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骤然涌入门来的十来个蜀山弟子,瞬间活跃了冷冷清清的客栈空气。红衣小狐妖被他们叽叽喳喳地簇拥在中间,是最飞扬明艳的一抹色彩。
听见大伙儿的关心,小若嘟了嘟嘴,神态天真而娇憨:“你们别担心了,我早就没事啦!”
在小若周围,与她视线交错的几个蜀山少年,都刷地红了脸,抓紧剑鞘,话都说不利索了。
“嗯,好、好的。”
“这雍国的天气也真怪,前一刻放晴,后一刻又打雷下雨……小若姑娘没淋湿就好。”
小若笑道:“你们也别叫我小若姑娘这么生分啦,直接喊我小若吧。”
她双手撑着长凳,轻轻晃了晃小腿,目光微微闪烁,望向人群外的一个背影。
只可惜,被她目光所指的人,似乎不太解风情——从回到客栈开始,段阑生就待在人群外,背对众人,冷着脸,在擦拭溅在剑鞘上的泥点子。
……
大雨瓢泼,不知是谁顺手掩上了一楼的门窗,阻隔了风。空气凝滞下来,平添了几分灼热的憋闷。
陆鸢鸢轻轻吸了口气,站在楼梯转角处,上半身沐浴在暗影里。
下楼时一刹那的停顿,她仿佛就错过了自然而然地加入下面那个热闹的世界的良机,成了旁观者。
就在这时,齐怅似乎发现了她还待在上面,回头,惊讶道:“鸢鸢,你怎么还站在上面?”
此言一出,段阑生身子一震,瞬间抬眼看来,若寒光射月。
围绕着小若的众人,也终于发现楼梯上有个新来的大活人了,惊呼道:“陆师姐?!”
“陆师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顶着这么多道目光,陆鸢鸢迅速挥散了心中那莫名的情绪,走下去,解释道:“我也是刚刚回来,真的很抱歉,让各位等了我这么久。”
齐怅看了她一眼,果然替她掩饰了越鸿的事儿:“鸢鸢在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万幸安全解决了,回来就好。”
两人一唱一和,果然再也没人质疑她这十天做什么去了。除了段阑生,一直盯着她。
已经是用膳的时辰了,齐怅及时岔开了话题,让众人先去洗漱一下。晚些来他房间,分享线索,商定下一步如何做。
天色这么暗,陆鸢鸢想起自己答应越鸿的事。刚才她已经和齐怅说过了,人群一散,她也没功夫管段阑生,悄悄摸到门边,溜了出去。
可刚出门,没下台阶,她的手腕就被人攥住了,后方突然响起段阑生的嗓音:“你去哪里?”
陆鸢鸢抽了抽手,打了个哈哈:“我要去见一个受伤的朋友。”
段阑生的眉头微微一蹙。
前日,他们一行人冲破妖怪的迷障,回到现世,也是那时才得知,蜀山发现他们失去音讯后,派了五个人来支援,陆鸢鸢也在其中。
听说,她还是自己要求来的。
因为太担心他,她连任务内容和有多危险都没问,就冲到了宗主面前,自动请缨。
她千里迢迢为他而来。
听见的那一瞬间,他心头发热,分别之前,所有堆积在身体里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然而,当他知道陆鸢鸢也来了凡人界时,她已经失踪了七天。
这三日,他早出晚归,四处寻人。好不容易重逢,又因碍事的人太多,无法和她好好
说话。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陆鸢鸢的视线都好像在避开他,还一句话也不和他说就跑掉了。
不是担心我吗?
不是为了我才来凡人界的吗?
那为什么一眼都不看我,一句话也不和我说?
感觉到她抽手的力度,段阑生并不松开,还往下行了两步,来到她身边:“什么朋友?我和你一起去。”
陆鸢鸢一愣:“不用了吧?你也不认识他。”
细数起来,段阑生和越鸿的唯一一次交集,就是三年多前,段阑生闯入围猎别宫的那一夜了。可那会儿,段阑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越鸿又背对着他,他多半不知道越鸿是何方神圣。
“你刚回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
陆鸢鸢有些犹豫。再拖下去,就赶不上回来议事的时间了。算了,料想他也不会乱揭她底细,爱跟就跟吧。
见她答应,段阑生眉眼微微舒展。
可等他们最终停在襄城的王府前时,他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唇瓣笑意也消失了。
襄城的王府为宫中修,占地极广,华美森严。里面并无主人,但顾名思义,能住进去的都是皇族。一般都是给带兵打仗的皇子甚至是亲自出征的皇帝住的。
门口的两盏灯笼在雨幕里晃动,一个身形胖乎乎的管事在门外候着,时不时仰首张望。
走近了看,可见此人面白无须,相貌阴柔慈祥,居然是之前一直在越鸿身边伺候的张公公!
这会儿,王府门前的街上没几个行人。陆鸢鸢和段阑生一走近,张公公就注意到他们了。抬头看见陆鸢鸢,张公公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愕。但他很快掩饰住了,笑盈盈地迎上来,压低声音,说:“姑娘,我们三皇子殿下已经等你好久了,请吧。”
陆鸢鸢也不知道越鸿是怎么和他的心腹解释的,谨慎起见,只干笑着点了点头。
段阑生听见他们的对话,太阳穴微微一跳。
张公公又探究地看向段阑生:“这位是?”
陆鸢鸢胡诌:“他是我的同门师兄,我担心三皇子殿下伤口恶化,特意让他一起来看看。”
张公公松了口气,点头,一路将他们领入庭院里。
陆鸢鸢边走边道:“对了,三娘你们把她安置在哪里了?”
张公公道:“姑娘说的是那个小丫头么?她今晚吃了两碗饭,胃口很好。吃完饭,嬷嬷给她梳头,在她头发里找到了虱子,带她去沐浴了,还没回来呢。”
陆鸢鸢:“……”
穿过长长的回廊,领到了一个有精兵把守的院子里。屋中的烛灯透过菱花窗,洒在廊上,叶影片片。
张公公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就侧身,退到旁边,示意陆鸢鸢先进去。
陆鸢鸢没有多想,抬手推门。可另一只手比她更快,段阑生前行一步,挡在她跟前,替她推开门。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的气息蓦地一僵,扣紧门框,回头看她时,眼中似浮出了怒意。
视线完全被挡住了,陆鸢鸢莫名其妙,不知他这表情什么意思,使劲一扒拉他的手臂,压下来,定睛看去。
为了方便行动,不绊到人,屋子里的屏风被临时挪到一旁,故而站在门边,也能看见床榻上的情景。
房内并无宫人伺候,越鸿倚在床上看兵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衣裳大剌剌地敞着。两条长腿一曲一直,上衣掀起,腰带也松开了,还往下扯了一截,露出了结实平坦的腹肌。
只有和他相处过的人,才会知道这是上药前的准备姿势——因为这家伙总是扭扭捏捏,陆鸢鸢为此还强调过很多次。否则是十成十要想歪的。
越鸿听见开门声,转头看来,望见多了个人,他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飚出一句无声的“草”,迅速扯过被子,挡住了自己下半身,却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段阑生脖颈发僵,死死盯着陆鸢鸢。
陆鸢鸢捂住眼睛,无力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就脱了啊!”
越鸿低吼:“不是你说的吗,让我每次都脱成这样等着你!”
陆鸢鸢:“……”怎么感觉越描越黑,越说就越不清白了?
越鸿悻悻然,坐直身子。蓦然,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敌意的视线,他投目向她身后,微微一眯眼:“那是谁?”
“这我师兄,我让他一起来看看,万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陆鸢鸢顿了顿,让门口的张公公去唤人准备沸水、剪刀、镊子等必要的拆线工具。不经意地,她注意到段阑生的表情。
段阑生的脸色极其难看,紧紧抿着唇,目色晦暗,如寒冰在燃烧,未有一刻从她面上挪开。
他这是什么表情?一副抓到老婆给自己戴绿帽的场景似的。
没道理吧,这时候的小若和越鸿应该还不认识吧。
正好,宫人把东西准备好了,依次送了进来。陆鸢鸢没多想,洗净手,就要接过东西。段阑生突然按住她的手,一字一顿道:“我来拆。”
“什么?”
段阑生冷声道:“我拆,你站在旁边看。”
陆鸢鸢:“……”
要不是知道他说的是拆线,听这语气,她恐怕会以为他说的是大卸八块的那个拆。
越鸿抱起双臂,冷嗤一声:“谁认识你?陆鸢鸢,你来给我拆。”
陆鸢鸢:“……”
为什么会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发生争执?
不过,她倒是可以理解越鸿的谨慎。他是皇子,刚经历过生死,应该不想让陌生人近身吧?便硬是掰开段阑生的手:“行了行了,别争了,我来吧。”
段阑生的下颌紧紧绷着,不再说话了,可是他抬步了上去。
陆鸢鸢坐在床边,埋头给越鸿小心地拆掉了腰腹上的线。
她没回头,却能感觉到段阑生就在她背后,视线一直落在她背上,给人莫大的压力。因此,她也歇了和越鸿闲聊的心思,拆线拆得比想的快得多。越鸿的伤口恢复得很好,没有红肿。
她嘱托了他几句拆线后的注意事项,就先回客栈了。这会儿,离蜀山弟子商量好的议事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陆鸢鸢趁着这个空挡,在房间里写药方。
刚才临走前,越鸿的军医拦住了他们,说三皇子殿下的伤势按常理要在床上静养一个月,他从未见过这么有效的药方,便请求陆鸢鸢,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把药方抄写一份给他们。
其实,越鸿康复得这么快,主要起作用的还是修仙界的仙丹。不过,她的确知道一些修仙界的养身方子,里面有一些东西是修仙界才有的。好在,雍国有一个可以进入修仙界的国师,要弄到方子所需的东西应该不难,她便一口答应了。
段阑生本该也回自己的房间,可不知为何,他硬是挤进了她的门,跟着她进来了。
烛火静静烧灼,陆鸢鸢趴在桌前写字。段阑生就坐在一旁,从越鸿那儿回来后,他的脸色一路都很臭,好久没说话。来到屋中,他扭开头,睫毛微颤,对着围墙,望着自己的影子坐了一会,面色才变得正常了些。
突然,他开了口:“雍国的三皇子,今年有二十了吧。”
陆鸢鸢咬着笔杆,写到某一味药,正在脑海里搜寻剂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嗯?好像是吧。”
“二十岁的皇子,也到娶妻的年纪了。”段阑生起身,来到她身边,见砚中墨汁不多,便挽袖,给她研墨:“我听说,凡人界的皇子通常会娶好几个妻子。”
陆鸢鸢笔杆一停,笔尖在纸上渗开一点墨。
还真新鲜,这还是她第一次听段
阑生主动说别人的八卦,说的还是一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她抬眼,疑惑地问:“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段阑生垂睫,面色和语气都清清淡淡的:“没什么,随便聊聊而已。”
陆鸢鸢“唔”了一声,也没在意,更未接话,埋头继续写字。
不得不说,若是普通的古代背景,越鸿这个阶级的皇子,估计十几岁就有专门的女官给他们性启蒙了。但这可是一篇买股文,作为纯情小狼狗系的备选男主,越鸿的男德肯定修满分,除了小若,谁也别想夺走他的清白。
屋中静了下来。
她以为这个一时兴起的话题已经结束了。
奈何,段阑生瞥了她两眼,见她仍没太大反应,静默一瞬,突然又开口:“嫁给他的人,不仅要和别人一起分享丈夫,今后还要被困在一方小天地里。”
他顿了顿,续道:“若我是女子,一定不会选择这样的男人共度一生。”
陆鸢鸢的笔杆再度一停:“?”
怎么话题又绕回去了?
第62章
如湖面泛起波澜,一丝怪异在心间漾起。陆鸢鸢抬头,最先望见的是他的手。
段阑生肤色极白,手掌宽大,修长匀称,有着成年男子的骨量。而在此时,本在这双手的操控下匀速转圈的墨条,已经停了下来。
陆鸢鸢目光爬升,就撞入了一双绀青色的眼中。
段阑生正望着她,神色与平常没有丝毫的差别。
灯影晃动,他颀长的影子被曳长到后方的墙上。边关的客栈,环境自是不及王城,墙漆有几处细细的裂缝。在昏暗的光线下,和他的影子融在一起,像是从他身上长出的蜘蛛网。
一室寂静。
陆鸢鸢的手指莫名地蜷缩了下。有一刹,她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仿佛那张蜘蛛网张开了,试图网罗住她面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陆鸢鸢一顿,往椅子深处一挪,动了动桌下的两条腿。肌肉一松弛下来,方才那种没有缘由的紧绷感,也消散了。
果然,是错觉吧。
陆鸢鸢吁了口气,收回目光,以笔尖沾了沾墨,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我觉得不用忧心那么多。越鸿他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男人,他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很专情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要是没得到小若的青睐,那就是一生一世单身狗了。
听见她居然想也不想就替越鸿说话,段阑生握紧了墨砚,冷眼道:“他这样和你自卖自夸的?”
自卖自夸?这都什么跟什么?
陆鸢鸢噎了下:“那倒没有。”
这只是她看文得出的结论而已。
段阑生紧绷的眉心微微一松,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唇角重新抿直了:“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唔,这个嘛,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越鸿了。这次回到凡人界,虽然三年多没见他了,可我觉得,他和我认识他的时候相比也没多大变化。他这个人还挺好的,是个对朋友仗义也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陆鸢鸢写好最后一行字,大功告成,正要将笔搁到笔架上,突然听见一声突兀的“咔”的裂响。
她微微一惊,抬眼,就错愕地发现桌子上晕开了一团黑乎乎的墨汁。段阑生手中的砚台竟生生地裂开了一条长缝。墨汁从裂口流出,迅速蔓延,很快染黑了桌上那叠还没写过的纸。
段阑生动作一停,眼眸微微睁大,似乎也对此始料未及。
好在,磨墨之前,段阑生将衣袖折起来了,衣服没弄脏,只有手指和手背溅上了墨点。
陆鸢鸢也呆了呆,迅速站起来,捞起写好的药方搁到高处,才扭头道:“你没事吧?”
段阑生回过神来,摇摇头,去房间一角的铜盆里洗掉了指尖的墨水,可墨汁渗入掌纹中,搓洗好几次,都没完全褪色。
模模不清的一团污黑,像极了他此刻微微烦躁的心情。
脑海里浮现出一些不该有的、应该忘记的画面——风雨夜里,他趴在郊外别宫角落里,窥见的那双圈着越鸿肩膀的纤纤玉臂,绕在少年背上的那只足弓有红痣的脚……
这三年多来,陆鸢鸢一次也没提起过越鸿,越鸿这个人就像一团空气。
可是,细想下来,她也从来没解释过自己和越鸿的关系。
是了,她大概以为他当时昏过去了,没看见那一幕吧。
段阑生如玉的面庞愈发阴沉,搓洗手掌越发用力,仿佛风暴将起,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那种跟自己未来嫂子厮混在一起的不正派的皇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陆鸢鸢对他句句维护?
背后的陆鸢鸢什么也不知道。她用宣纸吸走桌上的墨汁,将东西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才微微纳闷地看向那砚台。
这东西裂得未免太过突然。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或者是它本来就摔过有裂痕么?
这么一折腾,齐怅和众人说好的集合时间也到了。
陆鸢鸢将药方压在窗边风干,与段阑生来到了客栈二楼的一个空房间里。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在窗边的一张藤椅上,陆鸢鸢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火红的身影。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小若已经成为了蜀山弟子的团宠。按理说,作为一个半路才加入的妖怪,蜀山内部议事,她是不便旁听的。可女主一般也不能按理说。
果然,这里没有一个人对此产生异议。
十三个蜀山弟子再加上小若,房间里变得拥挤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齐人后的线索交换,在这儿,陆鸢鸢总算弄清楚了这次凡人界副本的来龙去脉了。
大概一个月前,襄城附近的一座尼姑庙里发生了妖祸,
死者曾身份显赫,是雍国皇帝的妃嫔,封号俞贵人。在半年前,因家族犯事,她被夺去封号,随着家族被流放至边关。
一夜夫妻百日恩,念在俞贵人曾经侍奉过自己,流放时,皇帝还是给她留了情,没有将她打入贱籍,只下令将她软禁在襄城外一座幽静的尼姑寺里。
时间转眼来到上个月。某个清晨,一个尼姑给她送早膳,发现俞贵人死在了床上,双目大睁,浑身的水液仿佛被吸干了一样,浑身焦黑,在火里烧过似的。最恐怖的是,她还被撕开了腹部,隐隐可见腹中有胎儿存在过的痕迹。
尼姑们大骇,立即将俞贵人生前带来的那个丫鬟抓来。一问之下,才得知这孩子是俞贵人离开王城前怀上的,也就是皇帝的种。
大家都懵了。
按照当朝律例,怀有皇子公主的妃嫔即使家族犯事,也不必跟着流放到边远地方。她们会被软禁在宫中。等诞下孩子后,孩子会被抱给膝下无子的妃子抚养。
同样是软禁,生活在皇宫里,可比生活在清贫的尼姑庵要舒服多了,还多了一份指望。毕竟,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好,要是亲生的孩子当上掌权者,俞贵人也等于是翻身了。
然而,俞贵人发现自己有孕后,却不声张。看来是不愿意回皇宫。如果说她厌倦了皇宫勾心斗角的生活,宁可过苦日子也不愿意回去,也说得通。但很奇怪的是,俞贵人不想回宫,却没有下定决心打掉孩子。
这很不符合常理。因为随着月份大起来,俞贵人的肚子会显怀,生孩子也会有动静,早晚还是会被人发现,瞒不过去的。
尼姑们直觉底下有隐情,将小丫鬟按在板凳上打。小丫鬟最终撑不住,吐露了实话,说主子来到寺庙后,结识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知道俞贵人怀了孩子也不介意,还说流产风险太大,让俞贵人把孩子生下来,生产的时候,他有办法帮她掩饰,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送到别处去抚养。
问着问着,居然还问出了个奸夫。尼姑
们大惊,连忙逼问奸夫的身份,
可不管如何动刑,小丫鬟都哭着摇头,说自己不知道那个男人的长相,也不知道他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的。
俞贵人每次和那个男人见面,都选在深夜的寺庙后山库房中,也不许她跟去,天亮时才会独自回来。
只有一次是例外,下了一夜暴雨,天都蒙蒙亮了,还没等到俞贵人回来。小丫鬟害怕主子和人幽会的秘密被发现,就第一次违背了命令,摸到了后山去找。
踩着湿漉漉的草地,她悄悄靠近库房,隐隐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让她惊讶的是,她听见了两道男子的声音。
她感觉——包括俞贵人在内,屋子里一共有三个人。
……
众人面面相觑,经常和妖怪打交道的蜀山弟子,听到这儿,基本可以断定,和俞贵人幽会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邪祟。
一个蜀山弟子抱着臂说:“从头至尾,就只有那个男人不安好心地哄骗俞贵人把孩子生下来,结果俞贵人惨死,孩子也不翼而飞……这事儿和他脱不了干系。”
旁边有人道:“是也不奇怪,有些妖怪就喜欢吃婴儿啊。”
段阑生抬眼,嗓音清冷,点出重点:“可那是皇帝的孩子。”
陆鸢鸢一愣,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与周围的弟子对视一眼。
婴孩为至纯之体,于妖怪而言,是极佳的补品。
但在凡人界,皇帝的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同的。
作为至高掌权者,皇帝是万民所向,有当世气运加身。用凡人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龙气,至阳至纯。
陆鸢鸢:“……”她想起自己刚来到凡人界时,也是随时随地会升天的状态,靠着吸备选男主身上的气运,才将自己的魂魄焊死在身体里。
这应该和渴望吸龙气的妖怪们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她吸取气运不会伤害别人,妖怪们是为了害人而去的。它们再觊觎皇帝身上的龙气,也不敢直接把魔爪伸向皇帝。因为一旦弄不好,它们就会被龙气反噬,灰飞烟灭,等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动不了皇帝,它们就想方设法地从皇帝身边的人下手。
妃嫔、宫人虽与皇帝日夜相处,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下手了也没用。还在妃嫔肚子里的孩子,是最容易被盯上的——在降生之前,小公主小皇子尚未被浊气污染,身上的龙气至纯至浓,等出生了才会消失。这是越鸿、越歧这样已经出生的皇子所不能比拟的。
但这不代表这些未降世的孩子就谁都能欺负。因为这抹从父亲身上得来的龙气,同样会庇佑他们。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对普通妖怪来说,妃嫔腹中的孩子,就像一盘美味但全身长满尖刺、包绕着烈火的食物。若是去吃,它们的手和喉咙就会被烈火烧融。
换言之,如果敢对俞贵人的孩子下手,证明这次的邪祟,道行极厉害,不是他们以前对付过的普通货色。
陆鸢鸢撑着下巴,问:“俞贵人的丫鬟说,一共听到三个人的声音,难道邪祟有两个?她还有说别的线索吗?”
齐怅摇头,沉声说:“没有,这是她被打死前最后交代的内容。”
陆鸢鸢:“……”
段阑生看她一眼,轻声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邪祟的确有两个。”
又是龙种,又是奸夫,一旦消息传到王城,这座尼姑庵的人都没命活。为今之计,只能先下手为强,把消息死死捂住。
小丫鬟死后,尼姑们连夜掩埋了主仆二人的尸体,对外谎称俞贵人在软禁时就一直郁郁寡欢,一时想不开,自尽身亡。小丫鬟忠心耿耿,自愿随主子而去。
一个失势的妃嫔,又死在离王城十万八千里远的山寺里,如果俞贵人的死亡与邪祟无关,那倒有可能真的能瞒天过海。
然而,妖祸降世,天泛血光。这抹非同寻常的妖气已经引起了修仙界的注意,若放任不管,早晚酿成大祸。蜀山弟子便是因此而来的。
段阑生一行人循着妖气,追查到尼姑庵,起了俞贵人的尸首检查。以诛妖阵引出了两只妖物。这两只妖物,似是一对兄弟。不仅非常狡猾,还因刚分食了俞贵人的孩子而力量大增。
段阑生等人被迷阵所困,还被分成两拨,才会失踪那么多天。
最终,段阑生那方找到了阵眼,杀掉了其中一只妖怪。另一拨弟子却跟丢了第二只妖怪。
“也就是说,现在还有一只妖怪没捉住?它们既然吃了俞贵人的孩子,有没有可能食髓知味,跑去皇宫蹲点?”
一个弟子嚷嚷:“我们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在杀死第一只妖怪前,段师兄铤而走险,入了对方的神识,在它神魂消散前看到了一些画面。可看到的都是和尼姑庵有关的,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陆鸢鸢怔了怔。
这怎么可能?
按原著走向,这个副本应该最后还是会转移到皇宫里进行的。这样一来,小若才能和越歧、越鸿等人发生兄弟盖饭的剧情啊。怎会到了现在,还没有一丝线索是指向皇宫的?
难道段阑生加入后,副本也换地方进行了?
陆鸢鸢抬起手肘,轻轻顶了顶身边的段阑生:“你看见了什么画面,复述一下?”
段阑生沉吟了下,说:“我看到一个在抄经的女人。看不清样貌,看不清环境,只看到她抄写在纸上的几段经文。”
段阑生略一停顿,念出那几段经文。他过目不忘,声音悦耳,念经也似在吟诵。
小若支着腮听,眼珠子微转,蓦地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可她没来得及说话,陆鸢鸢突然变了脸色,“砰”地一拍桌子,猛然站了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陆鸢鸢没留神小若的表情。
她的掌心震得发麻,心脏疯速跳动。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这经文听着有些耳熟。那种熟悉感,仿佛她曾经在哪里看过这本书。
渐渐地,她意识到这不是错觉。
她不止看过,她还念过、背过也抄过——因为这是《妙法莲华经》的梵文!
《妙法莲华经》,天竺高僧开过光的佛经孤本。天下只有那么一本,就收藏在雍国的谢贵妃手中。
三年多前,她没有灵力,又碰到了超级坑爹的高死亡率的副本,为了自保,便找了越鸿帮忙,让他问自己的母妃——谢贵妃借了这本经书,再用朱砂将书中经文抄写在铜镜上,才保了命。
虽然佛教已经没落,但当世的尼姑庵和寺庙还是收藏着不少经书的。蜀山弟子里,没几个人看过《妙法莲华经》的原文,所以,即使是段阑生,也意识不到这本书的特别,只以为是俞贵人待着的尼姑庵里的某一本普通经书。
在边关作恶的妖怪,神识里面,怎么可能会出现千里之外的谢贵妃?除非它们去过蹲点。
这岂不是说明了,谢贵妃很可能已经有孕,妖怪的下一个目标,其实就是谢贵妃?
第63章
陆鸢鸢突然拍桌站起来,脸色风云变幻,着实吓了满桌子人一跳。
众人纷纷向她投来迷惑的目光,关切道:“陆师姐,你没事吧?”
“怎么了?”
“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陆鸢鸢一回神,
目光扫过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蓦然清醒过来。
不对,她似乎不该直接将这么细节的线索说出来。毕竟去蜀山的第一天,她就给自己立了个失忆人设。
更重要的是,这个副本原先是没有她参与的。没有她参与,也能顺利进行。那么,这条线索不该是由她来给的吧?否则岂不是抢戏了?
陆鸢鸢将震得发麻的手心藏到身后,搓了搓,坐下了:“哦,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只妖怪太残忍太恶劣了,我太生气,就激动了点。”
众人:“……”
陆鸢鸢灌了口茶,掩饰表情。
也看不出异样,大家都接受了她的解释。唯有段阑生,仿佛察觉到什么,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
就在这时,一直旁听的小若突然举起一只手,白皙娇嫩的指尖微蜷:“刚才的经书,我有印象,我以前看过,它应该不是尼姑庵里面的,而在雍国的皇宫里。”
陆鸢鸢饮水的动作微微一停。
小若知道《妙法莲华经》的来历?
果然……她没猜错,这个副本是有负责提供线索的角色的。那个角色就是小若。
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迅速被小若的话吸引了,齐怅示意她继续:“愿闻其详。”
小若睁大水汪汪的眸子,绞着手,说:“被你们捉到蜀山前,我在凡人界待过一段日子。有一天,我在山里午睡,碰到一辆迷路的马车。我给他们引路,不慎被捕兽夹咬伤后腿。因为我那时是原形,马车的主人把我当成真的狐狸了,把我带到了她避寒的温泉别宫,给我包扎了伤口。在她房间里,我看到一本叫《妙法莲华经》的孤本,上载的经文和段阑生看到的一模一样,不会弄错的!”
一个小弟子瞪大眼,追问:“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小若肯定地说:“她身份尊贵,仆从成群,大家都喊她‘谢贵妃’。”
在雍国,只有一个谢贵妃。经书、专吃龙种的妖怪、皇帝的妃子、怀孕的可能……一切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段阑生也终于望向她,微微蹙眉:“你没看错?”
“你把我想成什么瞎子啦!”小若哼了声,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说:“人命攸关,大家又这么照顾我,我不会乱说的,也不会骗你们的!”
娇蛮的小妖怪,像是一团能烧融人的火焰。与玉人一样冷淡的小道士,仿佛是互补的天生一对。
如果上辈子没有她死皮赖脸地打乱剧情,这一幕,应该早就上演并成为常态了。
仿佛触及到神经深处某个位置,陆鸢鸢心脏一沉,微微有些如鲠在喉地放下茶杯。这时,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将她的情绪拽回了正事上:“叮!恭喜宿主触发高级副本「食婴」。”
【副本名称】食婴
【角色定位】主角团中的路人甲,背景板中的战斗机
【遇险概率】50%
【死亡概率】50%
【副本进度】10%
【更多资料】已解锁,请点击展开详情
陆鸢鸢从上至下扫了一遍这几行字,生出一点儿疑惑:“等一下,我记得段阑生第一次问我要不要一起来凡人界接任务时,你提示的剧情名字好像叫【傀儡】。怎么现在换了个名字?”
系统:“不一样。【食婴】是主线副本,【傀儡】是隐藏剧情。主线副本是嵌在主线剧情里避不开的一环。隐藏剧情则可以看作是与主线伴行的管道,进入它的入口只会出现一次,错过了,就是过了这村没有这店,正常情况下都不会再开启。”
陆鸢鸢:“原来如此。”
那厢。既然确定了妖怪的下个目标很可能是谢贵妃,那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去谢贵妃身边潜伏,把她的宫人都换掉,一边保护她,一边寻找妖物的踪迹。
只是,谢贵妃是雍国最尊贵的女人,不是说接近就能接近的。
齐怅看向陆鸢鸢,暗道这可真是天意。
谢贵妃的儿子眼下就在襄城,恰好还是陆鸢鸢的旧朋友。那事情就好办多了。让越鸿直接向自己的母亲转达他们的来意,就可以省略找宫人层层传达来意的步骤,尽量不打草惊蛇地接近谢贵妃。
“我明白了,谢谢你,小若姑娘,你提供的线索很有帮助。”齐怅站起来,沉声道:“大家先散了吧。鸢鸢,阑生,你们留下来。”
陆鸢鸢已经猜到了齐怅要找她当接触谢贵妃的中间人。
果然,等人都出去了,齐怅就没有一句废话地阐述了自己的计划:明天天亮,他们三人一起去找越鸿。
谢贵妃随时可能会有危险。如果妖怪这次又得手了,吃掉第二个龙子,力量将膨胀到极可怕的地步。他们必须尽快赶到王城去,阻止这一切。
商谈完毕,陆鸢鸢与段阑生离开了齐怅的房间。
因为心里还有些膈应,陆鸢鸢出来后,没理会段阑生,走得很快,一个人走在前面。
回去睡一觉,应该就能调节好心态了。
段阑生掩上门,见她没等自己,一怔,快步追上去。终于在走廊转角的地方拉住了她的手:“鸢鸢,等一下。”
陆鸢鸢被他拉住,只好先停下来。
昏暗的光线里,段阑生端详她的表情,问:“你刚才拍桌子,本来是想说什么?”
陆鸢鸢敷衍道:“我没想说什么。”
段阑生没被她糊弄过去,但他感受到她突然变得冷淡,蹙了蹙眉。回忆她拍桌起来的时机,他有所顿悟:“是不是和那本经书有关?”
“我说了,没有的事……”
就在这时,走廊拐角另一边突然出现了灯光,一扇门打开了,几个弟子从里头走出来,夜里安静,他们的声音穿过漆黑的走廊,清楚地传了过来:“小若姑娘,那你好好休息。”
“你一定要准时涂药,崴脚可不是小事。”
……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叮嘱了几句,等门关了,才一起往这边走来。才几步路的距离,眼看就要转过来了。陆鸢鸢微微一僵,不想让人看见他和自己在一起,条件反射地将段阑生往屏风后推去。
段阑生眸光一沉,没有反抗,但也没松开她的手腕,顺势将她也扯了进去。
陆鸢鸢没防备他这一手,往后一跌,两人同时来到屏风后方。另一边,几个弟子已经转过来了。这时候走出去更奇怪,显得他们在屏风后干什么不见得人的事似的。陆鸢鸢忍耐着没动。
这面屏风微微透光,能看见外面的人影。两人站在暗的那一侧,因空间狭窄,只能眼瞪眼地面对面站立。
几个弟子没察觉到这儿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任务的事儿。为免夜深扰人,他们的声音比方才低了一些,但还是很清楚。
“小若这次会跟着我们去王城吗?”
“应该会吧,哎,没想到她与谢贵妃还有一段渊源,真是长得美心也善。如果妖怪都像她那么好,就天下太平了。”
“那我和她又可以多相处一段日子了,嘿嘿。”
“高兴什么呀。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你没看到这一路上,小若的眼睛都盯着谁、一直绕着谁转么?”
“啊?”
“啊什么,瞎子才看不出来吧。”
……
屏风后方,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都听不见。可在黑暗里交错的目光却是有形的。
陆鸢鸢想抽手,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攥紧了。段阑生好像想和她说什么,但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合上了,似乎是顾忌外面有人。
空气好像变得憋闷不流通,陆鸢鸢别开头,避开他的注视,以气音道:“我听说,小若为你受了腿伤?”
她这纯属是为了打破诡异的沉默,没话找话说。
可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段阑生的神色居然柔和了几分。他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做。”
陆鸢鸢转回头来,不信任地瞅着他:“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别装了。
被她当面怀疑,段阑生也没有生气,他嘴角几不可见地一勾,耐心而认真地解释起来:“她跟在我们后面,入了迷障。为了捞她出来,我们错过了第一次破开迷障的时机,才会被多困了几天。第二次有机会破障时有两条路可走,我选了近道,她在路上崴了脚。所以他们说她是‘为了我受伤’。”
陆鸢鸢:“……”
什么鬼?
她脑补了这么久的美救英雄和共度患难大戏,就这?
陆鸢鸢抿唇,后知后觉地浮起一丝脑补过头的尴尬。这家伙还长篇大论地解释,显得她好像很
在意似的。正好,外面的人都走过去了,她用力挣回自己的手,说:“没有你就说没有呗,啰啰嗦嗦地解释这么多干什么,我随口问问而已。”
黑暗中,段阑生仍是没有一丝火气,点点头:“知道,是我自己想交代。”
陆鸢鸢:“……”
不知为何,她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更浓了……
算了算了,今天可能不宜聊天。就让这件事过了吧。陆鸢鸢不看他的表情,赶紧转身遁了。
翌日,按照计划,三人找到了越鸿暂居的王府去。
这回,陆鸢鸢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越鸿他们的身份与来意。
越鸿是知道有个妃子死在尼姑庵里的事儿的,可他不清楚这事儿与妖怪有关。如今,听了那妃子的死状的描述,看了尼姑们画押的口供,又得知作祟的妖怪很可能盯上了自己母妃,他的脸色彻底变了。
这会儿,宫中尚未有谢贵妃怀有身孕的消息传来。但不排除她刚刚怀孕,所以御医没诊察出来的可能。在这方面,妖怪为了觅食而进化的嗅觉可灵敏多了。
事关自己母妃的安危,越鸿丝毫不敢轻忽。
正好,他本来也要回去王城待一段时间。原来,雍国的皇后之位空悬了那么多年,皇帝终于打算把谢贵妃立为皇后了。封后大典就拟定在初秋举行,算算日子,还有一个月左右。
陆鸢鸢颇为惊讶,想起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原未婚夫,雍国的太子越歧。
雍国的制度是嫡长子继承制。谢贵妃当上皇后,并不会动摇越歧的太子地位。但这个变动,意味着谢贵妃的孩子也成了嫡子。
换言之,等她一成为皇后,越鸿对太子之位的威胁就不再是传言,他会真正具备竞争太子之位的资格。
这对兄弟本就面和心不和,这无疑是给他们的矛盾添了一把木柴。
本来,越鸿不一定抽得出时间回去参加封后大典。但前些日子,他的失踪着实把谢贵妃吓坏了。即便知道他已经安全回到襄城,谢贵妃也放心不下来,为人母,非要亲眼看看他才行。皇帝便下旨,让越鸿务必回来参加封后大典,顺便,也让他在王城多住一些时日,养好身体才说。
王城水土十分丰饶,环境养人,可不是苦寒萧瑟的边关可比的。
本来就有回去的计划,可以说是和蜀山的目的一拍即合。
若按正常速度,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回到王城。时间恰恰是他们现在最紧缺的,每拖延一天,谢贵妃就多一分危险。
为了争取时间,越鸿接受了陆鸢鸢等人的提议,兵分二路,一边以军令密信传消息给皇帝,他自己则轻装简行,只带一点儿精兵,与蜀山弟子共同行动,以御剑代替大部分的路程,这样一来,路程时间可以缩短至少一半。
商议出结果后,一行人未浪费时间,当日就开始打点行装出发,并划定路线。
王府里,越鸿的近身精兵把要带的行李都打包好了,放在院子里。蜀山的小弟子将它们分门别类放入乾坤袋。
这趟旅程,小若自然也要跟着,不过,这里没人舍得让她做粗重活儿。她坐在树荫下,懒洋洋地打了个盹,醒来后,看到众人还没忙完。
段阑生站在马车前,手中拿着账册,正在清点物资。
小若头顶的狐耳一抖,拍了拍裙裳,站起来,走过去,向他搭话:“段阑生,你还在忙吗?”
段阑生看了她一眼:“什么事。”
小若可爱地皱了皱鼻子,道:“你别这样看我嘛!我这几天一直在反省自己,上次在迷障里,我真的麻烦你太多次了。所以,我这两天托人帮我弄了把剑,打算学几招防身技,下次争取不拖你们后腿。”
她元气十足地握了握拳,做了个舞剑的动作。
段阑生收回目光,笔下未停,倒是旁边的精兵看这活色生香的少女都看呆了。
小若似乎未察觉到旁人看来的惊艳目光,凑近了一步,撒娇道:“但是我感觉自己进步好慢呀,我该不会是没什么学剑的天赋吧?我们都是狐狸,要不,你有空就指……”
段阑生一直没吭声,等写完最后一个字,将账册交给了旁边的精兵,这才看向她。目光从睫下打量她片刻,片刻,平静地道:“你确实没有。”
小若笑容一僵:“……”
“指点指点我”五个字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深吸一口气,转开目光,看向远处开着的屋子,转移话题:“他们还没商议好路线吗?”
段阑生顺她目光看去,穿过王府花园,可见书房的桌子前站了几个人。越鸿、宋威、齐怅等人围在一起,商量着回王城的路线。
作为唯一原本就认识越鸿的人,陆鸢鸢也被齐怅拎过去了。
小若眼珠微转,轻声问:“我听说,陆姐姐以前是从凡人界上去修仙界的,她以前是不是认识雍国三皇子呀,你觉不觉得他们关系看起来很好。”
段阑生脸色一黑,硬邦邦道:“不觉得。”
他似乎不想再聊下去,抬步走向书房。远去几步,却又突然止住步伐,回过头,冷冷地补了一句:“她和我最好。”
小若:“……”
小若咬了咬牙,站在原地,听见自己脑海里传来一道电子音:“哔哔——段阑生好感条第三次激活失败。请宿主另寻目标,或稍后再试。”
死冰块脸,臭直男。
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就这一闷棍下去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还狐妖呢,狐狸精不都是很魅惑,很骚里骚气的吗?
跟她手里的攻略根本不同,完全没有恋爱神经,完全撩不动。
第64章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仁里响个不停,小若一屁股在石凳上坐下:“行了行了,知道了。”
“小若”其实不是她的名字,只是她在这个世界扮演的角色名字而已。
这一切,都要从一场车祸说起。
她很不走运,大一暑假和舍友一起去旅游,乘坐的旅游大巴因为刹车失灵,失控地撞向围栏,冲下山崖。
但她又比同车的其他人幸运。别人都当场重伤死去,她却绑定了一个系统,只要完成指定的维护剧情和攻略角色任务,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从车祸中存活下来。
这个系统还挺良心的,穿越前,还让她自己选择去什么世界。在未来星际机甲世界、东方古风仙侠世界、骑士公主与恶龙的西幻世界里,她选了自己最感兴趣的仙侠世界,成了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小若。
然而,第一次穿越却不太顺利——系统告诉她,那个世界发生了一些Bug,剧情崩坏了,导致她迟迟无法着陆。
她的系统严格上说属于外来入侵者,为了保留各种特权,必须绕开原著的书灵来带她着陆。所以,它也查阅不到那个让她堵在半路无法穿越的Bug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这时候想换赛道已经晚了。好在,那个世界突然自己莫名其妙地重置回了原点,开启了二周目。
这不重要,总之,她这回顺利着陆了。
系统告诉她,这个世界,是由一本人人都爱女主角的玛丽苏小说演变而来的。
虽然之前没看过这本小说,但小若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系统给了她详细的资料,上面写了原文主线剧情、可攻略角色的性格分析和攻略方式。
除此以外,她脑海里还有一块数值面板,实时更新每一个可攻略的角色对她的好感度。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只是,真正来到这个世界后,小若的兴奋和新鲜感也只持续了大概一个月。她还是更习惯现代人的生活,这个世界没有抽水马桶、电视机等现代设备,缺乏很多调味料。还充斥着恐怖又恶心的妖魔鬼怪,她最怕这些血淋淋的画面了。
女主角的万人迷光环也不是万能的,它只对可攻略角色起效。那些怪物可不会因为她是女主就对她手下留情。
她只想尽快完成攻略任务,攒够积分就回家。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男
人都是可攻略角色。哪怕只是路边一个卖糖水的小哥,只要她愿意,也可以攻略对方,并获得积分。
但小若懒得去攻略这些小鱼小虾。
无他,只因回报率太低了。
在原文里,地位越重要、在读者里人气越高的角色,攻略成功后,她可以得到的积分就越多。攒够回家的份额后,溢出的积分还可以拿去系统商城兑换其它东西,如金钱、健康、美貌、学历……
卖杂货的路人、蜀山剑派叫不出名字的弟子,虽然攻略难度很低,勾勾手指就上钩,眨眨眼睛就好感条爆满,可奖励积分真的太少了,跟蚊子肉似的。靠他们,怕是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回家。
更重要的是,小若是一等一的颜控。对普通长相的男人,既亲不下去,也睡不下去。都穿越到纸片人的世界了,当然要选喜欢的类型来谈恋爱。
抱着这样的念头,小若很快圈出了三个有好感的目标。
第一个是蜀山剑派的弟子段阑生。
第二个是雍国的三皇子越鸿。
第三个是雍国太子越歧。
这三个角色的人气都挺高的。而且都在近期出场,不用等太久,不耽误她回家——仙侠文的时间都被玩坏了,动不动就是几十年、一百年,她可没耐心在这里耗那么长时间。
她第一个接近的人是越鸿。
在越鸿的攻略提示里,写了他重视亲情,与母亲谢贵妃的感情很好。
所以,她在系统的建议下,先去接近谢贵妃。利用“雾中带路”这件事,先在谢贵妃那里铺垫了一个好印象。
等到和越鸿正式相遇时,只要在母子俩面前重提这段插曲,越鸿对她的好感度,自然手到擒来。
毕竟是第一次玩攻略游戏,小若对越鸿颇为好奇。故而,在带路事件后,她还悄悄跟了谢贵妃一段时间,躲在暗处,趁机见到了顺路接母妃回宫的越鸿。
角色的好感条不是一开始就镶在面板上的。只有当小若见到那个人,对方的好感条才会解锁。随着越鸿的现身,他的好感条,才徐徐浮现在面板上。
小若定睛一看,却发现了古怪之处。
每个可攻略角色的好感条,都是十颗心心。它们排成一行,以淡粉色的虚线勾画而成,并且,都尚未涂色,呈空心状态。
当她和这些角色发生身体接触了,虚线才会连成实线,象征着好感条正式被激活。
之后,好感度每上升10%,就会有一颗心被填上粉色。等十颗心都变成实心了,便意味着角色攻略成功,可以拿到奖励积分。
越鸿的好感条怪就怪在,她明明还没有激活他的好感条,可他的第五颗到第十颗心都已经填上了颜色,只有前四颗心是空的。
小若纳闷不已,找了个机会,悄悄激活了越鸿的好感条,发现后六颗心仍然是实心状态的。
这就意味着,她就算把越鸿的好感度刷满,最多也只能走到第四颗心的位置。
对此,系统的解释是,这可能是二周目的世界还存在着一些Bug。
那会儿,主线剧情马上就要演到她被段阑生捉回蜀山的那一段了。小若再疑惑,也只能先行按下不表,离开了凡人界。
她没想到,下一个遇到的攻略对象段阑生,好感条更加诡异。
他的十颗心都是灰色的。颜色浅淡得几不可见。乍一看,仿佛储存恋爱感情的部位是不存在的。
可要是凑近了看,又会发现,这十颗心里,其实有八颗都呈现出实心状态——填进去的颜色,也是那种淡淡的灰色。
小若:“……”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不过,剧情二周目还存在着Bug。并且,攻略里写过,段阑生外冷内热,冰山又闷骚。她又还没找到机会和段阑生身体接触来激活他的好感条,也许,这就是其形态异于常人的原因。
再加上,第一次见面时,她也确实被段阑生那张冷艳的脸晃了神。想着他的高回报率,她还是选择了继续攻略他。
按照剧情,她被蜀山释放后,会一直跟着段阑生跑到凡人界。
小若也的确这么做了。可就在她和蜀山弟子一起调查俞贵人的死亡事件时,一个难题从天而降。
也许是Bug的影响,本该错开的越鸿和段阑生的个人路线交织到了一起。【段阑生和其他蜀山弟子被困在迷障里】与【越鸿重伤昏迷于战场】这两个事件的发生时间,也重合了。
一个二选一的抉择,就这样放到了小若前面。
要么就和段阑生分开行动,留在迷障外,优先确保越鸿能活下来。
要么就和段阑生一起进入迷障副本,不管越鸿。
系统说,若是她不管,越鸿很大概率会死。
当然,因为事件重叠的Bug是多方面的结果,不是她造成的,也不会重挫主线。所以,如果越鸿因此死了,她也不会受到惩罚。
小若思索了下,就选了第二条路。
毕竟,越鸿好感条里的后六颗心都满了,她拼死拼活也注定拿不到最终奖励。这个角色对她来说毫无帮助,攻略他也毫无意义。那么,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说到底,这些人都是纸片人而已。死亡,就相当于在文档里删掉几个方块字。她自然不会产生负罪感。
还不如打铁趁热,尽快追上段阑生的脚步,激活他的好感条。
如今看来,她这一步没选错。越鸿没有她的帮助,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只是,另一边厢,进入迷障后,事情却不如小若想象的那么顺利。
她借着打斗时的碰撞,终于碰到了段阑生的身体。然而,他的好感条却毫无激活的迹象。
系统教她,可以从“大家都是狐妖”的角度出发,取得段阑生的认可与信任。她也接受了建议,却仿佛在对牛弹琴,热脸贴冷屁股。
不,牛都有可能对琴音产生反应,“哞”上一声。这家伙是真的油盐不进。
越鸿的好感条充其量只是变短了。段阑生的好感条却连激活都激活不了。
这实在不合常理。如果他的心真的一窍不通,没有恋爱神经,那么,那八颗心又是怎么被填满的?
难道还有别的途径可以隔空攻略段阑生?还有她不知道的另一条路,可以影响他的心?
可是,段阑生本人不是已经站在这里了吗?
……
小若烦恼地抓了抓头发里的狐耳。
想不通。可能真的是她流年不利吧,连续选中的两个角色都出现了Bug。
而且,这Bug不仅影响到了可攻略角色,也蔓延到他们周围的人身上去。
比如说,一个名叫陆鸢鸢的NPC,在原著里一直是段阑生的舔狗。但现实里,对方和段阑生的关系似乎挺不错的,段阑生也没有如原著所写的那样厌恶对方。
不过,昨夜她观察过陆鸢鸢。对方并未出现什么不符合人设的表现,既没有未卜先知,也没有出格的举止,是个合格NPC。估计,对方和段阑生的关系变化,只是Bug带来的余波而已。
系统说得没错。长得好看的纸片男遍地都是,她也不是非要攻略段阑生和越鸿不可。这两个人行不通,她也不该再跟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还是尽快换人吧。
第三选择,雍国太子越歧,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
这一天,众人一直在书房里待到天黑,终于定好了回王都的路线。
翌日,鸡鸣时分。
众人整装待发,却突然得知一个令他们意外的消息。
小若不见了。
只在房中留下一封辞别的信,走得干脆利落。
第65章
小若突然不辞而别,让本来期待能与她再同行一段路的蜀山弟子都失落不已。陆鸢鸢听到消息,也吃了一惊。
虽然《魅仙缘》的时间线已隐隐约约变成了压缩饼干,缩短了许多重大事件的间隔,连段阑生的天劫兆头也提前了好几十年出现。但在一本狗血玛丽苏文里,这些改动都不是大问题,只要不删减女主
攻略备选男主们的戏份就好。
按道理,去王城这路,正是小若x段阑生x越鸿大搞三角修罗场的好时机。八字还没一撇,小若怎么走得那么突然?
陆鸢鸢直觉里面有些环节不对劲。或许,是她忽略了什么。但,把时间线捊了又捊,依然找不到头绪。这满腹疑虑,注定无可解答.
回王城的计划周详而妥当,众人所花时间比预计还短得多。军令秘报早上才传到皇帝手里,他们下午就抵达了雍国王宫。
雍国皇帝和谢贵妃当天就在宫中秘密接见了蜀山一行人。
金碧辉煌的大殿烧着龙涎香。越鸿拒绝了宫人的搀扶,自己走入殿内。
从他现身开始,高座上的谢贵妃就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越鸿望了他们一眼,二话不说,先曲起双膝,跪了下来。
膝盖才沾到地板,他就被一双白皙的手扶住了。谢贵妃美眸含泪,心疼地万分地看着他:“鸿儿!快起来,让母妃看看你伤到何处了?”
越鸿低头,沉声道:“孩儿不孝,让父皇、母妃担心了。”
雍国皇帝搀扶着激动失态的谢贵妃,安抚了她几句,才伸出一手,也扶了越鸿一把。越鸿一顿,这才站了起来。
陆鸢鸢站在人群里,目光落在皇帝和谢贵妃脸上。
许是国事繁重,皇帝看起来苍老了些,虽未着龙袍,上位者的威仪不容小觑。
谢贵妃倒是和她记忆里的模样没什么区别,云鬓乌黑,珠翠环绕,肤色白皙,娇艳动人,举手投足,都流转着温柔高贵的风韵。
古人生孩子都早。越鸿都这么大了,谢贵妃也才三十多岁。多年来都在宫中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她保养得非常好,肉眼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说她是越鸿的姐姐也有人信。
等一家人稍稍平复下重逢的情绪,皇帝与谢贵妃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大殿稍远处的十几个陌生人身上。
在早上送到的那封密信里,越鸿已提过,自己这次脱险,多亏了蜀山弟子相助。除此以外,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禀告。
这便是蜀山弟子一来便被接见的原因。
蜀山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第一大宗,对修仙强者的崇拜,渗透在每一个凡人的骨子里,即使是凡人界手握重兵、一呼百应的帝王也不例外。
果然,雍国皇帝并未摆架子,也没有让众人对他行跪拜之礼。他的视线掠过众人,看见陆鸢鸢时,蓦地闪过几分锐利的惊疑。
谢贵妃显然也对她有印象,也愣住了。
齐怅微一点头,第一个拱手报上姓名。轮到陆鸢鸢时,她镇定地一笑,说:“陛下,贵妃娘娘,我姓袁,单名一个圆字。”
宫中遍地都是老熟人,她早就料到会被认出来了。好在,就算雍国皇帝认出了她,眼下这个情形,他也没有理由和能耐再砍她的头。
但有些事儿,大家私下心知肚明就好,面上还是不能闹得太直白,不然有了台阶也难下。要是连“陆”姓也不舍得去掉,那和直接跳出来说自己是燕国公主有什么区别?
所以,陆鸢鸢给自己起了个换汤不换药的假名,也和同行弟子提前通了气。
越鸿看到父母的神色,心脏微紧,突然开口:“父皇,母妃,前些日子救了我的就是这位……鸢鸢姑娘。”
皇帝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果然如陆鸢鸢所料,顺着台阶下来了,没有揭穿她的身份,还微微一颔首:“原来是这样。”
越鸿松了口气,目光寻找下方的陆鸢鸢,冲她眨了眨眼。
陆鸢鸢想不到这家伙这么大胆,为免表情被看出猫腻,她装作看不见,低下头去。
这短促的互动,只有段阑生看到了。他脸色微沉,突然,足尖一动,仿佛不经意似的,往旁边挪了一步,结结实实地杵到了二人视线相交之处,挡住了陆鸢鸢。
越鸿:“……”
寒暄后,蜀山弟子落座。齐怅没有废话,直奔主题地将他们这次来凡人界的原因,在尼姑庵惨死的俞贵人,被吃掉的婴儿,逃逸的妖邪……全告诉了座上的皇帝和谢贵妃。
齐怅的话平铺直叙,却不妨皇帝与谢贵妃听得齐齐变了脸色。
谢贵妃有孕的事儿,是前两日才被太医诊查出来的。在这以前,她还一度以为自己只是天冷了没胃口。如今,消息还没传开,就连谢贵妃的母亲都尚未知道此事,远在千里之外的蜀山弟子却都知道了,足以证明那只妖邪对谢贵妃的窥视是真的,也让皇帝一方对蜀山弟子更加信服。
皇帝面色凝重,倒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传令下去,立刻加派御林军,守在贵妃寝殿外。”
越鸿皱了皱眉,说:“父皇,那只妖怪已经盯上了母妃,国师一直没发现,这么看来,他恐怕不是那只妖怪的对手,我不放心把此事托给他办。”
皇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握了握谢贵妃的手,对众人道:“这件事还需要劳烦蜀山各位仙师相助。”
齐怅颔首:“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的。”
“那诸位可有什么办法是可以快速除去这只妖怪的?朕不希望再看到有人遭受毒手。”
齐怅拱了拱手:“两只妖邪一贯成对行动,现在一只已经被除去,剩下那一只,行事一定会比从前谨慎百倍,但既然它已经盯上贵妃娘娘,且娘娘又是唯一身怀有孕的妃嫔,它最终一定会来。我们预测不了它会什么时候出现。稳妥起见,我们可以入住宫内,贴身保护娘娘。”
皇帝和谢贵妃对视一眼,都没有异议。说句不好听的话,凡人和修士的战力差距摆在那儿,一个剑修可挡万人。如果人家想对他们不利,实在没必要迂回地住进宫里。
为了不打草惊蛇,皇帝下令将谢贵妃寝宫外的侍卫都悄悄换成蜀山弟子,还有一部分在宫外布防。但因男女有别,就算是修士,也始终不太方便出入谢贵妃的寝宫。好在,这次参与副本的蜀山弟子里,有陆鸢鸢和一个叫黄莺的弟子是女修,两人正好可以轮流装成谢贵妃的贴身侍女,随时陪在谢贵妃身边.
多了这重身份,陆鸢鸢换上侍女的衣裳,搬到了谢贵妃的寝宫里,把剑藏在乾坤袋中。谢贵妃不愧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子,她的侍女待遇也是最好的,住的地方干净整洁又明亮。
当然,宫女只是两人对外掩饰的身份。平日里,谢贵妃也不需要她们服侍,她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谢贵妃,故而,没有真的住到分配的宫女住所里。一天十二时辰,她和黄莺至少确保有一个守在谢贵妃身边,与后者形影不离,半夜也是在谢贵妃的房间里搭张床睡觉。
来到谢贵妃身边的第二天,段阑生与齐怅一起去了宫墙外布防。后宫则举办了一场风雅的赏菊宴,妃嫔贵人乃至皇子妃都会出席。谢贵妃生性|爱热闹,以往有这类活动,肯定不会错过。虽然被妖邪盯上了,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不能一天到晚躲在寝宫,哪也不去。所以,陆鸢鸢和黄莺,以及谢贵妃原本的心腹女官翠儿一起陪她过去。
这次,陆鸢鸢他们对无关人等都隐藏了身份。翠儿还以为人员调动是因为谢贵妃怀孕了,所以谢家派来了几个新人,并未怀疑当中的原因,还温言细语地为二人介绍起了宫内的环境。
“这边是御花
园和锦鲤池。”
“那个方向,层层叠叠的屋子都是各位皇子公主的寝殿,顺着那条石路下去便是书房了。”
“屋顶最高的那一座就是东宫了,也就是太子殿下的寝宫。不过,现在太子奉皇上之命,去了东部处理政事,不在宫中。”
陆鸢鸢装作懵懂的样子,点了点头。
被外派去替父皇理政,这也是太子变成皇帝的必经之路了。看来,虽然皇帝要册封新皇后了,但暂时还没有换个儿子当继承人的意思。越歧的东宫之位还是稳的。
御花园旁设有暖阁,垂着厚厚的布帘,一众妃嫔赏完花,移步到了暖阁里,一直待到黄昏,才纷纷告退。谢贵妃是最后走的一个。
如今已是初秋,在几场秋雨后,北地一年最热的季节就悄悄过去了,太阳一下山,气温更寒凉。谢贵妃一贯怕冷,步出暖阁,就被秋风吹得打了个冷战。
翠儿连忙掩上了暖阁的帘子,告罪道:“是翠儿考虑不周,没有给娘娘带够衣裳,请娘娘责罚!”
陆鸢鸢想了想,主动说:“娘娘,我回去给你拿件衣服来吧,很快就回来。”
谢贵妃望向她,微微一笑:“好,不用着急。”
陆鸢鸢心里微动。
当质子公主的时候,她跟谢贵妃鲜少往来。
这次,不知道是不是越鸿和谢贵妃私下说了什么,又或是,这只是出于一个母亲对保护了自己儿子的恩人的感激。陆鸢鸢总觉得,谢贵妃对她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同,比对待别的人多了几分温柔。
陆鸢鸢让黄莺守着谢贵妃,自己离开暖阁,快步回到谢贵妃的寝宫,抱了件披风,原路返回。走到半路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在,陆鸢鸢的视力并不受影响。
就在她路过一条小径时,突然听见了草丛深处传来了一阵无助的泣声。陆鸢鸢微微一怔,拨开草丛,走了过去,原来是两个也就十一二岁的小宫女,正蹲在墙角哭泣。
“你、你去吧……”
“不行,你不敢进去,我也不敢!”
“九公主那么喜欢绿珠儿,如果我们不找回来,嬷嬷肯定要把我们的屁股打到开花。说不定闹鬼的事儿,只是传言呢?”
“可是,我听说里面真的很邪门的,当年公主还活着的时候就经常闹鬼……”
“发生什么事了?”
脑袋上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小宫女们一跳。两人抬起头,瑟缩了一下,见陆鸢鸢也只是侍女的打扮,其中一个壮着胆,指着后方的一道宫门,白着脸说:“九公主殿下的猫绿珠儿跑进去了。”
陆鸢鸢扭头,顺着她的指向望去,看见了一座很大的寝宫。这座寝宫看着十分豪华,一点也不输给东宫,可看着已经荒废了许多年,杂草丛生,天黑之后,看起来确实阴森森的。
这是什么地方?
陆鸢鸢调动记忆,对这里没啥印象,看来这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没有涉足过的地方。不过,皇宫这么大,死人太正常了,有空出来的宫殿也太正常了。时间久了,什么怪传言都有。
陆鸢鸢倒是不怕,想了想,将披风递给了两个侍女:“你们帮我抱着这披风吧,我去把猫抱出来。”
两个小宫女喜出望外,用力点头:“谢谢姐姐!”
宫殿荒芜,房梁下爬满了蜘蛛网,大门却没上锁,推开时发出了难听的铁锈声,一下子就打开了。
虽无烛火,陆鸢鸢却看得清晰,院子里有干涸的玉池,假山花草,还有一口井。这井早就被封上了,但封口那块石板年久失修,开裂了。她听见了微弱的猫叫声从井底传来,估计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找到你了。”
陆鸢鸢精神一振,徒手掰开石板,堆到旁边,轻巧地顺着井壁往里滑落,以灵力辅佐,落地无声。这口井还挺深的,底部很宽,有一股不通气的阴凉味道。
这只调皮的猫儿一身雪白蓬松的毛,果然有一双碧绿澄莹的眼珠,怪不得名字叫绿珠儿,真是猫如其名。
陆鸢鸢伸出手,就要把角落里的猫拎起来,可这猫儿似乎有点害怕陌生人,绕着她的脚转了一圈。陆鸢鸢也转了个身,敏捷地一扑,这下终于把这猫儿抱了起来,可步子太快,略一失衡,她一手搂住猫儿,一手撑住了地面。
预想中,底下应该都是干了的淤泥,可奇怪的是,她掌心却压到了一些怪异的东西,一段段柔软的,也有一定硬度的粗糙的纱。
陆鸢鸢略一迟疑,为了看得更清楚,从袖中悄悄滑出一截剑,以剑光照亮四周。
井底的这些干涸的淤泥上,居然散落着一堆落满尘埃的蛇蜕。
不……不对,好像不是蛇蜕。
陆鸢鸢微微睁大眼,将其拎起来,对着剑光一照,仔细辨认。
正常的蛇蜕,再怎么碎,也应该能大致拼成蛇身的圆柱形。可她手里拎着的这玩意儿,居然隐隐
约约是一张人脸的形状,有浮凸起伏,像是五官的轮廓。
不止人脸,还有一些可以拼凑出手指和四肢的蛇蜕残片……拼出来的头和四肢,看着都很瘦小,像是孩子的身体。
也不知道是一条长着人身的蛇,还是全身覆满蛇鳞的人——总之,这块蛇蜕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有人曾在这个枯井底下,像蛇一样蜕皮。
陆鸢鸢拧眉。
这里是谁的寝宫?这又是什么怪东西?
说起蛇蜕,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张雌雄莫辩的美丽脸庞。可下意识地,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凡人界雍国一座不知名的冷宫的井底,修仙界蜀山宗主之子……她想象不了殷霄竹曾经在这种地方待过。
怎么想,这两者都没道理扯上关系吧?
就在这时,陆鸢鸢听见井口传来了一阵动静,寂静的院子里响起越鸿的声音:“鸢鸢,你在下面吗?”
第66章
陆鸢鸢回过神来,抬头望向上方的井口,薄雾中有人影晃动。她五指收紧,捏了捏手里这怪异的蛇蜕,思索后,还是将它塞到了储物戒里。
明明完全可以不管这东西的。深宫中不为人知的秘密多了去了。这个意外发现,与她的任务也没有一丁点关系。然而,冥冥中却有一丝心悸的感觉,让她无法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陆鸢鸢收起储物戒,解开外袍,将那猫儿用衣衫一兜,灵巧地攀着井壁,几下轻蹬,就爬出了这口枯井。
甫一冒头,她的手臂就被一双大手握住了。越鸿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到井上。
越鸿今天穿了一袭金带白锦袍,头束玉冠,袍襟上还绣了蝶翅纹。然而,即便作出这么儒雅的扮相,还是能一眼区出他与王城中那些醉卧美人膝的贵族子弟。沙场打磨了他身上的浮华,昔年外露的锋芒内收,变成更成熟的悍利之气。
“这只小猫困在井里上不来,我下去抱它。”陆鸢鸢把猫儿从衣服里抱出来,视线跨过越鸿的肩,看到刚才那两个小宫女都跪在外面,还一副瑟瑟发抖、面白若纸的模样,登时明白两人是被突然出现、一身肃杀之气的越鸿吓到了。
陆鸢鸢哭笑不得,捏住一只毛茸茸的猫爪,挠了挠越鸿的袖子,说:“没事没事,是我自己要帮忙的,让她们走吧。”
越鸿一哂,挥了挥手,两个小宫女如蒙大赦,一人上前,把猫儿接过去,另一人把谢贵妃的披风交还给陆鸢鸢。陆鸢鸢手掌满是爬井的泥灰。越鸿见状,伸手把披风接了过来,两个小宫女似乎更怕了,战战兢兢地行了个礼,就跑掉了。
四周安静下来,陆鸢鸢才偏头,看向越鸿,打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井下的?”
“路过,认出了我母妃的衣裳。”越鸿将披风折了折,挂在臂弯上,冷哼一声:“下次这种事,你不必亲自下井,叫别人下去就是了。
九皇妹的猫也不是第一次四处乱跑了。”
“没关系,顺手帮个忙而已。”陆鸢鸢状若不经意地问:“对了,这座宫殿看起来也荒芜很长时间了,这里以前是谁住的地方?”
越鸿望向隐在黑空下的屋檐轮廓:“这是我姑姑文殊公主的故居。”
陆鸢鸢怔住了。
居然这么巧,那位出生在襄城,各地都有公主庙,还有许多民众前去祭拜的公主,封号就是文殊。
由于那座公主庙的风水十分奇特。庙宇本身按照辟邪法阵的形状假设,最中央的公主雕塑却是用招邪的杨木雕刻的,导致陆鸢鸢对这位公主的印象也很深刻。原来这座冷宫就是对方在皇宫中的住所。
井底那诡异的蛇蜕,如同一把小钩子,挠动神经。陆鸢鸢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我听说过。文殊公主去世的时候你还很小吧?”
越鸿倒是没有隐瞒,摇了摇头,说:“虽然她是我姑姑,但我们的年纪其实相差不大,我只比姑姑小四岁。”
终于铺垫完开头,陆鸢鸢转入正题:“那你对公主还有什么印象吗?可有见过她养蛇,或是蛇之类的东西?”
说是养蛇都算委婉了,这东西根本不是蛇蜕,必是妖孽留下的东西。
越鸿似乎有些诧异:“养蛇?”
陆鸢鸢早就想好说辞,不慌不忙地说:“对,之前在襄城,我在公主庙里看到有百姓还愿,说自己被蛇咬伤后落了病根,自从拜了公主庙,身体好多了。我那会儿就在想,公主会不会生前就养过蛇?”
“我印象里,姑姑身体不太好,很少在人前露面,连宫宴也很少出席,没有养过什么宠物。”越鸿一顿,突然笑了一笑,光线昏暗,却还是很英俊:“不过也说不准,我小时候和姑姑见得不多。”
也对,粗略算算年份,文殊公主死的时候,越鸿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哪会记住那么多别人的事儿。
更重要的是,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些蛇蜕是在文殊公主的时期留下来的。说不定,它是在这个地方变成冷宫后,才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到井底的呢?
不,按这个逻辑,好像也说不通。
如果是不想让人发现这些怪异的蛇蜕,那么,把它烧成灰烬,或者进山里挖个坑埋了,哪样不比直接丢在井里保险?
要是这玩意儿和公主有关,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怎么会接触这些东西?
但也不能说没可能。因为,那座公主庙的设计,就藏着很多玄机。
陆鸢鸢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找了麻烦,陷入了一团乱麻里。
只是,越鸿看起来也不知情。继续在养蛇的话题上打转就太奇怪了,她顺势转开话题:“原来是这样。真可惜,天天都不能出门,她的生活岂不是很无聊?”
越鸿微一迟疑,才慢慢颔首:“嗯,虽说皇祖父视姑姑为掌上明珠,时常让人进宫献艺,为她解闷。从各地搜罗到的珍稀宝物,也会先呈到姑姑面前。不过……”
涉及长辈,他没把话说下去,但表达的意思却是在赞同她的看法。
陆鸢鸢道:“公主身子不好,那从前可有接触过修仙之人?说不定能有办法给她调治一下。”
她这么问,是想旁敲侧击出殷霄竹有没有可能曾经来过雍国。可越鸿反应仍是摇头:“我也不知晓,但姑姑去世后,倒是做了许久的法事。”
问不出更多信息了,陆鸢鸢只好打住话题,说:“好了,我们也别在这里耽搁了,走吧。天黑后变冷了,我是去给谢贵妃拿披风的,她应该也等久了,这就去把东西交给她。”
越鸿立即说:“一起吧。我这趟本来也打算去接走母妃。”
就在这时,陆鸢鸢突然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怪异的松动声音。上来后,她一直站在井旁一块平坦的砖上,料想不到年久失修,连她的体重也撑不住,猛地一抖,砖块和着尘土,轰然砸向井底。
说时迟那时快,越鸿迅速出手抓住她,往自己方向带去。力道过大,陆鸢鸢没有摔入枯井,倒是一下子砸到了他身上。两人一起摔了个结实。
不,确切来说摔得结结实实的只有越鸿。因为谢贵妃的披风蒙在他头脸上,一起充当了陆鸢鸢的人肉垫子。
陆鸢鸢清晰地听见披风下传来一声闷哼,心下一凛,担心自己压到他刚愈合的伤口,连忙爬起来。然而,她急于起身,以经验断定位置,手往下一压,压到的却不是预想里坚硬冰冷的石地。与此同时,越鸿突然倒吸了一口气。
陆鸢鸢:“……”
不好。她似乎知道自己压到哪儿了。更遭的是,这时候,一丝微妙的变化发生了。
不是吧,按得这么用力,都不疼的吗?怎么这样都能……
陆鸢鸢僵了三秒,迅速收手,爬起来。几乎是瞬间,越鸿就把蒙住头面的披风扯了下来。他脸庞通红,目光含了醉意似的潋滟,欲盖弥彰地曲起了腿。
三十六计,装傻为上计。陆鸢鸢咳了一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还好没有弄脏衣服,我们走。”
“你……”越鸿面红耳赤,唇瓣嗡动,飘着难言的尴尬。一时分不清她是真没发现还是装无事发生。等陆鸢鸢转身,才迅速弓着身,捂住那儿站起来。
好在,在无人掌灯的花园里吹吹冷风,来到暖阁时,异状已经尽数消除。
陆鸢鸢走到灯下,隔着垂帘,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了说话声,还不止一人。
陆鸢鸢一愣,快步撩起帘子进去,发现齐怅和段阑生竟然都来了,不知在谈什么。见她入内,几人同时望来。段阑生神色一缓,迎向她,道:“你回来了。”
站在一旁的黄莺目睹了他变脸的全程:“……”
“你们怎么来了?”
段阑生道:“布防的事已毕了,听说你在这里,我们就来找你。”
叮叮细响,她身后的帘子再度被掀开,越鸿钻进来。发觉她原来刚才和越鸿一直在一起,段阑生的话音止住,脸色一沉。
见大家怔住,陆鸢鸢赶紧解释道:“娘娘,我的手方才在路上弄脏了。很多灰,不过,好在披风没脏。正好又见到了三皇子殿下。”
段阑生听了这话,当众抓起她的手腕,摊开手心打量,低声问:“怎么弄的?这么多黑灰。”
井里的秘密,陆鸢鸢暂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便说:“蹭到墙壁的灰了,待会儿去洗洗就好。”
越鸿望见这一幕,浓眉微蹙,步子停顿了下,面色不太好看,但他什么也没说,先走到了谢贵妃身前,抖开了抱在怀中的披风,盖到自己母妃肩上。
翠儿蹲下来,帮谢贵妃整理披风上的流苏。目光不经意略过齐平之处,她的手一抖,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殿下,您这里怎么……”
众人闻声,视线齐齐从陆鸢鸢沾满灰尘的手上转开,顺着翠儿视线,投向了越鸿胯|下。
越鸿的袍子底色雪白,在暗处还好,来到光线下,一丁点脏污都分外明显。
此时,一个黑乎乎的灰尘手印,便赫然印在那正中,位置微妙,形状清晰。
越鸿:“……”
众人:“……”
仿佛默契使然,一阵死寂后,大家的视线再度齐齐瞟向陆鸢鸢的手。
陆鸢鸢:“……”
顶着大家的注视,她百口莫辩,登时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手腕被捏紧了。
段阑生盯着那个黑掌印,猛地转向她,一双绀青眸子仿佛燃着火,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还在里头看出了一些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委屈。
突然,段阑生松开了她的手腕,阴沉着脸,咬牙转身走了.
在谢贵妃身边的潜伏行动自第二日起,就有序进行了下去。
参加赏菊宴后,谢贵妃便一直在寝宫内待着,看看书,写写画画,没有出门。作为她贴身侍女,陆鸢鸢也顺势宅着,几乎没有和外面充当护卫的其他蜀山弟子接触。
只有一次隔门交接东西时,她看到了段阑生。只是目光一接触,对方也不说话,就望着她。
陆鸢鸢有一瞬间觉得对方好像在等她开口说话。可她没吭声,交代完事情就关了门。回想起那天最后这家伙的表情,就感到了莫名好笑,和一丝丝的讽刺。
他大概率是生气了,可他在气什么?
总不可能是吃醋。上辈子,其实她也见过段阑生这种表情,那是在她误打误撞嫁给他后。
那时她还误会段
阑生是喜欢上她了。可事实证明,段阑生表现出来的在意,只源于他是个边界感很强的洁癖症患者。即使她不是他自个儿愿意娶的妻子,他也会本能地将她划到“自己的东西”的分界之内。
就像一个摆在他房里的花瓶,他不喜欢,不代表他就欢迎别人觊觎,因为那已经是他的东西了。
这很可能和野兽圈地盘的本能有关,领地意识特别强。
上辈子她还为此沾沾自喜过。这辈子,可不会在同一个坑里再踩一次。
况且,这一世段阑生和她连那层强买强卖的夫妻关系也没有,只是朋友而已。
他作此反应,大概也是和上辈子类似的理由——因为他自己的道德水平太高了,眼睛里揉不下沙子,所以格外看不惯身边的友人厮混。
这事儿不是不能解释。可它总是让她想起了自己上辈子丢脸至极的自作多情,总归不是那么地让人愉快,所以,她也不是那么积极地想解释。
而且,转念一想,段阑生这辈子有什么资格管她的私事?
让段阑生不痛快,岂不是更痛快。
陆鸢鸢一哂,自此,每日饭照常吃,日子照常过,刻意不再去管段阑生的反应。
当然,谢贵妃不可能在行宫里宅一辈子。数日后,边关传来了大破燕国军队的捷报,皇帝龙颜大悦。为了缓和近日紧张的气氛,他决定在宫中举办一场马球赛。
第67章
雍国崇尚武人的斯巴达特色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变,贵族举行骑射、打猎、蹴鞠之类的比赛是家常便饭。马球兼具了骑术与蹴鞠于一身,向来很有看头。历年的马球赛事都会在琅琊山里举行,妃嫔公主、贵族女眷皆会去现场观赛,场面空前盛大。
然而,这一次,由于针对谢贵妃的威胁还没解除,越是开阔的地方就越难顾四方周全。为免,皇帝下令将赛事转到了皇宫的太清宫进行.
比赛那天转眼就到了。
晴空湛湛,秋高气爽。
朝晖洒在巍峨的宫苑上,映亮了屋脊上的琉璃鸱吻。
一大早,陆鸢鸢和黄莺、翠儿就陪着谢贵妃来到太清宫。
这个地方名字后缀是“宫”,实际却是一片平坦开阔的露天场地,粗略估计,面积有五六个足球场那么大。红墙黄瓦的宫苑环绕在四周,可供人歇息换衣。
陆鸢鸢知道,这里是雍国皇子和公主练习骑射和武艺的场地,她附身的原主刚来雍国时,也被送来这里教习过。不过,对她来说,在这里留下的回忆可完全称不上有趣。雍国贵族子弟第一天就逮着她欺负,把原主的衣袖钉在箭靶上,拿她射箭玩乐。
虽然这些贵族子弟知道轻重,射艺过人,最终并未伤到原主,可原主还是发起高烧来,在床上恹恹地躺了半个月。
这天,太清宫被布置为马球赛场地,原本放在校场中央的箭靶都收起来了。粗宽的木围栏圈出了中间一片空地。东侧搭起高台,织锦垂落,布置成观众台,里面已经烧起了暖炉。
为了安全,今天不仅场地换到宫内,来参加的人也被筛了一通。参赛人皆为皇子、勋贵子弟或是年轻的天子近臣,分组则由抽签决定。观赛者则全由后妃与公主组成,没有大臣家的女眷,以免混入陌生人也无人知晓。毕竟,臣子家里的女眷大多深居简出,就算被人顶替,外人也无从发现。
高座上面,皇帝已经到了,正端着杯酒,与一个臣子交谈。见到谢贵妃,他露出微笑:“爱妃来了。”
谢贵妃回以笑容,在皇帝身旁款款落座。虽然封后大典未完成,可她的地位和待遇,已经跟真正的中宫皇后无异。
陆鸢鸢跟着走上去,突然看到一个不速之客——段阑生就在皇帝身后,打扮成普通近卫。宫中近卫的衣裳都是枣红色的,段阑生很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却意外地合适他。他面若美玉,红衣衬得他唇红齿白,熏染出几分往日不见的明艳。
人常道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他是穿成侍卫也不像龙套。
才站了一会儿,就已经有不少视线明里暗里地扫了过来。公主们以镶嵌明珠的薄扇遮面,窃窃私语,议论这个以前没见过的小侍卫是从哪里被提拔上去的。
段阑生耳力过人,肯定听见了。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的声音,微微垂着头,面无表情。
陆鸢鸢:“……”
不熟悉段阑生的人,估计要被他这副严肃的样子唬住,夸上一句认真专心、不受外界影响啥的。不像她,好歹和这厮同床共枕过,一眼就看穿了,这厮正在发呆。
罕见地在发呆。
听见上台阶的声音,段阑生蓦地侧眸望过来。也许是织锦篷布下的阴影遮挡了阳光,他眼下覆了淡淡的青痕,像是有心事。
陆鸢鸢与他视线微一接触,就若无其事地在谢贵妃斜下方落座,内心升起一个问号。
按照她和黄莺所知的安排,今天装暗卫的应该是另一个蜀山弟子,怎么临时换人了?
不得不说,还真是艺术来源于生活,难怪警匪片里的卧底总是要找那种混进人堆就找不到的普通面孔。长得太吸睛,想低调地干点什么都有难度。
陆鸢鸢定了定神,看向下方,坐在这个位置,正可以将全场都收入眼底。
木栏外的两支人马已经抽好签并集结完毕了。少年们一队穿着红色圆领猎装,另一队穿着一样款式的深蓝猎装,热身后,纷纷翻身上马。陆鸢鸢不出意料地在其中看见了越鸿,他似乎是红队的领头人,少年人对他马首是瞻。蓝队队长是一个年轻的华服男子,身材高胖,骑着的马和别人格外不同,四蹄踏雪,马鬃很长。
这人容貌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陆鸢鸢疑惑地辨认了一会儿,猛地将这个人和记忆里的二皇子的脸对上号。
陆鸢鸢:“……”
是伙食太好了么?短短三年,这位仁兄居然发胖成plus版本了。
这么不注重身材管理,怪不得只能当杂鱼,当不上备选男主啊喂!
一旁翠儿见她一直盯着二皇子,小声和她说起八卦:“听说,二皇子殿下的坐骑是从草原套到的野马,性子特别烈,除殿下之外的人,都不能上它的背,连摸都不能摸一下。”
陆鸢鸢干笑几声,耳边莫名地幻听到“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的歌声。
随着撞铃声,比赛正式开始。
今天自然不会出现蜀山弟子参与进去并大抢风头的狗血情节。一来他们在干活。二来是,修士参赛也太欺负凡人了。人家挥月杖是打球,修士挥月杖,击飞出去的球恐怕能把球门都铲起来。陆鸢鸢今天舒舒服服地当个观众就行了。
今天的参赛选手都是弓马娴熟之人,不仅要驭马,还得兼顾击球得分,比赛激烈而惊险,让人肾上腺素狂飙,完全移不开目光。陆鸢鸢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王公贵族都喜欢凑热闹来当观众了。
最让陆鸢鸢意外的是二皇子骑着那匹马,颠得肚子晃动,居然也冲得颇为勇猛。
打球和行军打仗一样,都讲究战术。坐在上方,陆鸢鸢隐隐看出了越鸿那一队不是横冲直撞,采用了某种战术,配合得很好。也因此,两队的比分胶着片刻,红队开始领先。
越紧张的关头越容易出事,就在所有人都为比分捏了一把汗时,意外突然发生——越鸿与二皇子撞到了一起,情急之下,不知谁的月杖勾住了围栏。大家还没看清过程,就见越鸿就势一滚,落至地上。
一时周围惊叫起来:“殿下!”
“三皇子殿下!”
“鸿儿!”
与宫中训练的马匹相比,二皇子的马显然还没有完全臣服于新主人,相撞激起了它的野性,只见其嘶鸣一声,猛然跃过栏杆,撒开四蹄,就朝着人群跑了过去,冲向皇帝所在的高台。一时间,人群大乱,宫女四散奔逃,侍卫们拿着长矛,试图将马逼退在半路。
颠簸
之中,二皇子抱紧马脖子,看见矛尖,竟白着脸,大吼一句:“都不要伤了我的爱驹!”
皇帝站起来,大声道:“快来人,快把马拦住!”
一阵风掠过二皇子的鬓角,他眼睛一花,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上来的,就感觉到马背上已多了一人。他惊吓中回头,就看见段阑生微皱眉,坐在自己身后,双腿夹紧马腹,手精确无比抓住缰绳一勒,马嘶鸣一声后改道冲向了球门。
“你带我下马,别伤到它——啊啊啊!”
马匹疾驰步子一缓,段阑生快准稳地拎住他的衣领,趁此机会,带着二皇子从马背下来了。在冲势下,两人不可避免地滚成一团,轰一下撞上球门。但这冲击比二皇子自己摔下来要减缓很多,遑论他身下还有个肉垫子。
惊呼声和脚步声此起彼伏地再次响起:“二皇子殿下!”
“快召御医!”
……
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谢贵妃着急地站起来,伸长脖子要看越鸿的状况。黄莺和翠儿傍着她。
陆鸢鸢快步跑下高台。说也是那么巧,她所在的地方正卡在中间。往左边走,是被宫人围得水泄不通、情况不明的越鸿。往右前方看去,二皇子像只笨重的青蛙,四脚朝天,哎哟哎哟地被几个宫人拉住手臂。
段阑生此时对外宣称的身份不过是侍卫,这时自然入不了任何人的眼,被忽视在一旁。他似乎也不喜与二皇子靠得那么近,抽回自己的手,就坐了起来。但很快,他的身影就被宫人淹没。
陆鸢鸢步子一停,在轻微的犹豫后,就快步走向了越鸿所在的位置。她拨开人群,钻到最里面,一看,就松了口气。
越鸿没有摔断胳膊腿,他惯了骑马,临急滚下来知道如何借力,此刻已经缓过了坠马的冲击。陆鸢鸢只担心他刚愈合的伤口,忙蹲下来,问:“你还好吧?这儿疼不疼?”
越鸿捊了捊散下的额发,无所谓地说:“不疼,应该没事。”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马球赛自是只能暂停。雍国最尊贵的皇子坠马,自然不是他说没事就没事的。谢贵妃嗔怪又心疼,催促太医给他检查身体,又暗暗捏住陆鸢鸢的手,请她一起去看看。
好在,太医在太清宫旁边的宫室给越鸿检查后,再次给出没有问题的结论。另一边厢的二皇子也无碍。
宫人们打来热水,服侍他们换下在地上蹭脏的衣物和靴子。女眷不便留下,陆鸢鸢见这里也没有自己的事了,想起刚才段阑生也坠马。虽然那个高度肯定伤不了他半分,但顶着他“好友”的身份,还是去看看吧。
周围的眼睛太多,演戏要演全套,段阑生刚才去的是宫人更衣的地方。宫人更衣歇息的地方,和皇子们梳洗的明亮宫室有天壤之别,安静且偏于昏暗。
陆鸢鸢走到门外,却什么都听不见。她提了口气,以指关节敲敲门:“阑生,你在里面吗?”
……
段阑生褪了外衣,站在水盆前,拧干了手帕,冷着脸擦自己蹭脏了的脖子。水盆中涟漪晃动,但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面,胸口拧得闷胀。
他总是习惯于剖析自己的心绪,他厌恶所有超出控制和计划的事情。但这一次,他的烦躁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叫越鸿的人出现开始的。
自从这个人出现,他第一次有了即将被夺走优势的危机感——那个人来自于他没经历过的陆鸢鸢的过去,和她有着共同的秘密。自从这个人出现,总是将他列为第一选择的陆鸢鸢,第一次在两相权衡下,选择了无视他,奔向越鸿。
她亲口说过他才是她最重要的朋友,为什么还要让别人越过他去?
他来到雍国这半个月,就听说了不少陆鸢鸢还是燕国公主时的事。那个人明明带着那么多贵族子弟欺负她,她为什么还愿意不计前嫌?
难道因为那个人是凡人,看起来更弱小吗?
如果世上没有那个人,如果能像当年在他的神识里一样,整个世界只有他和陆鸢鸢,其他人都是虚妄。那他是不是再也不用为这些事而烦心了?
更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心。明明已经做到了她朋友中最极致的地位,没法再向前一步了,为何觉得还是不够,心里还是在叫嚣着不满?
段阑生指关节发白,将布巾捏成一团,睫羽微颤,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晦涩和迷茫。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段阑生回过神来,抬眸望去,看见一到熟悉的影子浮现在窗纸上。
……
陆鸢鸢在外面等了会儿,才听见一道低低的回应:“我在。”
“那我进来了。”
她推开门,昏暗的宫室里落入一线光。步入内间,万万没想到,看到的居然是段阑生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地撑着头的模样。
这画面着实超出了她的预计,陆鸢鸢一愣:“你怎么了?不舒服?”
第68章
段阑生用指尖压着眉框骨,仿佛头很疼,蹙眉低声含糊道:“方才坠马后,这里一直在疼。”
他此刻的姿势,与平日挺拔板正、坐有坐相的模样大相径庭。可能是真的很不舒服,无暇自我归束,他倚在塌上,身材修长,绵延起伏的线条极好看,一团团墨似的影子斑驳在衫上,分不清窗影还是蜿蜒的乌发。
陆鸢鸢愕然。
一起出任务那么多回,这家伙始终秉承着小说男主“流血不流泪也不长嘴”的金科玉律,属于是那种行星撞地球了也不报忧的人。因此,如果他开口说自己难受,那毋庸置疑,一定是遇到非常难受的情况。
难道她看走眼了,雍国二皇子其实是个隐藏的人形兵器,杀伤力大得能让金丹修士吃瘪?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是头颅,头盖骨下安放着人体最精密的器官——大脑。现代医学有那么多先进的仪器,都没能完全探索这一块的奥秘。即使是人人开挂的修仙界,修士打怪也得护着头,猝不及防下的撞击是真有可能造成损伤的。
陆鸢鸢一凛,正色道:“你别动,我来看看,有伤口吗?”
“没有。”段阑生摇头,又低低吸了口气。
“行了,头别动了。”陆鸢鸢赶紧制止他,坐在床边,探手,以二指点着他的额头,小心地注入灵力,为他检查。在她的掌心压上来时,段阑生的身躯微一僵硬,面色有些许不自然。可转瞬,他就垂下眸子,强压住了自己闪避的本能,抿唇不语。
陆鸢鸢并没有捕捉到他这眨眼即逝的不对劲。足足探查了三遍,她疑惑地收回手。
奇怪,她好像没发现哪里不对啊?
难道就因为她不是脑科博士,没有仪器帮助,按修仙界的法子顶多只能看看有没有伤口,更深层次的问题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陆鸢鸢迟疑一下,十指移动着,摸索他的后脑勺,按了几个地方,列举了一些脑震荡的后遗症:“那这些地方呢?除了疼,会觉得晕吗?会觉得思考费劲,记忆变差了,突然记不清事情吗?”
段阑生动了动,似乎想坐起来,却使不上劲儿,将身体重量压在她肩上,气息轻轻喷在她下颌处:“都有,都有一点。”
陆鸢鸢扶住他的肩,略用力推开,拧眉打量他:“你还记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打到头了吗?”
段阑生掀起眼皮,正欲给出答案,脑海里却突然飘过那句“记忆变差”,任督二脉叮一声打通,他说:“不太记得。”
陆鸢鸢:“……”
想了半天,《魅仙缘》里都找不到段阑生撞坏脑子的剧情。
这应该只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吧?
虽然她觉得不至于这么严重,但段阑生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一来他品性如此,二来,撒
谎无非是为了装可怜、博同情,他也没必要这么做吧。
陆鸢鸢没办法了,只好先结束这场诊治:“没事,你今晚早点休息,休养几天就能恢复了。”
她的目光转到段阑生白皙的手背上:“这也是刚才划到的?”
那上面有一道红色划痕,斜斜划过青筋上方,没有包扎,但看得出来清洗过了,水珠滚动,边缘微微渗血
段阑生颔首:“正是。”
“涂药没有?这么敞着也不好,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段阑生的眼眸深处漾起一丝微微的亮光,不言语,直接将手递给她。
丹修免不了随身带着一大堆瓶瓶罐罐,陆鸢鸢从储物戒里找到一罐扁圆的淡绿色伤药,抹在那伤口上,再用一张长手帕卷住他的手背,绕了两圈。蜀山的药效果奇佳,等到明天,这地方大约就能好了。
陆鸢鸢思考着,突然发觉,随着他们正常说上话,连日里横亘在二人间的那场隐形的冷战,仿佛也随着此刻的破冰而终结了,来得古怪,去得也古怪。
两人间的空气很安静,静得可以听见宫苑外,远方的仆从走动、马匹打响鼻的声音。
发现自己居然和段阑生就这么“和好如初”了,陆鸢鸢突然又有些不痛快了起来。她抽回手,背对段阑生而坐,擦去指尖的药膏,望着透过窗花朦胧照在屋梁上的晨光,静默了一下,说:“我跟在谢贵妃身边那么久,都风平浪静的,没有发现妖气。除了等那玩意儿自己出现,我完全没有头绪能怎么捉住它。你怎么看?”
由于没有大的进展,日子跟流水账似的,【食婴】这个副本的进度很慢,至今还卡在了30%。
聊起正事,段阑生停顿片刻,沉声道:“我们杀了它的同伴,已经让它产生了警惕心。它必定会比从前小心百倍。”
陆鸢鸢想了想,说:“这也算是双刃剑吧,我不觉得是坏事。要不是你读取了其中一只妖怪临死时的神识,我们也没法预判到它的下个目标是谢贵妃,提前在这里守株待兔。”
段阑生绀青的眸子转向她,沉吟了下,说:“可我不觉得它会故技重施,直接闯入宫里找谢贵妃。”
陆鸢鸢扭头,与他对望一眼,即领会到他的意思。
俞贵人年轻貌美,前半生都在繁华的王城过着人上人的日子。一朝落难,家人为奴,她从此也只能青灯古佛长伴一生。巨大的落差、寂寞和痛苦,会大大地削弱她的心理防线。从俞贵人的侍女死前的口供来看,那两只妖怪恐怕就是看出了这点,才会对俞贵人乘虚而入。
从妖怪挑食物的角度来说,自然是成型足月的胎儿最补。
凡人女子怀胎十月,一开始直接掳走俞贵人是不合适的,这会惊动周围的人,搞不好,还会惹来多管闲事的修士,让煮熟的鸭子飞走。
陆鸢鸢猜测,两只妖怪最开始其实并不打算杀了俞贵人这个生产食物的容器。之所以提前接近对方,以美人计引诱之,只是为了让俞贵人心甘情愿地为“情郎”留在尼姑寺,并千方百计地向外人隐瞒着怀孕的事实。等她生下孩子,两个妖怪再以不暴露秘密为由,把她的孩子抱走,骗她说已经找了人家收养,就能不动一兵一卒地吃到龙子。
只是,后来,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两个妖怪急需攫取力量,等不及那孩子足月生下来了,便直接将俞贵人开膛破腹、杀母夺子了。
一犯杀孽,血光现世,便如它们预料的那样,引起了修仙界的注意。
谢贵妃有皇帝的宠爱,有越鸿这样的儿子在身旁,生活美满,还马上要成为雍国最尊贵的女人。妖怪蛊惑人心那一套,在她这里是行不通的。
眼见用之前的办法骗不走龙子,又只剩自己一个了,余下的妖怪肯定会谨慎又谨慎,尽量避免正面冲突,用偷或抢的方式拿走孩子。
好在,现在那东西只知道它好兄弟被修士杀了,却不知段阑生已经看过它好兄弟的神识。
当它闻着味儿来到皇宫,被皇宫的布防挡住时,大概会觉得这是雍国国师的杰作,而不会百分百确定,自己已经登上了蜀山的暗杀名单。
陆鸢鸢点点头:“我要是它,看到皇宫布防那么森严,绝对不会单枪匹马地硬闯进皇宫。万一进得去出不来就麻烦了。安全起见,我会选谢贵妃出宫的时候动手,要么偷,要么抢,都比冲击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要有把握得多。”
段阑生:“不错,我和齐师兄讨论过,它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是——”
陆鸢鸢头顶灯泡一亮,抬头,与他异口同声道:“封后大典,洛水祭祀。”
根据雍国的传统,每逢朝中有大的变动,都要去洛水举办七天七夜的祭祀,上告前朝祖宗。届时,大臣贵族皆会出席。谢贵妃是封后大典的主角,无论如何,都得离开皇宫,在祭祀上现身。
那妖怪都知道用美男计接近俞贵人了,肯定也会意识到,这是对谢贵妃下手的最好机会。
果不其然,一番推理下来,陆鸢鸢发现,【食婴】这个副本的进度突然升到了35%。看来他们的大方向没错.
因为段阑生不舒服,陆鸢鸢也不好丢下他走掉,只能在宫人换衣的偏房坐到了午时。
时间也不早了,虽然那边有黄莺在,可还是不要离开谢贵妃太久为妙。
段阑生也知道这个道理,勉强起身,捏了捏眉心。陆鸢鸢看他难得虚弱的模样,还是伸手虚扶了他一把:“……你要是还很晕,不如去找齐师兄看看吧,他比我厉害多了。”
段阑生却回绝了:“不必了。”
陆鸢鸢与他一起走出宫殿。因为惊马事故,谢贵妃无心再欣赏表演,已经先行回去了。皇帝倒是没让人都撤走,雍国的贵族子弟都是摔摔打打长大的,不会因为一点有惊无险的小意外就心生怯意。马场周围,宫人们将破烂的围栏修好,准备进行下一场马球赛。
陆鸢鸢和段阑生从人群后面经过,低调地离开了热闹的太清宫。
段阑生似乎还有些头昏脑涨,一直要她牵着。陆鸢鸢只好耐着性子陪他慢慢步行。来到了御花园的一座水榭亭子前,一抹熟悉的火红色身影突然闯入了她的眼帘,对方穿过花丛,后方还跟着一个宫人。
陆鸢鸢吃了一惊。
小若?!
小若怎么会在这里?
瞧她光天化日大摇大摆地走在宫里,后方还有仆从跟着,显然不是偷偷摸摸进来的。
那么,是谁带小若进来的?
这是剧情线开始向原文靠拢、不做脱缰的野马了吗?
慢着……陆鸢鸢一眯眼,突然认出来,跟着小若的宫人有点眼熟——对方似乎是太子越歧身边一个颇得宠信的老太监,是元后留给他的人。
小若和越歧什么时候认识的?
隐约觉得情况不明,陆鸢鸢止住脚步。一眨眼,那二人就要转到这边来了,只见小若俏脸染红晕,面露不忿。宫人一直追在她屁股后,似乎在劝说什么。
旁边有一座假山,陆鸢鸢情急之下,扯着段阑生,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假山石后方,做了个“嘘”的手势。
段阑生:“……”
二人藏在山石后,杂草在轻轻摇晃,岩石上小小的孔洞有人影晃过。小若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光是听着,都能在脑海里描绘出她娇蛮生动的面容:“我就不回去!越歧就是个大骗子,反正他房里那么多美人,也不缺我一个,我还回去干什么!”
她竟然直呼越歧的名字。那太监急得面色都白了,做了个掩嘴的动作:“小若姑娘,这里可是皇宫,不能直呼殿下名讳的啊!”
小若抱臂,冷哼道:“我就是直呼又怎么样,谁管你们那些破规矩!”
太监苦口婆心地劝道:“小若姑娘,殿下与您都是今天回宫的,一回来,他就先去书房觐见皇上了,对东宫里突然多出来的十个美人真的不知情。这肯定是一些想讨好殿下的人自作主张送过来的。这段日子,太子殿下待您如何,不光是您,一路上奴婢也有目共睹,您怎么会觉得太子殿下不缺您一个呢?”
陆鸢鸢:“……”
等等,信息量好像有点大,这都什么跟什么?
听起来,小若已经成功地将越歧变成裙下臣,还入住东宫了?
陆鸢鸢满心愕然,下意识去看段
阑生的反应,只见他浓眉微拧,素雪似的面容也浮现出一丝惊讶与不喜之色。
彼此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继续保持安静。
假山外,小若还不知这里有别人在,听完太监的话,她的醋劲儿似乎消下去一点了,哼道:“那我要越歧把那些女人都赶出去,她们碰过的椅子都给我烧了!”
“奴婢定会禀……啊,参加太子殿下。”
随即,外面传来悉索的衣摆拖地声,太监躬身行礼。陆鸢鸢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撩开垂落的草叶,静悄悄望去。
一个俊雅的青年信步而来。
阔别三年多,越歧的面貌没有太大变化,月白长袍,温文尔雅。一看就知道这几年没有像越鸿一样在边关日晒雨淋过,就算被他爹派去外地公干,也是比较安全的活儿。
雍国看重武人之功,民间也更钦佩有战功的上位者。这就是越鸿在百姓里的声望隐隐要盖过太子的原因。
雍国皇帝这一手区别对待,把一个儿子扔到边关,任其摔打成长,一个儿子留在自己身边,安稳度日。一时之间,还真不好说他到底更重视哪个儿子。
基于不同立场,答案也会截然不同吧。
越鸿会不会觉得父皇偏爱太子,所以才不舍得让其冒半点风险?太子会不会埋怨父皇一边捆住自己的羽翼,一边为异母弟弟铺路?
唉,总感觉两头不讨好。天家父子就是这样了吧。难怪古往今来,皇族宗室互相猜疑、互相残杀的事情总是层出不穷。
陆鸢鸢在心里感慨。
她以为外面的三人这回该走了。哪知道,那太监看到主子来了,行礼后,就退到了远处,留出了一片空间给二人。
待他走远了,越歧的声音响起来:“在闹什么脾气?”
“谁和你闹脾气!你骗我,大骗子……唔。”
同时响起的,还有拳头锤胸口的声响。紧接着,小若的手好像被扯住了,发出了低低的含糊的抽气声,紧接着,就是亲吻的水声。
“……”陆鸢鸢略感尴尬。她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就是想不到这两人光天化日下,就这么调起情来了。
当然,小若是妖怪,会这么表现也正常。
还真是一样米养百样怪。应该说,段阑生这种男德经腌入味的妖怪才是异类吧。
要是只有自己在听墙角,那还没什么。关键是,她还和段阑生站在一起欣赏,她真是描述不出自己的心情。
假山后这狭窄的空间里异常地静,顶上树梢微晃,中午的阳光落了一束在她眼皮上,火辣辣的。
段阑生的耳力这么好,肯定知道外面在发生什么。她以余光横去,看见了他的胸膛。他倒是一派古井无波的平静,气息也没有半分波动,似乎没有任何感想。
等小若以后攻略了段阑生,他回想起现在这一幕,不知心情如何。这算是预支了未来的NTR份额吗?
就在这时,外面的二人似乎已痴缠完了。小若受到安抚,怒气被哄了下去,乖巧地窝在高大的男子怀抱里,抓住他腰带的玉佩在玩。
越歧低笑,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气了吗?”
小若的声音有些娇媚:“哼,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我就找别人去。你也见识过我一身本事的,有了我,你的皇位就唾手可得了。我看你那些皇弟都巴不得都把我当成宝呢。”
越歧收回手,淡淡道:“放肆。”
小若笑得明媚:“你凶我?要不是我帮你,你哪能这么快处理掉老贼安插在你身边的棋子呀。”
……
假山之后,陆鸢鸢听到这儿,面色微微一变。
如果说,她和段阑生刚才只是不小心听到了当朝太子的一些桃色八卦,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事儿。那么,现在他们的话题,就是绝对不能让人听见的了。
小若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在她心中,小若一直是个迷糊天真的软妹子,有时会犯点错,拖大家后腿,但又总能带着所有人逢凶化吉。可现在听起来,她不像是单纯在和越歧谈恋爱,倒像是帮助后者搞事业的臣子。
明明还没和越鸿接触过,修罗场也没开始,小若就已经在皇位之争里做出选择了吗?
这好像和书里写的不太一样。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陆鸢鸢余光突地窥见一个巴掌大的黑影从树上落下,掉在她身上。
她偏头看去,看见肩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蜘蛛,八条毛茸茸的腿轻轻蠕动。
陆鸢鸢脑海一片空白:“……”
下一秒,它嗖一下顺着她的衣领,钻进了她里衣中。
陆鸢鸢:“!!!”
凡人界的蜘蛛,即便有毒,也毒不死她,但在这种时候,人脑海里根本不会思考这些,感觉到皮肤痒痒的,有只隆起的玩意儿在里头乱爬,一种根植在远古基因中的恶心感,让陆鸢鸢毛骨悚然,她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硬生生憋住了尖叫,她弯腰,在身上四处乱摸。段阑生发现了她的异常,眼瞳微睁,抓住她的手肘。陆鸢鸢汗如雨落,冲他做了个口型“蜘蛛”,感觉到那蜘蛛越爬越下,她忍无可忍,转过身去,解松衣带,手伸进里面一顿乱找乱摸。
就在这时,两人突然听见假山石外传来一声娇斥:“谁在里面!”
第69章
“有人?”
越歧倏地松开怀里的人。远处随侍的太监见状不对,按住腰间的剑,示意几个宫人一起包围起了假山石。
在他背后,小若用指尖捊了捊秀发,暗自翻了个白眼。
——自从越鸿和段阑生的好感条相继出现问题,她将攻略目标换成了雍国太子越歧。好在,这一次,越歧的好感条总算是正常的了。
刷好感度最快的方式,自然是投其所好,伪装成越歧喜欢的类型来接近他。
系统的攻略指南指出了两条道路。要么就成为越歧帐内的娇弱迷糊美人,要么就走事业路线,成为助他登上帝位的天降功臣。
当帐中美人的难度低,说白了就是和他谈恋爱。但这条路的回报来得很慢,粗略估计,她得在越歧身旁待上十年,才能填满十颗心心。
虽然越歧长得挺好看的,五官俊秀,颇有味道,又是身份尊贵的太子。不,确切来说,这个世界的纸片人都挺帅的。和越歧谈恋爱的话,她也不算很吃亏。但这并没有动摇她回家的决心。
在这个妖魔鬼怪横行的鬼世界待得越久,她就越想回家。在这个世界待上十年?开什么玩笑。
所以,小若毫不犹豫地选了事业贤内助的人设。
这个男人,城府极深,善于谋算,可不像他那个热血的弟弟。唯有深入越歧的心腹班子,和他的利益深度绑定,成为他登上帝位不可缺少的助力,越歧才有可能真正地将她放在心里。
男人就是这么现实。
走这条路线,如果顺利的话,只要两年时间,就能填满十颗心心。填满后,好感度还有很大概率溢出,可以让她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些特产回家。
当然了,回报和付出是成正比的——选择这条路,她就不能装作迷糊单纯的蠢女人了,而必须成为越歧手里一把锋利的剑,为他所用。
由于她是妖怪,有超乎凡人的力量,一些原本
连武力高强的暗卫都做不到的事,有她加入提供便利,就能轻松办成。短短一段日子,在越歧的授意下,她帮助他扫平了不少障碍他的人,由此获得了他的信任。
当她第一次站在越歧身后,看见年迈的老臣抱住孙儿、颤抖着跪地求饶时,她内心也确实产生过一丝同情和不忍,她真的不喜欢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但这也没办法。
古往今来,皇权之路都布满荆棘,垒砌着森森白骨。一步一脚印,踩下去,溢出的都是鲜血。有人笑到最后,就总会有人死。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在这出宫斗大戏里站错队了吧。
而且,她也只是越歧的棋子,又没有亲自动手杀人。
再说了,这些NPC只是纸片人而已。几行方块字就能勾勒出一生的纸片人,哪有她这个活生生的人重要。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不过,系统最近提醒她,要是一味跟着越歧干事业,处着处着,很容易就会变成完全公事公办的君臣关系。
若是这样,事情就棘手了。因为只有爱情才可以成为她回家的敲门砖。要是她和越歧的关系从爱情变质成君臣之情了,那么,即便之后结下再深厚的情谊和信任,无法转换成十颗心心的颜料,也是白用功。
所以,在系统的建议下,她给自己立了“能力高强、机敏忠诚、任性娇气”的作精人设。即便并没有真的嫉妒,她也会时不时地演一下作精,假装为越歧身边的莺莺燕燕大吃飞醋。果然,越歧现在以为她真的爱惨了他。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会框定在爱情范畴里发展了。
如今十颗心心已经填到3/10。也不枉她这段时间卖力地装模作样了。
……
“禀告太子殿下,里面找过一圈了,没人。”
前方,越歧身旁的太监从山石后走出来,如此禀告,打断了小若的思绪。她微一拧眉,提起裙摆,快步走过去:“怎么可能?”
烈日当空,山石后空空荡荡的,只有蓊郁草木在风中轻晃,几人的影子投落在地上。
越歧没说话,阴影在他眉骨下投落一片影子,转了转指上的玉戒,他淡淡道:“再找一遍,找仔细了。”
御花园中的山石并非孤峰,乃是一片错落有致、层峦叠嶂的山石群,彼此之间有不规则的孔洞,身材瘦小的宫人可以弯腰钻过去。
“是。”
几名宫人敛容,明白了太子这是不留活口的意思,谨慎地以手按剑,分散钻入石山里。剑锋划过草堆,不放过任何一块石头、任意一条缝隙。
萧索的秋风吹拂过御花园,拂落满庭青黄不接的叶片,如枯叶蝶盘旋。
众人并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此时此刻,就藏在假山石中间最高的那株大树上,被离地近十米高的茂密树冠隐藏着。
这是一株树径粗状、须六七个人合抱方可勉强绕上一圈的大树。金黄叶片之中,两道开叉的粗大枝丫中间,陆鸢鸢蹲坐在中间,背后紧贴着段阑生。为了不漏出马脚,她只能尽可能往树中间藏去,这么一挤,免不了要与段阑生紧贴在一起。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地拂在她后颈上。
这状况真是有些糟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见数名宫人包围过来时,他们第一反应便是躲开。好在,这里最高的假山石也有十几米,正好可以遮蔽他们上树的动作。
几乎是一眨眼,两人就无声地藏身到了这里。枝丫向四周绽开的位置很狭小。出剑的动静瞒不住小若,他们也不能像小鸟一样蹲在外面的树枝上,唯有尽量往中间藏起身体。
陆鸢鸢攥住树枝,后背抵着段阑生的身体。他的胸膛宽而平坦,平日隔着衣裳略显清瘦。压紧时,却能明显感知到底下紧实的温热肌肉。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洒在自己后脑勺上,无处可躲。
陆鸢鸢咬了咬牙,没有功夫去看他了,狼狈地一手抓住树枝,一手攥紧自己的腰带。
刚才在下面,为了抓住蜘蛛,她解松了衣带,爬树时未来得及掩上,如今外袍和里衣都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和小衣的带子。光靠右手无法给腰带打结,只能先这样攥住,不让它彻底散开。
更要命的是,那蜘蛛现在还没抖出来!八根步足带着微小的毛刺,在她肌肤上流连,滑过一串痒感,一刹那,它似乎已爬到了自己的腰侧。陆鸢鸢忍无可忍,伸手进衣衫里去抓它。
两人如今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身体动作幅度一大,难免扭来扭去,会顶到段阑生。陆鸢鸢的手肘一后抵,不知碰到了他什么地方,她清晰感觉到段阑生的身体绷紧了。
也许是刺激到了衣裳下的蜘蛛,突然,陆鸢鸢的腰上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仿佛被什么咬了一口。
猝不及防的疼痛打破了她微妙的平衡,往前栽倒也就是一刹那的事。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手臂自后方捞住了她的腰,将她箍了回去。
在失衡那一刹,陆鸢鸢的手也从衣衫里抽了出来,本能抓住了段阑生横在她腰前的小臂。重新被段阑生抓回身前,陆鸢鸢惊魂未定,心口狂跳,低头看去,正好看到了一个在树下搜查的宫人的头顶。
好在,这会儿庭院里风大,落叶纷纷,段阑生迅疾地圈住了她,全程没发出不该有的声音。除了树枝晃得厉害了些,并未引来底下的人抬头来看。
陆鸢鸢略微松了口气,一动,却突然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段阑生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眼睫一颤,贴在她腰上的五指微微一蜷,指腹触到的却是小衣上的绣花纹。
原来,方才她的身体往前一扑,衣裳也荡开,段阑生伸手圈住她时,手竟插到了她的外衣里头,如今掌下与她的身躯,只隔着一件小衣,无名指与小指甚至越过了小衣遮挡之处。
宫人还在树下徘徊,无法明言。陆鸢鸢猛地掐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入他的肉里。
段阑生的手抽了出来。
一只硕大的死蜘蛛,蜷在他宽大的手心上,青绿的一滩血渗入掌纹里。
他误打误撞,把那只蜘蛛按死了。
……
下方,搜了数圈仍无发现,几名宫人有序步出,低头禀告:“禀告太子殿下,还是没有发现,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越歧看向身旁的少女。
眼见宫人没有发现,小若也不那么肯定自己的判断了,嘀咕:“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她在越歧这儿立的就是机敏的人设,甭管听见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警戒。但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命中。
越歧挑眉:“罢了,也许是一只耗子而已。”
……
安全起见,在越歧等人离开后,陆鸢鸢二人又在树上待了一会儿,确定没人杀个回马枪,才落地离开。
陆鸢鸢回到谢贵妃的寝宫。谢贵妃有点小困倦,刚歇下,陆鸢鸢和黄莺说了一句夜里她来守着,便去净房洗了个澡。
坐在烟雾袅袅的浴桶里,她用布巾用力地搓洗自己的腰,仿佛在擦去什么脏东西。
那片皮肤被擦得一片通红,一碰到热水,就传来一丝火辣辣的感觉。
有时候,好朋友的戏演得多,她偶尔会被这一世美好安然的现状所麻痹。作为朋友的段阑生,确实无可挑剔。上辈子的死法、被当做踏脚石的屈辱,看似成了一场远去的噩梦。
但每当那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出现模糊时,她内心便会生出一种恨意。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段阑生都没资格再像爱人一样碰她。
陆鸢鸢抱着双臂,膝盖屈
在胸口,肩膀浸到热水下,一滴水珠从她的鼻梁滑落到水中。
温水,泡泡就行了,她绝不会成为被温水煮熟的蠢青蛙。
……
段阑生如今住在宫中一处宫人的偏殿里,但无须像真正的侍从一样几人一个房间,是自己住的。房间格局比寻常侍从好得多,炭火供应从不短缺。
段阑生站在浴桶旁,擦干身体,披着单衣,望着自己的手。
手心沾了蜘蛛的血,黏腻腻的,很不舒服。沐浴时,他格外注意清洗这里。
但明明已经洗去脏污,那团绵绵的热意好似还残余在肌肤上。
不是手心的肌肤,而是……
它陌生又熟悉,从前出现时,只要默念清心咒,放空大脑,不去乱想,就能偃旗息鼓。可这一次好像格外不同,来势汹汹,往常在脑海里面朦胧浮现又会被他打散的一个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
或许是他有些神志不清,不然他为什么会对朋友产生这种……见不得光的污秽念头?
段阑生以双臂撑着浴桶边缘,蓦地拿起水瓢,舀起桶中已经变冷的水,浇到身上。
一瓢又一瓢,身上白衣湿透,贴在身上。
以冷水去消热。直到彻底没了波动,他才扔下瓢,脱力坐在椅子上,望着黑漆漆的房梁,喘息不止。
……
当日深夜。
寝宫中,华灯下,谢贵妃坐在美人椅上,亲手绣制一条纶巾,这是她为越鸿绣的。
皇子公主的衣饰都有专门提供,这种东西,按理是不用谢贵妃亲自动手做的。不过,为人母,都希望为儿女做些什么,即便是贵妃,与民间女子也无不同。
翠儿在一旁烹茶,烹好后,递上一杯,劝道:“娘娘,都这么晚了,您早点歇息吧,身体要紧。若是伤了眼睛就不好了。”
谢贵妃慈爱地笑道:“不妨事,反正我也不是经常给鸿儿做这些事。”
陆鸢鸢坐在旁边陪着,有些好奇地看谢贵妃的动作。在对方的一针一线下,布面现出古朴雅致的花纹,那针脚的细密精致程度真让人惊叹。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电视电影之类的娱乐,但有些事情还是挺有意思的,如此刻,感觉内心都平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三人突然听见了安静的皇宫远方,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喧闹声。陆鸢鸢倏地抬头,谢贵妃也停了针:“怎么回事?”
没搞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陆鸢鸢摇摇头,自然不会擅离谢贵妃身边。好在,过了不久,那阵喧闹声便消失了。不多时,宫门外传来越鸿求见的消息。
谢贵妃精神一振,披上外衣:“快传。”
越鸿快步进入寝宫。原来那阵喧闹是因为皇宫一角的仓库里走水了。现在火势已经被扑灭。
眼下有妖怪在暗处对谢贵妃虎视眈眈,越鸿一来担心母妃安危,二来也是不想母妃胡思乱想,便深夜来走了一趟。
谢贵妃听罢,安心了。时辰已经不早了,越鸿扶自己母妃坐在塌上,就退出去了。临去时,他忽然对陆鸢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
陆鸢鸢迟疑了下,跟他走了出去。
来到寝殿门外,没人的走廊上,越鸿才抱起双臂,道明来意:“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三娘已经安顿好了。”
陆鸢鸢一愣,喜道:“这么快?她现在怎么样?”
越鸿笑了笑:“她去了文绣房当绣娘。本来打算明天才告诉你的,谁知今晚见到了,那就提早一晚告诉你吧。”
因为襄城离战场太近,他们这一趟,把三娘也带回了王城。当然,三娘不是跟着蜀山弟子急行军的,而是跟大部队行动的,所以,比他们迟了半个月才来到王城。
到底要把这个孩子放到哪里去是个问题。陆鸢鸢首先pass了当宫女这条路。
越鸿随即提出,干脆在王城里找户好人家收养三娘。虽然三娘出身低微,但只要他这个三皇子开口,王城一大堆家族愿意抱他的大腿,收三娘为女儿。
只是,去别人家里当养女,受规训的日子可未必自在。陆鸢鸢则提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三娘找一份可以让她安身立命的铁饭碗比较实际。越鸿说会去问问三娘自己的意见,将这事儿揽到了肩上。现在看来,是三娘自己做出了选择。
文绣房是专门给皇族供应布匹的地方。比起当直接接触贵人的宫女,文绣房位于宫外,在这种地方当差,要轻松安全得多,还能拿到王城的户籍。
越鸿在暗地里打过招呼,不会有人故意为难三娘。三娘相当于是找到一份保她终身饭碗的差事了。
一次无意的出手相助结下了善果。从泥泞血雾里捞起的一颗种子。颤颤巍巍地落到了土壤里,生根发芽。
陆鸢鸢眉目舒展,长长出了一口气,发自心底地为三娘高兴:“这样就太好了,我也能放心了。多谢你安排,越鸿。”
“谢什么,我还能不管那小鬼?她好歹也喊了我一路的……”越鸿咳了声,转移了话题:“这次洛水祭祀,文绣房的人要送布匹过来。如果有机会,还可以让你和她见一面。”
陆鸢鸢点头:“好啊,等封后大典结束了,我就要回蜀山了,能抓住机会见见她就最好不过了。”
此言一出,周围突然静了下来。
越鸿怔了一下,皱起眉:“难得来一趟,为什么这么快走?我对你……我这里招呼得不够好吗?”
陆鸢鸢摇头,诚恳地说:“当然不是。但我是蜀山的弟子,任务完成了,我总是要回去的。我现在已经不属于凡人界了。”
越鸿握紧拳头,半晌,低声问:“你那个蜀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很难进去的吗?”
夜风中,陆鸢鸢与他对望,敏感地意识到什么。她垂眼,斟酌了下,说:“那是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拜师入宗要看机缘。大家每天都要修炼,还要做捉妖任务养活自己。”
越鸿绷着脸,眸子变得有些黯淡,话至嘴边,望了眼远处谢贵妃的寝宫,唇瓣动了下,又吞了回去。他转过头,望着明明没有任何景色的黑夜,以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哦,听起来,也没有比我在凡间当个闲散皇子快活多少啊。”
某个话题,被微妙地合卷不谈,仿佛是一种默契。
“你真的闲散得起来吗?每次打仗都冲在前面。”陆鸢鸢调侃道:“不过,如果有一天,你遇到生命危险,凡人界没人能救你了,我还是会像这次一样,过来救你的。”
根据备选男主不死定律,即便越鸿有个三七二十一,小若也肯定能救活他。小若要是不来,系统就会找她救场,这在之前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
越鸿半信半疑:“真的?你如何能得知我安全不安全?”
陆鸢鸢:“这你别问,总之我有办法。”
越鸿:“……”
陆鸢鸢促狭道:“反正,等你七老八十,变成一个走路都走不动、牙齿全掉光、只能吃稀饭的老头子的时候,我还是很年轻,不会行动不便,还是能很快赶到。但是你也悠着点啊,别以为自己有免死金牌了,就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了,我最多救你三次。”
越鸿:“……”
越鸿眼角抽搐,扭过头,嘀咕:“算了,被你看到那种鬼样子,还不如死了。”
陆鸢鸢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
在寝宫之外的台阶下,段阑生刚走到这里,便将眼前这一幕收至眼底,他脸色微沉,抬步便走过去。
从越鸿入寝宫开始,便侯在外面的张公公见状,忙从角落里走出来,拦住他:“仙师,请停步!”
段阑生语气冰寒:“让开,我有正事与她商量。”
张公公“哎”了声:“我们殿下与袁姑娘聊得正欢,您现在过去掺和,不就破坏人家的好事了吗?”
段阑生望向他,重复那两个词:“掺和?破坏?”
不然呢?瞧你这表情,眼睛冒火似的盯着,谁都看得出来者不善啊——张公公腹诽,
面上仍笑着,阻拦道:“我知道,仙师是袁姑娘的好友,但是,这天底下再好的朋友,也总有很多不能掺和、不能做的事呐。有些时候,还是得回避回避。”
段阑生硬邦邦道:“有什么是他能做,我不能的?”
张公公瞧他这不开窍的模样,心道这人是不是修道修傻了,这都不懂。他犹豫了下,才压低声音,道:“这个嘛,朋友是朋友,可以有无数个,再排个一二三四五的序。但情投意合之人,却是唯一的。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呐,你和袁姑娘关系再好,也不能陪她过日子生儿育女是不是?何必打扰了她的好事?”
第70章
无数朋友里的第一位。
唯一的情投意合之人。
段阑生的心脏在胸骨底下一紧缩。
仿佛虚空中降下一只手,捏住这颗器官。掀起的震荡,有如山呼海啸,迎面冲来。在短暂得只有一瞬、又漫长得像度秒如年的时光里,他看见张公公的唇在一张一合,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却都入不了他的耳。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声音在耳际深处冒出,一遍又一遍,越来越清晰,像是在拷问他真实的心。
……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吗?
为什么即使被她盖章为最要好的朋友,依然觉得隔靴搔痒;为什么出门在外看到好东西都想带一份给她,看到她笑也跟着高兴;为什么讨厌有人觊觎她,仿佛圈地盘的本能觉醒了;所有不合时宜的渴望,寻常日子里的幸福,藏在面具下的别扭、不甘、言不由衷……原来都源自于此。
原来,他不是想做她一群朋友里排第一的那个,他想做的是她的唯一。
混沌拨云见日,随着认知被推翻,他周身的血液流动倏然变快,面皮都跟着发烫。一种陌生的眩晕和不知所措,包绕了他的全身。
段阑生抬起右手,怔怔地捂住胸口,仿佛不这样做,心脏就会从喉咙里蹦出来。
“……且不说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您还是请……仙师,仙师?你还好吧?心口不舒服?”张公公劝着劝着,突然一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段阑生的身体微微一震,放下手来。秋风拂落叶的悉索声,池水波澜晃动的水声,宫人夜巡的脚步声……被剧烈的心跳阻隔在外的喧闹,一刹那间回涌进耳道里。
张公公:“?”
张公公一头雾水,并不知道自己刚才说得口干舌燥,眼前这人却一直在走神,左耳进右耳出,半点没听进去他的长篇大论。
这时,段阑生突然望向后方的宫殿。张公公也敏感地察觉到光线变化,回头望去。
宫殿内的灯光变暗了些,里面的人应该准备歇下了。黑魆魆的走廊里,陆鸢鸢和越鸿似乎已说完了话,她拢了拢衣裳,随意地转头看了过来。
张公公略感无奈,心说自己在这拦了半天,也是白拦。
万万没想到的是,刚才还冷着脸非要进去的人,呼吸突然浅促了几分,非但没有继续上前,还后退一步。不知他是魂不守舍还是怎么了,这一步居然踩到台阶边缘,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张公公更愕然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在了黑暗里,好像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当夜。
段阑生蜷在塌上,漆黑中的帷帐。沐浴后,只披着寝衣的肌肤凉丝丝的,吁出的气息却将帐内安
静的空气熏染得湿热,一如他在节节攀高的体温。
他没有半点睡意。
他从前没有朋友,陆鸢鸢是他第一个朋友。所有和朋友相关的常识都是她教给他的。在她的带领下,他从来没往别的地方想过。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犹如一记惊雷、掀翻了他过往认知、让他战栗的想法。
陆鸢鸢又是怎么看待他的?她是纯粹把他当朋友,还是和他一样……
如果她知道了他此刻的想法,她会怎么想?
在心乱如麻地陷入浅眠以前,段阑生发誓,自己在思考的都是这样的问题。也仅仅是这样的问题。
但在入梦后,有些事情开始不受他的理智控制。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在梦里见到了自己睡前在想的人。梦中一片秋日绚烂的金黄,他们回到了那棵树上。茂密的树叶掩藏了他们,除了彼此是真实可触的,一切都那么模糊而遥远。
梦中发生了一模一样的事,比如那只掉下来的蜘蛛。可有些细节又和当初不一样了。她害怕蜘蛛,梦里的他便好心地帮她抓。可即使找遍各个地方,连袜子都脱下来仔细检查了,她也要哭不哭的,软得没了骨头一样歪在他怀里,作恶的蜘蛛还不现身。
阳光暖和,风中萦绕的是草木芳香,他出神了下,想起自己拜入蜀山前的一个寒冬。
路边的蒸笼一打开,湿润的蒸汽飘绕在风中,露出一块块柔软而蓬松的糖糕。年幼的他没钱吃,独自站在路边,望着路人接过冒着热烟的食物。为了不让冬风将它们吹得干硬,人们都将纸包攒在掌心,烫手也不愿松开。
那时他羡慕地想象,那些刚出笼的糖糕一定像一团没冷却的火。
可原来,它并没有他幻想里那么热,热到烫伤他的手指,而是温热柔嫩的。
梦境的场景跳跃得凌乱纷杂,到最后因为一直没找到蜘蛛,陆鸢鸢好像生气了,还拿脚踹他。像在他的神识里她踹他脸一样。可他一点也不生气,还抱住她哄了几句。
一切都在这里戛然而止。
梦醒一切成空,他在床上醒来,身上起了一层汗,偏头,望见枕边放了一张叠好的手帕。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像着了魔一样,猛地将它扯了过来。
这是陆鸢鸢用来给他包扎的手帕。他洗干净了,打算找时间还给她。
再次弄脏它,并不是他的本意。
皱巴巴的手帕从指间落到地上。
段阑生的眼眶微微湿红,仰头,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半晌,他对空无一人的黑暗动了动唇:“我能。”
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言自语,无人知晓他回答的是谁的问题.
在万众期待之下,雍国紧锣密鼓地筹备多时的洛水祭祀,以及谢贵妃的封后大典,终于在两日后,一个晴好的秋日来临。
洛水是雍国最长的河,上游发自终年不化的雪山,滋养了囊括王城在内的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绚烂的文明沿着河岸开花结果,星罗棋布地点缀在羊皮卷上。因为河流形状有如盘龙,一直被视作江山的龙脉。故而,雍国的皇陵、皇族宗庙,都修得离洛水不远。凡是在皇宫外进行的大型祭祀,历来也都选址于洛水。
既然是水边的祭祀,过程自然和水有关。雍国的祭祀一共七天,讲究的是一个“送”字。皇家工匠会造出许多小船,船舱里载满艾草、丝绸、瓜果等祭祀物品,在鼓声中点燃艾草,让它们顺江流飘到江心再沉底,象征列祖列宗接受供奉,厄运消除,国祚绵长,流程繁琐又奢侈。
这是陆鸢鸢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果然,除了皇帝和谢贵妃,后宫妃嫔、皇子公主、朝中叫得上名字的大臣都来了,岸上跟下饺子似的,人头涌涌。
越歧穿着一袭蟒纹衣袍,那是太子专用服侍,站在皇帝下一阶的高台上,气度俊雅,风度翩翩,倒也有几分储君的威仪。就是见不到小若的身影。
陆鸢鸢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现在,蜀山其他弟子都散布在人群中警戒着。她和黄莺今天则继续扮作谢贵妃的随从,穿着侍女服侍,站在谢贵妃身后,在这个角度,越歧正好看不到她们。想必这位兄弟也不会猜到,他以为死了八百个世纪的未婚妻正好端端地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吧。
越鸿、二皇子及诸位公主皇子,则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就在这时,黄莺突然压低声音,有些激动地道:“快看,祭祀开始了。”
宽阔的洛水上,有节奏的鼓点激昂响起,震颤人的心跳,浪花高溅。船只乘风远去,无数彩色的船帆载着火光,如一朵朵巨大的火烧云,果然壮观极了。不少第一次参与祭典的年轻大臣,还有鲜少来凡人界历练的黄莺,都露出了震撼的神色。
船只飘到江心,燃烧殆尽,徐徐沉了下去,水吞噬了火焰,江上只剩漩涡与白烟。见到过程如此顺利,皇帝和谢贵妃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陆鸢鸢:“……”
现代人和古人的思维果然有点不同,她此时竟冒出了一个有些煞风景的想法——好在这样的祭祀不是经常举办,不然对环境的污染未
免太严重了。
祭祀只是封后大典的前奏,故而,这七日里,谢贵妃每日只需在点火仪式上露面。不过,她身上的饰物和头冠加起来有差不多二十斤重,颈椎病仿佛在冲着她招手。大风湿冷,穿再多衣服也无济于事,还得保持笑容站一个早上,对一个孕妇来说,还真是辛苦呢。
陆鸢鸢定定神,挥散杂念,不让自己分心。
洛水祭祀的第一天早上,顺利地度过了,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这跟大家预料的不谋而合。第一天,往往是所有人精神最抖擞、戒备最警惕的时候,那妖怪既然有智商,会思考,一定不会第一天就上门找事。要选,肯定也会选大家防备渐渐松懈的后几日。
陆鸢鸢扶着谢贵妃回到休息的行宫,和翠儿一起帮忙拆掉了谢贵妃身上环佩叮当的装饰。这些饰物也够复杂的,在拆一根簪子时,翠儿还失手扯疼了谢贵妃的头发,连忙白着脸告罪。
谢贵妃摆摆手,没有与她计较。最重的头冠一拆下来,脖子就轻松多了。
因为洛水离王城也有一定距离,每天都要举办祭祀,谢贵妃是孕妇,不可能为了宿在宫中而天天来回奔波。所以,这七天,谢贵妃都会住在行宫里,蜀山弟子也都会陪她留在这里。
谢贵妃伸手按了按额头,露出一丝倦容。就在这时,外面有宫人敲门,送上餐点。
陆鸢鸢接过来,等那宫人离去,把食物捧到内间。黄莺借口叫走了翠儿,等她们都出去了,陆鸢鸢用小碗夹出一部分食物,就打算低头试吃。
可她的唇还没碰到筷子,就被拦住了。
谢贵妃支起身体,一双美眸忧心地望着她:“我实在不放心,不如还是找别的试吧?”
陆鸢鸢心里一暖,笑了笑,安抚她:“娘娘,没关系的。我们防备了那么久,不可能现在功亏一篑,还是谨慎些好。如果东西有问题,我吃得出来,不会真的吞下去。”
试吃,是她私下和谢贵妃提出的。如果那只妖怪想神不知鬼不觉弄走谢贵妃,在餐食里做手脚是一个办法。这里,只有黄莺和她能不间断地陪着谢贵妃。黄莺是剑修,舌头没有她的灵敏。如果食物被人下了微量毒素,黄莺未必吃得出来,她却可以尝出。
在她的坚持下,谢贵妃没有再阻挠,叹了口气,目光复杂,满含感激地望着她。
陆鸢鸢把每个小菜都试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让谢贵妃用餐。等到黄莺和翠儿回来换班,她正好可以休息一下,便打算去后院里晒晒太阳,顺便拾起荒废了几天的修炼。
院子空空荡荡的,陆鸢鸢走到一棵梧桐树下,扫开石椅上的落叶,突然听见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回过头,她便愣了一下。
两日未见的段阑生,出现在她面前。
段阑生出现在这儿也不意外。可是,他今天好似和往日有些不同,陆鸢鸢的视线迷惑地逡巡一圈,终于找到了违和的地方——这厮今天居然没用黑发带,改用了一支白玉簪束发。【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