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止如此,视线朝下一瞄,她还发现他今天换了双新鞋。
怎么觉得这双鞋子有点眼熟……是了,这好像是她送的。
当然,这只是她在集市里买的,没有爱心手工成分。毕竟段阑生每次离开蜀山,都会给她带不少稀罕的法宝,她也得“投桃报李”不是么?
甭管回送之物有多普通,只要加上“心意抵万金”这句万能饰词就行了。世上再也找不到这种能用芝麻换西瓜的划算交易了。
话说,东西送出去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段阑生穿。还以为这东西已经不知道被他塞到哪个旮旯去了。
满庭黄叶絮絮落下,段阑生朝她走来。他身姿修长,腰窄腿长,逆着光,眼珠色泽分外深润,睫毛一扇,便落下两团淡淡的影。短促一晃神,他已径直来到石凳前。发现陆鸢鸢神情微微古怪地盯着自己,他抿了抿唇:“怎么了?”
陆鸢鸢皱眉道:“你今天怎么用玉簪束发了?”
段阑生见她皱眉,一凛,眉目染上一丝凝重:“你是觉得……不好看吗?”
“哦,那倒不是,就是第一次见,有点新鲜。”
闻言,段阑生微不可察地吁出一口气,仿佛放心下来,眉目舒展,有些开心的模样,轻声道:“那就好。”
接着,他就挨着她,坐到石凳上。
陆鸢鸢:“……”
这家伙今天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关注别人对他外表的评价?
上回见到他,他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陆鸢鸢惊疑片刻,蓦地,眉毛一跳,脑海深处的灯泡亮起。
她知道了。
是因为上回在皇宫花园里见到小若了吧。
追妻火葬场文的套路都是这样的。最开始,小若对段阑生百般示好,他却人家爱理不理,一天到晚都拿张不近人情的冰块脸对着人家。把人给气跑了又百般后悔和思念。
及至上回,双方在雍国皇宫重逢,段阑生亲眼看见小若身边出现了一个野男人,必然是不敢置信,醋翻了天,并因此打通感情的任督二脉。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流程就要走到开窍雄竞追妻的经典环节了。怪不得突然重视打扮。
——不费吹灰之力,陆鸢鸢就为一切的反常找到了合理解释,又瞟了眼他的鞋子,一声冷笑差点没控制住,飘出喉咙。
那天看到小若和越歧在一起,这家伙的反应这么平静,原来是装的
没想过会有人会来,陆鸢鸢坐在石凳正中,大腿外侧感受到暖意,她心里排斥,不由自主地远处挪了挪,岔开话题:“你那边忙完了吗?来找我有事?”
“午时到了,换了人,等会儿还要回去。”段阑生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纸包,递给她:“刚才有人送了这种叫化天酥的糕点过来,我尝过,和沁芳阁的雪丸子味道很像。”
洛水祭祀期间,谢贵妃每日都要斋戒祈福,吃得很清淡。再加上,她是重点保护对象,所有送进这座寝宫的膳食,都是由御膳房单独准备的,跟提供给段阑生他们的吃食不一样。宫人的吃喝用度也跟着主子在变。这道糕点,刚才陆鸢鸢确实没在谢贵妃桌上看见。
沁芳阁是修仙界春山城的一家酒楼,她和周雀都很喜欢其中一道叫雪丸子的甜酥。每逢去春山城,一定要去打卡。但不是每一次都能吃上,也许会碰上售罄的情况。
段阑生这是吃到她喜欢的东西,所以一得空就给她送来了?
陆鸢鸢微一恍神,就收回目光,并未伸手去接:“我吃过午饭了,现在不饿,你留着自己吃吧。”
段阑生眼睫一颤,拆纸包的手在半空停下,温煦的笑意淡去。默默地,他将东西又包了回去。
今天看他尤其不顺眼,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了,陆鸢鸢转过头,站起来道:“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刚站起来,她就听见后方有衣袍沙沙的摩挲声。原来,段阑生几乎同时跟着她起身。但不等他开口,陆鸢鸢的脑海里猛地蹦入一段剧情——
这段剧情写的是:这天午后,她刚从谢贵妃那儿出来,碰见段阑生在树下休息。鉴于她前科累累,段阑
生对和她十分警惕,好不容易逮到段阑生落单的机会,她岂能错过,便以和段阑生商量正事为由,把段阑生骗到了东边的宫室里。
【陆鸢鸢心猿意马,顾左右而言他,装了一会儿,色胆没藏住,手伸向段阑生的衣领,往两侧一扯。可她没能得逞,手就被段阑生死死扼住了,骨头几乎要被他捏碎。
段阑生的表情冷得跟冰碴子似的,眼中厌恶藏都藏不住。
他以为她真的有正事商谈,但原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屡教不改之徒,已经不想再多说一句废话了。念在同门一场,再有下次,他不会客气。
陆鸢鸢仿佛一个破布娃娃,被推倒在地。望着段阑生扬长而去,她揉着手腕,却是越挫越勇。
千错万错,都是段阑生的错。谁让他长得这么好看,连瞪人都这么好看,无时无刻不在勾引她,又怎么能怪她把持不住呢?】
系统:“叮!请宿主在10分钟内填补剧情,否则将有惩罚落下。”
陆鸢鸢:“……”
随着角色完成度越来越高,填补剧情的间隔也越来越久。这玩意儿,从路上一个个明显的巨坑,变成了只会出其不意地绊她一脚的暗钉。
这次的剧情,该说它是与时俱进,还是冥顽不灵呢?明明能根据她参与的副本情境而出现,却不肯更新一下她的人设,始终坚持着一开始的色鬼舔狗路线。
系统:“宿主,舔狗NPC的特色就是脸谱化,不存在人设成长的空间。”
陆鸢鸢深吸一口气,顿住回房的脚步,挤出一抹微笑,指着不远处的宫室,说:“我突然又想吃化天酥了,你有空吗?不如去那边坐会儿吧,我去泡壶茶,我们一起吃。”
见她突然改变主意,段阑生的眸光亮了亮。
入住洛水行宫这几天,夜晚的安排和先前在皇宫里一样,陆鸢鸢和黄莺轮流宿在谢贵妃的房间里。不用守夜时,就住在寝室旁边的房间里。
东面空着的宫室则放了谢贵妃这次带来的许多东西,有衣服、书籍、惯用的手炉等等,都用箱子整齐地装着。闲时谢贵妃可以在这儿抄经品茶。故而宫室面积不大,整洁干净,墙边矮小的红木柜上放了不少书卷和经文,还放了一个黑漆描金的熏炉,清雅的香气透过铜丝网飘出。
陆鸢鸢先让段阑生坐下,自己转身去泡茶。她已经想好了怎么糊弄这段剧情了,待会儿装作不小心把茶倒在段阑生身上——有这么多衣服挡住,不至于烫伤他——再催促他脱下淋湿的衣服,不就有正当理由去扯他的衣服,又不会被他怀疑心思不纯了么?
红茶茶叶梗在壶里飘转,热蒸汽烘在手心,茶水盈满杯子。陆鸢鸢放下茶壶,拨了拨头发,悄悄瞥了眼段阑生。他对马上要发生的事显然还一无所知。
准备就绪,陆鸢鸢双手捧着一杯茶,装作很烫的样子,快步走过去,来到他身后,突然装作手滑,将茶杯打翻:“茶来了……哎,小心!”
深红的茶水哗啦泼到了段阑生的前襟上,淅淅沥沥,冒着热烟,泼得他洁净的衣裳化开一大团难看的茶渍。
段阑生也一怔。陆鸢鸢哪能给他机会自己脱衣服,赶紧放下茶杯,冲他伸出手,故作担忧:“你没烫到吧,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衣裳,段阑生突然望见了什么似的,猛地抓住她的手。
陆鸢鸢心中一定,看来剧情马上要顺利完成了。
但没想到,段阑生并没有抓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推远。他根本没管自己的衣裳,握住她的手,将其翻转,盯着红茶淌过她手背留下的淡淡红印,拧起眉:“你烫到了,要上药。”
陆鸢鸢被他一指才发现,愣了下,说:“我不疼,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段阑生听她这样说,却不松手,还仿佛看不会照顾自己的孩童一样,望了她一眼:“不行,已经肿了,膏药呢?”
他的手在阳光下像块漂亮的玉,没有发力的迹象,更没捏疼她,却想挣也挣不开。陆鸢鸢没办法,只好从怀里找出一瓶膏药。段阑生拉了她一下,让她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取出手帕,给她擦干净茶水,垂眼,仔仔细细地上了药。
陆鸢鸢看他的动作,突然发现他的手帕不是她给的那张:“怎么不见我上次给你的手帕?”
这句话不知哪里说得不对,段阑生手指一僵,静默片刻,才闷声道:“抱歉,我……弄脏了,可能没法还你。”
弄脏了?
陆鸢鸢愣了愣,“哦”了声,倒也没有深想,毕竟也不是啥重要的东西。等涂好药,她接过瓷瓶,突然想起来,刚才的剧情被段阑生打岔了,还没走完,连忙站起来,把剧情拐回原路:“你衣服都湿了,得赶紧脱了!”
任何人衣服上被浇了一杯热茶都不好受。可看见她的手靠近自己,段阑生喉结微动,蓦地改变了主意,垂下双手。
不知是不是热茶渗过了几层衣裳,烫到了肌肤。她的手分明还没碰到他的身体,他的气息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瞳孔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微微一缩。
刷一下,他的外衣被轻轻松松地扯得大开。
段阑生的衣裳一直穿得很严实,如无必要,不会多露半寸肌肤。霜色中衣的领口却无论如何都会比外衣低一截,显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没料到会这么丝滑,陆鸢鸢也傻眼了一秒:“……”
他怎么完全不闪躲,也不反抗她?
莫非是因为,他们实际上的关系没有原文所写的那么恶劣,段阑生把她当成兄弟,没有往暧昧的方向想,因此,脱外衣还在他的容忍范围内?
也对,之前也试过有段阑生表现得和原文不符,还是能过关的情况。任务过不过关,看的是她的行为够不够遵循原文。
反正原文也没说他是哪件衣服的衣领被扯开了。按原文的人设,她现在应该色胆包天地继续扒衣服,直到段阑生表现出推拒之意。说不定,再脱一件,他就受不了了。
正好,茶水也泼到了他的中衣上。
双方面面相觑,陆鸢鸢迟疑一下,就试探性摸向了他的中衣衣襟。
段阑生眼眸略低下去,望见她的手,忍不住屏住呼吸。
下一秒,刷一下,中衣再次毫无阻碍地被她扯开了。
陆鸢鸢:“……”
陆鸢鸢眼皮再度一跳,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双手下意识地松了松,忘了那个瓷瓶还握在手中。啪地一下,瓶子滚落在地,瓷片的碎裂声划破空气。
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叮!原文剧情填补完成,角色完成度上升。”
陆鸢鸢暗暗吐出一口气。果然,她的系统只约束她的行为,只要她的行为是符合人设的,段阑生配不配合都不重要。正好有了理由收手,她退后一步,就要蹲下去捡碎片。段阑生却伸手拦住了她:“我来吧。”
陆鸢鸢想了想,没有拒绝,站在一旁,看到段阑生弯腰,钻入桌子捡瓷片,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几道凌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这里么?抬进去吧。”
“回殿下,是的,娘娘的箱笼都在这儿。回头奴才一定好好责罚们,怎能如此糊涂,把娘娘的箱笼送到了殿下那儿……”
是越鸿的声音,还有张公公的那个徒弟!
除了他们,还有几个搬箱子的宫人。听起来,应该是宫人运东西的时候弄错了,越鸿派人来物归原主。
段阑生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动作一顿。
东边这间宫室殿门是开着的,一眨眼,几道人影已来到门外。
宫中流言传得很快,段阑生衣衫不整地从桌下站起来,恐怕第二天就要传出什么离谱的艳闻了。陆鸢鸢自然不愿,急忙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不让他钻出来。
段阑生明白了她的意思,下颌线霎时绷紧,可出来的动作也停住了。
陆鸢鸢没空去看他什么表情,急忙放下桌布,顺道将那包化天酥也团起来,塞到桌下。匆匆忙忙间,雪白晶莹的糕点落到地上,黏腻腻的。
几乎是一藏好的瞬间,几个宫人就进来了,越鸿在他们身后,跨入宫门,才发现她在这儿,露出一丝意外的喜色,快步行来:“你怎么在这?”
陆鸢鸢点点
头,岔开话题:“那都是贵妃娘娘的东西吗?”
“嗯,放错地方了。”越鸿随意解释了句,让人把东西放好,等宫人退走,他却没有走的意思,还一撩袍子,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大有在这儿打发一下时间的意思在。
陆鸢鸢只好也坐下,她选的是靠近段阑生的那把椅子,因为这边的桌布不够长,挡不住段阑生。
这场景还真是似曾相识。记得刚被救回蜀山时,也发生过段阑生躲在她桌下的事情。
陆鸢鸢不着痕迹地往下一瞥。这次的地上既有糖糕也有碎瓷片,没什么平整的地方落脚,段阑生就在她膝前,衣裳在地上铺开来。
一想到他这身打扮是为谁而装点的,那种想欺辱他、不让他如意的恶念,在经由系统任务的打断后,在这一刻突然如野草疯涨,复苏。
她心念一转,装作没发现段阑生的腿在何处,身体前倾,目视前方的越鸿,仿佛在认真听他的话。下方的腿突然一抬起,踩住了段阑生的膝,几乎一瞬间,她就明显感觉到,段阑生的身体一紧,气息也微有变化。
她已经想好了。段阑生又不是变态,不可能喜欢别人踩他。等他拨开她的脚,她就装作惊讶,收回腿来。到时候就可以说,是因为地上太多碎片,她想踩桌子的横杠垫脚,不小心踩到他了。
可她没想到,段阑生一顿后,居然没动手拨开她的脚。
膝盖的形状和木头横杠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即使段阑生的反应和预想不同,也不好继续装傻。陆鸢鸢犹豫了下,就按照原计划收腿。但在这时,对方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脚踝,不让她乱动。
陆鸢鸢微微睁大眼,不知道他抽什么风,不敢强行收腿,又不好装作不知道,用力下踩。这样虚悬着双腿实在太累了。段阑生可能也看出来了,微微使力下压,让她踩实。
这样确实省力和舒服多了。陆鸢鸢与他僵持一会儿,最终放弃了思考他为何如此,顺势地踩稳了。
“三娘过几天就来了。等她到了,我派人接你去见她。”越鸿没发现桌下的玄机,与她闲聊一会儿,仿佛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嗤笑道:“我前日清早见到三娘,那死丫头估计没睡醒,脑子没转过来,见到我第一句话,居然还是像我们一起住那会儿一样,喊我姐夫。”
从刚才开始,段阑生的身体一直很稳,就连她踩他膝盖,他都没晃动一下。可是,听到这儿,桌布却微微动了动,不知是不是错觉。
好在,越鸿似乎也有要事在身,没有坐多久,便有宫人来唤他,说是皇帝传唤。
等越鸿一走,宫室里静了下来。陆鸢鸢松了口气,急忙掀起桌布,收回腿来。段阑生这会儿倒是没继续抓她脚了。
因收回得太急,鞋子松掉了,落到了他膝上。
陆鸢鸢有些尴尬,先发制人:“你刚才捉我脚干什么?”
一看,段阑生的衣袍还松散着,果然印了一道灰扑扑的印子。
“……”陆鸢鸢此刻的心情难以描述。明明是她在使坏,也达成了让他衣服变脏的目的,但是,中途却有一部分时间是他主动抓住她脚让她踩。也许是这个原因,她似乎没有预想里那么痛快。
听了她的质问,段阑生也不生气,也没急着从桌底出来:“你不是想躲开地上的瓷片么?”
被他说中了想好的托词,陆鸢鸢一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并未露怯,接着他的话头说下去:“是啊,可我只是想踩桌子的横杠。发现踩错地方,我都马上缩回来了,你怎么还……”
“横杠在后面,你踩不到。我的衣服本来也脏了,不差这一处。”
段阑生垂下眼,不知是不是桌下空气不流通,他的面庞和唇,好似比最初多了几分红润的血色,
伸手拾起了她那只鞋,抖了抖沙子,他瞥了她蜷起的腿一眼。一顿后,将鞋子摆放到她前方的地面上。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陆鸢鸢差点以为段阑生是打算亲手给她穿鞋。好在,事实证明,这是她的错觉。她弯腰,迅速将鞋子套了回去。
段阑生还有要务在身,休息时间一过,也不好再在这儿逗留。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宫人的衣服。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收拾好瓷片就走了,只留下了那包化天酥。
可惜,放了太久,已经不好吃了。
最后,陆鸢鸢一块都没吃,全扔了。
第72章
转眼间,洛水祭祀就进行到了第五日。
数日以来,仪式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宫内宫外皆风平浪静。要不是副本进度条一直卡在50%那儿,陆鸢鸢都要怀疑这次的BOSS已经舍难求易,放弃了谢贵妃,转向更容易得手的目标了。
这玩意儿迟迟不行动,不得不说,还挺沉得住气的。
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窥视和觊觎,实在令人不安。如同一把散发着森森寒意的利剑,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斩自己一颈血,
是夜。
沉闷的雷声撕裂天穹,大地颤栗,仿佛巨兽伏在山岗后咆哮。不多时,暴雨噼里啪啦落下,枝叶摇晃。
陆鸢鸢侧蜷在被窝中,在梦中听见一声“咣”的撞击声,眼皮微颤,清梦被搅散。
天际雪白电光一亮,隐隐约约地勾勒出黑暗中的桌椅柜台形状。
陆鸢鸢搓了搓睡眼,坐起来,寻找声音来源。原来发出响声的是支着窗户的叉竿。
今天晚上,负责陪谢贵妃的是黄莺。她自个儿睡旁边的小房间。入秋之后,夜里气温寒凉,可要是把门窗全关紧,又嫌太闷,她睡前就给窗户留了一道缝隙。
前几日都是晴天,今夜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叉竿被风吹得滑下来了。
陆鸢鸢翻开被褥,踢上鞋,来到窗边,拾起竹竿,将合拢的窗户重新支起来。当她弯着腰调整窗户角度时,视线穿过昏黑的院落,无意间注意到,对面翠儿住的那间卧室,门居然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嗯?这是没锁好门,还是起夜上厕所去了?
陆鸢鸢疑惑地一停,弄好窗户,轻手轻脚地闪身出去,脚步跟猫一样无声。但才钻出半个身子,她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打着伞,步履匆匆地穿过雨幕,回到院中。伞一收拢,露出了翠儿的面庞。
看来,只是起夜而已。
目送翠儿回到自己的房间,陆鸢鸢打了个哈欠,也关了门,爬回被窝。
翌日。
雨下了一夜,在天明时停了。但天空一直未放晴,乌云厚重,青青灰灰的色调,像笼罩着烟纱。陆鸢鸢将脸埋在枕头里,赖了一会儿床,才爬起来洗漱。
推门出去,恰好看见一个宫人步出翠儿房间,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对方年纪很小,衣裳品阶比翠儿低了一级,似乎是给大宫女打下手的普通小宫女。
与陆鸢鸢一打照面,对方立刻驻足,诚惶诚恐地唤了声:“袁姐姐。”
陆鸢鸢现在对外的身份是谢贵妃的近侍,和翠儿平起平坐。小宫女和小太监看到她,都会唤一声姐姐。陆鸢鸢点了点头,瞥向对方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双鞋,月白软绸,缀着精致的绣纹,鞋尖的樱色流苏中托起一颗玉珠,并非统一制式的宫女鞋子。可惜就是鞋头沾了些泥巴,有点脏了。
陆鸢鸢好奇道:“这是……”
小宫女细声细气地说:“这是翠儿姐姐最喜欢的鞋,沾了下雨天的泥巴,她吩咐我替她弄干净。”
下雨天的泥巴?
陆鸢鸢蹙了下眉,心里隐隐觉得有些怪。可在这时,谢贵妃寝房里传来了起床的动静,陆鸢鸢一顿,暂且收回思索,转身进去了.
大雨下了一夜,今
天的江面比任何时候都湿润,波涛晃荡,水雾迷蒙。
陆鸢鸢站在人群里,暗暗望了几次天空,心想这雍国的祭祀这么依赖火,等会儿要是又下雨了,祭祀还能进行吗?
结果让她说中了。祭祀进行到一半,暴雨如倾盆之水,从云后落下。祭祀的船开至江心,船上的大火被雨水无情浇灭,只余下黑烟冲向天际。
陆鸢鸢:“……”
岸上众人一阵哗然。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不是好兆头,大概就类似于祖宗拒收了子孙后代的贡品吧。
好在,历年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毕竟不能保证每一次祭祀都全程放晴,还是有后招弥补的,只要补办一场仪式就行,这场仪式需要谢贵妃和皇帝一起参加。故而上午的仪式结束后,谢贵妃还不能回她过夜的行宫里卸掉一身行头,舒舒服服地休息,只能待在洛水附近的一座府邸里,随时候命。
这座府邸是供给皇帝和大臣休息的,虽然没有那座行宫那么清幽,但环境也是不错的,府中还坐落着一个湖,岸边栽满叫不出名字的树木,淡粉近似银白的花瓣四处飞舞,落在湖面上,漾起一圈圈涟漪,鱼影重重。
陆鸢鸢前脚跟着谢贵妃回到府邸,后脚就有个面熟的宫人跑来找她,说三皇子殿下带了个人来,请她去湖心亭一叙。
陆鸢鸢认得这面庞清秀的小太监是张公公的徒弟,心里有了猜测。谢贵妃闻言,笑了笑,点头道:“你去吧,慢慢来,不必急。”
这里有黄莺坐镇,料想走了一个她也不成问题。陆鸢鸢便麻利地钻入小太监的伞下,请他带路。
湖心亭的四面已挂上厚厚的毛毡帷幕,用来挡风。
小太监来到亭前,停步,为她撩起帷幕。一股温暖的气流迎面扑来,只见亭内石凳铺了兽皮,烧着地暖,温暖如春。
亭子里不见越鸿,只站着一个小姑娘。她头梳双髻,身穿淡雅的湖绿衣袍,领口和袖子有绣花,是文绣女官的衣裳。
陆鸢鸢目光一定,就露出欣喜的笑容:“三娘!”
三娘闻声抬起头:“姐姐!”
她有些激动地上前,似乎想抱住陆鸢鸢,刚抬起手,又羞涩地一顿。可下一瞬,她就被陆鸢鸢展臂搂住,整个人陷进一个馨香而温暖的怀抱里,脸庞刷地烧了起来。
陆鸢鸢笑着抱起她,抱得双脚都离了地,搓了搓小姑娘单薄的后背。松开时,三娘连脖子根也是红彤彤的。
陆鸢鸢拉过她,坐在椅上,询问她的近况。这么短的时间,三娘似乎已经适应了王城的生活,长大了不少,说起自己每天在文绣房学习到的东西时,眼神晶亮,生气勃勃,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陆鸢鸢笑眯眯地听着,真心替她高兴。
不过,聊着聊着,陆鸢鸢突然察觉到,处在这么暖和的亭子里,三娘似乎还是怕冷,小腿瑟缩,鞋子轻轻打着地。
有些不对劲。陆鸢鸢微一拧眉,直接弯腰,探手摸向对方的鞋子,触手果然是冰冷潮湿的。
三娘的鞋子湿得都能拧出水了,里面的袜子多半也不能幸免。
也是,今天这暴雨如注的鬼天气,走在外面,弄湿鞋子也正常。
陆鸢鸢收手,抬起眼:“怎么鞋子湿了也不吭声?”
看到陆鸢鸢不在意她鞋上的泥,直接伸手来检查,三娘仿佛受宠若惊,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缩回腿:“没关系的,过一会儿就干了。”
“这个天气,哪有这么容易干,湿鞋子捂着脚太冷了,走吧,我带你去换一双。”陆鸢鸢不由分说地揽住三娘的肩,带她起来。
陆鸢鸢倒是愿意把自己备用的鞋子给三娘,可惜,三娘的年纪、身高都和她有差距,穿她的鞋子也不合脚。好在这里宫女很多,最不缺的就是备用衣物。
存放衣物的库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安安静静的,萦绕着皂角的淡淡香气。陆鸢鸢爬到木梯上,在抽屉里一阵翻找,找到干净的鞋袜。三娘的双脚冻得都发白了,换上干爽的鞋袜,舒服多了,心里暖洋洋的。她伸直双腿,晃了晃,有些崇拜地望向木梯上的陆鸢鸢:“对了,姐姐,我听三皇子殿下说,你现在在谢贵妃娘娘身边当差。”
陆鸢鸢轻巧地跃下木梯:“是啊。”
同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暂时吧。什么时候走,还得看副本剩下那50%的进度何时走完……
蓦地,陆鸢鸢动作一凝。
从洛水祭祀开始,她就养成了有空就看看进度条的习惯。这一刻,她也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却发现,早上还停留在50%的进度条,竟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提高了一大截,变成了65%!
进度条不可能无缘无故上升,任何风吹草动与细微改变,都投射着同一个信号——某些能主宰副本走向的大事,就在刚才发生了!
强烈的不祥感攫住心脏,陆鸢鸢面色剧变,顾不得和三娘解释了,拔腿冲向谢贵妃所在的院落。
远远看去,门外的守卫果然都昏过去了。她快步冲进屋子里,就看到地上趴着一个熟悉的人。
陆鸢鸢一震,急忙扑上去,扶起对方,将她翻过来:“黄莺,你没事吧?”
黄莺的五官扭结成一团,冷汗直落,勉强地喘了口气,抓紧陆鸢鸢的袖子:“我,我没事……里面……”
“翠儿……她……桂花糕……吃了没事,我大意……没……没给谢贵妃……”
陆鸢鸢没放开她,面色凝重地探了她的脉,捏开她的唇,见其喉咙点点发黑,便知是中了毒。好在,这毒虽然凶险,但对金丹修士而言,并不是无药可解的,不禁松了口气。
她把黄莺放下,快步走入屋中,只见四周一片狼藉。在塌上歇息的谢贵妃已不知所踪。翠儿仰面躺在角落里,浑身抽搐。她的状况看起来比黄莺严重得多,眼睛、鼻窍、嘴角都溢出了黑血,发出模糊的呓语:“痛……解药……”
陆鸢鸢扶起她,掰开她的喉咙一检查,又捻起地上一块碎了的桂花糕嗅了嗅,心脏便沉甸甸地往下坠去。
这段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谢贵妃身上,却没有将同等注意力分给她身边的宫人。
无论是祭祀前还是后,翠儿都有无数机会接触外人……不,也许她着道的时间比这还早。
也许,在蜀山弟子抵达王都前,那东西就已经暗中搭上翠儿。
早该想到的,就连见过世面的俞贵人也会被那只妖怪哄得团团转,愿意留在清苦的尼姑庵与“情郎”厮守。这足以证明,那只妖怪是使用魅惑术的好手。翠儿中招,完全在情理之中。
白天那双脏了的绣花鞋在脑海中闪现,一团乱麻似的思绪渐渐清晰。这会儿,陆鸢鸢终于明白当时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这些天唯一的一场雨是昨晚下的。那双鞋头的泥巴也肯定是昨晚蹭上的。
喜欢的东西,应该分外爱惜才对。乌灯瞎火的半夜,有什么理由特意换了双最喜欢的漂亮鞋子出去?恐怕,翠儿昨晚并不是去上厕所,而是为了外出和“情郎”会面而精心打扮。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翠儿慢慢转了转呆滞的眼珠,她面色灰败,手在空气里抓挠:“痛……为什么这么痛,解药……救……我……”
陆鸢鸢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他骗了你。”
翠儿浑身一震,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说只有一点点痛,他说会救我的……”
陆鸢鸢眼底流转着一丝悲哀:“凡人吃了这东西,无药可解。”
如果她没猜错,那妖怪从翠儿口中套到了谢贵妃的守卫状况,也许已经猜到了部分守卫是由修士假扮的。闯入宫中抢人,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它需要一枚棋子,帮它办事。
翠儿就是那枚棋子。
在那妖怪的哄骗之下,翠儿把加了料的桂花糕带进来。为了确保计划顺利进行,打消其他人的怀疑,那妖怪还叮嘱了翠儿自己第一个吃。
至于吃下去的后果是什么——很显然,这玩意儿没有对翠儿说实话。
这个计划并不完美。偏偏瞎猫捉到死老鼠,碰上了一时疏忽的黄莺。
来到凡人界后,蜀山修士的吃穿用度都是宫内提供的。黄莺也不是第一次吃宫里的点心了,或许是看见翠儿这个凡人吃了糕点都没问题,她也放下了戒心。
殊不知那妖怪如此狠毒,从一开始就打算把翠儿当牺牲品,没想着让她活下来。
金丹修士的身体比凡人抗造多了,同样的毒,黄莺吃了,还有斡旋余地。翠儿一毒发,大罗神仙来了都
没用。
翠儿的喉咙发出了濒死的“咔咔”声,陆鸢鸢紧紧地抓住她肩,看着她涣散的眼:“翠儿,谢贵妃被带去哪里了?你一定知道的吧?”
翠儿眼皮上翻,拼尽全力,手颤抖着抬起来,指向一个方向。下一秒,她的手突然脱力下落,睁着眼,没了气息。
陆鸢鸢的面皮微微一紧,轻轻地将翠儿平放回地上。
翠儿临死前,指的是西北方。
按照电影和电视剧的套路,这种时刻,单枪匹马去追凶的人最后都会变成炮灰。最妥当的做法,应该是向蜀山其他修士发信号,召唤同伴一起去追。
但好死不死,今天是暴雨天气,发了信号,江上的人也未必能看见,须得亲自去传信。而目前,府邸内外把守的重兵,皆已失去活动能力,能动的就只有她一人。
偏偏另一边厢,谢贵妃身陷险境。妖怪的轨迹又不可能一直走直线。她怕自己一去一回地报信,“西北方向”这条线索会失去参考意义。
越早去追,谢贵妃全须全尾回来的概率就越大。
所以,这其实不是一道选择题。
后方传来黄莺的痛哼,陆鸢鸢起身,将她扶到墙边,将目前的状况简要地说了。黄莺捂着腹部,白着脸,勉强道:“……我们得去追。”
“你这样的状态会倒在半路,去了也是白搭。”陆鸢鸢打断她,道:“我去追谢贵妃,你等他们回来了,告诉他们,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姐姐,我可以帮你!”
两人惊讶地同时转头:“三娘?”
三娘气喘吁吁地跑到廊下,显然,她是方才跟着陆鸢鸢一路跑来的。迎着两人的注视,三娘涨红脸庞,急切地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认得路,我可以去帮你喊人,这样更快!”
……
这座府邸距洛水不到三里路。
冬日的寒风混着雨珠,刀子似的拍打在脸上,灌入咽喉。喉黏膜充血,又冷又疼。
三娘裹着斗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赶至洛水畔。远远望去,江上雾气弥漫,停着一艘艘大船,能见度很差。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到离渡口最近的那艘船悬挂着明黄色的旗帜,皇帝在船头。在他身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赫然是段阑生。
三娘一阵激动,吞了吞喉咙,尝到淡淡的腥味,就要上前。
突然,兵器的冷光划破空气,两把长剑挡住了她的去路。守卫冷喝一声:“停下,你是哪里的宫女,这里不能乱闯!”
三娘的视线在他们的衣衫上一停,耳边响起了出发前,自己听到的叮嘱——
“三娘,等你去到岸边,一定会有人拦住你问话。届时,不要急着将消息递上去,先看他们的服饰。如果碰到的是太子的人,切记,什么也别说。”
“万事小心,不要勉强。”
……
虽然不太了解朝堂的事,不过,太子和三皇子殿下关系不睦的传闻由来已久。陆姐姐这样吩咐她,一定有其道理。
这两个士兵,观其铠甲颜色,正是太子的人。
不仅如此,放眼看去,岸边的士兵,也大多是穿着同样服饰的太子亲兵。
三娘吸了口气,将谢贵妃出事的消息咽回肚子里,说:“我有急事禀告。”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说:“你有什么急事?我们是太子近卫,可为你转达。”
三娘自然不肯说。可不管她怎么借口,士兵也丝毫没有放行之意,兵器纹丝不动地挡住去路:“皇家祭祀,不容乱闯。你当前面是你家,随随便便就能进么?不说清楚,就不能过去!”
纠缠了一会儿,两人看她的眼神已涌出一丝怀疑,三娘一咬后槽牙,扭头就走。
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么多船,也不好一艘一艘找过去,唯一能确定的是,蜀山弟子肯定不会离皇帝太远,她得先找到办法靠近……
就在她匆匆穿过一片半人高的草地,跑向下一个停泊小舟的渡口时,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娇软的声音:“喂!”
三娘愣了愣,停住脚步,循声看去,只见这片无人的湖边停泊着一艘小船,一个身着宫女衣裳、面容清丽的少女站在船头,对她招了招手。
三娘惊愕道:“小若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刚被带回襄城那会儿,她被安顿在府里,和混在蜀山弟子中的小若有过几面之缘。
虽然和对方完全不熟悉,话也没说过几句,但神奇的是,在襄城第一次和这个古灵精怪的漂亮姐姐四目相对,三娘就没由来地对其产生了好感。她自己都说不清原因。
她记得,小若是蜀山修士的好朋友,和陆姐姐那些人的一起的,大家都很喜欢她。
小若跳下船,挠了挠脸颊,笑着说:“说来话长,我现在也是内廷宫女了。哎,先别说这个了,我刚才看到你和士兵在那边说话,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
小舟晃晃悠悠,穿过白雾,驶向江心。
越是靠近江心,雾便越浓,大雨噼啪地溅起江面的水。坐在同一艘船上的人,也开始有些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了。
三娘回头,望了眼越来越远的江岸,紧绷的心弦松弛了许多。
小若一边划桨,一边好奇地瞅过来:“你这么急着要坐船,到底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刚才,小若得知她想乘船,压根没有细问,就一口答应帮她了。感激和庆幸徜徉在三娘心头,所以,这会儿,她犹豫了一下,便说了实话:“谢贵妃娘娘出事了,我要去那边找陆姐姐的朋友帮……”
突然,两人同时听见江心一艘大船上,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兵器交接声。随即,便是落水的扑通声。
“小若姐姐,你听见了吗?”
“我听到了,那上面是怎么了……呀啊!”
蓦然,两人所乘的小舟剧烈地摇晃起来。小若惊叫一声,船桨脱手,同时,一道黑影钻出水面。
三娘都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小舟底部就一震,有东西上来来。白雾里传出小若的惊叫声。
翻身上船的是一个黑衣刺客,此时正用手臂勒住了小若的脖子!
因为浓雾干扰,对方似乎没发现三娘的存在。望见这骇人的一幕,三娘身体颤抖,却并未吓得弃船逃跑,而是拾起了落在脚边的船桨,忍住恐惧,大叫一声,冲了上去。
双臂高高举起,浑身的血液都在她的血管里沸腾。恍惚间,时间好似倒流回了她这辈子最绝望的那一夜。不同的是,那一夜救了她的英雄是陆姐姐,此刻轮到她来当英雄。
这一刻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如果是陆姐姐,一定不会弃船而逃……她也想当那样的人!
三娘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船桨尖锐的一端狠狠扎入了那刺客的后背。刺客被伤及要害,口吐鲜血,手臂一松,在狂怒中反握剑柄,狠狠地抽向三娘。
“啊!”
小若大口喘息,摸着喉咙,一手肘顶开已经死去的刺客,白着脸,伏在船舷边边,剧烈咳嗽。
这刺客来得太突然了,她毫无防备,才会被一勒一个准,但真要论起来,对方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她还没出手,那个叫三娘的NPC就冲上来了,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等到眼前闪烁的金星散去,小若缓缓直起身,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了三娘的声音,她回头看去,原来,三娘的头正正地挨了那沉重剑柄的一抽
,整个人滚进了舟蓬里,一动不动地趴着,脑袋下洇开一滩血,洇到了船板上。
这……这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小若咽了口唾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算过去探一下对方的气息。
就在这时,两道黑影飞快掠过小舟上方。突然,仿佛看见了什么,又难以置信地拐了个弯回来。
赫然是两名蜀山弟子!
两人足下御剑,悬在上空,望着下方的小若,又惊又喜,还夹杂着几分疑惑:“小若姑娘?”
“小若,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上次留了封信就走了,我们还以为之后都没机会见到你了!”
有一刹那,小若的神色出现了极细微的变化,但在不明的光线下,又仿佛是错觉。她扶住船舱,稳住身体,不着痕迹地偏了偏角度,挡住后方,仰起娇面,也是一脸惊喜:“天哪,好久不见!我也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在这里……”顿了顿,她有些苦恼地摇头:“不对,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吧,这个刺客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蜀山弟子道:“应该是敌国的细作,方才躲在船舱里,行刺雍国皇帝。一共来了十人,好在已经被逼退了。”
“他们行刺皇帝失败,应该是想夺小船离去,借着浓雾掩盖出逃,才上了你的船。”
小若的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她就说呢,为什么自己看的剧本里没有提过这一茬。原来是因为,这个事件和皇帝有关,而皇帝不是她的可攻略对象,行刺者又只是武艺高强的凡人,和她没有多大关系,也构不成威胁,自然不会被系统记录在正式剧本里。
这时,右侧的蜀山弟子的问话唤回小若的注意力:“小若,你刚才没有受伤吧?”
“是啊,可需要我们留下来帮忙?”
小若回过神来,善解人意地说:“我没事啊,你们不用在意我,我可以自己回岸上的。应该有不少人落水了吧,你们先去忙你们的正事救人吧。”
见她确实没有受伤流血,不过是衣衫湿了,两名蜀山弟子就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嘱托几句,就御剑离去了。
望着两人远去,小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孰料,就在这时,她的脚踝突然被人紧紧抓住了。小若吃了一惊,身子一踉跄,差点没站稳摔到船板上。
低头看去,三娘不知何时醒了,从船舱里爬了出来,面青鼻肿,血黏糊糊地淌在鼻子下,抓住她的脚,嘶声质问道:“你怎么……不趁刚才……告诉他们……”
这个NPC不是晕过去了吗?
小若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了一丝棘手。
——谢贵妃这个劫难,她昨晚在系统那儿看了剧本,得知谢贵妃是一定会在洛水祭祀中途被掳走的。
该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所以,不管故事里的蜀山修士多么努力都没用。关键时刻,总会有降智的行为或各种巧合,帮助推进剧情,达成这一发展。
当谢贵妃被掳走后,会出现一个剧情分支点。
根据系统显示,这个副本是注定会见血的,谢贵妃的孩子百分百活不下去,谢贵妃自己的性命,则与这个分支点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从分支点延伸出去的两条路,由此出现在小若面前。
第一条路,是选择暗中协助蜀山弟子,救出谢贵妃,达成【妖相佛心】成就。
第二条路,是选择站在太子那边,借刀杀人,助他除掉谢贵妃,达成【成王之路】成就。
没错,越歧目前看来是稳坐太子之位,可他的生母元后已去世多年。谢贵妃宠眷不衰,腹中又怀了胎儿,马上就要封后,地位愈发尊荣稳固。天家父子之间,有没有一个女人充当调和剂、吹吹枕边风,差别可是很大的。心再大的人,也很难不产生危机感。
如果谢贵妃不存在了,太子一桩心病便能了却,也等于是断了越鸿一臂。
系统也说了,第一条路是为攻略越鸿而铺设的,刷的是越鸿的好感度。第二条路对应的则是太子。
她攻略了太子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了成果,没道理自废基础,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况且,【成王之路】这个结局,其实比【妖相佛心】更容易达成。
不用上刀山下火海,也无须亲自涉险,她只需要绊住蜀山修士的脚步,不让他们那么快发现谢贵妃失踪就行了。
这让小若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是一个喜欢打打杀杀的冷酷无情的人,如果让她亲手去杀人,她不一定下得了手。充当剧情的推手,心理压力便大大地减弱了。
是,她是拖延了时间。可归根结底,罪魁祸首也是这个副本的BOSS,还有太子的夺权之心。谢贵妃哪怕死了,罪责也不该归到她头上,不是吗?
从系统的剧本可以知道,这大半个月,谢贵妃身边一直有两个蜀山的NPC保护她。
事发时,其中一个NPC会犯蠢,中了妖怪的计,失去行动能力。另一个NPC则会单枪匹马去救谢贵妃,同时,还会派一个小宫女回来报信。
她要做的,就是拦住这个小宫女。
当然,什么把小宫女引上船、杀了对方再推下水这种残忍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反正今天江上雾气这么大,江流也很湍急,她只需将对方诱上船——有女主光环加身,不管来的NPC是谁,她都只要勾勾手指,就能让对方对她产生好感和信任——然后,再假装在雾气里迷失方向,就能自然而然地拖延时间,将NPC留在报信的路上。
全程不流一滴血,事后也能撇清责任,不会引人怀疑。
可万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先是来了刺客,又让三娘看到她打发走蜀山弟子的过程……
小若抓住船舷,使劲地将自己的脚从三娘的手掌中拔出来,却失败了。
这NPC长得和甘蔗一样瘦,被剑柄打了头,爬都爬不起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大的力气,死活不肯松手。五个手指头都发白了,还执拗地抓住她的脚踝。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小若终于成功地挣脱了对方,后退两步,看到自己的罗袜被留下了五道狰狞的血痕。
雨越下越大,足下的小舟已飘摇得如狂风中的落叶,在漩涡上打转。冰冷的江水从船舷边上“咕噜噜”地涌入。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理智告诉小若,她该让三娘永远闭嘴。不然,刚才的事儿肯定会败露。越歧的好感度还没刷满,她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能让自己在蜀山那边的形象崩坏。
可是,她也的确没胆子、更不想去杀人……不过,现在这种情形,她只要一离开,这个NPC大概也没有游出这片风浪的力气了,十成十会跟着船一起沉下去吧。
小若咬唇,天人交战半晌,最终做了决定,不再犹豫,施出一道法诀,踏水离去。
她没办法了,还是回家更重要。
这不能算是她动手杀人,罪魁祸首是江水。
要怪,就怪自己醒得太早、听得太多,怪自己掉进水里游不动吧。
小若甫一离开,江水涌得更急。小舟终于失衡倾覆。
血花在浑浊的江水里漾开,一眨眼,就吞没了三娘的身影。
第73章
沉寂,幽黑。
犹如天灵盖遭到了一记重锤,余威久久不散。陆鸢鸢在强烈的眩晕中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上方是一片黑乎乎的石天花板。初醒的反应有些迟钝,足足慢了半拍,一阵激痛才猛然从腹部放射向四肢,陆鸢鸢额角青筋一蹦,喉咙溢出一声沙哑的痛哼。
“……”
太阳穴一胀一跳,陆鸢鸢吸了一口气,小幅度转动脑袋,想看看自己在哪里。岂料,一牵动脖颈的皮肉,她就感觉到左颈传来一阵陌生的痛感。温热的液体汨汨渗出,流到后脑勺,染湿了发丝和衣领。
伸手
摸去,一掌濡湿。指腹互搓几下,黏黏腥腥的。
陆鸢鸢眼前忽明忽暗,耳膜咔咔作响,过了一会儿,才迟缓地意识到了这是她的血。
她脖子上,似乎有一个伤口。
手边没有镜子,只能小心翼翼地沿着伤口边缘摸索。这伤口的形状有些奇特,是不规整的圆形,不像刀剑等利器弄出来的。不幸中的万幸是,似乎没有损伤到气管和大动脉什么的。不然,她就算有九条命,十成十也已经凉透了。
再摸摸别的地方,果不其然,她的储物戒、武器、丹药等十八路法宝,都已被洗劫一空。
陆鸢鸢:“……”
陆鸢鸢望着天花板,嘴唇一动,无声地吐出一句脏话,勉强撕下一截袖子,缠绕脖子三圈,包扎好伤口。又缓了一会儿,才提了口气,费劲地撑起身体。头脑还在发昏,只能靠着围墙而坐。
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幕记忆,如老式电影放映,在纷乱的大脑里闪过。
她还记得,谢贵妃被掳走后,三娘和她兵分二路。她沿着翠儿死前指引的方向追去,深入了一片寥无人烟、大树蔽日的野林。暴雨倾盆,云雾阴霾,树影晃动,山中暗得仿佛提前步入了午夜。长满青苔的石头湿滑难行,避雨的小兽时不时从草丛深处窜出,撞在她的靴子上。越往前走,若有似无的妖气也越来越浓郁。
敌人毕竟是一个神出鬼没的高级副本BOSS,陆鸢鸢自然不敢轻敌,每一步都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奈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还是低估了副本难度。当那玩意儿突然从背后偷袭她时,她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不是它的对手——甚至,她连那玩意儿是什么时候偷偷绕到自己背后的也不知道!
千钧一发之际,陆鸢鸢没有其它选择,只能咬牙迎战,接下迎头一击。硬碰硬的结果就是,她当场便被撞飞在树上,沉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
捊完前因,陆鸢鸢默默咽了一口发腥的唾沫,捂着剧痛的腰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非要说的话,是有些无奈,又觉得眼下的发展在情理之中。
果然,电视剧里用烂了的套路是有道理的。
只有主角才能成为单刀赴会的屠龙勇士。同样的剧本,换了炮灰来演,下场只会凶多吉少——要么就是遇到危险当场祭天,要么就是被反派捉住,并在关键时刻充当反派威胁主角的工具人,物尽其用以后再祭天。
横看竖看,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这就是炮灰既定的命数。
但也许是人到绝境,心态麻了。此刻除了无奈,她居然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得多。
至少,直到这一刻,她还活着,不是吗?
难道炮灰就该像蝼蚁一样被碾死吗?
只要还没走到绝路,她就不甘心坐以待毙,认了这命。
绝不!
陆鸢鸢咬住牙关,手指微抖,检查伤势。三下五除二解开衣带,瞧见自己肚子上黑了一片,像是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这个地方,就是她被那只妖怪打中的位置。好在,最危险的时候,她的金丹,还有腕上的雷火兽的镯子,都跟防护罩似的,护持了她的心脉,保住了她的小命。
之后,在她昏迷期间,金丹灵力都在全力治疗她伤情最严重的肚子。以至于分不出余力去照顾其它地方,难怪只能放任脖子的血哗哗地流。
肋骨也很疼,一定是裂伤了,身子很重,内脏也有内伤。
那只妖怪,为什么没有趁她不能反抗时给她补一刀,而是把她带来这个鬼地方呢?
陆鸢鸢皱眉,穿好衣服,束紧腰带,观察四周。这个屋子安静而空旷,没有任何家具,气温阴寒得跟冷库似的。忽然,她注意到远处的地上,横卧着一个人影。
那是谢贵妃!
谢贵妃鬓发凌乱,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侧卧在地,华服长摆揉成皱巴巴一团。
陆鸢鸢呼吸滞了滞,抹去下颌的血,试图站起来,却做不到,只得手脚并用地迅速爬过去。昏蒙的脑子辨不清远近,大约爬了十几米,才摸到谢贵妃的手。
陆鸢鸢颤巍巍地将她翻过来,指腹压在对方颈侧一探。万幸,还能感觉到微弱的搏动。
而且,谢贵妃身上似乎没有断骨伤筋的伤。看着比半死不活的她好多了。
陆鸢鸢心弦一松,无比庆幸。
出发前,她假定的最坏情况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没救回谢贵妃,还把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
可如今,谢贵妃还活着,一切尚未滑落到无可挽回的深渊,太好了!
陆鸢鸢拥着谢贵妃,拍她的肩,哑声唤道:“娘娘,快醒醒!”
谢贵妃面青唇白,脖颈软软地靠着她,始终没有反应。陆鸢鸢顿了顿,触摸对方的手和面颊,果不其然,冰得跟尸体似的。
这样下去不行,这里太冷了。明明看不到一扇门窗,却阴风阵阵,仿佛可以吹到骨缝里。身强体壮的人待久了都受不了,遑论是一个养尊处优、有孕在身的宫妃。
谢贵妃估计一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头吧。
陆鸢鸢将谢贵妃更紧地搂住,用体温为她取暖。
这法子土是土了点,却有奇效。捂了不知多久,奄奄一息的谢贵妃终于有了动静,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慢慢地睁开了眼。
人刚醒来,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发现自己被人拥住,谢贵妃瞬间惊恐起来,下意识就要挣扎尖叫。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捂住她的嘴。谢贵妃含泪抬头,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而又黑白分明的眼眸:“别怕,娘娘,是我。”
认出了对方是陆鸢鸢,谢贵妃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二人处境不妙,闭上嘴,点了点头,安静下来。
陆鸢鸢见状,松开手,嗓音压得极低:“娘娘,我们应该是落到那只妖怪手里了。你还记得多少被它掳走的事?”
谢贵妃脸色苍白,颤声道:“你走后,我觉得有些困乏,就让翠儿伺候我歇息。可一进里间,她就突然用力掐住我的脖子。我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就晕过去了,醒来就见到了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来谢贵妃也不知道自己被带来的路,定位不了这是哪里。陆鸢鸢摸了摸冷硬的墙壁,推测道:“这个地方,别说是门窗,连个耗子洞都找不到,我猜,它应该是一间要用机关开启的密室,不是什么在荒郊野岭随便找的破庙。”
谢贵妃抓住她的手腕,眼中涌动着深深的希冀:“你可以把墙壁打碎的吧?”
陆鸢鸢略一迟疑,点头:“可以,等我恢复一点力气……”
突然,系统刺耳的警报声哔哔响起,打断了陆鸢鸢的话:“警告:暴力毁坏古建筑结构,可能会发生连锁反应,引发密室坍塌、掩埋关键人物、堵塞逃生要道等不可逆的后果。请宿主三思。”
陆鸢鸢:“……”
擦,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种结构不明的古代建筑,尤其是构造复杂的密室,可不能随便破坏。万一不小心打断了承重的墙柱,她眼下又没有灵力布结界,她们顷刻间便会被活埋。
陆鸢鸢望向谢贵妃:“娘娘,这里是密室。万一我把不该打塌的地方打塌了,我们可能会被埋在这里。”
谢贵妃失魂落魄地喃喃:“那我们怎么办?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陆鸢鸢抿了抿唇,掌心汗涔涔的,但还是安慰谢贵妃道:“一定还有其它方法的。”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感觉到密室地板发出了震动,像是巨大的建筑物在“轰隆轰隆”地移动。除了声响,分明没有半分光亮,但这一刻,陆鸢鸢却蓦地感觉到一丝异样,背部寒毛竖立,抬头盯着密室的一个角落。
谢贵妃紧张道:“怎、怎么了?”
“嘘。”陆鸢鸢屏息凝目,发现密室角落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随即,一团火光飘了起来,那个影子也在靠近。
陆鸢鸢如临大敌,警觉地挡在谢贵妃面前。
来者一
寸寸地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一看清它的模样,谢贵妃便惊吓得消了声。陆鸢鸢更是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心底还不合时宜地冒出两个字:就这?
俞贵人和翠儿一前一后地栽倒在这妖怪的美人计里,可想而知,它的人形一定是个魅惑十足的美男子。
但此刻出现在她们眼前的东西……勉强算得上是个男人吧,只是得加上“严重毁容”的前缀。他天庭开阔,眉目深邃,颇为英俊。但从鼻子开始的下半张脸,却像被硫酸泼过,血肉烧出个大洞,上嘴唇没了,露出白森森的上颌骨。一口尖牙掉了一半,剩下的也在摇摇欲坠,长舌挂在口腔里晃荡。
陆鸢鸢头皮发麻。
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看了都做噩梦,怎么可能迷倒俞贵人和翠儿?!
难道它受伤了,以至于没法保持完好的人形?
可是,她被抓来之前,和这家伙短暂交手的那个瞬间,虽然看不清它的美丑,却能瞥见它的下半张脸是完整的……
莫非她昏迷期间,外面来了什么人,把它打成这样了?是段阑生他们来了吗?
但这也不像是仙器造成的伤口啊。
陆鸢鸢极力掩饰虚弱,挡住谢贵妃,与之对峙,思绪飞速转动,却想不出所以然。那妖怪显然也没有等她想明白的打算,蓦然化作一道黑影袭来,卷住了她,将她打飞到墙上。陆鸢鸢眼前发黑,呕出了一口血,脖颈随即一紧,被铁链锁住了。
它是想勒死她!
陆鸢鸢瞪大眼睛,眼球血管爆出,喉骨寸寸收紧。在这么紧要的生死关头,她的脑子里竟还掠过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明明有很多法子可以简单地杀了她。为什么这家伙要勒脖子?
但她很快便无法往后思考了。空气越来越稀薄,谢贵妃的尖叫、拍打阻止……一切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很遥远的地方。陆鸢鸢视线模糊,想大吼,想呼吸,那求生的本能涌至双手,促使她狠狠地推了对方的头一把。
没有灵力加持,这反抗落在妖怪身上,只能称得上是挠痒痒。可让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陆鸢鸢恍惚间听见了一声凄厉的痛叫,与此同时,她颈上的束缚猛地一松。
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喉咙,仿佛坐了一趟从地狱急速回到人间的过山车,陆鸢鸢痛苦地咳嗽着,浑身颤抖,翻身而起,便发现那妖怪正捂着脸在步步后退,它那本来还算白皙光滑的眼下肌肤,突兀地烧出了一个血洞,焦卷的皮肉正在一块块地掉落,几乎兜不住眼珠子了。
……它怎么了?是因为她推的那一下?
陆鸢鸢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可是她的掌心,明明没有任何武器,只有刚才为脖子包扎时蹭到的血啊。
不,这不是思考的时刻。生机只在一瞬间迸现,趁着那玩意儿一时顾不上她们,陆鸢鸢忍着一身疼痛,艰难地爬起来,将瘫软在旁边的谢贵妃拖到背上,一瘸一拐地往密室的缺口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
洛水波澜壮阔,江心船舶成群。
敌国的刺客风波已落下尾声,尸首被拖到甲板上,排成一行。因雍国士兵训练有素,混乱中没有任何王公贵族身亡。落水者也几乎都是护主的侍从——唯一的例外便是二皇子。
大船之下,一艘乌篷小舟在波浪中晃荡。几个侍从正哭天抢地地伏在舟边,吃力地试图将一个拼命扑腾的高胖男子拉上小舟:“二皇子殿下,奴婢这就拉您上来!”
“二皇子殿下抓紧!”
因为重量都压在小舟一侧,舟身倾斜,隐约出现了侧翻的危险。
江水里还泡着两个士兵,从后方推着二皇子的后背,助他上船。
无奈的是,二皇子本来就生得笨重,身上数层华丽的衣袍吸饱了江水,沉得像烙铁熔的。大伙儿使尽吃奶的力气,都没能把他拖上小舟。
二皇子刚爬上去一点又滑回水中,狼狈地扒住舟沿,勃然大怒:“你们几个废物,没吃饭吗?!还不快点拉我上去……啊!”
话音未落,一柄流转着着皎皎绯光的剑柄挑住了他的衣领,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挑到了甲板上。二皇子惊魂未定,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美而冰冷的眼:“你……”
风浪渐急,小舟摇晃得厉害,舟沿只有一寸宽。段阑生站在上面,却如履平地。这时,众人突然听见远方有人惊呼:“你们看,那里是不是还有人在水里!”
“好像是个宫女!天哪,快被浪打沉了……”
段阑生眉尖一动,便要转身离去。二皇子急忙道:“等等,你不许走!谁知道会不会还有刺客,你就留在这里保护我!一个宫女,死了也就死了,不用管!”
段阑生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跃而去,御剑停在半空,视线逡巡一圈,很快就眼尖地找到了落水者。
在大江中,她渺小如一粟,口鼻流血,不时被水面飘着的木板打到身体,仿佛已失去知觉,扑腾的手渐渐无力,浪涛迎头打来,压沉了她瘦弱的身躯。好在,在被江波彻底吞噬前,段阑生眼疾手快地将她捞了起来,放到了最近的一艘小舟上。
这名宫女身材瘦小,年纪应该还不大,在水里扑腾这么久,鞋子都没了,头发糊在脸上,胸膛早已没了起伏。
二皇子凑近看了一眼,就捂着鼻子退开了,嫌弃道:“死了,还带上来干什么。”
段阑生充耳不闻,跪在一旁,三指压在其腹上,不知道注入了什么东西,小宫女浑身抽搐了一下,蓦地呕出了一大滩混着泥沙和血的水:“呕——咳咳咳……”
后方有人喜道:“哎哟,活了活了!”
段阑生面上并不见自傲和激动,收回手。
宫女眼皮浮肿,勉力撑开一条细缝,一看见了旁边的段阑生,她的气息猛然急促起来,一副要说点什么的模样。
段阑生沉声道:“别说话,先呼吸。”
三娘眼泪纵横,摇了摇头,用剩余的力气拨开糊在自己脸上的头发,气若游丝道:“陆姐姐……贵妃……危险,在西北方……”
段阑生面色一变.
另一边厢。
密室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又冷又暗,没有岔路,有股很久不通风的尘味儿。
背着孕妇大逃亡还是头一遭,陆鸢鸢眼冒金星,后背沁满冷汗,耳边回响着两道高低起伏的急促的喘息声。呼吸的幅度一大,肋骨就钻心地疼,像尖刺在扎肉。
她想,如果自己的肋骨刚才只是裂伤,现在一定断了。
她没有去数自己跑出了多远,突然,后方响起了一阵黏腻而快速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动物在墙壁上飞快爬行。空旷的走廊里,回音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将她们包围了。
陆鸢鸢心道这回真是吾命休矣,那东西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
照这个速度,追上她们只是片刻功夫!
谢贵妃恐惧地打了个冷战,双臂收紧。忽然,仿佛下定了决心,颤抖道:“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了。它要的人是我,你自己走吧,能走得快些。”
陆鸢鸢怒道:“不行!”
说着,她们终于跑出了这段没有分岔口的长廊,前方是一座大殿,出现了一扇石拱门,门前有两座石像,神威凛凛,青面长牙,不知是什么动物。拱门里头有微光,墙壁上似乎嵌了夜明珠。
那是什么地方?
不容陆鸢鸢
细想,后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已经贴近耳边。陆鸢鸢本能地朝光源奔去,那东西也立刻转向追来。有夜明珠照明,后方的黑影在扩大,陆鸢鸢嗅到一股熟悉的腥风,猛地侧身躲开,面颊一痛,被尖利的指甲划了一下。这么一避,她身体便彻底失了衡,双臂也一松。谢贵妃跌坐在地,她则止不住冲势,整个人滚到了宫室正中的那张高台前,手臂在台面横扫而过。
咣——咣咚!
陆鸢鸢喘着气,更倒霉的是,她这么一扫,似乎是把桌子高处的东西打翻了。一个东西从上方砸落,陆鸢鸢人在桌前,避无可避,被结结实实地砸中了后脑勺,耳中“嗡”地一下长鸣,有好几秒,都听不见任何声响。
砸中她的,是一个颇有分量的罐子,以精致的陶瓷与昂贵的金玉打造。因上下颠倒,罐子的圆盖也砸开了,一大抔香灰似的东西从中洒出,洒了她满头满肩。
陆鸢鸢被砸得发懵,趴在地上。与此同时,方才还气势汹汹地逼近的妖怪,竟仿佛见了煞星,猛地退回了黑暗里,消失在了石室中。
空气安静下来,飘荡着一种奇怪的香味。陆鸢鸢抖着手,撑着地面,直起身来。灰烬从她发丝、肩膀上絮絮飘落。
这是……香灰吗?
摸着不太像,香灰应该没这么粗糙吧。
陆鸢鸢停顿片刻,似有所觉,慢慢地抬头,看向她身后的高台。
在那座高高的神台上,明灯熄灭,香炉冷却。
原先摆着瓷罐的地方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个黑底金字的牌位静立着。
——越氏闺名奉珠往生之灵位。
陆鸢鸢:“…………”
……这是谁的牌位?谁的灵堂?
所以,她刚才是,不小心把人家的,骨灰,整盒扬了吗?
第74章
系统:“是的。”
陆鸢鸢:“…………”
古代是有火葬不假,但别忘了,《魅仙缘》可是一篇大名鼎鼎的狗血玛丽苏文,又怎能少得了女主死遁以后,男主抱着女主伪造的尸体痛不欲生、要死要活的酸爽情节?所以,整棺入土才是这个世界的殉葬主流做法。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供奉着一坛骨灰?
从这个牌位可知,骨灰的主人姓越,名奉珠,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名字。关键是,“越”可是雍国皇族的姓氏。难道,这是雍国某位公主或郡主的陵墓?
陆鸢鸢拧眉,借着黯淡的明珠光辉看向周围。刚才她是被撞飞进来的,没来得及细看环境,这个地方果然是个墓室,陪葬品在地上堆成小山,华贵的金银珠玉,栩栩如生的陶俑,银酒具,织锦布帛……无不彰显着骨灰主人生前的高贵地位。
若是如此,什么密室、机关、低温环境……就都解释得通了。为了不让盗墓者打扰自己的安眠,古代的皇陵在建造时都会布置各种各样的机关陷阱。雍国的士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擅闯皇帝的祖坟搜人的,更绝不会想到,失踪的谢贵妃就被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陵墓里。
不得不说,那妖怪能想到把谢贵妃藏在这里,还挺聪明的。
陆鸢鸢喉头发腥,颤巍巍地翻过手掌。灰白的骨灰和着她的鲜血,凝结在掌心细细的纹路里。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妖怪似乎很害怕这些骨灰。骨灰一洒下来,它就吓得逃之夭夭了。
还有,刚才差点被勒死时,她就是用自己这只沾血的右手推了对方的脸。那妖怪便吃痛地松开了她。
……它是害怕这坛骨灰,也怕沾到她的血?
为什么?
陆鸢鸢心绪纷乱,颈侧隐隐作痛的伤口,那妖怪血肉模糊的下半张脸,几乎掉光的牙齿……无数画面在眼前交织,在她大脑深处汇聚成一个猜测。
——她脖子上这个形状怪异的伤口,不会就是那妖怪咬出来的吧?
很有可能!
那妖怪应该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她的小命,只是担心在外面进食会留下血迹,引来追兵,才特意将她带回来。它第一口就想咬断她的喉咙,结果,尖牙刚扎进皮肉,她的血就咕噜咕噜地涌进了它的口腔里。于它而言,就跟冷不防喝了一口硫酸似的。这就是它下半张脸毁成那样的原因。
怪不得这家伙刚才对她痛下杀手时用了勒颈法,这是因为它想尽可能地减少碰到她的血的机会!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和骨灰的主人,有什么共通之处么?
这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靠近,抓住她的臂膀,将她的注意力抽调回现实:“趁现在,我们快走吧!”
陆鸢鸢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勉力站起身。
这一次,陆鸢鸢还是背着谢贵妃跑的。因为这样会比两个人拉着手逃跑要快得多。可她自己能明显感觉到,和第一次逃跑对比,她的反应迟钝了许多。满身骨头都疼得厉害,尤其肋部,喘息闷在喉咙下,衣衫潮热,双足灌了铅似的又沉又软,脚底磨得发烫。
一边跑,陆鸢鸢一边哑声问道:“对了,娘娘,你知道越奉珠是谁么?”
谢贵妃搂住她脖子,气息亦不稳:“是文殊公主。刚才你撞倒的,应该便是文殊公主的莲位。”
文殊公主?
越鸿那位早逝的姑姑?
是了,她有印象。当年,这位公主死后,雍国的皇帝在各地为她大肆兴建公主庙,用招鬼的阴木为其塑身,又矛盾地在公主像外面围了一圈辟邪法阵。如今再加上那坛似乎有特异功能的骨灰,这位公主的形象越发显得神秘、奇异了。
不过,谢贵妃这个答案,也算是彻底打消了陆鸢鸢一个没根据的怀疑——刚才,她还在思考,自己会不会和这位公主有什么俗套的前世今生关系。
看来是她想多了。因为她这具身体的原主出生时,文殊公主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两人的存活时期有重叠,便不可能是投胎关系。而陆鸢鸢自己,本来就是天外来客,更谈不上和书中角色的轮回产生瓜葛。
陆鸢鸢不知自己跑了多远,双腿都快要没知觉了,力气近乎耗尽之时,突然感觉到前方拂来一丝微风。与此同时,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束光,还传来了喧哗的人声!
谢贵妃激动道:“有人来了,前面有出口!”
果不其然,沿着走廊爬坡,走到尽头,两人进入了一个由石头铸成的大殿里。这里的天花板很高,离地近五米,现在那里出现了一个开口,似乎是一块石板被搬开了。沙土絮絮洒落,刺眼的阳光从那狭小的出口照入,有身披铠甲的士兵的身影在外面晃过。
如同长途跋涉的旅人到达终点,弓弦到达极限,“啪”地崩断了。陆鸢鸢失去了对自己身体肌肉的掌控力,软倒在地。她耳朵里充塞着杂音,听见了凌乱的脚步声在靠近,随即,背上一轻。
“……是贵妃娘娘!娘娘果然在这里!”
“娘娘,您没事吧?我们扶您上去!”
“你们……等等!还有她,你们要把她也带出去!”
“娘娘,那出口是殿下命我们强行撬开的,很窄,只能一次出一个人,卑职先扶您上去,之后再到这个姑娘……”
陆鸢鸢脸庞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砖上,隐约感觉到谢贵妃被人架起来了。周遭的响声越来越杂,她大脑昏蒙,无法消化这些信息。试图站起来,但就如发动机熄灭了一样,好半天,才费劲地转过了脸庞,按在地上的指尖轻微发抖。
……不对,不是她的手在发抖,是整座地下皇陵都在震动!
糟糕了,一定是因为士兵强行开启了封存的皇陵,触发了这儿的保护机关!
大殿地动山摇,落石如雨,尘土飞扬。大大小小的石块从高空坠落,一旦没躲过,砸在头上,便会脑浆四溅。由于没有梯子,士兵们只能垒成人梯,艰难地将谢贵妃托起来,托向那狭窄的出口。
在谢贵妃被拖出去的同时,系统面板上【食婴】副本的进度条开始飞速提高。
也对,副本的重点保护对象脱险了,一切都快结束了吧?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大殿震荡更甚,人根本站不稳,墙根皲裂,已出现了下沉的迹象。士兵们惊恐地往出口逃离。陆鸢鸢侧脸枕在地上,眯起眼,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似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冒死来拉她一把。但最终还是被落石吓退,慌不择路地转身而去,奔向出口。
陆鸢鸢对此并不意外,所以也没感觉到失望。
炮灰的诅咒,就是在危难关头永远会被抛弃。
但副本已经走到这里了,她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在这里结束啊。
流失的力气仿佛在回涌,陆鸢鸢咬紧牙关,费劲儿地拄着双臂,一步步地爬向最靠近自己的围墙边。地震时要找生命三角区,小学的安全教育都教过的。
在轰隆隆的落石回声里,后方似乎响起了一阵惊呼和阻挠声。陆鸢鸢脑壳嗡鸣,分不清真实与幻听,她没回头,手指竭尽全力地往前伸,终于,摸到了那面围墙。
奇怪……围墙不应该是冷的吗?为什
么摸起来是热的?
“砰”一声,巨大的石块在她身侧落地炸开。那冲击力扩散到她贴着地面的胸膛上,肋骨剧痛,她再也无法思考墙壁的怪异,眼睛合上,沉入了长久的黑暗里。
……
陆鸢鸢不知自己昏了多久。醒过来时,一切吵嚷都远去了,耳边静得落针可闻。
她还活着。
不仅活着,后脑勺还枕着什么硬邦邦的热乎乎的东西。
陆鸢鸢动了动酸痛的脖子,视线往上投去,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了一张桀骜英俊的面庞。
狭目丹唇,英气朗朗。
此刻,她正枕在对方的大腿上,而对方的手正搭在她的额头上,正担忧地望着她。
陆鸢鸢干燥的嘴唇动了动,过了半天,才道:“越……鸿?”
越鸿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别动,你肋骨断了。”
“我们在哪里?”
越鸿捊开她的发丝,道:“还在皇陵里。那座大殿塌了,我们来不及出去,我就带你换了个地方。你的脖子,我给你重新包扎过。”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来这里找谢贵妃的?”
越鸿停了一下,如实相告:“我今日从外面处理紧急军务归来,半路接到一封密信,称我母妃在此,一个时辰内不见我出现,便要害她性命。”
陆鸢鸢一愣。
密信?
这又是哪一出?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谁会知道妖怪的动向还告密给越鸿?
把越鸿引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事关我母妃的安危,我不敢赌。便让亲卫赶回去通知我父皇,自己带着其他人过来看看。一来到,我们就感觉到皇陵下面在震动,于是我让人撬开了石板。”
原来如此。越鸿他们感知到的,应该就是那妖怪第一次开密室时,皇陵的震动吧。
“你觉得写密信的人是谁?”
提起这茬儿,越鸿的神色便变得有些阴沉,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已经有了猜测但不想说,还是全无头绪。
“你……”陆鸢鸢喉头发痒,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出几星带血的沫沫。越鸿呼吸一停,握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收紧了。
缓过了喉咙那阵难受的劲儿,陆鸢鸢才缓缓道:“刚才落石这么多,你就不怕跳下来帮我,自己也出不去吗?”
越鸿的手顿了一下,轻哼道:“危急关头,哪有功夫想那么多。”
纵然处境不妙,陆鸢鸢还是存了几分逗逗他的心思,好让气氛不那么凝重:“那你现在后悔也晚了,我们搞不好真的要被关在这里了。”
“……那倒不会。”
和预想的回答不同,陆鸢鸢怔了怔,重新睁目,发现越鸿正从上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就算有时间考虑,我还是会下来的。因为我不想你死。”
陆鸢鸢竟有些不能直视这样的目光,她垂睫,伸手挠了挠他的手腕:“越鸿,你扶我一下,我坐起来调息,能恢复得快一点。”
越鸿拧眉,显然不同意她这样做。但见陆鸢鸢态度坚决,还是听从了。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背,将她从地上带起来,仿佛她是什么易碎品。
真是和第一次见面时的粗鲁有着天壤之别。
陆鸢鸢想。
越鸿自然听不到她的腹诽,将人给扶起来了,又道:“这里太冷了,你靠近我一点……”
说着说着,他声音一顿,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你在笑什么?”
陆鸢鸢嘴角翘起,实话实话:“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以前,你扶我起来都是直接把我当成麻袋扛到肩上的。”
“……”越鸿面皮僵了僵,脸上闪过几分被翻旧账的狼狈。他偏开头,嘟囔:“你老记着我不好的地方干什么。”
“苦中作乐嘛。”
越鸿身躯温暖,肩膀宽厚,在这阴寒的陵墓里,仿佛一处火源。陆鸢鸢闭上眼,开始静静调息。
现在她和越鸿被关在这个鬼地方,未来着实堪忧。那妖怪可以把谢贵妃和她藏进皇陵深处,说明了有别的密道可以离开这儿。它身上也没装GPS,让人无法定位出它是去追谢贵妃了,还是仍在这座皇陵里游荡。
不管如何,她都得尽快恢复力气,以不变应万变。绝不能像恐怖片的NPC一样,怪物杀过来了也没力气逃跑。
然而,人终究不是精密的机器。先前消耗了太多力气,又失了血,本想打坐,她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垂下脑袋,睡了一会儿。
二人并肩而坐,旁边一直没有动静,越鸿也没出声。
冷不丁地,他的肩膀沉了沉。
越鸿偏头瞥过去,发现陆鸢鸢像是睡着了,脑袋歪到了他这边。
她睡着的时候眉毛是耷拉着的,看起来有些可怜。面颊沾着血污和灰尘,像只花脸猫。
黑暗无声的环境,连虚渺的滴水声也没有,如处在静寂无边的寰宇里。
越鸿没有叫醒她,一动不动地由她靠着肩,望着前方延伸向未知的漆黑,过了许久,忽地低声道:“这里是真黑。”
“……”
“也真安静。”
“……”
“你说起以前的事时,我突然想起来,你曾经说过有一年中元节,自己被关进过死过人的冷宫。那时候的晚上,是不是比这里更黑,更安静?”
越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微不可闻的自言自语。
“……对不起啊,以前欺负你,你其实很害怕吧。”
第75章
陆鸢鸢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囿于光怪陆离的怪梦里,一时梦见自己在走钢丝,一时梦见被大石压着胸口透不过气。气息沉沉间,突然感觉到有温热的身体靠近,纷杂的千层梦境就突然被击碎了。
陆鸢鸢掀起眼帘,发现越鸿的右臂环到了她背后,似乎想将她拖到怀抱里。二人目光一对上,越鸿的手臂一僵,收了回来,低声道:“吵醒你了?”
“……我睡着了?”
“嗯,这里越来越冷了,我想这样的话,你能暖和些。要是再冷下去,我就要叫醒你了。”
这种时候自己居然还睡觉,浪费时间,陆鸢鸢有点儿懊恼,用指关节搓了搓眼皮,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我睡了多久?”
越鸿一摆手,意思是时间不长。
“还没有人下来吗?”
“这座皇陵修建时我还没出生,但我听说过,若是有人硬闯,不仅会启动自陷机关,墓道也会改变。即使有人来了,要凿开墓道,还要找到我们,怕是不易。”越鸿偏过头来,端详她苍白的脸色,心里很不好受:“你现在感觉好点没有?”
本该打坐的时间拿去睡觉了,但金丹的灵力没有停下对她身体的修复,充其量就是慢了点而已。如今她内脏的血窟窿都补上了,连肋骨的疼痛少了许多。
“我没那么疼了,你呢?一直守着,不累吗?”
越鸿活动了一下肩膀,仿佛很不以为意:“以前急行军的时候,我四天三夜不睡觉也是有过的事。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我可比你精神多了。”
“四天三夜不睡觉?”
越鸿扬起剑眉,睨向她:“是啊,厉害不?”
不知为何,看到他这个臭屁的模样,陆鸢鸢有些想笑,面上诚恳地点点头:“厉害。”
“我的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还想不想听更多的厉害事迹?”
陆鸢鸢捧场道:“想。”
越鸿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额头,笑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那你先疗伤,等出去了我再跟你说个够。不然我怕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陆鸢鸢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是唐僧吗?我还怕我的耳朵会听到起茧子呢。”
越鸿疑惑道:“唐僧是谁?”
陆鸢鸢:“……”
两人面面相觑,云里雾里,空气里升起无数个问号。
陆鸢鸢咳了声,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好了,我真的要疗伤了。”
她双手撑地,挪动了一下坐的位置,打算离越鸿远一点。岂料惯了倚着身边的人,手臂力气还没恢复,一拄在地上,手肘就不受控地弯了弯,身体歪倒了过去。
越鸿一惊,眼疾手快地转过去,伸手扶住她。说也是那么巧,陆鸢鸢撑住了他的腿,稳住身体,在他弯下身时,她直起了腰,唇便轻轻地擦过了他的嘴角。
在那柔嫩的唇摩挲上来时,越鸿的动作蓦地一顿,就跟被点了穴似的。
陆鸢鸢暗道不好,连忙将脖子后仰了一点儿。此刻她的手按在了越鸿腿上,离得还是很近。还没去看越鸿的神色,她就突然发现,他的呼吸声好像急促了些。
下一秒,一片阴影压了过来。
陆鸢鸢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挡住了想印上来的唇。
那温热干燥的唇瓣印在她的手心,剃干净的胡茬还是有点扎手,灼热凌乱的气息扑在她指间,仿佛从指缝间渗了过去,拂在她的脸上。
两人的面庞离得极近。在黑暗中,越鸿的眼睛狭长而明亮,凝视着她,仿佛有炙热的火焰在里面跳动,焮天铄地,无数复杂的情绪在里头翻涌。慢慢地,他仿佛做了什么决定,握住了她的手腕,往下轻轻一扯:“陆鸢鸢……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手掌离开了他的鼻唇,冰冷的空气撞上来,指缝却还残留着他湿热的吐息。
“我可能……喜欢你。”越鸿顿了一下,又小声地纠正:“不对,不是可能。”
陆鸢鸢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越鸿没有松开她的手腕,抿了抿唇,跟决心已定一样,大掌上移,包住了她整只手,手心都是汗,带了几分紧张而郑重的颤抖。
“我本来是不打算说的,至少……没打算现在说。但是……”
就像洪水决堤,遏制不住这些话语。血液刷刷地冲上耳根,根本不用照镜子,他都能知道自己此刻定然已是面红耳赤。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庆幸,这个鬼地方够暗,不会让她看见自己这么没用的模样。
“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对你……”
就在这时,陆鸢鸢遽然用力地反握住他的手。越鸿一怔,却发觉她的视线看的并不是他,而是越过了他的肩,盯着那蔓延向远方的无光墓道。
下一秒,陆鸢鸢猛地扯住他的手臂,大叫道:“我们快走!”
越鸿没有她那般敏锐的五感,从那空荡荡的墓道里,他什么都没感觉到。但他从来不会怀疑陆鸢鸢的判断,一凛,迅速抱起她,往反方向奔去。
没想到那玩意儿这么快就杀回来了。陆鸢鸢趴在越鸿背上颠荡,忍着眩晕,道:“去前面转弯,我们去你姑姑的墓室,快!”
越鸿吼道:“走不了!我带你下来时就看过了,进入主墓室的路都被堵死了!”
好在当初选择躲进这处墓室,便是因为这里不会被瓮中捉鳖,有好几条路可以离开。越鸿背起她在漆黑的墓道里前进,钻出这个房间,出现在前方的是一座空旷的陌生大殿。这里竟有大片人工开挖的水池,漆黑的静水轻晃波澜,两端的灯座托举起明珠。
越鸿奔跑时,敏捷得像只猎豹,负着她一个大活人,仍不见慢。然而,他终究不是可御风而行的修士。凡人再快,也只有二足之力。哪怕是在凡人中战力已经很强的越鸿。
两人的倒影在水面上掠过,而后方有一团黑烟残影,拖着腥风,在穷追不舍。五十米,四十米……距离在急速缩小。
迎面冲来的磅礴杀气袭向两人,快得再也无法躲开!池边的明珠一个接一个地碎裂,陆鸢鸢感觉自己和越鸿分开了,确切来说是对方松开了他。她像是掉进了滚筒洗衣机,手用力地在空气里一抓,却什么也抓不到,人在地上滚出了数周,摔进了一条墓道里。
万幸的是,这一次,她没有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也不过短暂地昏蒙了一会儿。
“咳……呕。”
陆鸢鸢灰头土脸地撑起身,忍住眩晕感,看向四周。
大殿里的光都消失了,寂静笼罩了四周,像是大爆炸后寸草不生的宁静。
越鸿也不见了。
陆鸢鸢虚弱地撑起身体,自己的声音落在耳朵里也失了真:“……越鸿?”
没有回答。
丝丝心慌的感觉蔓延上心扉,陆鸢鸢拎起已经脏兮兮的衣服,胡乱地抹去她淌出来的鼻血,循着来时的方向,摸黑回头去找。原来,路在她滚进来时被堵了一半。陆鸢鸢咬牙,找到一根长条形的东西,硬是撬出了一个可以爬出去的洞。
她两条脚都在发软,鞋子早已没了一只,爬出去,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没走多远,便被绊倒了。
掌心压到地上,摸到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的冷硬的石地,而是一滩软热的,不成型的东西。
那是一地冒着热烟的,散落的血肉。
只有这些,只剩这些了。
陆鸢鸢的血液近乎凝结了。
她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很慢很慢地摸了一会儿。
眼睛逐渐恢复了暗中视物的能力,她望见在大殿的尽头,隔水相望之地,卧着一只垂死的妖怪。
陆鸢鸢的大脑轰然欲炸,按在地上的手开始发抖,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恭喜宿主完成高级副本「食婴」。”
没有任何前兆,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夺眶而出,砸在她手背上。却无论如何都浇不灭在胸□□裂开来的悲怆和愤怒。
越鸿是这本书的备选男主,而她的定位是炮灰。按照常理,在这样的情境里,不管重复多少次,被剧情处死的人都会是炮灰。
可为什么死的人却会是他?
因为越鸿为了帮她,卷进了这个副本里吗?
因为越鸿说了喜欢她,他就不再是男主了吗?
陆鸢鸢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那种巨大的痛苦在胸口迸发出来,像野蛮滋长的野草。水与地的界限模糊了,颠倒了。
金丹连她的身体都没修复好,可她等不了一秒钟。
跑不了,就走过去。走不了,还可以爬。没有武器,便用双掌,用牙齿。充血的大脑里没有了得失计算,满心只剩下了复仇一个念头,哪怕是伤敌八百,自损一万!
那妖怪察觉到她的杀意,拖着已经流出了一团肠子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她。陆鸢鸢怒吼一声,爬起来,冲它打出了一掌。
她已经做好了自己会被弹飞出去、断掉手骨的准备。但出乎预料的是,她的手心爆发出了一团灵力,根本不是如今的她能打出的清澈强大的灵力,那灵力激荡她的心神,以摧枯拉朽之势,袭向了尽头的妖怪。
一柄泛着绯红流光的飞剑被催动着,从她头顶飞过,穿透妖怪的金丹。血花漫天,像下了一场盛大的血雨。
陆鸢鸢的身体软了下去,她感觉到自己被抱住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按在了她后背,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心脉中。焦黑的肌肤恢复柔嫩,断裂的骨头重新生长,干涸的河床涌出清泉……
在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了段阑生。他的狐耳和狐尾好像都冒出来了,面白如纸,正跪在地上,正用力地抱住她。但她分辨不清他在说什么。
陆鸢鸢闭上眼,意识沉沉地陷入了无光的世界里。
第76章
屋中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气息。
陆鸢鸢侧卧在被
褥里,蜷缩成一团,睫上仿佛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段阑生正垂着头,容色清冷,拿着一方温热的布巾,细致地给她擦拭着脸颊、脖颈、手腕和指节,好让她舒服一些。明明回到这里,已经可以找宫人来伺候,但除了换衣服,其它事情,他都没有假手于人。
齐怅负手立在床畔。他没有段阑生那种自己就该靠近的理所当然的态度,自觉地站在略后两步的地方,低声道:“她这次受苦了……还真是多亏了她,否则,谢贵妃与她腹中骨肉一定性命难保。”
昨天,他们从三娘口中得知谢贵妃有难的消息后,如流星般飞赴西北方。抵达皇陵附近,便被一阵怪异的兵器交接声吸引了过去,碰见了匪夷所思的混乱一幕——有两方人马,正在皇陵外面交战。
一方人数呈倍压之势,蒙着面,打扮得像是山匪。另一方人数较少,并且都是身披甲胄的军士,看衣着样式,皆为三皇子越鸿的人。他们将一个模样狼狈、有孕在身的华服女子护在后方,不让山匪靠近半分。
蜀山众人在战场上空一看,就感觉到非常奇怪——这个世道,山匪再猖狂,通常也只会迫害手无寸铁的百姓,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去招惹官兵。况且,许多山匪在占山称王前,也不过也是普通人。充其量就是力气大些,性情凶狠些,集结成群,久而久之,才会变成官府也难以铲除的祸患。一旦真刀实枪地对上在沙场杀敌的士兵,那三瓜两枣的招数是完全不够用的。可这些山匪,竟个个都身手不凡,出招毒辣,不仅能和精兵打得有来有往,还仗着人多,逼得士兵连连后退,刀刃好几次险些都要砍到谢贵妃身上了。
若没有人赶来,谢贵妃死在乱刀之下,不过是早晚的事。
好在,蜀山众人一到,就扭转了战况。山匪们见势不妙,逃的逃跑的跑,没逃掉的则咬破了舌下的毒药自尽。多亏了他们及时卸掉了其中一人的下巴,留下了一个活口可以审问。
从谢贵妃的哭诉中,他们得知陆鸢鸢和越鸿都被困在墓里,便用最快速度,撬开了地宫入口,然而下面根本没人,还变成了另一间空荡荡的墓室。原本的那座石殿已经被机关乾坤大挪移了。
“下面这么大,要找到什么时候,我们干脆把整个地方都炸开吧!”
“别冲动!如果大片炸开这座地下宫殿,下面的人一定会被活埋。我们得效仿之前的做法,先撬开石板,再一个接一个地进去。”
虽然已经选了影响最小的办法,但还是触发了皇陵的保护机关,震荡还比第一次来得更快,他们才撬开了一个只能让小孩通过的入口,下方就已经落石如雨。
“石头太多了!”
“都等等,先看清楚再下去!”
段阑生捏紧拳头,厉声道:“不行,等不了,我要下去!”
这还是齐怅第一次看见段阑生这么不冷静的模样,来不及阻挠,他就看见段阑生化作一缕雪白的影子,以狐形钻入洞中,消失在了落石之中。
现在想来,皇陵里经历了一次坍塌,有些地方狭小得连侏儒都钻不过去,也只有化成狐形的段阑生,才能在错综复杂又幽曲狭窄的洞道里飞快地钻行了。
要是段阑生晚到一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陆鸢鸢身体的伤已经治好了,但体力和精神都透支太过,人还没醒。也不知她在下面经历了什么,睡也睡不安稳。段阑生轻轻撩开了她颊边的碎发,手容她握住。
齐怅摸了摸鼻子,莫名觉得自己伫在这里有些多余。突然,他想起了另一茬,道:“对了,那个三娘如今怎么样了?还在黄莺那儿吧?这次也是多亏了她。”
段阑生顿了顿,“嗯”了一声。等陆鸢鸢不再梦呓,才将她的手严严实实地掖回被子里,站起来道:“齐师兄,劳烦你帮我守一下她。”
“哎?你去哪里,是要去看那个三娘吗?”
段阑生目光微暗,仿佛蕴藏着风暴的暗沉海面,语气平静:“想起来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
洛水江畔,太子的营帐里。
“小若姑娘,您的茶凉了,奴婢为您换上热茶。”
小若坐在梳妆镜前,心不在焉地应了声。镜前的珍宝匣中盛满玲珑奇宝,镶满碧玺与芙蓉石的黄铜镜,珊瑚珠钗,颗颗饱满莹润的珍珠……小若手托娇面,拿起一支珠钗,在灯下晃了晃。
这个世界虽然是古代背景,但这些饰品的制造工艺是真的高超。可惜,都不能带回她那个世界去。
小若百无聊赖,把玩了片刻,放下珠钗,扭头询问身边的执壶宫人:“太子殿下呢?”
宫人躬身,还是和昨夜一样的回答:“回小若姑娘,太子殿下尚未归来。”
小若蹙眉。
昨天才发生了刺客事件,太子身为储君,自然要履行储君的职责,伴君侧,定人心。也许是要他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才会一夜未归吧。
道理她都懂。
但不知为何,从今天早上开始,她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一种不安的感觉始终如乌云蔽日,缭绕在心头。
按理说,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她担心的了。她拦住了负责通风报信的宫女NPC,顺利地拖延了时间。而太子听了她的计谋,也有了行动——他将计就计,打算用密信将越鸿诱至皇陵,再派出数倍以上的刺客截杀他。事后还能把责任推到妖怪的身上去。
说实话,得知太子的打算时,她觉得这个计划太冒进了。毕竟越鸿是备选男主,按原剧情,他是不会死在这个副本里的,更不可能被太子派去的这些人杀死。就这么放任太子动手,鬼知道会不会牵一发动全身,影响她的奖励发放。
不过转念一想,这都是太子自己的主意,又不是她教唆的,失败成功都不该怪到她头上。而且,在原著里,太子和越鸿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这个副本一开始便存在双线并行的Bug,那么,太子的行为出现微小变动也很正常。
更重要的是,她也实在是阻止不了。太子这人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一旦下了什么决定,其幕僚便只能从旁协助,不能左右其决心。故而,她口头劝了几句,见没有效果,也就懒得多费口舌了。
反正,只要她成功地拖延了时间,就已经满足了【成王之路】这一奖励的达成条件。其它事儿都和她没关系。
从昨天开始,小若就一直留神着外面的动向。听说,蜀山的修士是快天黑了才发现谢贵妃失踪的。也就是,【成王之路】的要求她已经做到了。
说不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不安是从何而来的,小若烦恼地一鼓腮,干脆起身,余光扫了眼后方的宫人:“你们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宫人们应声止步。小若甩着臂,离开营帐,走向落水江畔的浅滩。此地颇为清静,枯木成林,瘦削的枝干笔直朝上。江风吹皱了水面。站在这里吹会儿江风,心口似乎没那么闷了。
小若蹲下,拾起浅滩上的石头,无聊地往江面抛了出去。
这时,她突然听见身后突然传来靴子碾过落叶的沙沙声,一怔过后,蓦地回头,就见到段阑生正径直朝她走来。
树影森森,斑驳了他的瞳孔。他的面色,很冷。
两道清寒的目光,如箭一样,好像能将她的皮肉钉穿。
说不清道不明地,小若的眼皮跳了两下。她双手迅速在裙裳上擦了擦,俏皮地一歪头,道:“段阑生?你怎么在这里,好久不见,你找我……”
这话还没说完,段阑生倏然出手,扼住小若的脖子,将她从地上猛地提了起来,双足也离了地!
小若瞪大双眼,血液刷刷上涌,脸庞涨得通红,两只脚惊恐地胡乱踢着空气,什么都踩不到。作为狐妖,她自然是有自保功夫的。可不管使出什么法术,圈住她脖子的那只手仍纹丝不动,她的妖力……连在眼前之人手下过半招都不够!
怎么会这样?
回想最后一次见到段阑生的情景,当时,这人虽然对她不冷不热,但绝无如此凛冽的杀意!
小若唇瓣哆嗦,窒息的憋闷染红了她的视野。头上的珠钗滑脱在地。她感觉到,段阑生的手还在收紧,这个疯子……是真的想杀了她!
虽然绑定了系统,但她在这个世界并非金刚不
死之身。系统说过,如果她死了,不一定有机会能重新着陆一次。就算能重头再来,她积累至今的人物好感度都要清零。
开什么玩笑,她千辛万苦才走到了快回家的这一天,说什么也不能死在这里!
小若一边挣扎,一边在大脑里呼叫系统。作为狐妖兼女主,她在系统这里寄存了不少关键时刻能保命的技能,其中一个技能叫【魅惑】,使用在异性身上,可以增加对方对自己的好感,减轻对方对自己的敌意。
然而,让她绝望的是,系统拒绝了她的使用要求:“哔哔——因未能成功激活【段阑生好感条】,【魅惑】功能无法投放。”
糟糕了,她忘记这个真木头假狐妖的好感条是灰色的了!
若非声带被压住,小若简直要破口大骂了:“他不是备选男主吗?那他怎么可以杀我!你快阻止他啊!”
系统:“哔哔——因未能成功激活【段阑生好感条】,对备选男主的约束力无法投放。”
指望不上这个弱智ai了!小若双眼含泪,脑海疯狂地回忆着最近发生的事,很快,她便猜到了症结所在,用力伸直脖子,悲怆委屈而又断断续续地辩解:“不……是我……是……是太子逼我的……别杀我……”
段阑生的眉头不见半分松动,面孔冷若冰霜,手臂都没有摇晃过一下。
他似乎是想杀她,但不想弄脏衣服。
自从穿进这本书,虽然也经历过很多轮生死考验,但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一个不是对她温柔以待的。就算有冲突,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而这一刻,小若终于感受到了仿佛浑身都坠入冰窟的恐惧,听见了喉骨将将断裂的声音。
这样下去……是真的不行了……
和人在濒死时会失去对身体的精准控制一样,小若面色愈发紫涨,狐尾、狐耳都不可自控地冒了出来,终于抽噎着,在脑子里尖叫了一声:“系统!给我用【金蝉脱壳胶囊】!”
……
另一边厢。
陆鸢鸢无精打采地缩在被窝里。她可以听见守在门外的齐怅和别人低低的说话声,人是醒了,身体却一点儿都不想动。
【食婴】这个漫长的副本终于完结了,一切都尘埃落定。她从局中人变成局外人,总算能从文字描述里看到她不曾经历的副本内容。
谢贵妃与腹中孩子平安归来。
三皇子越鸿,在皇陵薨逝,尸骨无存。
陆鸢鸢抬起手,呆呆地摸了摸唇。摸到越鸿血肉时,那种无助、悲愤和悔恨,仍那般清晰。她慢慢地缩起肩,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左腮,渗进枕中。
那个时候……
如果她没有躲开,没有阻止越鸿就好了。
她一动不动,任凭眼泪静静地流,再静静地风干,脑子里跟一潭死水似的,可她知道系统还在,唇动了动,开了口:“我还是想不明白,越鸿为什么会死。”
凡人界这个副本,小若本该和两个皇子上演三角恋,在兄弟间摇摆。可这一次,太子越歧似乎已经早早地俘获了小若的芳心,成为比赛的赢家。
三娘去洛水边求救,消息被小若截获。也许是因为喜欢太子,所以,小若决定帮助太子。太子因此得知了谢贵妃的去向,便打算将越鸿也引到同一个地方,想一次性把两个眼中钉除去。
从头到尾梳理下来,一切都说得通。
唯独只有一个地方,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
那就是,“西北方”和“皇陵”,是两个区别很大的概念。
由翠儿传达给她、再由她传达给三娘的消息,都只提到了谢贵妃被掳向了西北方,具体位置不明。
那么,太子究竟是怎么缩小范围、精准定位到她们被关在皇陵里面的?
就连陆鸢鸢自己,也是在掀翻了文殊公主的骨灰坛后,才知道自己身在皇陵的。
这只可能有两个解释。
要么,就是那只妖怪是太子的同党,双方一直互通消息。而这个假说显然是不成立的。要是双方可以沟通合谋,太子直接让那只妖怪帮他掳走越鸿就行了,何必多搞一出送密信的事儿?
要么,就是太子那边掌握的信息量远超出所想。甚至,可能曾经有人看过这个世界的剧本。
看过剧本的人,应该不会是太子本人。以陆鸢鸢对这人的了解,他要是看过剧本,一定会把它奉作揭示命运的天书,不会自作主张派人截杀越鸿。因为在原剧本里,越鸿是不会死在这个副本里的。
不是太子,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一张又一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脑海里滑过,消散,重合,最终定格在一张娇面上。陆鸢鸢的拳头慢慢握紧,红肿的眼眶冷了下来:“系统,如果我说,我有一个怀疑对象,你能做出判断吗?”
系统似乎离开了一会儿,几分钟后才回答:“宿主,经检测,本世界暂无崩坏迹象,各角色行为皆符合人设逻辑。除非有明确出格行为,才能予以判定。”
陆鸢鸢忍不住一掀被子,坐起来道:“你是认真的吗?越鸿是备选男主,他卷进这个任务里,最后人还没了,这还不叫崩坏吗?”
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其一,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时间压缩、双线并行的迹象,出现Bug是正常的。其二,本次副本需要保护的对象是谢贵妃,并不包括她的孩子——这个孩子,原本指的是她肚子里的小孩。但越鸿也是她的孩子。虽然具体对象不同了,但从文字描述上看,他卷进副本并死亡是不OOC的。”
“……”
系统:“其三,宿主别忘了,这是一个以女主为中心的玛丽苏世界。如果把女主比作地球,备选男主不过是她的卫星。女主可以偏爱任何一颗卫星。而少了一颗卫星,地球也不会停止自转。更何况,当一个备选男主爱上了NPC,他已经不能100%被界定为备选男主了。”
陆鸢鸢的喉头滚动一下,指尖陷进被子里,轻轻颤抖。
真的只能接受现实了吗?
在这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修仙世界,真的没有其它办法可以挽救了吗?
她如何能接受,如何能甘心……让越鸿以粉身碎骨的凄惨方式收场?
他是因为她才会这样收场的啊!
遽然,她在一团乱麻里搜寻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激动地一拍床铺,道:“系统,那张……那张复活卡!我不是有过一个奖励,叫做复活卡的吗?我还没有用掉的,你快拿出来,我要用来复活越鸿!”
系统:“你说【复生资格卡】?”
陆鸢鸢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声道:“对,你没说过不能给别人用!”
说来也是戏剧化,【复生资格卡】这个道具的由来,正是由于她不小心开启了殷霄竹的支线剧情【苦夜】,又撞破了他蜕蛇皮的场面,从而获得的特殊奖励。
因为来之不易,她一直不舍得用,这么久了都把它存放在系统背包里。她差点都要忘记这个宝贝了。
系统:“【复生资格卡】必须作用在一具完整的身体上,越鸿已经没有身体了。”
“……”
停了一会儿,系统慢吞吞地接上了后半句:“但也不是没有补救办法。”
陆鸢鸢一颗心脏直直蹦上咽喉,差点堵住气管,一口气卡在那儿,上不去也下不来:“…………”
正讲重要的事情呢,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别大喘气!
第77章
系统倒是没有卖关子,道:“你听说过傀儡术吗?”
陆鸢鸢喃喃重复道:“傀儡术?”
这个修仙世界,可没有任何一个仙门宗派会教这样的法术。但这三个字,却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前,她在哪里听到过呢?
陆鸢鸢垂下眼睫,涤
走繁琐的杂念,开始回想。她置身的这处房间,仿佛在解体、重组,窗棱破碎,围墙变幻,拼凑成遥远的记忆残片……琉璃灯中的烛火扑地熄灭了,四周暗了下来,清冷的月光静悄悄地落在门廊上,夜风送来秋海棠的暗香。她屏住气息,猫儿一样轻手轻脚地靠近殷霄竹的寝室。转过弯儿,看见他站在海棠树的阴影中,面前立着一个双臂垂落,目光僵硬发直的女修。
“我没有召你,你不该来此。”
“怕什么,蜀山这结界,还防不住我的傀儡术。”
……
陆鸢鸢的喉咙咕咚一声。
她记起来了!
这已经是发生在三四年前的事了,也是支线剧情【苦夜】的一环。
在那个幽寒的秋夜,她撞破了殷霄竹表里不一的秘密,亲眼目睹他与某些见不得光的修士偷偷见面,还蔑称蜀山的虚谷真人为老不死……
她以为,这段插曲已经随着【苦夜】的完结而尘封起来,谁能想到,冥冥中还能联系到一起去!
系统:“傀儡术是来自于妖界的秘术,不仅可以夺取活人的神智、操控活人的身体、让活人变成自己的提线木偶,也可以造出新的躯壳。”
陆鸢鸢闻弦歌而知雅意:“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学习傀儡术,给越鸿造一个身体出来?”
系统:“正解。但只造出躯壳是不够的。躯壳只是一件死物,一件被操控的工具。你必须搜集关键材料,才可以种活这具躯壳,使其变为真正的肉身,安养越鸿的魂魄。从栽种到苏醒,要等待的时间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上百年。”
“要等这么久?”
系统:“越鸿是凡人,凡人的魂魄,适应力没那么强,也没那么抗造。”
这么说也有道理。
也罢,时间久一点就久一点吧,只要有希望,就什么都好说。
陆鸢鸢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揉了揉太阳穴:“那我要准备什么关键材料?要去哪里搜集?”
话音刚落,她上方就落下了一朵散发着幽幽蓝芒的花朵,连花带茎还不到十厘米长,叶片收拢,含苞待放。陆鸢鸢连忙捧起双手去接,这朵花好像有自己的结界一样,徐徐降落,悬停在离她手心还有一点儿距离的地方,没有碰到她的皮肤。
系统:“这个道具叫做转生花,当你和越鸿接触,汲取他的生命气息,就会促进它的盛放。等它完全盛开,花瓣也变成白色时,把它带回来,将花蕊的香气吹入你为越鸿造的躯壳里,就大功告成了。”
“但是……越鸿已经不在了,我应该怎么和他接触?”
系统:“现阶段的越鸿是不在了,但过去的他还在。”
陆鸢鸢微惊:“你是说,你要送我回到过去找越鸿?”
向来奖罚分明的系统,怎么突然间这么好心?
系统似乎猜到了她的腹诽,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宿主应该还有印象吧,在你这次来凡人界之前,段阑生曾邀请你组队做任务。那时,你就触发了一个主线隐藏剧情,叫做【傀儡】。但由于你拒绝了段阑生,该段隐藏剧情并未成功开启。”
陆鸢鸢:“……”
系统:“按照惯例,已经关闭入口的主线隐藏剧情,是不会二次开启的。但这次情况特殊:其一,副本Bug多难度高;其二,你要求使用道具【复生资格卡】,为了满足该道具的使用条件,才破格为你重新开启一次【傀儡】的入口。这就是我向你提出你可以学习傀儡术的原因。”
就知道系统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大方,陆鸢鸢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这个隐藏剧情是关于什么的?”
系统:“未知。”
陆鸢鸢愣住了。
系统:“二次开启隐藏剧情的入口,属于破格办事。因此,你获得的待遇,绝对是比不过正常程序的规格的。你将不会获得剧情预告和额外帮助。如果宿主接受以上条件,我会将你传送至适当的时空坐标,同时将这里的时间暂停。”
回到越鸿还活着的时候……
系统的安排,应该就是把她送回她还是燕国公主、还在雍国苦逼地当人质的时期吧。
当年,原主被送到雍国皇宫后,犹如羊入狼群,被这里的贵族子弟欺负得很惨。越鸿就是让她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对视一眼都两腿打颤。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她,不仅了解越鸿的脾性,还不怕黑,不怕鬼。什么把她锁进冷宫、一群人拿她做箭靶取乐……都只是小儿科罢了,她一个大人,有什么好怕的?
陆鸢鸢毫不犹豫地说:“我接受,送我去吧。”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抽力从她天灵盖上传来,抽髓夺魄。陆鸢鸢的视野开始扭曲,很快,她就在强烈的天旋地转中失去了意识。
……
系统的办事效率是真的快,说抽就抽,说送就送。
不知过了多久,陆鸢鸢飘荡昏沉的意识猛地一沉,落到了实处。丧失的五感逐些恢复,最快恢复的是嗅觉。
她闻到了很浓烈的香味。
龙涎香混合了馥郁的花草香气,却掩盖不住空气中丝丝湿润的血腥味。耳旁,似乎还有人在说话。
陆鸢鸢慢慢睁开眼,首先进入眼帘的是自己的双腿。
她坐在一张铺盖着绫罗绸缎的椅子上,腰靠软枕,只着雪白罗袜,踩着脚踏。脖颈挂着一串纯红珊瑚珠,身上缀满琳琅珠宝,华彩照人,明光熠熠。
陆鸢鸢眼皮一跳,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印象里,燕国公主的生活,好像没有这么豪横吧?
难道,她是被传送到了原主还没去雍国当人质的时期?
可是,原主在自己的国家里,不也是个不受重视的小可怜么?
还有,在她视线里的这只手,似乎也不是自己看惯了的那只手——指节白嫩如葱,并且,在虎口的位置,有一块很明显的淡红胎记。
不安在蔓延,陆鸢鸢转了转眼珠,在脑海里找系统确认道:“系统,我已经到目的地了吗?”
没有声音应她。
陆鸢鸢:“?”
陆鸢鸢不信邪,又叫了几声,终于确定,系统是真的不在!
不仅如此,她打开系统面板一看,里面几大功能项也都熄灯了,就跟电脑休眠了似的。
陆鸢鸢:“……”
出发前,系统说二次进入隐藏剧情,她将不会获得帮助。原来,所谓的“不会获得帮助”,是连系统也会罢工么?
看来,这次任务只能靠她自己了。
好在,面板的背包还是可以正常打开的。陆鸢鸢看到,系统给的转生花就待在第一个格子里,微光烁烁。
关键道具还在,那她应该没来错地方吧。
整理思绪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里,陆鸢鸢终于感觉到自己完全掌控了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她迫不及待地抬起头,观察四周。
这是一间陌生的宫室,画屏金窗,玉栏彩绘,金色香炉香雾飘飘。让她有些吃惊的是,周围竟站满了伺候的宫人,并且,都是穿着雍国服饰的宫人。
陆鸢鸢手指一紧,低头,才发现自己右手居然还握着一条鞭子。
这是一条做工精致的长皮鞭,手柄以锻银打造,轻而精致,鞭身漆黑细长,镂有短短的尖刺。
鞭子从她掌心蜿蜒而下,拖在地上,盘蛇一样,一路延伸至前方。陆鸢鸢顺着这条鞭子望去,发现宫殿中央那张绣着藤萝牡丹的地毯,正中间渗着一团很深的乌黑色,让人很不舒服。
地毯上方,摆放着一个约莫一米高的金色笼子,形状跟鸟笼似的,笼子的栅栏很宽,瘦小的孩子侧着身就能钻进去。笼中卧着一只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乍看是个人类孩子,但四肢无比地瘦削和扭曲,焦黑的身体不着寸缕。那张脸庞,仿佛经历过烈火烧灼,丑陋变形,没有头发,鼻孔是两个扁平的小孔,嘴巴横咧成一条线,属于看一眼都会做三晚噩梦的
怪物。
此刻,它正奄奄一息地缩在笼子角落里,舌头无力地歪着,躺着的地方晕开一滩血,染黑了地毯。那瘦骨嶙峋的后背、瘦巴巴的腿脚,是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鞭伤。
这么难看的一张脸,却偏偏镶嵌了一双明晰美丽的金绿色眼珠,犹如火焰里锻造出的不世珍宝。
因为这家伙实在太丑了,也因为这双与它的外貌毫不匹配的金绿色眼珠,常人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陆鸢鸢瞪直眼,完全呆住了。
这只怪物……她百分百确定,自己是见过的——就在段阑生的识海里!
那时候,她被吸进了段阑生童年时期的识海里,在冰天雪地中四处找寻他时,便撞见了这只满身冒黑烟的怪物待在昏迷的段阑生身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她一走近,这玩意儿就被她吓跑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这只怪物怎么会在这里?
它不是段阑生记忆里的一部分么?那么,它应该生活在修仙界才对。
又怎么会出现在凡人界,出现在和越鸿相关的情节里?
瞧见陆鸢鸢直勾勾地盯着笼子的模样,一个面庞涂得雪白的宫人迎上来,满脸褶子都快笑成了一朵菊花:“公主殿下,您瞧瞧,您听听,这怪物叫得多欢呐,它就喜欢您拿鞭子抽它!”
这场面震得陆鸢鸢有点儿懵了,主要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是施虐者,便下意识地应了句:“什么?”
那宫人弯起眼,谄媚道:“公主是全天下最尊贵的金枝玉叶,任何东西能让公主赏一鞭子,都可都是无上的尊荣。”
陆鸢鸢:“???”
陆鸢鸢头脑混乱,深吸一口气,坐直腰来,就感觉到自己踩着的凳子动了动。她往下一看,发现她的脚踏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凳子,而是一个活人。
那是一个相貌清秀白皙的小太监,平躺在她椅子前,用自己的肚皮给她暖脚。见她似乎有起来的意思,那小太监便熟练地从椅子下爬出来,低头为她穿上绣鞋,还用手帕擦了擦她鞋尖上的明珠。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啪一声响,陆鸢鸢嘴一张,那精致的小银鞭从她手心滑落在地。
旁边那白面宫人见状,立刻尖声吩咐道:“来人,马上换条趁手的鞭子来,这条鞭子累着文殊公主的手了。”
第78章
当!
当当当当——
当“文殊公主”这四个大字传入耳中,陆鸢鸢两眼一黑,仿佛听见了丧钟从天砸落的响声。
这是什么猝不及防的神展开?
敢情系统把她送回过去,用的不是燕国公主的身体,而是越鸿亲姑姑的身份?
系统也太没统德了,明知道她一睁开眼就要面对这种冲击力十足的场面,好歹先给她打支预防针吧。
就在这片刻功夫里,一名年纪颇小的宫人已去而复返,恭敬地端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盘上来,上方盘绕着一条干净的淬银皮鞭,鞭身更细长,尖刺也更密集。
陆鸢鸢:“……”
白面宫人双手呈上鞭子,趋奉道:“公主,新鞭子来了。”
陆鸢鸢不了解眼下情景的前因后果,但她实在没有拿鞭子抽人的爱好——抽怪物也算,便别开头,道:“不用了,到此为止吧。”
小宫人的脑袋垂得很低,应了一声,收拾了鞭子,原路退走。白面宫人看了一眼宫室角落里的青铜水钟,压低声音:“公主殿下,快到酉时了,您该去洗菡宫了。”
酉时?洗菡宫?
陆鸢鸢一头雾水,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她强忍着没表现出疑惑,绷着脸,镇定道:“哦,去吧。”
在场的全是凡人,理应没有眼力能看出她夺舍了公主。不过,初到陌生环境,行事还是谨慎为妙,不要轻易打破原主平时的生活作息规律。跟着原主的日常轨迹走一遍,也方便探知消息。
陆鸢鸢从椅子上起来,瞟了眼笼子里血迹斑斑的小怪物,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们……别让它死了。”
宫人纷纷跪下:“是,公主殿下。”
走出这座昏暗压抑的宫殿,是一片开阔的花园。此时正值夏季,天色近黄昏,花园里姹紫嫣红,苍翠婆娑,一蓬蓬繁花簇拥在枝梢,在风中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陆鸢鸢坐上软轿,两名宫人稳稳地抬轿起行。她不动声色地观察路上的风景,心里有些疑惑。
四周的环境太陌生了,不像雍国皇宫。在她上一具身体燕国公主的记忆里,也搜不到相关记忆。
很快,陆鸢鸢就来到了传说中的洗菡宫。原来,这是一个专门用来沐浴泡澡的地方,装饰得富丽堂皇。看来,原主还挺会享受的,喜欢吃饭前先泡个澡。
池水里不知道加了什么,烟雾袅袅,蒸腾起一阵清新的香气。宫女们给陆鸢鸢摘下首饰,脱掉衣裳,有条不紊地挂在屏风上,还想帮她洗。陆鸢鸢不习惯陌生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连忙道:“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今天想一个人泡。”
两名宫女欲言又止,可最终什么也没说,顺从地退出去了。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陆鸢鸢才脱了最后一件蔽体的小衣,泡进池里,捧水抹了把脸。刚才人太多了,她脑子一片混沌,现在终于有独处时间可以捋一捋了。
池边立着一面镜子。陆鸢鸢走到镜前,拨开水雾,打量着镜中这张陌生的面容。
原主的年纪还很小,也就十四岁上下。其五官毋庸置疑是个美人。若要用花来比喻,就是画上艳丽的芙蕖。只是这张画并没有涂颜料。原主面色苍白,眉目乌黑,散发着丝丝鬼气。
越鸿的姑姑,文殊公主越奉珠。
陆鸢鸢摸了摸胸膛,隔着胸骨,能触到心脏跳动的动静。她能肯定自己现在是活生生的人类,只是身体不好,气色才会那么差。
对了,她记得这位公主,最后就是病死的。
一个很棘手的问题,猛地跃进了陆鸢鸢的思绪里。
原主和越鸿是亲姑侄,但年龄只相差四岁。越鸿十一岁时,原主就病死了。而原主现在这张脸,怎么看也有个十四五岁了。
换言之,她这个任务的期限恐怕不超过一年。她必须在原主病死前,尽快找到越鸿,多和他接触,让转生花盛开。
陆鸢鸢靠着池壁,往肩上泼了点热水,沉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不知道是不是水温过高,她隐隐觉得头有点晕,微波荡漾的水面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下一刻,只听水花一响,她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醒来时,陆鸢鸢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床上,还穿上了柔软的寝衣。
陆鸢鸢:“……”她是泡澡泡晕了吗?
可是她下水还不到五分钟吧,看来这位公主的身体比她想象中还差。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随侍的宫人。陆鸢鸢撑着床,坐起来,青丝如瀑,披散至腰。掌心凉丝丝的,她低头一看,原来是手心的皮肤磨出了小伤口。估计是在浴池晕倒的时候,为了平衡身体,下意识去抓石头而磨伤的吧。现在已经上好药了。
这会儿,她的头倒是不晕了,看向窗外,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的肚子发出了一串咕咕的空响。
自从结了金丹,陆鸢鸢已经好久没有尝过这么强烈的饥饿感了。这次回到凡人的身体里,还真是由奢入俭难。
她套上鞋子,打算出去喊人给她送点吃的。
这座寝殿很大很空,气派华美,垂帘重重。陆鸢鸢走到门口,正要抬手推门,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两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夹杂了低弱的哭泣。
陆鸢鸢动作一顿。
“你别哭了,等会儿公主醒来,发现你哭哭啼啼的,她会更生气的。”
“公主离开皇宫来别宫避暑,本来就是为了调养身体,从来没试过晕在药浴池
子里的。还有五天便要回宫了,我害怕……”
“唉,总之被沈公公治一顿板子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我宁愿挨板子呢。”哭泣的小宫女吸了吸鼻涕,抽颤道:“公主惩治下人的手段那么吓人。从前有人给公主梳头,弄疼了公主,公主就拿鞭子抽得她满脸是血……也就是那个丑东西来了以后,吸引了公主的注意力,公主心情不好就找它发泄,连离宫避暑都要带着它,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了不少……”
“嘘!你想死吗?不要妄议公主。”
外面静了一会儿,起先哭鼻子的小宫女又轻轻开口:“那只丑东西……经常这样挨打,会被打死吗?你说,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有时候我觉得它挺像人的,可它又不会说话,好像也听不懂我们的话。”
“应该死不了吧,听说那是国师大人在凡人界和修仙界的交界捉到的东西,专门送给公主玩的。就算用火烧,用刀砍,过两天也就没事了,人类哪能这样,肯定是妖孽。”
“妖孽不是都会变形术的吗?它看起来好弱,还好丑……”
……
门内的陆鸢鸢屏住呼吸,微微心惊肉跳。
直到再也听不见外面有响动传来,陆鸢鸢才抚着心口,慢慢倒退回床边。
信息量太大了,她得消化一下。
从这两个小宫女的对话可以得知,原主平日就不是好相与的主儿,性情乖张残暴,作风奢靡。稍有不顺心,就要惩治宫人,发泄郁气。
那只小怪物,估计就是国师送给她的猎奇玩具。
果然,这小怪物一来,就马上吸走了原主的火力,正式荣升为原主的沙包。
陆鸢鸢:“…………”
救命,在越鸿的描述里,她完全看不出文殊公主本尊是这种斯巴达式的恐怖人物。
估计越鸿跟他这位姑姑的关系,从小就很生疏吧。
而这个地方,果然不是雍国皇宫,只是一处避暑别宫而已。好在,听起来,原主五天后就要启程回皇宫了,那应该很快就能见到越鸿了吧。
这时,寝宫的门扉突然被敲响了。陆鸢鸢靠在床头,装作刚醒来的样子,道:“进来吧。”
那满脸涂白的宫人,即宫人口中的沈公公,原主麾下最得力的狗腿子,亲自带人来送晚膳。见到陆鸢鸢醒了,他扑通一声跪下:“公主,您醒了……”
“好了好了。”陆鸢鸢头疼地摆摆手:“外面是不是还跪着两个人?让她们回去吧。”
沈公公愣了愣:“是,公主。”
“还有,笼子里那只东西呢?它现在怎么样了?”.
身份摆在这里,陆鸢鸢说要见谁,那肯定是对方来见她,而不是她移步去见对方。
晚膳后,宫人就遵从吩咐,将今天的笼子搬了过来。没人敢多问一句为什么,也没人敢和座上的陆鸢鸢对视。
由此可见,原主平时真的挺吓人的。这种刻板形象有一个好处就是,她这个半路夺舍的人,就算做了些出格的事,也不会有人敢过问吧。
陆鸢鸢板着脸说:“你们都出去,我和它待一会儿。”
殿门一关,偌大的宫殿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不,确切来说,还有笼子里的东西。
陆鸢鸢走到笼子前。她看得出来,这笼子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法器。能被它困住,说明这小怪物的法力并不高强。
笼子里的血已经清洗过了,底部放着一块生肉,形状整齐,一看就还没被动过。
看来这些日子,这里的人都是这样“饲养”这只小怪物的。
陆鸢鸢蹙眉蹲下来,视线在其皮开肉绽的身上逡巡,以手抓住笼子的枝条,问道:“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怪物纹丝不动,怎么叫都没反应。要不是胸膛还有一点起伏,看起来真的就跟死了一样。
虽然这身纵横交错的鞭伤不是陆鸢鸢的手笔,但近距离目睹这小怪物的惨状,她作为正常人,还是生出了恻隐之心。
况且,在段阑生的识海里,她见过它。
如今阴差阳错,暂时成为了越鸿的姑姑,她又一次见到了它。
她和这只小怪物,也算是有缘分吧。
本来想直接放走它的。可看到它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陆鸢鸢又改变主意了。就算放生了,凭它虚弱的状态,恐怕也很难在外面活下去吧。还不如先放在她身边。只要她不打它,就没人敢欺负它。
陆鸢鸢蹲在笼前,等到自己的眼皮都开始打架了,也没等到这小怪物翻身给点回应。
算了,还是等明天再说吧。时间不早了,她这副身体可经不住熬夜。
陆鸢鸢吹熄灯火,悉悉索索地爬回床上,脱掉外衣睡觉。
寝殿暗了下来,水流似的银月洒落在窗花上。
夜阑人静,金笼里的小怪物无声无息地撑起了眼皮,黑夜中,仿佛出现了两个金绿色的灯泡。
如同一只没有四肢的爬行动物,它“嗬嗬”地轻喘着,扭曲而艰难地在笼底蠕动,鞭伤洇出血迹。它浑然不觉,缓慢地停在了金笼其中一根竖杆前,仰起脖子,仔细地嗅闻。
嗅闻了半天,它缓缓张口,伸出猩红的舌头,一下又一下舔|弄起了金笼的竖杆。
——那段陆鸢鸢的手心抓握过的竖杆。
第79章
第二天起床,陆鸢鸢就明白了那两名宫女所说的小怪物“怎么都死不了”是什么意思了。
才过去一个晚上,昨日还奄奄一息地伏在笼子里的小怪物,身上一道道惨烈的鞭伤已经尽数愈合,就跟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陆鸢鸢黑发垂散,抱着膝,坐在美人塌上。她现在这副身体似乎天生畏寒,夏日炎炎,还要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披着曳地的锦翠外袍。两名宫人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妆。
金笼就放在她前方不远处。那小怪物伤口痊愈后,便爬了起来,如孩子一样蜷坐成团,四肢像四根干柴,漆黑,细瘦。
它似乎天生就缺乏人类的羞耻感,不为赤身裸体而羞窘。摆出这般姿态,不过是因为这是一个警惕外界、保护自己的动作。两只黑瘦的手抓住昨天投喂进去的那块肉,正在大口咀嚼、吞咽,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察觉到陆鸢鸢正盯着自己看,小怪物缓缓抬头。它没有展露出被虐打多了的瑟缩恐惧的神态,两只眼珠直勾勾地转了过来,咀嚼的动作没有中断过。
陆鸢鸢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看见的是某种冷血的蛇类的眼珠。
剔透,无垢,冰冷,折射不出半点感情。
不得不说,这小
怪物的自愈能力真的让她很震惊,比许多低阶修士都强得多。
难道这是它与生俱来的天赋?不然实在很难解释,为什么它有这么强的恢复能力,却没有相匹配的强大妖力,连这个普通笼子都破不开。
不过,既然它已经活蹦乱跳了,那正好可以趁这次回皇宫的路上,把它放生了。
两名宫人小心地给陆鸢鸢梳好发髻,正要往她头上插各种叮叮当当的簪子。陆鸢鸢一看到那繁复晃动的金珠,就觉得颈椎病在朝自己踊跃招手,忙道:“就这样吧,不用装饰了。”
两名宫人应了一声,合上饰物盒的盖子。
陆鸢鸢故意打了个呵欠,指了指笼子,装作以前没有留意的样子,问:“对了,平时我不找它的时候,它都是养在哪里的来着?”
“回公主,它平时都是由进忠公公照看喂养的。”
陆鸢鸢“哦”了一声:“那等会儿就把它送回去吧,让进忠好生照顾着,不要饿着它了。我回宫要带上它。”
毕竟喂饱了才好放生嘛。
“是,公主。”
进忠是沈公公的干儿子,人长得白白胖胖的,面颊像两只蒸馒头,颇为讨喜,麻溜地带了四个宫人过来,一起将笼子抬到了门外的一架小木轿上。
阳光炙热,廊外青翠葱茏。进忠轻手轻脚地关上殿门,擦了擦汗,扫了一眼笼中的小妖怪,嘀咕:“奇怪……这次伤口居然恢复得那么快。”
“公公,你说什么?”
进忠一瞬正色,拢着衣袖,板起娃娃脸道:“没什么,动作都仔细点啊,抬回去吧。”
……
等待回宫的日子里,陆鸢鸢亲身体验一把什么叫做穷奢极欲的公主生活。但她并没有沉迷于享乐,因为她发现系统背包里多出了几本新教材,什么《傀儡术入门指南》、《高等傀儡术》……肯定是系统传送给她的。
陆鸢鸢粗略翻阅了几页,发现这些书和修仙宗派教习的课本很相似,写得浅显易懂。这正合她意,她可以在任务期间自学这门课程。等回到原时间线了,就能马上动手制作了。
一转眼,四个昼夜就过去了,回宫的日子终于来临。
这座避暑行宫离雍国王城有五天的路程。鉴于陆鸢鸢附身的原主是磕不得碰不得的玻璃人,马车要慢悠悠地走。故而,他们路上花费的时间会比预计更长。
启程之日,他们从清早出发,一天下来,行进了二十里。
午时,山中的空气愈发闷热。几声闷雷后,天空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大雨。大山里面,雷声、雨声都好像有了震荡的回音,在山壁间被放大了无数倍,仿若有大石头从四面八方滚下来。
一行人冒着大雨,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驿站。
雍朝的驿站,说白了就是官府开的招待所。唯有皇族中人或外出公干、手持引路牌的官员才能入住,可不是有钱就能住进去的。
如果不是原主的公主身份行了便利,他们就只能在荒郊野岭过夜了。
或许是老天爷在戏耍他们,众人刚到驿站歇下,把马匹牵到马厩休息,肆虐了整个下午的大雨就停了。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漫山青翠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百鸟归巢。
陆鸢鸢住的是驿站最好的房间,位于二楼,推开窗户,正好能看到驿站后方那片绵延不绝的林子。
沈公公随侍在旁,笑眯眯道:“公主殿下,晚膳已经备好了。”
“我还不饿。”陆鸢鸢一眯眼,说:“你找几个人,带上那个笼子,跟我出去一趟,不要兴师动众。”
沈公公一呆,显然有点儿疑惑,但他哪里敢问东问西,应声后,马上就去安排了。
离开驿站,有条小路延伸向茂密的林子。继续深入,便是层峦叠嶂的群山。
陆鸢鸢走入树林,两名侍卫在她前面开路,两名侍卫抬着那囚着小怪物的笼子,跟在后头。
沈公公和进忠仿佛成了左右门神,紧张兮兮地傍着她,手掌托在她的肘弯下,维持着一个既不会碰到她、但一有事就能马上扶稳她的距离,亦步亦趋,絮叨不停:“公主殿下,这种粗陋的山野小径不好走,您玉体金安,千万留心脚下……”
“公主殿下,奴婢扶着你……”
陆鸢鸢微微蹙眉,观察四周的环境。
她的原计划,是在回宫的路上找个偏僻的地方,放掉这小怪物。但刚才入住驿站的时候,她从侍卫长口中得知,等明天离开了这座驿站,他们就会彻底走出这片山麓地带。届时,沿路的人烟会越来越密集。
也就是说,要放生,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正好雨停了,那就一鼓作气地把事情办好吧。
也许还是离驿站太近了,林子里随处可见人类活动的痕迹。有人在草丛里踩出的小径,也有马车轮子留下的车辙。
陆鸢鸢道:“继续往前。”
愈往深处走,林子愈静,茂密的树冠连成一片,光线愈发昏暗。好在,这会儿的雍朝还未是战乱时期,驿站又有驻兵,没听说过这一带有山匪作乱。
直至走到了回头已经完全看不到驿站轮廓的地方,陆鸢鸢才示意众人停下。
这里是树林中的一处高地,老树盘根,杂草都没过了膝盖。空气很湿润,漂浮着大雨冲刷山泥后独有的腥味。
进忠小步走向笼子,将罩在笼子上的黑布撩了起来。
一路上摇摇晃晃,笼中的小怪物都没吭声。当光线洒入笼中,它的两道视线,越过了中间数人,准确无误地钉到了陆鸢鸢脸上。
陆鸢鸢站得远远的,袖下的指节轻轻一蜷。一刹那,她有种奇怪的想法,竟觉得对方是在审视她。
但也许只是错觉,因为那小怪物很快就垂下了头。
那厢,进忠按照她的吩咐,打开笼门。锁头咔嚓一响,他立刻紧张地退了几步,周遭所有侍卫也都警惕地拔出了刀。沈公公吞了口唾沫,护在陆鸢鸢前方。
这只小怪物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这个狭小的囚笼,分不清送到它面前的是陷阱还是别的什么,它弓起身体,警惕且僵硬地与众人对峙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探出手指。下一秒,它猛地夺门而出,倏然消失在了茂密的草丛里。
陆鸢鸢舒了口气:“我们也回去吧。”
沈公公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阴森的鬼地方,抢在前面为她开路。而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他踩中了一块爬满青苔的石头,惊慌地叫了一声,人就滑了个四脚朝天,把旁边的陆鸢鸢带倒了。
陆鸢鸢:“……”
茂盛的杂草阻碍了视线,持续数个时辰的大雨将树林的泥土冲得软烂,滑塌成了一个小山坡。陆鸢鸢这一倒下,便顺着坡儿滑了下去,她的手臂条件反射地上伸,紧紧地抓住从山坡里凸起的树枝。但那树枝太细太脆,没有一丁点儿缓冲作用。跟坐上了刹车失灵的过山车似的,她滑到了山坡最底下一个铺满草叶的泥坑里。
相较于陆鸢鸢自己经历过的危险,这只能算是滑滑梯而已。然而,她如今附身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这几下颠簸,颠得她的脑浆在头骨里晃荡,视网膜阵阵黑昏。只依稀记得,自己的手按到了一片冷冰冰的粗糙的东西。紧接着,那东西突然动了起来,飞快地卷住了她的腿。
……
“……公主!公主!”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别吓奴婢,您醒醒!”
陆鸢鸢听见有人在给自己叫魂,晕乎乎地睁开眼,就看到两颗脑袋挤在她上方。
沈公公和进忠双目通红,声音已经有了哭腔:“公主!您终于醒了!”
陆鸢鸢浑身无力,被这两人架着,坐了起来,才发现侍卫们已经赶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数米外的泥潭中,躺着一条与她小腿粗细相当的蟒蛇,已经被乱刀砍杀了。不远处还有个蛇窝,窝中散落着一些半透明的蛇蜕。
陆鸢鸢:“……”
刚才,她就是被这玩意儿卷走了?
真没想到,只有她小腿那么粗的蛇,也能将她这么大个人卷走。
估计一方面原因是她现在的身体太瘦弱了。另一方面的原因,是蛇的力气本来就很大吧。听说蛇能毫不费力地卷着比自己的体型大很多倍的猎物爬到树上去享用。
陆鸢鸢睫毛微动,抿了抿唇。
一说起被蛇卷着,她就想到了一个人。
她……还挺有这方面的经验的。
蛇的力气,确实很大。
进忠心有余悸道:“这应该是一条刚结束蜕皮、出来觅食的蛇。公主殿下,您刚才滑到泥淖下,就是被这条蛇卷走了。好在您洪福齐天!”
沈公公面青唇白,跪在地上,紧张地打量她:“公主殿下,您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有没有哪里受伤?”
多亏了下午的暴雨,软化了林地,陆鸢鸢倒是没有磕碰到石头等硬物,不过一抬起手,她就瞧见自己的指腹扎了一根小木刺,冒出了血珠。
一定是刚才滑下来的时候,被树枝扎到的吧。
见状,四名侍卫瞬间齐齐跪下,沈公公和进忠也在瑟瑟发抖。
陆鸢鸢微一皱眉,拔掉了木刺,说:“没事,这是意外,不怪你们。今天放生的事,只有我们知道,回去了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听出了她不追究的意思,众人既惊讶又庆幸于她今天的宽宏大量,尤其是沈公公,谢恩个不停。
陆鸢鸢站起来,把指腹的血珠擦了下,突然听见一个侍卫小声道:“这蛇……方才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陆鸢鸢一怔,定睛看去,果然,在那蟒蛇的颈部下方,出现了一块明显不符合它体型的隆起。看位置,应该刚刚才吞下的猎物!
陆鸢鸢当机立断,指着它:“快点剥开看看是什么,说不定还活着!”
侍卫们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斩下了死蛇头。一块沾着消化液、昏死过去的乌漆嘛黑的东西从中滑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陆鸢鸢也大吃一惊。
这、这不就是她刚刚放生的那只小怪物么?
它怎么会在这里,还被蛇吞掉了?
她明明是在蛇窝的反方向放生的啊……它怎么会误打误撞,撞到了蛇口里?
是巧合,还是意外?
陆鸢鸢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得不出结论,只好道:“……算了,还是先把它带回驿站吧。”.
这次的放生铩羽而归。
由于入过蛇口,这小怪物的皮肤仿佛被消化液烧过一样,比先前满身鞭痕的状况更惨不忍睹,回到驿站后,它就一直昏迷不醒。这状态也不适合放生,陆鸢鸢只好命令进忠继续照顾它,希望它能和上次一样自愈。
数日后,他们一行人抵达了雍国王城。
一回到皇宫,就有一堆繁琐的事儿等着她。把该请安都请了一遍,该见的人也都见了一遍,第一天就结束了。
接近越鸿的计划,只能推迟到第二天。
这次上天眷顾,没等陆鸢鸢盘算好计划,她要找的目标人物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是她回宫第二天的中午。陆鸢鸢坐在花园里晒太阳,冷不丁注意到,宫墙上方冒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正好奇又鬼鬼祟祟地看她。
沈公公也发现了,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大胆!是谁在偷看!”
那颗小脑袋一僵,似乎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啊”了一声,从宫墙上掉了下去。
第80章
那堵墙可足有两米高。陆鸢鸢微惊,立刻指向院门,吩咐道:“快!去看看人有没有摔伤。”
沈公公应声,出去片刻,就带着一个小孩回到了花园里:“禀告公主,刚才从围墙上掉下去的是三皇孙殿下。”
越鸿?!
陆鸢鸢一阵惊讶和激动,直起腰来,看见一个身穿深蓝色绸衣的小孩在阳光下朝她走来。
这时候的越鸿,也才十一岁上下,身量还没发育,比她想象中要矮和瘦一点。小小年纪,容貌就颇为俊秀,双目炯炯有神,唇瓣嫣红,稚气未脱。
不过,可能是因为她见多了桀骜不驯的长大版越鸿,导致先入为主了,她总觉得这家伙小时候的气质也比其他小孩更拽一点,活脱脱就是十年后那个他的mini版。
越鸿就是她穿越回来的锚点。这么快就有机会接触他,陆鸢鸢心情大好,决心也更为坚定。
她一定会抓住机会,顺利复活越鸿。
那厢,爬墙被捉个正着,还摔了个屁股墩,越鸿绷着小脸,似乎觉得有点丢人。但作为皇孙被教养长大,他自然清楚见了姑姑要做什么。来到陆鸢鸢面前,还是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一礼。还没进入变声期,嗓子清清脆脆的:“越鸿向姑姑问安。”
哦?
虽然不熟,但这小子起码知道她是姑姑。那更好,省得她自我介绍了。
陆鸢鸢伸手托住他的手肘,轻轻将他扶起,态度亲热地套起了近乎:“刚才有没有摔到哪里?”
越鸿愣了愣,摇头。
沈公公在她耳边小声补充:“三皇孙殿下刚才是踩着三个孩子搭成的人梯爬上去的,奴婢出去时,那几个孩子就作鸟兽散了。奴婢依稀看到,好像是国子监几位大臣家的公子。”
陆鸢鸢:“……”
这小子,果然从小到大,屁股后面都有一群小跟班。
捋一下时间线,雍朝现在的皇帝是文殊公主的亲爹。太子则是文殊公主的同母兄长——也就是越鸿的生父,雍国的下一任皇帝。
有这两层关系,她附身的文殊公主可以说是整座皇宫里后台最硬的人了。
至于越鸿的母亲谢贵妃,这时还只是太子的一个侧妃而已。虽然在太子那里很受宠,但论地位,还是比不过文殊公主的。
所以,她让沈公公把越鸿带进来的时候,跟着越鸿的几个宫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陆鸢鸢轻轻一摸下巴。
原主喜欢惩治仆从的母夜叉恶名,在皇宫里应该是个半公开的秘密了。而且,这么久以来,原主和谢贵妃说过的话应该不超过十句,她不觉得谢贵妃会教越鸿来找她攀关系。十有八九是这小子对她产生了好奇心,偷偷跑来看她是不是真的母夜叉吧。
既然这样,那就将计就计,利用好这份好奇心吧。
陆鸢鸢笑眯眯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国子监上课的么?”
越鸿闷闷地踢了踢石头:“我才不要去国子监。”
又一个不爱读书的。
陆鸢鸢煞有介事地拖长声音:“哦——所以,你是无聊了,专程跑来找姑姑玩的?”
“我才不无聊。”越鸿反驳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你要陪我玩?”
陆鸢鸢笑了笑,点头。
未来的越鸿这么难搞,她都搞定了,她就不信自己哄不好一个小孩。
根据系统的说法,转生花盛开的速度跟她与越鸿接触的频率成正比。那么,吸引越鸿的注意力,成为他的玩伴,是最自然不过的办法了。
虽说今天由昨天而来,明天由今天决定,当下的所作所为,都会对未来产生影响。但陆鸢鸢并不担心自己接近越鸿的举动会引发蝴蝶效应。因为,即使她改变了越鸿对他姑姑的亲情,让这份亲情从浅变深,也顶多就是让他心里多出一个会怀念的亲人罢了。
越鸿瞬间扬起声音,抓住她的袖子,兴致勃勃道:“那我们出去玩蹴踘,一起去骑马吧!”
陆鸢鸢:“……”
这家伙,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陆鸢鸢佯作为难:“可是我不会蹴踘,也不擅长骑马。”
越鸿两道小浓眉一下子拧起,好像有些失望:“那你能和我玩什么?”
“我可以讲故事给你听啊。”陆鸢鸢不慌不忙地说:“你想不想听姑姑勇斗大蛇的故事?”
越鸿睁大眼,果然咬住了她抛出的鱼钩:“勇斗大蛇?”
雍国的夏天很热,今日尤甚,跟没掀盖的蒸笼似的。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越鸿的额头已经有了晶
莹的汗珠。而沐浴在同一片天空下的陆鸢鸢却只感到手足温暖,真是不可思议。
陆鸢鸢向沈公公使了个眼色,抱起双臂,说:“这就说来话长了,这里也有点热。不如我们进去一边吃东西,一边慢慢聊吧。”
这种冒险故事对居于深宫的皇子来说,果然有着无穷的吸引力。越鸿道:“好!”
宫人会意地扶起陆鸢鸢,争着给她穿上鞋子。
文殊公主这座宫殿,这会儿还不是后来那副荒芜阴森的样子,占地宽广,雕栏亭台层层叠叠,玉池生烟,锦鲤在水下游动,比东宫更奢华讲究。
步入寝宫时,陆鸢鸢不经意地又瞄了一眼花园的地上,那儿有一块颜色与别处稍显不同的石板。
板下中空,是一口井。
在文殊公主死后,这座宫殿成了冷宫,这口井也成了枯井,还被封了起来。而未来的她,曾经帮两个小宫女爬到这口枯井下面,抱出了一只名叫绿珠儿的猫。在井底那不知多少年无人问津的淤泥中,她摸到了一些形状古怪的蛇蜕,还将这些蛇蜕收进了储物戒里,留待以后研究。
后来,在【食婴】这个副本里,她在皇陵损失了很多法宝。万幸的是,这枚储物戒她没有随身携带,放在了雍国皇宫里,所以这份证物还在。
这次,变成文殊公主回宫后,陆鸢鸢才知道,原来这口井在这个时期就已经封上了。昨天,她命人撬开了那块沉重的石板查看过,这会儿井下的淤泥还没有完全变干,里面也并没有那些怪异的蛇蜕。
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陆鸢鸢只得让人把石板原封不动地归位了。
两人一起步入宫殿,越鸿一眼就看到这里放了好几扇华丽的大屏风,挡住了内殿。那里非常昏暗,窗帘都拉了起来。但很快,宫人们就鱼贯而入,奉上了精致的点心,他也就没有在意那么多了。
视线在桌子上转了一圈,越鸿微微张口,难掩惊讶,显然没料到端上来的恰好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
陆鸢鸢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实际上,这都是她提早筛选过的菜式,就是为了投其所好。
点心下肚,她开始跟越鸿讲述起了自己勇斗大蛇的故事——原型故事就是她回宫路上差点被蛇卷走的故事。当然,她给予了大量艺术加工,让这个故事听起来惊险了许多。
越鸿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提出疑惑:“姑姑,蛇蜕是什么?”
陆鸢鸢愣了愣:“你没见过?”
越鸿鼓鼓腮,不甘示弱道:“谁说我没见过,我吃过蛇的!”
陆鸢鸢眨了眨眼,突然有点想笑,干脆浅显易懂地给他上起了生物课:“蛇蜕皮,就是换掉它全身的皮肤。”
“它为什么要换皮?”
陆鸢鸢想了想,说:“分很多种情况,有时候,是因为它长大了,身体变长了,旧的皮肤容纳不下它长出来的肉,就必须换件大点的衣服。有时候,是因为旧的皮肤损伤了、生病了,就要把老皮蜕了,换成健康的新皮。所以说,蛇的每一次蜕皮,就等于一次新生。”
越鸿若有所思:“可惜皇宫里没有,我不能亲眼看看。”
陆鸢鸢随口道:“没关系,你以后肯定有很多机会见到的,见到你就懂了。”
这小子以后可是要出去打仗的,在皇宫里见不到蛇虫鼠蚁,在外面还愁见不到么?
“什么?”
“没什么,我们继续说吧。那条蛇蜕皮之后……”
等陆鸢鸢的故事告一段落,夕阳已经西斜。越鸿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姑姑,你还有别的故事吗?”
陆鸢鸢笑了笑,捏捏他的肩膀,说:“当然有,不过现在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明天你再来找我,我再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她已经看到外面来了一个长得跟弥勒佛似的宫人,正是如今在谢贵妃身边伺候、未来会跟着越鸿的张公公。一定是谢贵妃见越鸿太久没回去,得知他来这儿了,有些担心了吧。
越鸿抬头看她。
他今天来这里,是因为前夜睡觉时,偷听到两个小宫女在说话,得知自己的姑姑回宫了。姑姑很少在宫宴里露面,从前也不正眼看他。在别人口中,他的姑姑似乎是个很可怕的女人,大家又畏惧她,又忌惮她。
但是……今天下午,他发现姑姑和传闻里的她很不一样。她不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她的手很冷,面色很苍白,但她凝望他的神态是温和柔软的,仿佛他是她一个相识了很久的人。
他对此感到有些困惑,但是,他并不讨厌这个亲人。
越鸿抿抿唇,冲她行了一礼:“那姑姑,我明天再来问安。”
陆鸢鸢笑着颔首。
目送越鸿离去,沈公公才从宫殿的一角走上来:“公主殿下可是累了?奴婢扶您去那边躺躺吧。”
陆鸢鸢摇头,扶桌站起来,走向内殿。
绕过那几扇不透光的屏风,便能看见,这里的家具已经全部清空了。纱幔中央,放着一个很大的金色笼子,笼中铺了白布,布上蜷缩着一只小怪物。
大蛇的消化液灼伤了它的身躯,让皮肤渗出血水。
陆鸢鸢本以为,参照它上一次表现出来的复原速度,这次的伤口也很快就能好起来。可出人意料的是,它那种惊人的自愈能力,好像突然失效了。这一路上,都是这个要死不活的模样,送去的新鲜食物也吃不下。
陆鸢鸢一时感到困惑不解,她真的弄不清楚它究竟是妖怪还是纯粹的怪物了。
如果它是妖怪,普通蛇类的消化液不至于让它修复身体的能力彻底瘫痪吧。
如果它是动物,只是一只长得比较丑陋畸形的动物,那它修复鞭伤的能力又无从解释。
毕竟已经回宫了,为免吓坏别人,陆鸢鸢也不好随便把它关到别处,便连着笼子一起,暂时安置在自己的地盘里。她还让国师过来看过。但是,雍国国师的水平,未来的她早就领教过了,所谓的国师,其实就是修仙界淘汰下来的修士。果不其然,国师也没有办法治好它,反倒加剧了它的痛苦。
陆鸢鸢走到笼前,询问旁边的人:“它今天还是没醒过?”
进忠垂头道:“回公主,没有。”
生死有命,好不好得起来,只能靠这小怪物自己了。
陆鸢鸢微微一叹:“我知道了,你继续照顾着它。它下面那块布已经被血弄脏了,等会儿给它换一块干净的吧。”
“是,公主殿下。”
陆鸢鸢又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宫人们为陆鸢鸢撩起纱帘,也跟着出去了。
屏风后这一隅,光线皆被隔绝在外。
谁也看不到,蜷在白布上的小怪物,突然微微抽搐了一下,不成形的皮肤下,仿佛有些东西在极轻微地鼓动着。
……
一整个下午都在滔滔不绝地编故事,陆鸢鸢本就储备不足的精力透支过多,当夜,很早就上床休息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时,一声尖叫传来,粉碎了她静谧的梦境。
“笼子里……笼子里的东西不见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