来,谭斯京还真主动去看过苏祈安。


    那天她和张鹤轩说要离开,加之从前说的要出国。


    谭斯京却几次看她出现在律所。


    远远地,算下来两三次吧。


    这么久,他不是没主动见她过,不过是他见她罢了。


    谭斯京不怎么愿意回答谭茉。


    不


    多时,前台过来答复谭斯京。


    十分恭敬地转达苏祈安的话。


    “谭先生,刚刚那位小姐,”前台停了一下,“她说她不要了。”


    第50章


    上回说的阮晋伦生日,徐清落拒绝后还顺势说了一句:“宝贝,如果他邀请你,你肯定不去吧?”


    “你不去我也不去,买个礼物意思一下得了。”徐清落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疯狂敲。


    苏祈安没觉得阮晋伦会邀请她,毕竟她现在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又不是朋友的朋友。


    只是后来,阮晋伦还真邀请她了。


    他说他想向徐清落表白,就这一次。


    拒绝了就不会再找徐清落了。


    “祈安,来吧来吧,我们也不算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吧?”阮晋伦在电话那头声线都放低了,“之前我们关系也算不错吧。”


    苏祈安沉默一瞬,“清落答应去了吗?”


    阮晋伦简直要命了,“她说你不去她也不去。就这一回。”


    “给我个面子吧,姐。”阮晋伦能屈能伸。


    手机稍稍振动两声,徐清落的消息弹了过来,苏祈安把阮晋伦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给她。


    徐清落:没事儿,宝贝。我去就行了。


    “清落她会去的。”苏祈安向阮晋伦转达了徐清落的想法。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松气的声音,接着,阮晋伦问她:“那你也来吧,你是她的朋友。到时候……”


    “嗯。”苏祈安同意了。


    半晌,她问:“他也会去,是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那可太明显了。


    阮晋伦的生日,谭斯京又怎么可能会不来。


    即使是明知故问,有了预想。


    苏祈安还是听到了阮晋伦的那一声确切的答案。


    “他会来。”.


    在得知会见到谭斯京的时候,其实是没有多大的情绪波澜,但临近的时间越近,泛起的浪潮越来越汹涌。


    阮晋伦其实说得没有错,她和他之间没有到老死不相往的地步,所以她还是选了份礼物。


    一开始,苏祈安并不知道阮晋伦喜欢什么,抱着徐清落必不可能知道的想法去问了她。


    结果徐清落秒回,“胶卷,他最爱ektar100,他拍出来的质感成像简直是绝了。”


    “该说不说,他一个摄影师,是有点牛的。”


    苏祈安:?


    后知后觉说了什么的徐清落立马驳回:“我不是夸他,我只是实话实说,要是人没点技术在身上,我都懒得跟他说话。”


    苏祈安才不信她。


    下单了ektar100的胶卷,顺丰快递,隔天就到了,恰好那天也是阮晋伦的生日。


    地址定在了芙城,离徐清落近,时间约在了晚上七点。


    那天要上班,苏祈安只得买了最近的高铁票,等下高铁时已经六点三十分,正值高峰期,怎么打车都打不到。


    等到苏祈安自暴自弃地想坐高铁下车厢里臭得不得了的出租时,阮晋伦发了消息说要不要他安排人接她?刚好有车在附近。


    她说可以。


    然后,她就看到屏幕上的车牌号对上了远处的车。


    是,谭斯京的车。


    怎么会是他?


    又怎么会是他?


    想了任何一种可能,她都想不到会是谭斯京。


    他那样随性地靠在车上,手肘曲着抵在黑车上,一只长腿稍稍弯着,浑身散漫席卷而来,那样的松弛感,是旁人学不来的。


    光影成了勾勒他线条的衬托,他垂着眼眸,没有半点情绪,只在看到苏祈安时,带了点情绪。


    即使是傍晚六点多,芙城的高铁站客流量依旧很多,行人匆匆,穿梭在空气中,成了谭斯京的背景板。


    苏祈安记得,他那双瞳仁,远远看去,是墨色的,可再凑近仔细瞧了,是带点褐色的。


    如今,是走也走不开了的。


    她缓慢地走过去,步子慢吞吞地,谭斯京也不催,催什么呢,就等着她过来。


    走近了,近到已经不是正常的社交距离,鼻息间尽是那冷冽但又回甘且温柔的木质香,叫人脑海里浮现出香根草与雪松的画面。


    熟悉的气味,先唤醒的是记忆。


    距离近了,只觉得被那熟悉的气息隐隐环绕。


    没有半点要说的话语,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旧情人见面,难不成要先寒暄一句“好久不见”?


    分明前两天才见过面,压根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样的距离,方才还平静的心跳愈发强烈跳动起来,连面上都觉得热了几分。


    寂静的氛围下,她才察觉到,原来是在看到他,走近他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跳就已经在加快了。


    相反谭斯京,也没有几分要说话的意思。


    谭斯京只依旧懒洋洋地,只不过是站直了身子,清风霁月而又挺拔笔直的模样,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苏祈安移开目光,不与他对目光。


    也是在那瞬间,他低头,瞬间再度拉近与苏祈安的距离。


    过分暧昧的距离,苏祈安的胸口处传来的心跳震耳欲聋,面上的温度在肌肤上呈现出胭脂色。


    怎么会—


    他们还没有—


    苏祈安倒退一步,她穿着漂亮的淡米色连衣裙,外加一件褐色呢子大衣。


    随着她的动作,裙摆触碰上黑色车身,撞出漂亮又赏心悦目的颜色,足够叫人觉得眼前舒适。


    平底鞋踩在地面上,细小却又容易让人忽视的声音此时无声胜有声。


    没有想到的是,谭斯京依旧贴近她,稍稍弯腰颔首,苏祈安的耳边是那再难以忘记的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居然觉得那气息洒在了耳畔。


    苏祈安浑身都觉得怔住一瞬,后知后觉的酥麻,如同在走钢丝,像她这样的一个不小心,心跳,和身子,都容易软了。


    明明是熟悉的陌生人见面,又怎么会把气氛变得这样暧昧。


    好像,好像还没有到这种地步吧。


    就算——


    还没有来得及深入思考,细微的一声开合声响起。


    也是在那瞬间,苏祈安看清了他的动作。


    长指扣动车门把锁下方,就那么一小下的动作,他替她开了车门。


    苏祈安沉默住了,偏头再去看谭斯京。


    他依旧是那样的冷冷清清的神色,但那双眼眸,分明盛着几不可察的逗趣。


    苏祈安抿唇。


    他还是那样,太浑,太坏了!


    苏祈安更不愿意说话了。


    拉开的是副驾驶的位置,也兴许是能够猜到苏祈安不愿意坐副驾,所以就连后排车门,谭斯京也打开了。


    打开后排车门时,苏祈安看到了从前的抱枕,规规矩矩地靠在车座上。


    她没动,也没碰,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


    仿佛不认识,也不知道,是谁曾经用过一般。


    车厢内安静极了,开车的是谭斯京,他坐在主驾驶,那样干脆利落地将方向盘打了个圈,车子稳稳地掉头出高铁站。


    谁也没有说话。


    路上徐清落给苏祈安打了通电话,她问到了没有。


    气氛如死寂般,静到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苏祈安按住手机侧边调节音量键,把徐清落的声音调低,这样无声又有些尴尬的环境下,下意识地将她的音放轻。


    “嗯……我现在从高铁站出去,很快吧。”


    “好的宝贝,我跟你说,那个谁还没来,你不用担心,一会儿你就坐在我旁边,实在不行你就先走,不用怕他,反正也就那几个月——”


    什么虎狼之词!


    苏祈安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了清落,你现在到了是吗?”


    徐清落显然意识不到苏祈安在什么状况下,“我到了呀,我在门口等你,顺便看看那个谁有没有来了,我好提醒你。”


    “你也不用担心,宝贝,我听阮晋伦说他找人过去接你,他找的人应该都挺帅的吧,实在不行一会你就站在那人旁边,看看那个谁什么反应呗,这样你也不用担心啦,而且—”


    苏祈安毫不犹豫把电话挂了。


    这么安静的情况下,苏祈安隐约有个猜想。


    她抬头,把目光放置在内后视镜上。


    果不其然,四目相对。


    目光与谭斯京碰撞,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耳畔边,是他喉间溢出那样低而撩人的笑音。


    可恶,是她不懂得如何处理和他的关系,导致现在莫名有点丧失掌控权。


    也怪那情绪,总是在暗暗较劲儿,较劲儿什么,苏祈安不明白,觉得莫名。


    但苏祈安确信。


    他,都听见了。


    两个多月没有坐过谭斯京的车,他的车技依旧稳稳当当,停在阮晋伦的生日会所中心时,徐清落那会儿不在门口。


    而是在大厅等着。


    刚打开车门,苏祈安半个字都没有多说,没有停留,几乎是快步就走进去找徐清落。


    徐清落纳


    闷:“宝贝,你怎么挂我电话。”


    苏祈安哪还愿意提这事儿,尤其是人就在她背后,“不小心误触了呀。”


    “行吧。”


    会所是高级的,苏祈安刚走进来就有服务生引导前往包厢。


    一条走廊走到底,几乎都是名门子弟玩闹的包厢。


    订的是最后一间包厢,里头此刻人不多,有几个苏祈安见都没见过,又有几个熟悉的,她没打招呼。


    她和徐清落坐在沙发上,阮晋伦给她们拿了饮料。


    后进来的是谭斯京。


    他姗姗来迟,进来时的慢条斯理的,目光在包厢里绕了一圈,最后长腿一落,在苏祈安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苏祈安没看他,却能注意到有什么在自己身上停留不到半秒。


    徐清落给她递来刚刚阮晋伦拿来的饮料,企图转移注意力。


    苏祈安接过时,有人瞧见谭斯京,先给阮晋伦递了支烟。


    阮晋伦今天哪还有心思抽烟,挥手拒绝:“不抽。”


    那人转手给谭斯京递,就听见阮晋伦老混子替他答:“给他递干啥啊,人都不抽了,说抽烟不好,懂不懂?”


    戒了?什么时候?


    苏祈安又低又软地说了句:“骗子!”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