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刚才进入她身体的暖流是什么东西?


    是生命值吗?


    不,不是……生命值会均匀地滋养她的四肢百骸。可刚才的暖流,却精准地进了她的金丹!


    那是灵力,是《媚心三式》引来的灵力。


    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从虚空直直砸落,陆鸢鸢睁大眼,思绪是全然烧断的,衣衫下,与鳞片摩挲的肌肤,升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从前看恐怖片,每当看到影片里的人物被杀人狂吓得呆若木鸡,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被杀死,都觉得是强行降智的夸张桥段。如今轮到自己才知道,当一个人处在极度的震惊中时,真的会腿脚发软,丧失对外界的反应能力。


    《魅仙缘》蜀山剑派的白月光大师姐,是男人。


    不,他甚至连人也不是。


    她识破了殷霄竹的真面目,一下子知道了他两个秘密。


    这是真真正正的秘密,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听说,被蛇绞杀的猎物都是窒息而死的。死后,身上的骨头还会碎成一段段,扎进五脏六腑。用灵力反抗,只会死得更凄惨。


    这就是她今晚一时冲动、试图窥破其庐山真面目的代价。


    粗大冰冷的漆黑蛇身卷缓缓游移,盘住她的双腿和腰腹。陆鸢鸢鬓发潮湿,面庞苍白,气管痉挛,耳膜里全是疯速跳动的心跳与喘息声。


    可是,她发着抖等了一会儿,死神的镰刀却还未落下。


    殷霄竹好像,还没有下死力。


    这么粗的蛇身,若真的用力绞紧了,她的脊柱肯定已经断了。


    不仅是蛇尾没有绞紧,伏在自己身上的怪物,连上半身也诡异地静止着。


    ——似乎就是从她的嘴唇不小心印上他的眼皮开始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眼皮上藏了个定身穴。


    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点后,陆鸢鸢的指尖微微一抖。但她没想明白关窍,便听见了蛇尾鳞片滑过地面的响声,身上的人也动了动。


    不知从哪鼓起的勇气,陆鸢鸢双臂发抖,蓦然收紧,抱住那丑陋的身躯,低下头,重重地再度吻了吻他的眼皮。


    像是快溺死的人,在水里碰到一个东西。不管那是救生圈还是轻飘飘的水草,求生本能都会驱使她抓住,试试看能不能救自己。


    她可以摸到,他身上没有衣裳,触手都是蛇鳞,又有着不同于冷血动物的温度。眼皮也是粗粝的,她觉得自己在亲一块冷冰冰的树皮。视死如归地用唇瓣摩挲过那里,磨得有些疼,疼得她溢出泪光。


    她的嘴唇再度印上去,身上的人便是一僵,再度安静了下来。


    陆鸢鸢憋着气,胡乱地在他眼皮上亲了几口,双臂就蓦地脱力一松,眼前暗了下去。


    她一开始以为是月亮暗了,其实不是。虽然腰肢上的蛇尾没有缠紧,可这么一大团盘在她身上,还是太沉了,她的肚子都给压瘪了下去。


    惊悸与重物造成的缺氧在体内游走,到达了极限,她没撑住,双手一松,就彻头彻尾地昏厥了过去.


    醒过来时,窗外已经暗下去。暮色沉淀,残月初显,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晚上。


    陆鸢鸢窝在床上的一团锦衾里。纱幔床帘都垂落下来,但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烛灯,非常安静,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熟悉的家具与陈设。


    这里是殷霄竹的房间。


    她居然还活着,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昏厥前的事儿在眼前闪回。陆鸢鸢咬牙,面青唇白,手脚冰冷,往被子里缩了缩。


    三年来,她早就知道殷霄竹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无害。现在还在闭关的虚谷真人、无辜惨死在浮屠谷里的蜀山弟子,十有八九,都和这位大师姐脱不了干系。


    可对方另一个模样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


    蛇蜕,蛇尾……


    殷霄竹是蛇妖?还是像段阑生那样,是人和蛇妖的后代?


    因为,纯粹的妖怪是不可能修炼仙家法术的,怎么也得混入一点人类基因。


    这和宗主夫人怀孕时被掳去妖界有关吗?


    自然界的蛇蜕皮,一般是一年两到三次。同住那么久,她却从未察觉到这方面的端倪。


    也是,蜀山人来人往,殷霄竹那么谨慎,以前肯定是避开所有人,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蜕皮的。


    这次,他仓促地在她隔壁房间蜕皮,多半是发生了一些措手不及的状况,才这么不挑地点,还被她撞见了。


    陆鸢鸢在被窝里摩挲了一下手心,那里仿佛还残存着蛇蜕的触感。


    比起他有蛇尾,更让她不敢置信的是,大师姐这个角色居然是男人。


    究竟是“殷霄竹”这个人物在原文设定里,一直都是男扮女装,还是说,真正的蜀山大师姐,早已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被一条蛇顶替了?


    段阑生不是一直把“大师姐”视作白月光吗?他有怀疑过吗?


    其他人呢?


    蜀山宗主和其他弟子知道吗?


    估计不知道吧,她和殷霄竹朝夕相处了三年多,也没发现真相。


    想到这一年多来,殷霄竹经常把她抱在大腿上……喜欢盘着东西,这算是蛇的本性吗?


    不止如此,因为她将殷霄竹看成是女人,所以,刚认识不久,她就在他面前大大咧咧地脱衣服……


    陆鸢鸢死死地咬住下唇,面庞发烫,有种上当受骗的恼怒。只是,这份恼怒,在生死未卜的前景下,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隐藏剧情【苦夜】,获得终极奖励:复生资格卡一张。”


    陆鸢鸢:“……”


    这张卡是在暗示她马上要去见阎罗王了吗?


    系统:“宿主,【苦夜】这段隐藏剧情原本的难度,并没有这么高。按正常流程,昨晚,在你发现蛇蜕并听见殷霄竹让你滚出去时,就应该及时退出去。但你没有,还走近了一步。这也就导致事态超出了【苦夜】兜底的范围。”


    这时,陆鸢鸢突然察觉到,房间中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


    一盏烛火从远处飘到殿内,昏黄的光在纱帐上泛开。


    它没有长翅膀,而是被端在一只手上。


    有人来了。


    没有了蛇尾,也没有了怪物似的上半身,而是一个身姿颀长的人。


    陆鸢鸢后背汗涔涔的,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冷静下来。


    殷霄竹不知道她练了《媚心三式》。所以,在他眼中,她目前只发现了他一个秘密。


    也许就是因此,他暂时没杀她。


    她未必就没有生路。


    看到的没法否认,但她也不能再让局面变得对自己不利,不可以再往天平象征着“杀”的那一端多加一个砝码。


    虽然心里是这么梳理的,可在看到对方的手伸过来撩开帘子时,她还是一瞬间闭上了眼。


    窗户都关了,她却感觉到有风轻柔地拂过额头,那是床帘被拉开的动静。


    “这么喜欢装睡?”


    陆鸢鸢指节一紧,没有办法了,睁开眼,就看见床尾的人。


    殷霄竹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穿着平日里的寝衣,站在床边,将灯放


    在一个精致的灯架上,正在调节纱笼。


    这个画面倒也不是第一次见,但经过昨晚,陆鸢鸢对他的警惕成倍增长。他站,她躺,怎么看都对她不利,索性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悄然往远处挪了挪。


    好似察觉到了她躲开的动作,殷霄竹的手一顿,慢慢地朝她转过头来。


    陆鸢鸢瞪大了眼。


    殷霄竹的左边脸庞与脖颈,都是秀美白皙、雌雄莫辩的美人模样。可他的右边脸庞,却像是还没结束蜕皮,覆着不均匀的鳞片,糙烂而恐怖,一直蔓延到锁骨的位置。


    想必,衣衫下面,也是一大片还没恢复好的皮肤,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光线甫一亮起,彼此的神态,都变得一清二楚。


    床上的少女望见他的真容后,惊吓而骤然煞白的面孔、强作镇定的神态、僵硬的四肢,自然没有躲过殷霄竹的眼睛。


    他却没有躲开的意思,来到床边,一只膝盖曲起,压到榻上,同时倾下腰,脸从正前方逼近她:“怎么,嫌我丑?”


    半张脸是狰狞的修罗,半张脸是美丽的人类,对比鲜明。失去了黑夜的缓冲,冲击力强烈得让人不适。


    陆鸢鸢脸色越来越白,受不住,转开头不想看。可下巴却被捏住了,还被大力转了回来。


    她越是低头闪避,殷霄竹好像越要逼她看。身躯越来越近,将她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中。


    看来这问题是非回答不可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要是说“没有”,是不是太虚伪了?


    她自己都不信。


    肩膀已经顶到了围墙,陆鸢鸢退无可退,只能给出答案:“有点。”


    这个诚实又不出意外的回答,令殷霄竹脸色一黑,他冷笑一声,眼中浮现出了杀意,手上力气加重。


    那杀意切肤而至。


    就在他的气息几乎要贴上去时,两只小手蓦地从被窝里伸出来,从两边捧住他的脸颊,用力夹住。


    她的掌心沁着汗,已经长出了练剑的薄茧。可是,相比起在他面上蔓延的鳞片,还是要柔嫩许多。


    明明可以挥开她的手,可殷霄竹前探的动作还是一顿。


    “你、你别故意吓我……让我看一看,让我习惯一下。”


    第52章


    话是这样说,可她的眼皮始终在轻颤,目光从浓密的睫下抬起,飞快地瞭了他一眼,就像是耗光了勇气。小而尖的下巴藏在凌乱的衣襟后方,整个人也往被子里缩了缩。


    这也是无奈之举。被堵在床上的角落里,不管往哪个方向逃,都是自投罗网,唯有把自己缩得小一点儿,才有安全感。


    殷霄竹被她捧住脸,位置仍比她略高。垂目打量她,片刻后,声音辨不出喜怒:“昨晚还没看够?”


    陆鸢鸢听着,脑海深处的神经上,噼啪地炸开一簇火花。


    对了,昨天晚上,殷霄竹用蛇尾卷住她时,上半身可是没穿衣服的。


    也是,他当时在蜕皮,哪里管得上再穿一层衣服?


    那会儿事发紧急,她又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里,还真的没发现他的胸膛是平的,身材也是男人的结构。要是没练《媚心三式》,搞不好,真相就会就此漏走。


    可万一殷霄竹不那么认为呢?


    万一他觉得,她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知道了呢?


    “我、我没看清。”陆鸢鸢故意咬了下唇:“我就看到了好大的蛇尾巴。天这么黑,你又这么重,压在我身上,我根本就呼吸不了,肚子也疼,头还晕……”


    她要暗示自己没看透他的秘密,又不能太刻意地往性别话题上带,免得适得其反。斟词酌句,最后出来的版本,听起来是越听越委屈。就好像她已经忘了自己现在处境,开始比照着过去,来控诉对方昨天对自己不好了。


    听了她的话,殷霄竹须臾未语。突然,捏她下巴的手一松,顺着她的下颌,游移到她耳际。


    陆鸢鸢感觉到对方的指腹摩挲过她耳后的肌肤。很凉,还有些痒,她的脖颈忍不住一瑟缩,对方修长的手指已插进她的发梢,微微用力,将她垂下的脑袋从被子的遮挡中挖出来:“一直低着头,怎么看?”


    陆鸢鸢不得不再度直面他的面容,好在,连续接受了两次视觉冲击,她抗压能力已经比刚才强了许多。


    不得不说,殷霄竹可以被全宗弟子叫大师姐这么多年也不遭怀疑,并非全无道理。这张美人脸,苍白清癯,可以说是英气的女子,也可以说是阴柔的男子,并不是电视剧里那些虎背熊腰、浓妆艳抹的拙劣的男扮女装。


    陆鸢鸢的目光看向他右脸,左手抬起,慢慢地抚摸,一寸寸地感受那些冰冷的硬鳞怪异的触感,最后滑到他眉骨上。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殷霄竹的眼珠已经变回了温醇的茶色,与往日别无二致。但她肯定自己没看错。


    昨天晚上,他冒出蛇尾时,眼珠确实是绿色的。


    陆鸢鸢的手指一停,脑海里浮现起一件旧事。


    三年多以前,她和殷霄竹一起困在浮屠谷的山洞里。一个深夜,这人曾悄悄离开山洞,之后,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走进来,那时他的眼珠也是绿色的。


    难道——那个时候,殷霄竹刚刚蜕皮结束?


    所以,他才会三更半夜,悄悄自己离开山洞,蜕皮之后又悄悄回来!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段时间,他突然灵力晦涩,还陷入昏迷,很可能不全是灵宝秘境负面buff的锅,也有他在蜕皮的原因吧。


    疑惑在内心不断发酵,不知不觉,陆鸢鸢的手指已经点在他眼皮上,流连了一会儿。


    殷霄竹面无表情,被碰到眉骨也不闪避,眼不错地盯着她表情的细微变化。


    床帏下无风,明珠燎燎。陆鸢鸢的前胸后背都渗出了汗。她努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看起来镇定,摸完了他的全脸,想缩回手,但又担心自己的手不抵着,对方就要欺身靠近。双手往下一滑,仍轻轻抵住他的下颌。


    她总觉得对方在等她先开口。此情此景,装傻是混不过去的。


    殷霄竹大大方方地让她摸自己的脸,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打算等她摸完,就把她变成死人。就和打算杀人劫财的入室盗匪不怕屋主看见自己的样子是一个道理。要么就是他不打算杀她,还考虑将她纳入到自己人的范畴,那么交付一部分老底是必须的。


    两个走向,两个极端。


    只能赌他选后者。


    陆鸢鸢黑白分明的杏眼瞅向他:“元君,你是蛇吗?”


    殷霄竹异常冷淡:“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被他的话刺了刺,陆鸢鸢的手指不免一蜷,抿抿唇:“你是被蛇妖附体了?还是说,你和段阑生一样,父亲是人,娘亲是蛇妖?”


    她是这样想的,殷霄竹越肯敞开心扉,就代表她活下去的机会越大。太深入的事不好问,就从浅显的开始试探。然而,不知道是哪个字眼不符合他的心意了,殷霄竹的表情明显变差了,眼神阴郁。


    出乎意外的是,陆鸢鸢既没被吓退,还收回手去:“反正你等一下也是要杀我的,让我做只明白鬼又如何?”


    这话说出口,她好像破罐子破摔了,眼眶变红,扭开头,难过得心灰意冷的模样:“我不问了,你要杀就杀吧,给我个痛快。我就当自己眼瞎看错人,也认错姐姐了。昨天晚上,我就不该理你,也不该因为担心你有危险就跑进来关心你……”


    半晌,眼前的人眉头一动,终于吐出了一句话:“我有说过要杀你?”


    试探到了自己最想听的话,陆鸢鸢心脏跳动加快,声音戛然而止,惊讶地转回头来,就感觉自己的下颌再度被捏住,饱满的唇肉还被对方的拇指按了按。发白,又重新充血。


    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对方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不过,话这么多,太吵了,还是杀了好。”


    陆鸢鸢瞪眼:“别……”


    话未完,对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她的手,低头咬了一口。


    陆鸢鸢一吃痛,猛地抽回手来,就看见自己的大鱼际上出现了一对血洞,有暗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人的牙齿可不是这样的形状,这是蛇的齿印。他是蛇,那他有毒吗?


    陆鸢鸢汗毛倒竖,捂住手,颤声道:“你做什么?”


    她看见前方的人抬起了那张灼若芙蕖的面庞,门牙后,舌尖若隐若现,还沾着她的血,说:“杀你。”


    陆鸢鸢白着脸,一时悲愤交加,用力地挤压大鱼际的伤口,可出来的血并没有变色。不知是不是蛇毒在迅速发作,她感觉自己手脚力气开始流逝,在最后清醒之际,她拼命对系统说“给我用复生卡”。可没等到系统应声,眼前就一黑,软了下去.


    陆鸢鸢预计,等自己睁眼时,也许已经在用第二条命了。


    说起来,她都没来得及问系统,复生卡是怎么个复生法,是她借尸还魂到别人身上,还是游戏重开。


    鼻端嗅到一缕熟悉的幽涩香气,陆鸢鸢的神思昏昏沉沉,始终无法睁眸,却好像听到房间里有两个人在说话。


    “……我早就说了,当时杀了就好……”


    “留下来又不用……每次……大费周折……”


    声音忽远忽近,但她好似整个人泡在冷水里,也分不清谁在说话。渐渐地,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等到彻底清醒时,陆鸢鸢发现自己依然在之前的房间里。目光从迷蒙变得清醒,她抬起手,瞧见大鱼际上的牙印还在,只是已经止住血了,像是两颗小痣。


    所谓的复生资格卡不会这么坑吧?直接给她续命到断点了吗?


    要是敌人杀了她没走,留在原地等她醒来,当场给她补一刀,那这复生卡不就白用了?


    系统:“宿主,【复生资格卡】并没有使用,你没死。”


    陆鸢鸢:“……”


    她懵了一下,迅速爬起来,检查了一下各项数值。果然,【武力值】、【灵力值】没变,【生命值】在安全范围内,一点也不像下一秒就要毒发身亡。


    “醒了?”


    屏风处传来一个声音,陆鸢鸢蓦地抬头,发现那儿倚着一道颀长的人影,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靠在那里的。见她呆呆地望过来,殷霄竹的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面上没有了戾气。


    陆鸢鸢将手藏到身后,鼓着脸,问:“你不是要杀我吗?我怎么没毒发?”


    “只要我没事,你自然不会有事。”


    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鸢鸢轻轻地抠住大鱼际的伤口,惊疑不定。


    难道这不是普通的蛇毒,而是一带一的限制?只要殷霄竹活着,她就不会有事。他死了,她也得死。


    这样一来,她便会自发地去替他保守秘密,维护他的利益。


    看来,殷霄竹暂时对她没有杀意。可他也不可能放一个知道他秘密的她在外面大摇大摆地走,那么给她戴上隐形的镣铐,是相对温和的做法。


    虽然受制于人很不甘心,但殷霄竹在原著可是活到了最后的。所以,这威胁加在她身上,等于没有。


    这么说的话,她岂不是不痛不痒地过了一关?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殷霄竹肯定不会解释的。


    陆鸢鸢回想起来,她之前问的那两个问题,殷霄竹全回避了。


    此人城府极深,并不是那种愿意敞开心扉、只要别人起个话头就能倒三天三夜苦水的人。想从他嘴里撬出秘密,估计很难。


    第一次没回答,就没必要问第二次了。


    殷霄竹的视线在她脸上略停了停:“过来吧,替我梳头。”


    担心对方改变主意,陆鸢鸢敢怒不敢言,不太情愿地站起来,走了出去。她没发现自己嘟起了嘴。


    殷霄竹在镜子前落座,从昨夜开始,他便一直散着发。陆鸢鸢木着脸,来到他身后,拿起一把小梳子。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殷霄竹不像别的姑娘那么热衷于收藏饰品。宗主的女儿不可能缺钱花,可他甚至没有梳妆匣子。


    还有,第一次触发【苦夜】剧情时,她去问他借月事带。殷霄竹拿给她的却不是大家用的那种……她那会儿还以为他生性慷慨,原来真相是他根本不懂女人的那些事。


    蛛丝马迹原来一直断断续续地存在过。只是因为《魅仙缘》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基于对原著的信任,即使她偶尔觉得不对劲,也从来没有往“大师姐是男人”这么荒唐的方向去猜测。


    陆鸢鸢梳着手中柔滑漆黑的一把头发,心里又是恨又是气恼,渐渐连肚子都不舒服了起来。她虎着脸,没吭声,给他束好发,将梳子放在桌上。


    身子隐隐不适,力气一下没收住,梳子撞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陆鸢鸢转身,轻轻压着肚子,手腕就被抓住了,整个人被抱到了他的腿上。


    放在以前稀松平常的事情,可知道他性别后就是另一回事了。陆鸢鸢僵了僵,不想再和他亲近,立刻想弹起来,却被摁住了:“哪里不舒服?”


    陆鸢鸢想伸手去推,却又在半空停住。


    殷霄竹似乎把她的僵硬和不配合理解为了别扭。


    不过,这是不是证明了——对方已经信了她没发现他是个男人的事实?


    这就是他暂时放了她一条小命的原因吧。


    小不忍则乱大谋。陆鸢鸢忍住了挣扎的冲动,继续坐在他怀里,别开头,闷声道:“肚子疼。”


    殷霄竹垂下头,扼住她的手:“我看看。”


    陆鸢鸢捏了捏衣角,没办法,只好将衣服卷起了一点让他看。醒来这么久,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看,亦是微微一惊——原来她的肚子真的瘀了几块,看形状,应该是前天夜里被蛇尾压出来的。


    察觉到他想碰,陆鸢鸢急忙将衣服放下去,挡住他的手,说:“你手凉,别碰我。我自己涂点药就行了。”


    殷霄竹的手一停,转过眼,从镜子里看她的耳朵,若有所思.


    蛇蜕皮都有尴尬期,殷霄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暂时的。说不定,就是因为她的介入,他的蜕皮期才会拖长。


    他这个模样,自然是见不了人的。所以,一直对外谎称闭关。同时,他也没有让陆鸢鸢离开自己视线,也是真的多疑。


    不过,殷霄竹也不是一天十二时辰都要盯着陆鸢鸢。日子过了三四天,陆鸢鸢明显感觉到,他变得越来越嗜睡。大部分时间都将自己缩在浴池里,也许是蜕皮快要结束了。


    这一天,他更是一直没有醒来过,在床上酣睡。


    就是在这时,陆鸢鸢意外地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隔着门扉与结界,仍能清晰辨认出那是齐怅温厚的声音:“鸢鸢?”


    他似乎先去敲了隔壁的房间门,察觉到没人,而门锁上还有灰尘,才移到了这边,低声道:“鸢鸢,你可在里面?”


    陆鸢鸢打起精神来,一咕噜就跑到门边:“我在。”


    日光勾勒出齐怅的身影:“大师姐可还在闭关?”


    陆鸢鸢回头瞥了屏风暗处一眼,低低地“嗯”了声。


    门外的齐怅顿了顿。


    大师姐的秉性,他算是了解了几分。况且修士闭关,向来提倡独处一室,方可静心。他见陆鸢鸢房门上的灰,就知她有几日没回去过自己房间了,一直待在大师姐房中,未免有点反常,便问:“大师姐和你都没事吧?可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


    陆鸢鸢的唇动了动。


    在这一瞬间,有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她原以为殷霄竹给她下了一道镣铐,一切就会如常。可没想到他这三天一直不放她出去,她现在也开始不确定,殷霄竹蜕皮后,会不会继续关着她。


    现在殷霄竹睡着了,如果,如果她现在立刻向齐怅说明情况,让他叫人来帮忙,会不会是一条强


    力破除困境的出路?


    陆鸢鸢的内心激烈地挣扎了一会儿,拳头慢慢松开:“我们没事。”


    还是再等一等吧。


    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见她如此回答,齐怅的疑虑也就暗下去了。陆鸢鸢回过神来,问:“道君,你找元君有事吗?”


    齐怅沉声道:“是宗内有几个弟子中了毒,师尊让我请大师姐过去看看。如若大师姐醒了,劳烦你替我告知一声。”


    “我知道了。”


    等齐怅走了,陆鸢鸢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走向房间内,就对上了一双没有半点睡意的清明的眼。


    陆鸢鸢步子一顿。


    殷霄竹坐起来,完全地撩起了床帘,他一站起来,光线落在面上。陆鸢鸢仰起头,看见了他此刻的面庞。


    恐怖的鳞片已尽数消失,丝毫看不出蜕皮的痕迹。


    那张面容素净秀美,脖颈修长,与往日一模一样。


    整个人也仿佛破茧了,浑身舒展。


    那双茶色的眼珠子看向她,陆鸢鸢心头一跳,转身去衣柜那边取了衣物,手指忍不住捏紧衣裳,后背犹在阵阵发凉。


    这人居然醒着。


    恐怕,从齐怅敲门开始,他就醒了。


    之所以默不作声,一直在装睡,听她和齐怅说话,算不算也是一种试探?


    试探她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找外界告状。


    如果她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他是不是会直接杀了她了事?


    唉,这么一比起来,当初答应段阑生一起去凡人界,或许还会轻松些。


    ……好在,和他独处的日子,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


    或许也知道自己这次“闭关”太过突兀,刚恢复过来,殷霄竹就应了师尊的命令,直接去找对方。


    当然,他把陆鸢鸢也带上了。


    来到了丹青峰的一处药庐里,陆鸢鸢看见丹青峰的好几个重要人物都在,不仅如此,就连很少在人前露面的蜀山宗主也在。原来,躺在床上等候解毒的是宗内重要的亲传弟子,怪不得那么多重要人物都来了。


    陆鸢鸢连忙冲宗主行了个礼。宗主点点头,并未对她多加关注。


    陆鸢鸢站直身,看到殷霄竹走到了屏风内,她站在外面,悄悄打量这个男子。


    其实他长得和殷霄竹并不像。看来,后者应该是更像其母。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宗主!”


    殿内众人纷纷转头看去,一个弟子皱眉:“什么事?不要在这里喧哗。”


    “我们接到了凡人界的急报!”闯进来的弟子告了声罪,就急急地道明来意:“半月前下去的弟子有半数在雍国境内失去了踪迹,急报请求我们调派多几个丹修、剑修下去支援。”


    众人同时愣住了。陆鸢鸢也懵了懵,紧接着涌出的却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的吃惊。


    方才她便在担心,等殷霄竹结束了蜕皮,还不肯放她自由活动。而且,对方这些日子仍将她抱在腿上,还会将一些穿衣服的事情交给她做。若是不拉开距离,她真的怕自己某一天的反应会瞒不住,漏了底。


    她想的办法是去接任务,尽量不留在蜀山,给自己喘息空间。时间久了,殷霄竹应该就会明白她嘴巴很严实,无意和他作对,揭穿他的秘密。


    但问题是,迈出去的第一步,也有可能会被干扰。


    眼下,不就有一个绝对不会被阻挠、时间比一般任务要长得多、更不会被殷霄竹跟随的好机会摆到了眼前?


    陆鸢鸢立刻开口,冲到空地上,生怕别人和她抢似的:“宗主,我愿意去!”


    第53章


    此处本无人在意站在角落里的陆鸢鸢,直至她石破天惊般吼出一嗓子,所有视线刷地聚了而来。


    这座大殿筑于丹青峰中,阶梯、地板都是如云白玉,纹路浮突。陆鸢鸢一边毛遂自荐,一边挤开人冲到中间,险些被绊了绊。好在,从旁伸来一只手,托了托她的手肘:“当心,别着急。”


    陆鸢鸢冲扶她的齐怅丢去一个感谢的眼神,正了正色,走到人前。


    她进来这么久,这还是蜀山宗主第一次正眼看向她,挑眉:“你是……”


    虚元子微笑地接了下去:“你是那个用了三年就结丹的外门弟子是吧?曾是凡女,也是霄竹的仆役。”


    好苗子在哪里都抢手。作为丹青峰的主人,虚元子也并非真的两耳不问世事,向来会在外门弟子中寻找好苗子,在招收亲传弟子之前,先提前筛一筛。


    前两年,陆鸢鸢不曾进入他的法眼。自她结丹后,他才关注到这名凡女的存在。


    陆鸢鸢用力颔首,并行了一礼。


    虚元子微笑:“你还不知凡人界发生了什么状况,怎么就自动请缨要接这个任务了?先听完急报再说也不迟。”


    那名传来急报的弟子得令,立刻解释了凡人界的事情。


    原来,前面一行弟子去凡人界后,追寻到邪祟之气最浓之处,在雍国、燕国两军交战的地方,主要在雍国境内。


    换在平时还好,如今两国打仗,情况就变得复杂了许多。从遁入仙门的那天开始,他们与凡人界的势力斗争已经无关了。按规矩,不该随意站队或插手凡人界国家的政治斗争。这和他们是否肯为其中一方拔刀无关,只要他们的存在被大肆宣扬出去,就可能被利用,并对战局造成影响。


    在许多年前,凡人界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一行修士为了除祟,来到某个正与敌国交战的小国里。那小国国主故意放出消息,宣布自己有上天庇佑,得神人相助,一时间,胜利的天秤开始往他的方向倒去。他的敌人嫉妒交加,为了将修士给引到自己这边来,竟用无数老百姓的血肉去自己投喂出一只妖物,最终酿成惨剧,险些就收不了场。


    所以,之前的那行弟子,去到雍国也并没有大摇大摆地亮明身份、找凡人借力。行事十分低调。大约是三天前,几个灵力最高强的剑宗弟子在调查中突然断了音讯——其中包括段阑生。以通灵法宝也无从打听到他们的消息,余下的人才速与宗门联系,请求支援。


    陆鸢鸢听完,一点也不退缩,还振振有词:“宗主,真人,让我去吧!我来到蜀山只有三年多,前十五年都是凡人,还在雍国生活过,对那里的状况比较熟悉。身为蜀山弟子,这种时刻我必须加入。”


    蜀山宗主一颔首:“难得你有这份心,也有份好胆量,那……”


    但他的话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父亲,事态不明,事关重大,我认为,稳妥起见,蜀山应该派更有资历和经验的亲传弟子下去。”


    殷霄竹不知何时从内殿走了出来,显然全程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目光微沉。


    他的担忧也有道理。见大家好像有点被说动了,陆鸢鸢一咬牙,恳切地说:“宗主,真人!我想去凡人界,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我的好友段阑生也在这次队伍里,他眼下失踪了,我很担心他,也无法坐在蜀山干等,请让我也加入补给队伍中。我想为他做点什么!”


    两害相较取其轻。合法外派去凡人界,待上几个月,让时间去冲淡这诡异的状态吧。


    她一口气说完,才用余光瞥了眼远处的殷霄竹。


    似乎是从她后面说出这段话开始,殷霄竹的神色变得更为难看,盯着她,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兆。


    好在,如陆鸢鸢预测的一样,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蜀山又急着选人出发,果然,很快主事人就都点了头,让她随队。殷霄竹需要留下来为床上重伤弟子解毒,恰恰是这段时间不能离开蜀山。他也阻止不了她跑掉。


    齐怅倒是被指派了同行。


    有了齐怅,陆鸢鸢多少安心了点。她垂下眼,略微心虚地攥紧拳,躲开了远处那双茶色眼珠,快速跟在齐怅背后走了出去。


    这次去支援的弟子共有五人。因等会就要出发,大家都回去收拾东西。好在,陆鸢鸢平时的法宝都收在储物戒里,她回去拿了自己的剑,就能出发了.


    阔别凡人界近四年,陆鸢鸢想象不了那里成了什么样


    子。


    但想不到,他们才下到凡人界,尚未降落至地面,就先遇到了一波冲击。这波袭击虽未伤及他们,却将几人分散开来。


    把麻烦解决后,时机不太好,天已经黑了。


    陆鸢鸢落到地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落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入目所见,都是漆黑高大的树干影子,一轮缺月挂在枝头,风声呜呜,山坡上,有人腰那么高的杂草沙沙摇晃。


    大抵是体内有灵力,陆鸢鸢虽落单,也不惊慌,打算先和大家汇合起来——他们已经约定了,若是落单,就去最近的一座城池汇合。


    就在这时,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在风中,嗅到了一阵极浓的腥味。


    味儿就在离她极近的地方——就在这个杂草丛生的土坡下。


    “……”


    除了血腥味,似乎还有一道很不显眼的,断断续续的气息声。


    陆鸢鸢迟疑了下,单手握住剑柄,靴底碾过土坡,悄悄地拨开草丛,借着在夜间极好的目力,她看见坡下倒着一匹死马。


    此马的体型极大,神骏无比,腰腹上中了数箭,跟刺猬一样,马蹄亦被削掉一个,身躯刀剑砍伤无数,惨不忍睹,似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它分明已经死去,不该有呼吸声的。


    陆鸢鸢有些不忍地蹙眉,绕着马走了一圈,终于看到,马腹下伸出了一只手。


    马腹下压着一个人。


    那只手沾满血污,修长而宽大,还戴着铁质的护腕,显然是士兵。


    而四周找不到他的同伴。


    从此情此景来推测,应该是这匹马驮着它的主人,从某个尸山血海里杀出重围,跑到了这个地方,才不支倒地。底下的仁兄估计还没死,不过,要是没人发现,按他这出血量,还一直被这么重的东西压着,他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


    两国打仗,军士生死有命,这是他们手上沾上鲜血的代价。陆鸢鸢没打算插手这人的生死,只是顺手帮了个忙,将死马拖到一旁。接下来,活不活得下去,就看这人的造化了。


    当马身被推开,底下的人被翻过来,露出了一张血污斑斑的脸。


    陆鸢鸢定睛一看,眼眸霎时睁大。


    此人身着厚重甲胄,高大健壮,小麦肤色。


    狭目丹唇,轮廓立体,英气十足。


    越鸿。


    正是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的越鸿!


    她是想知道越鸿的现状,可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她完全没准备会在这里见到故人。


    他怎么会单枪匹马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沉重的马匹一从他身上挪开,呼吸通畅了,他痛苦的喘息声变得更大,血也同时流得更多。陆鸢鸢见他甲胄缺了一角,急忙伸手进去,摸了一下,他腹部衣裳已经被血染得湿透,果然有很深的伤口。


    与三年多前相比,越鸿变化颇大。不光是外形长大了许多,更多的变化都在无声中——不再单单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的繁华王城里那俊朗跋扈的三皇子,是在荒凉边关的厮杀中活下来的独狼。


    他的眉上还有一道不明显的疤。


    发现这个人是越鸿后,陆鸢鸢的心态立刻就变了,怎可能还袖手旁观。没时间想别的,她立刻从储物戒翻出一颗止血丹药,塞入他干裂的唇里。


    ……嘶,他是狗吗?怎么昏了都不松口,牙齿咬得这么紧。


    陆鸢鸢满头是汗,蹲在地上撬他牙关,还是不行。没办法,只好先将丹药嚼碎了,再喂给他吃。就在这时,陆鸢鸢藏在鬓发下的耳朵一动,听见风中一丝怪响。说时迟那时快,她猛地扬起手,在背后的空气里一抓——


    嗡!


    她掌心凭空多出一支羽箭,长箭的箭杆和尾羽还在颤动,箭尖离她咽喉只有半寸!


    若是反应慢了半秒,又是凡人,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陆鸢鸢惊怒交加,回过身去,就看见远方的黑夜里,出现了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戴着头盔,穿着铠甲,似乎是士兵。


    那人冲她放了一支冷箭,似乎没想到陆鸢鸢居然没倒下。因夜色蒙蔽视野,他看不清陆鸢鸢是怎么躲开箭的,一愣后,就不信邪地再度朝她拉开弓。


    人若犯我,怒上心头。陆鸢鸢的手咔一声捏住箭杆,想也不想,将箭反掷过去。


    箭中注入灵力,隔了数十米远,竟也直直地扎进了那人的心口!


    那人痛叫一声,扑一下倒了地,再无声息。


    陆鸢鸢手腕发抖。她深吸口气,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望向自己的手心。


    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徒手抓住一支箭,而她现在,除了手掌的肌肤被摩擦得有点烫之外,就没有一点损伤了。


    不仅如此,刚才,她甚至还听见了箭矢穿过空气时,尾羽嗡动的节奏。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凡人界的攻击变得这么缓慢、迟钝,一切都像调了慢镜头。


    在修仙界待了三年多,她并未觉得自己有多大进步。原来都是对比出来的。因为在蜀山,她的确只是一个普通弟子。也因为她面对的都是战力超模的修士。


    直至回到凡人界,修士与凡人天堑般的差距,就此彰显。


    这里的武器,没有了仙力的加持,原来都如此不堪一击。难怪原著要将凡人界和修仙界分隔开来,也不让修仙界干涉凡人界的发展,否则,这个世界的战力系统就要乱套了。


    陆鸢鸢紧了紧拳头,环顾四周,暂时看不见什么威胁了。突然,她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咳嗽。


    仙丹起效这么快,他这就醒了?


    陆鸢鸢精神一振,感到了一点安慰,关切地探头道:“越鸿,你……”


    话未落,她的衣领被一只大手揪住,整个人被拖到了其甲胄上。同时,脖颈上还横了一把匕首,看见一双赤红而虚弱的眼:“你是何人?”


    陆鸢鸢的手撑住他的胸口,与之对视。


    因为失血,越鸿好似有些迷茫,视野也很模糊。以匕首威胁她乃是本能。眯着眼望了片刻,眼前的人影才聚焦。似乎认出了她,越鸿的瞳孔猛地一缩,盯着她许久,脸色渐渐灰败,干裂的唇自嘲地一扯:“……你死了……”


    陆鸢鸢愣了愣。


    “我也……死了。”


    当一声,匕首落地。


    越鸿横着身子,昏过去了。


    陆鸢鸢:“……”


    这家伙是把她当成阎王殿的鬼了吗?


    第54章


    也是,三年前,她可是当着越鸿的面被发妖卷走的。越鸿也许不知道那种妖物是什么,但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被它卷走了,十条命都不够用。


    算了,现在不是纠正他认知的时候。这个地方随时有人放冷箭,不宜久留。等他之后活过来了,自然会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隐藏剧情【皇子】,请选择【救】或【不救】。”


    上一次触发的隐藏剧情已经够她受的了,陆鸢鸢见到这玩意儿只想绕路走,一摊手,说:“我选哪个有区别吗?越鸿是备选男主,怎么都死不了的。”


    系统:“当然不。若你选择不理会,越鸿将在明天死亡。”


    陆鸢鸢愣住了,生出一肚子疑问。不过,系统这么说,一定不是在骗她。她当即说:“救!当然救!”


    余下的事儿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想。陆鸢鸢在越鸿身上布下一道结界,拾起落在脚边的匕首,四野昏黑,鬼火狐鸣。沉沉暮霭笼罩着荒野,她伏下身体,小心地爬上土坡。


    杂乱的野草中,趴着一具尸体,正是刚才那个无故放箭的人。他的胸膛被箭贯穿了,血渗进土壤里,看不真切。不过,这人身上套着一件布甲,手佩炼铁护腕,不难辨认出,乃是一个士兵。


    只就是,他身上没有标识出所属国家的印记。


    这家伙是雍国的士兵还是燕国的士兵?若是后者,那就麻烦了。因为这个人没骑马,要么说明他有同伴,要么就是在步行能到达的距离里,立着燕国的营帐。


    陆鸢鸢用匕首轻轻挑开满地乱草,正打算细看有没有有价值的东西,忽然瞥见这家伙腰间挂着几个圆滚滚的东西。因天光太暗,陆鸢鸢初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过了一会,她的后背蓦地冒出一阵寒意。


    这是……人头。


    四个人头跟西瓜似的挂在男人腰间,灰白的面皮定格在惊惧与绝望里。有老有小还有女人,老的古稀之龄,发须皆白。小孩看着才是刚会走路的年纪。几只苍蝇萦绕在在他们齐脖切断、血已流干的创口处,嗡嗡飞舞。


    错愕过后,就只剩下深深的恶心和反胃。


    虽然不是古人,她也有基本常识。没有军队会招这种老弱妇孺做士兵,这四位肯定是平民。


    再结合这士兵刚才问也不问就对她放冷箭的行为,多半……是在滥杀平民。


    陆鸢鸢捏起鼻子,又找了一下,在这人的腰上找到一个水囊和布袋。拔开水囊的塞子,伸手一扇风,一股浓浓的烈酒味儿飘了出来。


    忧心越鸿那边的状况,陆鸢鸢将东西收入储物戒,就迅速地离开了这儿。


    多亏自己已经学会御剑,没有马也能日行千里。无奈的是,越鸿实在太高大了,人也重。陆鸢鸢把他背起来,踩着剑,飞高了维持不了平衡,飞低了,他那两只鞋头镶了铁块的靴子就会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泥痕。


    下来凡人界之前,他们最后得到的情报是段阑生等人失踪的地方离襄城很近。襄城位于雍国的控制之下,她和齐怅一行人也是约了在北面的襄城相见。往北走准没错。


    陆鸢鸢如小蟹扛巨石,吭哧吭哧,紧赶慢赶,在天微微亮起来时,终于带着越鸿跑到足够远的地方,在一处开阔又有树木石头遮蔽的小河旁边停下。


    陆鸢鸢松开手,本来想温柔点儿,哪知手心出汗,滑溜了下。只听“咚”一声闷响,背上的人就猛地栽了个倒栽葱,不省人事地呈大字形躺平了。


    完蛋,太用力了!


    陆鸢鸢一拍脑袋,赶紧过去查看越鸿的状况。


    河岸上,空气湿润,郁郁葱葱的青草没过足踝。灿烂的阳光洒在水上,犹如金箔晃动,偶尔有黑影在水中流过。


    喂下仙丹后,越鸿腹部的伤口已不会再大量出血。但因为行进期间的颠簸,伤口不断受到挤压,陆鸢鸢断断续续地感觉到有热乎乎的湿腻液体从他的铠甲里渗出,流到她背上。


    这会儿,借着明亮的光线,陆鸢鸢定睛一看,发觉越鸿的状况比她估计的还不妙,唇瓣发白,起了干皮,俊脸泛着诡异的潮红,她一凛,伸手触他的额头,很烫。然而,把脉却不像是发烧的症状。


    陆鸢鸢疑惑地后退一点儿,扫视他全身,再看看天空,意识到了症结所在——太热了!


    骄阳明烈,热浪滚滚。此时的温度有近四十度。凡人将士用不了护身法宝,也张开不了结界,为了抵御战场上的刀戟,只能用土方法——把铠甲往又厚又重的方向打造,一套穿下来重逾百斤,还密不透风。越鸿现在就跟罩了个铁桶在蒸桑拿似的,再这样下去,他得中暑了。


    陆鸢鸢连忙动手去解他的甲胄。因为没解过这类衣服,她翻了半天才找到铁钩和系绳,分别拽下他的甲胄、战裙。一将东西拆开,一股炙热潮闷的气息就扑鼻而来,有汗水捂久了的酸臭馊味,也有血干后的腥味。


    呕!


    陆鸢鸢没忍住,嫌弃地屏息,后仰身体。等这股味儿散去一些,她才给越鸿检查身体。他露在铠甲外的皮肤都只是小擦伤,不成问题。唯一伤口便是在腰胯处。


    血糊糊的一团,血痂黏在他破损的里衣上。这样看不清,陆鸢鸢三下五除二,撕开他那打成死结的裤带,把裤子往下一拽。


    年轻男子的身躯灼热结实,肌肤呈小麦色。砖块似的腹肌整齐地垒在腹上,人鱼线清晰可见,凸起了淡青色的血络。


    这伤口看起来是被某种长兵器捅伤的,好在没有伤及脏器,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处理起来容易得多。陆鸢鸢微微松了口气,拿出刚才收缴来的那壶烈酒,摆到旁边,再从储物戒里找出了一只小锅,准备沸水消毒,给他做个缝合。


    一边做准备,她一边开始思索现状。


    奇也怪哉,原文这么一篇雄竞玛丽苏文,什么天劫、仙妖、战争、宫斗,都不过是谈恋爱的背景元素罢了。每个备选男主都是千金不死之身,即使有性命危险,可以搭救他并与之产生感情进展的也肯定是小若。


    这个地方,怎么会出现越鸿需要炮灰干预才能活下来的状况?


    就在这时,越鸿的手指头猛地一抽搐,闪电般睁开眼眸。却一下子接受不了阳光照射,被刺激得流出了泪水,只能闭上眼。


    “你别急。”陆鸢鸢好心地伸出手,给他挡住射在眼睛上的光,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越鸿:“……”


    他重新睁眼,目之所及,是一片湛蓝的天,以及一双盈满担忧的杏眼。


    越鸿剑眉拧起,没有回答。过了一阵,似乎是不喜欢这样躺着和人对话,手臂一用力,撑起身体来,又晃了晃。


    陆鸢鸢“哎”了两声,阻止不了,只好搭一把手,让他靠在石头上:“行了行了,先别乱动。我去河边装点水……不是给你喝的,我知道你口渴,但你现在还不能喝水。”


    她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抚。


    越鸿疲惫地靠在石头上,瞥了眼自己手臂,不置可否。等陆鸢鸢一转过身,他就游魂似的拿起了近在手边的壶,灌了一口。


    下一秒,“噗——”一声。


    一口火辣的烈酒,呛到喉中,全喷了出来。


    猛烈的刺激,如一根尖锥扎入大脑,瞬间将他飞到天外的三魂七魄狠狠打回体内。


    越鸿弓起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腹肌一收紧,牵扯到伤口,痛得他一个激灵,伸手去压胯骨。可是,这一摸,却发现手感不太对。


    越鸿缓过了喉头的辣意,眼眶血红,低头望去,就看到自己的腰带已被暴力地撕烂了,裤子也褪了下去。


    越鸿:“…………”


    这时,一只小手猛地从旁伸出,抢过他手里的酒壶,怒气冲冲道:“越鸿!你找死是吧,我让你别喝水,酒也不行!”


    越鸿僵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少女生龙活虎地站在他跟前,叉着腰,怒目相视。


    从来没有人敢从他手里抢东西。但在这时候,他的注意力已不在这壶被夺走的酒上了,盯了她半晌,他哑声道:“陆……鸢鸢?”


    “不是我还有谁?你不会以为自己还在见鬼吧。”陆鸢鸢叹了口气,将那壶酒放到旁边,伸手点了点他的心脏位置,说:“放心,你还活着,我俩都活着,你看,你这里还在跳……”


    话音刚落,陆鸢鸢的领口突然一紧,被他拖了过去。紧接着,她胸前一重,压上了什么重物。


    陆鸢鸢:“…………”


    越鸿的脑袋钻入她怀里,将耳朵贴在她胸上,听了片刻,似乎嫌弃底下丰软的脂肪碍事,听得不真切。他还皱眉,用力地往里碾压了下,热乎乎的鼻息喷在她肌肤上。


    陆鸢鸢呆滞地看着他这粗鲁的举动,脸庞逐渐憋红,红了又青,青了又黑。


    下一秒,“啪”一下响亮的耳光声,响彻空气。


    第55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一巴掌扇下去,惊飞溪边无数鸟雀。


    越鸿俊脸一偏,脸皮上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不知道这是不是堂堂雍国三皇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甩耳光,越鸿居然没有发怒,仿佛还些没回过神来,抬手捂住面颊,怔怔地看着她。


    刚才被这家伙拖过来时,陆鸢鸢的膝盖无处着地,匆忙间,只能和越鸿的大腿错开来跪立。此刻,她的大腿与他的紧紧相贴,只隔着两层衣衫,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常年骑射而长出的紧绷健壮的肌肉。也因这个姿势,她现在比他高。


    陆鸢鸢不高兴地板起脸,俯视他,问:“脸疼不疼?”


    其实她的手掌也震得发麻,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只是把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搓了搓,舒缓那种感觉。


    越鸿怔了一下,点头,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就说明你不是在做梦。”陆鸢鸢瞪眼,伸出手,捏住他的脸颊,往两侧一扯:“你给我清醒点!”


    以前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但要天天装成低眉顺眼的和亲公主,还不知挨了这家伙多少次的捏脸。这下,她终于能将他的脸皮搓圆按扁,挺直腰板地报复回来了。


    只是,论手感,越鸿这张脸可没有她的好捏,骨多肉少。还是她更吃亏。


    不过,才一会儿,她的手就被按了下去。越鸿圈住她的手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还活着,那你这三年多都去哪里了?”


    越鸿是凡人界的皇子,还是这场战争的其中一股势力。按蜀山低调行事的规矩,尤其是,这趟行动还有齐怅等人同行,她不该说自己是蜀山修士。


    不然,等她和大部队一汇合,越鸿肯定猜得到和她一伙的人全是蜀山修士。


    她倒是愿意相信越鸿不会害她,不过,他始终是雍国皇子,三年前,他放她走的前提也是不背弃自己的国家。一下子把同伴的身份都漏底,似乎不太好。


    陆鸢鸢思索了下,膝行后退,从他大腿间离开,才晃了晃自己仍被攥住的手腕,说:“这就说来话长了。你先松开我,我一边给你包扎伤口,一边说吧。”


    越鸿迟疑了一下,扫视四周,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吐出一个字:“说!”


    陆鸢鸢从河里装了一锅清水,背对越鸿,架起火堆,烧沸了一锅水,再将纱布扔进去煮沸消毒,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那天晚上,我被妖怪卷走后,本来也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没想到中途遇到一个世外高人,就这样得救了。不过,我也在那只妖怪手里中了毒,好在那个高人心肠好,把我带到一个世外桃源,一个老人家给我治好了伤。正好,那段时间,凡人界在大肆搜捕我,我就干脆在那里待着了,今天才第一次回来雍国。”


    越鸿眯眼:“什么世外高人?世外桃源?”


    陆鸢鸢叹息一声:“唉,这个你就别问了,我也想告诉你,可我已经答应了高人和老人家,不能乱说的。”


    越鸿:“……”


    不想让他刨根问底,恰好东西煮好了,陆鸢鸢赶紧打住了他的话头:“好了好了,我要开始给你清洁伤口了,还要缝针。”


    经过方才一轮拖拽,越鸿的裤子上提了一点儿,又挡住腰了。


    看见陆鸢鸢毫不羞涩地伸手,勾住他的裤腰带,往下拉去,越鸿眼角警觉地一抽,闪电似的出手,挡住她的手。但下一秒,“啪”一下,他的手被狠狠打开了:“不许捂!”


    越鸿轻吸一口气,脸色黑了,死命拽住裤头,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女人?!”


    “我是啊。你要是不自在,把我当成石头也没问题。”陆鸢鸢丝毫不恘,盯着他,说:“我辛辛苦苦地把你从那么危险的地方背到有水的地方,你以为我就是图好玩吗?”


    顿了顿,她露出一丝恍然的神色:“还是说,其实你只是在怕痛?”


    越鸿的脸色微微古怪,手指动了一下,听了她最后一句,手直接松开了,冷冷一笑:“开什么玩笑。我会怕痛?”


    话没说完,腰腹已一凉,胯已经露出来了。


    越鸿:“……”


    陆鸢鸢拿起一旁的烈酒,晃了晃。好在,越鸿只喷出一小口,没有太浪费,里头还剩一半。她拔出塞子,叮嘱道:“我现在要给你清洁,会有点疼,你忍着。”


    越鸿闷不吭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自己说的不怕痛。烈酒冲洗伤口时,陆鸢鸢明显看见他的腹肌绷紧,大腿都抽搐了下,十指也都用力地插进了草地里,却始终没叫痛。


    陆鸢鸢知道他痛,更不想拖延,手脚麻利地拿出已煮过的棉线针具,弯着腰,开始他缝合伤口。为了转移越鸿的注意力,她说:“我知道雍国和燕国起了战事,你怎么会一个人倒在那里?没有人保护你吗?”


    听了越鸿讲述,她才知昨夜他在带军回城修整的途中,在山谷里遇到一场险象环生的埋伏暗算。越鸿的亲卫皆已身死,只有他冲出了重围。


    等越鸿讲完,缝合也就结束了。他满头大汗,喘了口气,问:“帮人治伤,也是你从那位高人处学到的本事?”


    “对。”陆鸢鸢垂着脑袋,认真地打结。


    最痛的时刻已经过去,越鸿靠在石头上,望天片刻,才往下方瞥了眼。刚才陆鸢鸢给他倒酒,因没有将裤子全脱了,裆部不可避免地全被淋湿,烈酒香气扑鼻,掩住了汗味,湿淋淋地勾勒出大腿附近的轮廓。


    越鸿一顿,有些不自在地屈起另一条腿,身躯微微前倾,手肘搭在膝上,仿佛满不在乎地移开了目光。


    陆鸢鸢的注意力都在他腰上,没发现他的异样,给他包扎好了。沉重的甲胄是不可能再穿了,她将护心的皮甲丢给他,决定道:“你歇一会儿。这个地方正好有东西遮挡,晚一点我们再出发。”


    越鸿没有与她犟,倦怠地闭了眼。


    陆鸢鸢埋了染血的纱布,在河边清洗自己的工具。余光突然注意到,几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正佝偻着背,背着水壶,过来河边喝水,似乎是附近的村民。且大多数都有残疾,有的没了眼睛,有的断了胳膊。


    陆鸢鸢想和她们打听一些消息,观察片刻,见她们确实是普通的老妇人,才主动站出去:“各位婆婆……”


    孰料,一听见陌生人的声音,老妇人们竟如惊弓之鸟,抖若筛糠。


    发现陆鸢鸢只是个妙龄小姑娘,大家才没那么惊惶。


    陆鸢鸢忙安抚道:“婆婆们别怕,我只是想和你们打听一下,从此地去襄城,要多长时间?”


    老妇人们面面相觑,还是一个看起来最大胆的说:“远着哩,往北走,要翻过几座山。”


    陆鸢鸢皱眉。这么远?


    而更让她惊讶的,还是接下来听到的话。


    几个老妇人一听到她描述的那个士兵,就都白了脸。


    原来,自从两国开战,很多人躲进深山,做了山匪。山匪数目就开始成倍增长,着实给官府造成了不少麻烦。官府就下令士兵剿匪,只要有一颗人头就能得赏。有些士兵便开始动歪门邪道,进村子扫荡,挑无辜的百姓下手,砍了头,再说他们是山匪窝里的人。


    陆鸢鸢听得一阵恶寒,回忆起昨夜看见的那四颗头。原来,那个放冷箭的是想拿她的头去换第五份赏钱!


    果然,战争是滋生罪恶的温床。她也没想到这个地方已经乱成这样了,越鸿想必也不知道。


    一个老妇人瞥见从石头后露出的越鸿的一侧臂膀,叹了一声,劝道:“你有男人,那你们就快跑哩,想办法去襄城,士兵就不敢乱杀人了。”


    陆鸢鸢愣了愣,想反驳越鸿和她不是那种关系,思索了下,还是闭了嘴。


    算了,省口气吧。反正越鸿也睡着了,她没必要解释。


    老妇人们打了水,很快就走了。陆鸢鸢坐在河边树荫下打坐,却有点静不下心。她抬头,看着明媚的天空,心头好似笼罩着一层阴云。


    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可它太真实了。当她直面一些作为现代人无法见到的残酷与血腥时,无法不对那些无辜的人们产生恻隐之心。


    两个时辰后,日头偏移,逐渐没那么热了。麻烦的事儿换了一件——越鸿发烧了。


    高烧,昏迷不醒。


    凡人和修士,还是太弱了。越鸿的体格已经比普通人强壮许多。吃过仙丹,又及时处理伤口,还是避免不了局部炎症反应。


    陆鸢鸢当机立断,立刻照葫芦画瓢地背起越鸿,往襄城赶去。她把越鸿的甲胄塞到了储物戒,没了那套甲胄,速度本该快很多。无奈,才走到傍晚,天边就响起了闷雷声,不一会儿,雨


    滴开始飘落。


    陆鸢鸢:“……”


    她算过,驮着伤员,控制御剑速度,去襄城大约要两天一夜。她该死马当活马医继续赶路,还是先躲一躲雨呢?


    系统:“叮!隐藏剧情【皇子】更新,请宿主寻找庇护处,躲避七天之内雍国士兵对越鸿的搜索。”


    躲避雍国士兵的搜索?


    越鸿不是雍国皇子么,他失踪了,有人来找他,难道不是好事?


    陆鸢鸢蹙眉片刻,明白了什么。


    是了,雍国可不止一个皇子。一个有机会问鼎帝位的皇子,想必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系统这么说,一定是因为七天内有机会找到越鸿的士兵不是他这边的人。


    只要一找到越鸿,他们便会趁机杀了他。


    怪不得,在讲述起自己遇到埋伏的事情时,越鸿面色那么阴沉。他恐怕也察觉到古怪了吧。


    陆鸢鸢不再迟疑,在瓢泼大雨来临以前,顺利找到了有瓦掩头的落脚点,一座昏光点点的村子。


    战事持续了三年,边关的村子荒芜了很多,很多百姓在北迁,空屋一片片的。陆鸢鸢找到一间尚算干净的屋子,让越鸿躺到床上,检查了下他伤口,没有渗血,才喂他喝了点水,以及一颗果腹的丹药。


    修仙界只有止血丹、化瘀丹这类东西。有失血,还可以像关水龙头一样止血。发烧可就没有特效药了。


    做完这一切,陆鸢鸢布下结界,拉了把椅子,背靠床坐下,闭目养神。


    第56章


    这一夜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天将明时,晨光穿透柴窗,洒入屋中。越鸿躺了一夜,因体质好,高烧渐渐转为低烧,在生物钟的影响下醒来,先感受到了头疼。腰跨最严重的捅伤,倒是比想象的好不少,没了撕裂疼。视野逐渐清晰,他看见一片结了蜘蛛网的破屋顶。


    耳旁有一道均匀的呼吸声在起伏。越鸿转头一看,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屋中没有第二张床,陆鸢鸢闭着眼,唇微嘟,正趴在他床沿睡觉。因为离得近,他这么一偏头,都能和她脑袋靠在一起了。


    越鸿按在床上的指节一蜷。


    他又不是真的傻子。什么世外高人、世外桃源……她的弦外之音,无非指的就是金丹修士,和遥远的修仙界罢了。


    生死关头,她那么柔弱的身躯,却总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第一次,她在妖怪扑上来时拦在他身前。最后一面,她拔下发髻,扎了他坐骑的马屁股一下,决然地将他从地狱推回生门里。


    事发后,国师与精兵在山里寻人,却只找到被压断的灌木,还有凌乱的拖拽痕迹与血迹。


    因为最先发现出事、带人去现场的是他,父皇自然询问了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以及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他告诉父皇,他察觉到燕国公主逃了,所以追出去看看。


    父皇没有怀疑他的解释。


    之后三个月,雍国在境内大肆通缉陆鸢鸢,恨不得把路上每一块瓦片都拆了,每一口缸都打开检查,看里面有没有藏人。可即便下了这么大的搜查力度,燕国公主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形中说明,她那一夜的确可能已经命丧妖怪之腹。


    再加上那时战争已经开打,一个没有用处的和亲公主,不值得再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寻找。通缉才终止。


    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越鸿知道,为了自己的母妃与母族好,他不能再过多关注此事,显得他好像多关心陆鸢鸢的去向一样。但午夜梦回时,她临别时微笑说的那句“谢谢你”,却总在他梦里出现,三年来,辗转反侧都无法忘记。


    第一次……不,应该是第二次,有姑娘为他去死。


    当他已经逐渐接受陆鸢鸢死去的现实时,她又突然从天而降,将他从血海里背了出去。


    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变,又跟以前不一样了。那定是因为她去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越鸿怔怔地看着她的睡脸,忍不住伸出手。可他的指节还没触到陆鸢鸢的头发,她就仿佛感觉到什么,眼皮颤了颤,醒了。


    越鸿:“……”


    越鸿迅速收回手,盯着天花板,装作无事发生。


    迷茫只在眼底存在一瞬,陆鸢鸢坐起来,发现越鸿醒来了,立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又摸了他的脉搏,松了口气:“比昨晚好多了。”


    越鸿唔了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是襄城西南面的一个小村子。”陆鸢鸢将昨夜的暴雨转述了一遍,站起来,叮嘱道:“天亮了,我出去打水。你在这里等我,一定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她可以给越鸿吃仙丹,却不能凭空变出水。


    只要布下结界,就没人进得来屋子。可布在哪里是个问题。


    如果布在院子里,就等于空气里升起一道透明的墙,如果有人被这么个玩意儿挡住,一定会察觉到屋里有修士。所以,陆鸢鸢把结界放在了屋子的围墙和门窗上。这样的话,若有人想闯进屋子,也只会觉得是门窗太结实,才推不开也进不来。


    虽她不说,越鸿已猜到了她如今身份不一般,知道她肯定有办法,就接受了安排。


    昨天的河流,是村民最近的取水点。其实更近的水源在山里,只是那里不仅有野兽出没,还有比野兽更可怕的山匪,故而村民不敢冒险,生怕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陆鸢鸢心中无惧。足下生风,耳听八方,在崎岖的山上如履平地。很快找到了一处干净的山泉,灌满了一桶水。


    陆鸢鸢顺便洗了一把脸,用手背擦着面上水珠,一抬头,就看见对岸枝头上结着许多硕大的果子。


    记得三年前,她被殷霄竹抓去灵宝秘境时,不得不吃仙丹果腹,才几天,嘴里就淡出个鸟味来。越鸿又正处于食量最大的年纪。要不给自己和他都弄点其它食物吧?


    说干就干,陆鸢鸢去对岸摘了一兜果子,全塞入储物戒。回来时,还顺道打了两只野山鸡。


    回到村子里,屋子没有闯入痕迹。陆鸢鸢把水倒入缸中,取了几瓢泡水果,转头就开始烧水。


    无他,只因经过一夜,越鸿的衣服已脏得不成样,被早上的阳光一照,汗味已经演变成了馊味,别提多精彩了。要共处一室七天,得让他擦一擦身,她的鼻子才不受罪。


    陆鸢鸢烧好水,端着热水入内。床上的人听见她来,蓦地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盆上,拧起浓眉。


    陆鸢鸢以尽量平静的语气说:“你把衣服脱了,我等会儿拿出去洗一洗。然后你自己擦一擦身吧。”


    越鸿:“……”


    陆鸢鸢甩手,丢了一件她放在储物戒里的衣服给他,背过身去,说:“用这个盖住吧,其它全脱了。”


    顿了顿,她嘟囔:“快点,臭死了你。”


    听见她这么直白的嫌弃,越鸿脸色一黑。可是抬手嗅了嗅自己,又发现她没说错。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越鸿没有再扭捏了,悉索几下脱光光,扯过那件衣裳,遮住腰下:“行了。”


    让她回头的声音还是略有些不自在。


    陆鸢鸢回头,看见他已经脱得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好在有衣服挡住,不会长针眼。因为身体还没好,只是脱个衣服,精赤的身躯都出了一身虚汗。


    陆鸢鸢走上前,把拧掉多余热水的布巾递给他,顺便拾起地上的衣服。但在这时,她的余光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陆鸢鸢:“……”


    越鸿:“……”


    越鸿神色僵硬,似乎也有些始料未及。他欲盖弥彰,伸手一捂,面色发红,语气倒是理直气壮:“清晨刚睡醒,正常的!”


    话音刚落,他脸上就被啪地扔了一块湿布:“自己擦!”


    陆鸢鸢转身就走,出门后,无语地看向天空高悬的太阳。


    都中午了,清晨个鬼啊!


    而且,那是不是也太离谱了?


    段阑生有一半血统是妖怪,本质是野兽,所以她也是见过世面的。想不到凡人血统也可以长这么离谱。


    系统:“宿主不知道吗?这也是当备选男主的硬性条件哦。”


    陆鸢鸢:“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她将手里的衣服扔进水盆里,随便踩了几下,去去汗味儿,就拧干晾了起来。


    正在忙活时,她突然听见了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在靠近院子。陆鸢鸢一顿,侧眸看去。


    矮矮的院墙外,出现了一道瘦弱的人影。那是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


    姑娘,发丝蓬乱,脸颊还有几道抓痕,身躯瘦弱,望着放在院子靠墙的石台上的几只水果,不住地咽口水。半晌,她伸出了脏兮兮的黑手,越过围墙,偷偷拿走最边上的果子,揣在胸前,怯生生又不乏警惕地观察陆鸢鸢的反应,仿佛只要被逮住了,就会立刻把东西还回来。


    陆鸢鸢继续给山鸡拔毛,假装没看见她,不一会儿,那孩子带着吃的跑掉了。


    战乱里,吃不饱的小孩遍地跑。横竖她进山一趟不费吹灰之力,几乎没有成本,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孩子把从她这里偷到东西吃的事儿散播出去了,让别有用心的人以为她软弱可欺,甚至组团来找她麻烦,抢她东西……对现在的她,也构不成威胁了。


    怪不得人人都想有力量,人人都想修仙。


    陆鸢鸢的预估没有出错,到了夜里,果真有人上门找麻烦了。只是,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麻烦。


    其实,从下午她在院子里忙活开始,就已经察觉到有人在远处窥伺她。


    夜越来越深,荒僻的村落暮气沉沉。窥伺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放肆了。


    对这一切,陆鸢鸢仿若未觉,料理好晚餐。入夜后,她关上屋门,敞开院子的柴门,横着一把椅子,膝上放着一把从厨房找到的生锈柴刀,坐在院子中间,冷静地等待。


    月上中宵,投落几道猥琐的影子。


    陆鸢鸢抬眼,捏住柴刀。


    ……


    进来的几个男人,皆是村中地痞。


    战争开始后,村子的人少了许多,因此,多了什么生面孔,他们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一天一夜过去了,察觉屋子里的男人一直未出现过,只有一个少女在忙前忙后,又是杀鸡又是烧水,由此可见,那个男人肯定已经半死不活,只能在屋子里躺着了。他们心中的恶念蠢蠢欲动。


    主要是这少女生得也太那什么了。在边关之地,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细皮嫩肉的女人。


    这可怪不了他们,要怪就怪她男人动不了吧。


    今夜前来,看到陆鸢鸢居然拿着柄柴刀,孤身待在院子里,几个村痞还是有些惊讶的。可他们都没把这当一回事,还嘻嘻哈哈地讥笑起来。


    “拿把柴刀想吓唬谁呢?”


    “小姑娘就别学人舞刀弄枪的了,这么重的柴刀,你挥得动吗?”


    一个地痞急色地喘着气,迫不及待地解着裤腰带:“你们上不上,不上我先了!”


    陆鸢鸢掂了一下手里的柴刀,突然弯身,迅速地冲向他们。


    在她起步主动发动攻击的时候,前方几个狞笑着的地痞仍然是不以为意,直至难以想象的剧痛传来——


    他们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那把柴刀的刀刃结了极厚的锈,钝而重,于她手中却似没有重量的一把轻盈的剑。手起刀落,疾风袭来。察觉到不对劲,已经太迟。


    下一瞬间,柴刀斩落,离她最近的地痞,一只手掌已被齐根削断,血流如注,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几人露出恐惧的目光,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往外逃去,却没想到那少女步速比他们更快。顷刻间,他们的手臂、膝盖,各处关节都被柴刀击中,骨头碎裂,痛得满地翻滚。此时再抬头,看到月下执着柴刀的少女,几人再也没了淫邪的幻想,哪里敢久留,屁滚尿流地逃了。


    陆鸢鸢没有去追赶,舀了一勺水,冲掉了柴刀上和地上的血迹。


    苍蝇虽然伤不了人,但一直被他们盯着,也很烦。这种时候,以暴制暴却是最好的办法。为了不暴露修士身份,她才用的柴刀。


    第一世在文明法治社会长大,她绝对不是一个暴力和嗜血的人。不过,好歹在一个生死为常态的修仙世界活过两辈子了,她也不惧鲜血。


    这下总算能清静几天了。


    陆鸢鸢将柴刀丢至一旁,望向天空,胸臆里不知藏了几年的郁气,好似渐渐在消散。


    第57章


    深邃的星川横贯东西夜空。午时晾到竹竿上的衣裳已被蒸干了最后一丝水分。太阳都下山了,仍可以摸到残余在上方的灼热暑气,汗味已经没了。


    陆鸢鸢把衣裳扯下来,挎在臂弯上,推门进屋,将衣服扔到床上的人身上:“穿上吧。”


    越鸿低烧未退,后半天又迷迷糊糊地陷入昏睡里。脑袋被衣服罩上,他倏地睁眼,摸到是自己的衣服,飞快地撑坐起身,长臂一伸,紧实的肌肉随着动作舒展,三下五除二,绑好衣带,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正眼看她:“对了,我刚才半梦半醒,好像听见外面有声音?”


    陆鸢鸢从茶壶里倒出两碗凉开水,递给他一碗。随后,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桌旁,低头喝了口,才说:“有人来找麻烦而已。别担心,我已经解决了,他们不敢再来。”


    陆鸢鸢侧对着他,端碗的指节白净纤细。她的坐姿很随性,一条腿打横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当然,放在名门贵女的身上,这得叫粗鲁。


    那张曾经牢牢地扣在她脸上,属于燕国公主的卑微温顺、谨小慎微的面具,仿佛已经从她的肌肤上连根剥落。没有了绫罗华服和宫装绣鞋,只有一种旺盛和鲜活的生命力,从她的躯壳里焕发出来。


    越鸿出神看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低头,咽下一口水,他换上谈正事的口吻:“我已经失踪三天了,军中不可一日无帅。等明天天亮,就出发回襄城吧。”


    他明显感觉到,腰上伤口愈合得超乎寻常地快。他知晓,一定是陆鸢鸢给他的那些仙丹起了作用,让他既好奇,又有些怅惘。


    陆鸢鸢摇头:“急不来。”


    “我已经好转了。再这样下去,我母妃也会知道我失踪的消息。”


    “跟你好没好转没关系。”陆鸢鸢搁下碗,转过头来,肃然道:“你信不信,其实我会算命?”


    越鸿:“……”


    陆鸢鸢一脸高深莫测,欺负越鸿不懂,开始一本正经地用一种修仙界并不存在的东西来蒙他:“我已经提前算过了,明日上路是大凶。从今天开始数起,之后五日都是大凶。若你执意上路,十之八九躲不过血光之灾,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都怪仙丹药效太好了,除了蒙骗,她真的找不到什么好办法让他留下。当然,为了达成隐藏剧情的条件,她就算是五花大绑,也要把越鸿绑在这个村子里七天。只是,用强是万不得已时的下下策,还是先礼后兵吧。


    越鸿一凛,凝重道:“这是天机?那第七日呢?”


    陆鸢鸢笑了笑:“第七日,大吉。”


    要在这个地方待七日这么久?


    越鸿皱起眉,有些焦躁。可“天机”在前,也不得不顾忌。


    陆鸢鸢站起来,踱步至床前,微微俯身与他对视,安抚道:“反正雍国军又不止你一个人会打仗,少你几日,也不会出大乱子。要是你真有个三七二十一,那才会真的出大乱子。放心吧,有我在,我肯定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越鸿喉结一动,漠然道:“哦,事成后重重有赏。”


    “三皇子殿下果然爽快,那为了这份赏,我可得好好保护你了。”.


    成功用怪力乱神那一套稳住了越鸿,陆鸢鸢的压力减轻了一半。


    她并非不担心,蜀山修士若是一直等不到她去襄城汇合,会不会以为她出事了。只是,越鸿这边的隐藏剧情让她无法翻山越岭、离开太长时间。万一这边有突发状况,她赶也赶不回来。


    发射求救信号,又太夸张。要是把齐怅一行人招来了,那越鸿留在村子里七天的条件必然不能达成。


    两相权衡,唯一的办法,是硬在这里待到第七天,才尽快赶到襄城。


    之后的两日,越鸿又低烧了好几场。接着,身体就日渐转好。在一个小伤口都可能要人命的古代,这可以说是奇迹了。


    在这期间,陆鸢鸢想办法给他弄来了两套


    换洗衣服,都是村民的粗纺麻衣。不得不说,越鸿应了那句,人长得好看,披个麻袋也器宇轩昂。


    腰腹伤口还未能拆线,可越鸿一身力气都用不完,根本闲不住,居然一下床就练起了武。当然,为了不让别人有机会认出他是谁,他只能待在屋子里,做做俯卧撑,练练拳法。


    结果才偷偷练了两回,就被陆鸢鸢抓了现行。她大怒,当场勒令他不准再做容易让伤口崩开的事。


    越鸿悻悻然,却只能作罢。


    一眨眼,他们就在村中待到了第五日。


    陆鸢鸢负责上山打猎的事宜,这一天,她追一只野兔,回得有些迟。回到村子时,已是黄昏近天黑。村子里有人居住的地方还好,荒僻的角落,就完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里其实有条上山很便捷的小路,然而,人骨子里对看不清的地方都会有恐惧,天黑后,村民都会避过这一带不走。陆鸢鸢不惧怕,且夜里视物清晰,没有绕路,快步穿过捷径。


    在路过几个有两米多高的禾秆草堆时,夜风中隐隐传来了尖叫声。


    陆鸢鸢步伐一顿,可那声音却消失了。


    是……听错了吗?


    不,这么静的地方,她不可能听错。


    疑心发生了可怕的事,她无声将剑拢在手里,快步穿过草垛,在那中间看见令她胸中怒意暴涨的一幕。


    一个瘦小的姑娘被绑住了手,衣衫被扯得乱糟糟的。一个又黑又壮的老头站在她面前,急色地解着裤子,就要爬上去。


    可他没机会了。


    听见后方有风声袭近,老头不耐地回头,喉咙突然像是被叶子划了一下,一冷,又一热,剑刃辉光闪烁,汨汨鲜血喷出!


    小姑娘被血溅到脸上,呆呆地抬头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几乎已成了一潭死水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老头瞪直了眼,倒在地上,“嗬嗬”地抽搐。临死时,裤子都还挂在脚踝上。


    血点顺着剑刃落在泥土里,一点儿痕迹也没留。


    陆鸢鸢面容冷淡,这一次,她没有再对这样的人留情。


    见血,她不惧。此刻,她发现自己依然不惧——当她剑指恶人心脏时,握剑的手就不只是自己的手,还有无数曾被其欺辱的人与她同在,一起握住了她的剑柄。


    陆鸢鸢嫌恶地将尸首踢到一旁,来到那小姑娘身边,解开她手腕的绳索:“你还好吗?”


    小姑娘浑身发抖,流着泪,“啊啊”地叫着。


    哑巴?不对……


    陆鸢鸢一怔,摸了摸对方的脸,才发现对方的下颌居然被那个男人卸掉了。她帮它接了回去,一声痛叫后,小姑娘的说话能力恢复了。


    陆鸢鸢拂开了对方面上的秀发,这才惊讶地发现,对方是之前来偷吃水果的那个小姑娘,顿了顿,她问:“你叫什么名字?还能走吗?”


    小姑娘的腿发软,小声道:“我叫、叫三娘。”


    陆鸢鸢见她站不起来,索性把人背起来。她其实不比对方大几岁。但对方瘦得好像只有一把骨头了,背起来也很轻松:“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人吗?”


    “在村子那头。”三娘趴在她背上,伸出一只手,指着一个方向,又低落地说:“没、没人了。”


    “怎么回事?”


    三娘垂下脑袋,吸着鼻子,说:“半个月前,爹娘说待、待在这里活不下去,就和爷爷一起带着弟弟走了。他们不肯带我走,我就偷偷跟在他们后面,进了林子,远远看见,他们突然被几个士兵围了起来。那些士兵很凶,他们跪下来求饶,却还是被杀了……头也被切了下来……”


    陆鸢鸢步伐一停,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第一天夜里撞见的那个放冷箭的士兵,以及他腰上的几颗头。


    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三娘是女孩,所以被家人丢下了。即便贵为燕国公主,也不比村野少女好到哪里去。两国打仗,也是最先被人推出去抹脖子的那个。


    三娘脏了的手指也不敢攥住她的衣裳,见她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好厉害,你是……习武之人吗?”


    陆鸢鸢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去:“对。”


    她刚才没有用一眼能看出的仙术,难怪会被认作普通会武的人。


    三娘似乎很是羡慕,小声地问:“姐姐,你是在哪里学武的?”


    “……”陆鸢鸢没回答,而是问:“在这个村子里,和你一样的人,还有吗?”


    三娘摇头:“没了。”


    陆鸢鸢没有把三娘送回她家,而是将人带到自己暂住的屋子旁。这间一墙之隔的房子,同样是间空房子。


    “这里的地痞都是三五成群的,我担心晚上会有人找你麻烦。既然你家里没人,今夜就先住在这里。有危险的话,叫一声我就能听见。”


    三娘一怔,眼眶慢慢变红:“谢……谢谢姐姐。”


    就在这时,陆鸢鸢背后的房间门开了,越鸿大步走出,皱起眉:“陆鸢鸢,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路上出……”


    他话音一顿,看见旁边多出个小鬼,眉头直接成了川字:“哪来的小鬼?”


    “她叫三娘。”陆鸢鸢并未准备向三娘解释越鸿是谁,只回头,看了站在旁边的三娘一眼,示意她可以进去休息了。


    然而三娘好像误解了她的意思,小姑娘瞬间站直了身体,紧张地攥住手,向越鸿问好:“姐夫好。”


    陆鸢鸢:“……”


    越鸿:“……”


    第58章


    一句“姐夫”震空而出,一阵冷风嗖嗖地穿过庭院。


    三娘眨巴着眼,望着不同程度石化的二人,不明所以。


    黑夜里,越鸿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可疑一抽,又被迅速压平了,继续作波澜不惊状。


    陆鸢鸢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一摆手,可想到什么,又停下了手,未纠正其叫法,而是转了个话题:“你吃过东西了没有?”


    听到陆鸢鸢仿佛是默认的态度,越鸿心头突地一跳,瞥她一眼。


    三娘绞着手指,诚实地摇摇头。


    陆鸢鸢了然,拿了一些食物和一盏烛台,隔墙递给她,让她去屋里待着。三娘道谢,抱着东西,进了旁边的屋子。


    等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中,陆鸢鸢才转头,拉过出场后只说了一句话就莫名成了哑巴的越鸿,说:“回屋里说。”


    进屋关上门,只有两人时,陆鸢鸢才解释了三娘的来历:“……就是这样,我把她带过来了。只是,她对你我来说,本质都是陌生人。从你失踪开始,外面就在大肆搜寻你。他们着重寻找的,应该是一个落单且负伤的年轻男子。我认为,顺水推舟让别人误会你有家室也好,正好可以替你掩饰身份,不会那么容易引起注意。你不介意吧?”


    越鸿为自己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眉梢一挑:“你说得挺有道理。我为什么要介意?”


    陆鸢鸢松了口气,笑了笑:“那就好。”


    越鸿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瓷杯壁:“我们明天就要走了。那个小鬼,你打算怎么办?”


    陆鸢鸢沉吟一下,说:“我要带她去襄城。”


    等他们一走,什么也不会改变。乱世会滋长出一波又一波的恶人,孤立柔弱的女人会被吃干抹净。既然有缘,既然已经插手,不如干涉到底。


    她也并非不知道,这世道里,残酷的事情不止这桩,和三娘一样的人还有很多。她管


    不了所有人,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越鸿沉默了一下:“你之后要带她去你的世外桃源?”


    出乎他意料,陆鸢鸢摇了摇头:“不,只是襄城。如果她想去,我就捎带她一程。那小孩是孤儿,在襄城其实也没有亲人可投奔,可在那个地方,至少更容易找到活计,生存下来。但光凭她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翻越几座有野兽又有山匪的大山去到襄城。即便是拖家带口上路,横死的也不在少数。我想给她搭一条桥。”


    越鸿眉梢一展,抱起双臂:“你非要带,我没意见。”


    翌日,陆鸢鸢起了个大早,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三娘,询问她是否愿意去襄城。


    三娘得知他们要走,本有些失落。闻言,激动得都口齿不清了:“要,要去!我想去。”


    陆鸢鸢嗯了声:“等会儿我陪你回去收拾一点行李,要快点。”


    按她的原计划,是御剑带越鸿回襄城。越鸿现在状态好多了,她可以带他走陡峭的捷径,那一天就可以结束行程。可临时多带了一个人,就不得不摒弃原计划了。


    好在,出发没多久,就有人自动撞上他们的枪口。


    出发没多久,路过一个荒僻的山坳时,他们前后左右,突然冲出了一群手持武器的男人,粗略一数,有二十几个,个个都凶神恶煞,狰狞地笑着,刀刃上结着黑色血块,将他们三只肥羊团团包围起来。


    杀惯了人的山匪,与村子里仗势欺人的地痞可不一样,面容含笑,眼睛却是冷冷的,有种让人胆战心惊的血腥气。三娘浑身颤抖,越鸿身子紧绷,下意识就要将女人都护在身后。


    陆鸢鸢却反过来,压住他的手臂,将他往身后一退:“你别去,我来就行了。”


    山匪们磨刀霍霍,已经盘算劫财劫色杀人,突然看见三个猎物之中,最白皙貌美的那个女子竟不知死活地走上前来,似有迎敌之意,一愣之后,都猖狂地爆笑起来。


    首领后方的两个小弟笑得最大声。可不到两秒,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方才站在他们面前的老大,就被一道剑光削成两半,血喷出几米高。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女子没有放一句狠话,更没什么凶恶的表情。离得近的人,从头至尾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感觉到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面庞,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老大,就成了地上一滩死肉。


    这让他们不敢置信,又感到了极度的恐惧。有人反应过来,大吼道:“都一起上!剥了她的皮给老大报仇!”


    三娘瞪大眼睛,着急地就想冲出去。越鸿却扯住她的衣领,道:“不必。”


    他自小习武,又在禁卫军与军中摔打长大,只要一招,就已经看出了这些人不是陆鸢鸢的对手。


    甚至是他……也不再是她的对手。


    林中落叶纷纷,不消多长时间,穷凶极恶的山匪变成了满地的尸首。


    比起只会欺凌弱小的村汉,这些山匪靠着打劫为生,一身腱子肉,壮硕矫健,也会一些拳脚功夫。但陆鸢鸢的感觉,仍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耳听八方,眼眸明察秋毫,山匪的动作,在她眼里都迟钝得要死。在战斗里,她甚至逐渐摸索到,自己哪怕是赤手空拳,收拾这些人也绰绰有余。


    她的主业是丹修,都这样了。她不敢想象,剑修如果在这个世界放开实力,大开杀戒,会呈现出多么变态的碾压态势。


    陆鸢鸢归剑入鞘,闭了闭眼,平复了心情,林风还有点腥气。她回头望去,越鸿站在她后方,望她的神色有些复杂,也有些惊讶,唯独没有仿佛看见怪物的恐惧。


    三娘呆呆愣愣,唇微张,眼眸里闪烁着吃惊与崇拜。


    越鸿松开拎住三娘衣领的手,踢开脚下一颗头,毫无异色地走向她:“没受伤吧?”


    陆鸢鸢一顿,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没事。”


    既然这些山匪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搜索可用之物的机会。在地上看了一圈,三娘指着一把剑,说:“这把剑好多宝石,好漂亮。”


    越鸿看了一眼,嗤道:“镶了太多东西,华而不实。”


    远处的一片树丛后,突然传来陆鸢鸢喜出望外的声音:“你们快来看!”


    两人疾步过去,都呆了一呆——树后居然拴着一辆马车!想必是这些山匪的车驾,车子是露天的,也不算豪华,但有了它,他们不仅速度会加快,还可以节省力气。


    果然,在车子代步下,路程快了许多。


    之后两天,他们又碰到了一次山匪抢劫。好在,障碍都被陆鸢鸢扫平了。与此同时,路越来越宽,能碰见的百姓越来越多,看样子,他们都是往襄城去的。大多数都靠步行,偶尔才能碰到驾车的人。


    离襄城还剩一天路程时,前方出现了一道士兵布下的关卡,对欲往襄城去的百姓进行检查。陆鸢鸢用手肘顶了顶越鸿,示意他看小卒里的头儿,低声问:“你认识他吗?”


    “没见过。”


    在队伍后列观察片刻,他们发现,那关卡查得不算严,一家人的百姓随便盘问几句,记录一下,就放进去了,孤身入城或者携带武器的人才会被仔细盘问。


    现在已经超过了七天危险期,按理说,被发现身份也无事。不过,越鸿显然还很谨慎。这里离襄城很近,不想在最后一段路出差错,陆鸢鸢也理解。所以,等到了查验关卡,当人问及他们关系时,陆鸢鸢一手揽住三娘,一手挽着越鸿的手臂,抢先介绍道:“我们是一家人。”


    小卒没怀疑,放了他们进去,到了后方,便是登记处。


    越鸿俯在她耳边,低声解释:“是官府的命令,为了避□□民之祸,要记录流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陆鸢鸢点头:“原来如此。”


    说话间,就排到他们了。登记的人记下陆鸢鸢的名字,又道:“那是你男人和你妹妹?他们叫什么?”


    越鸿:“……”


    “你男人”三个字,简直犹如电流窜过体肤,叫人虎躯一震。


    陆鸢鸢眼也不眨,就报上名字。


    越是王族之姓,自然不能说真名。好在,这里没有身份证,即使说假名,这里的人也查验不了真伪。


    这样的关卡,越靠近襄城就越多,他们连续碰到了几个,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流程。到第二个关卡,陆鸢鸢就发现每家每户都是男人去登记的,便推了推越鸿,道:“我们别太显眼了,这次换你过去说。不要文绉绉的,就学他们的说话方式,说你是我男人,三娘是你妻妹,懂不?”


    越鸿:“……”


    最开始说不顺口,一连说了几次,开始习惯成自然。终于,天色黄昏时,他们过了最后一道关卡,城门就在远方。


    入城的人和车马排成长龙,缓慢前移。越鸿漫不经心地撑着腮,视线空茫,不经意地擦过旁边。


    与他们的车子并驾齐驱的是另一架车子,比起他们简陋的山匪之车,人家的座驾看起来要好多了。车上坐着陌生的一家五口,衣着整洁干净,看起来,应该是家世不错的人迁入襄城。


    越鸿打量他们的同时,对方也看了过来。


    对面那一家之主是个中年男子,看到越鸿虽穿着布衣,可相貌甚佳,浓眉狭目,气度不凡,一点也不像普通人。陆鸢鸢身上也没有颠沛流离的窘迫之相,看着都是落难的大家族后人。再加上城门在远方,等待时间冗长,便先释出了善意,一点头,道:“你们三位……”


    越鸿:“哦,我是她男人,这小鬼是我妻妹。”


    陆鸢鸢:“……”


    对面车上的一家五口:“……”


    陆鸢鸢在他手臂上一拧,没好气道:“没人问你!”


    第59章


    经历漫长的等待,天穹过渡向昏黑之时,他们终于从队伍末端慢慢挪到城门下方,入了襄城。


    陆鸢鸢环顾四周,她判断一个地方是不是安全,一般就看那里的街上有没有人在走。襄城是离战场最近的城池之一,军士常在此补给。虽处于战中,但城中仍是一派熙熙攘攘,井然有序的景象,商铺照常营业。


    越鸿及其部下治军甚严,军令规定,士兵不可扰民,违背军令者可当场斩杀。因此,不会出现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恶


    劣现象。


    可惜就是,再严格的军令,也会有人想方设法动歪脑筋捞油水。这就是为什么会发生小兵用良民的人头伪装山匪首级来换赏钱这种事。


    过了城门,正好见到一行士兵在一个守将的带领下朝这边走来。越鸿一看见那个守将,精神一振,勒停车子,跃下地,朗声道:“宋威!”


    那守将一愣,转头看来,坚毅的面上涌现出难以用语言描绘的震惊与狂喜之色:“殿下!”


    他朝后方小兵做了个手势,快步跑来,激动得都有些口齿不清了:“殿下!殿下是何时回来的?殿下身上可有伤?”


    “刚刚回来。”越鸿抓住这汉子的臂膀,免了对方下跪行大礼,直击重点问:“军中情况如何?”


    “殿下失踪后,军中起过一些谣言,属下这几日已经处理好了,没有出乱子。也在派人到处寻找您。”


    因为离得有一定距离,按常理,陆鸢鸢和三娘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宋威便直说了。


    万万没想到,陆鸢鸢现在的耳朵比狗还灵,听得一清二楚,微微一挑眉。


    听起来,这个宋威应该是越鸿比较信任的副将。


    三娘睁大眼眸,迷惑而惊奇地看着陌生的宋威。


    “你做得很好。”越鸿略一迟疑,问:“我不见的这段日子,母妃那边……”


    宋威垂首,低声道:“您前前后后失踪了十一天,属下不敢对上面瞒报。皇上和谢贵妃娘娘几天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回信使者说……谢贵妃娘娘非常着急,还病了一场。请殿下赎罪。”


    越鸿皱起眉,但终究没责备他:“立刻回信,快马加鞭送到王城,给母妃报个平安。”


    “是,殿下。”宋威应道,这才以疑惑的目光望向后方车上的一大一小:“殿下,这二位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个大些的姑娘好像有点眼熟。


    虽然一直在边关活动,可三年前,那张针对燕国公主的通缉令,张贴得大街小巷都是,他还有印象。眼前这位姑娘,似乎与画上的公主颇为相似,只是年纪大了一点,五官也长开了。


    陆鸢鸢抱着膝,坐在车上,老神在在地由对方打量。


    已经死去的燕国公主,一旦公开复活,必定会招来无数麻烦。她没打算认领这个身份。不过,这次任务主要发生在雍国,她也早就预料到会碰见熟人了——不说皇帝、文武百官和无数的宫人,她可还有一个名义上的死鬼未婚夫太子越歧呢。


    没什么好怕的,就不许天底下有两个人长得像吗?他们又不能抓她去验DNA。哪怕掉马了,她也不会再是当年任人鱼肉的质子公主。在凡人界,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她。


    “这是我友人,这次多亏了她相救,我才能回来。这小鬼是三娘,路上捡的,晚些找个地方妥善安置一下,好生看着。”越鸿一顿,走过来,对陆鸢鸢介绍:“这是我副将宋威。”


    陆鸢鸢心知肚明,陆是燕国的国姓,所以越鸿略过了没提。


    见陆鸢鸢双目坦然、一点都不心虚的模样,宋威暂时压下疑虑,又听陆鸢鸢是三皇子殿下的救命恩人,看她的目光立即有了变化,多了几分尊重,恭敬地一抱拳。


    陆鸢鸢笑笑,也回了一礼:“宋将军。”


    宋威道:“这个地方人多口杂,我们别在这说话了,殿下,您先回王府休整一下吧,属下再让医师来看看您。”


    越鸿习惯成自然,就要拽过陆鸢鸢一起去。然而,那只手的主人却没跟着他动:“三皇子殿下,我还有别处要去,就不去你的王府了。”


    这几天她一直对越鸿直呼其名。但她还没傻到当着对方副将的面也这么做。


    越鸿一怔,蓦地沉下脸,圈紧她的手腕:“你又要走了?你又要去哪里?”


    陆鸢鸢左右一看,对他勾了勾食指,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架势:“过来。”


    越鸿:“……干什么?”


    “你先过来嘛。”


    越鸿指节一蜷,仿佛不太情愿,可最终还是弯下腰,低下头,听话地靠了过去,像温驯的猛虎。


    宋威:“……”


    三皇子殿下虽生得好看,煞气却太重。听说王城的贵女碰见殿下,腿肚子都会打颤。这姑娘是怎么敢对着他做这种溜猫逗狗的手势的?


    更重要的是,她一勾手指,三皇子殿下就真的过去了。


    这还是他杀敌如麻、神威盖世、冷酷无情的殿下吗?


    宋威凌乱地想。


    陆鸢鸢跪直起来,伏在越鸿耳旁,说:“其实,我这次来雍国是有正经事要办的。我得先去找同伴汇合,暂时不会那么快离开,之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


    越鸿听了,眉头一松,又拧得更紧,非要亲自送她过去和同伴汇合。陆鸢鸢拒绝,但答应了作为医师,晚一点过去看看他的伤口,给他拆线,算是有始有终。


    第60章


    挥别越鸿后,陆鸢鸢用最快速度,飞奔到相约的地点。


    二十几年前,雍国曾有一位公主在襄城出生。她是先帝的小女儿,也就是现任皇帝的妹妹、越鸿的姑姑。传说中,她发出在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时,苦寒的冬日百花盛放,久旱的大地降下甘霖,前线的雍国军士打破僵局,大捷而归……先帝大悦,把这个女儿视作上天送来的吉兆,千娇万宠地养大。可惜,这位公主不到二十岁就香消玉殒了。先帝伤心得一病不起,还在各个地方给她修筑了公主庙,为她祈福。其中一座公主庙就在襄城。


    因为襄城是公主的出生地,有特殊意义,这里的公主庙也比其它地方更讲究,规模更大,是襄城最有名的地方。放在现代,那就是襄城旅游必打卡的网红景点之一。


    陆鸢鸢跟齐怅一行人,就定在了公主庙见面。


    公主庙不提供住宿。她晚了十天才来到,大家没道理还在门口傻等,估计已经转移地点了。只是,比起在城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还是去那边碰碰运气吧。


    公主庙在城东。因不能暴露身份,陆鸢鸢未御剑,步行到庙外时,天已彻底暗了下去,漆黑绸幕。一座恢弘壮观的庙宇伫立在高高的长阶上,屋檐翘飞,琉璃为瓦,比活人住的皇家宫殿还气派,足见这位公主生前有多受宠。


    陆鸢鸢四处张望,看不到熟悉的面孔,便进庙去寻。


    庙中三面高墙全是长明灯,环绕着一尊神像。灯火映亮了公主低垂的面庞,以及跪拜在她的神像前的一张张虔诚的脸。


    这个时辰了,庙里居然还人山人海的。


    这位公主出生时可能真的撞上了什么奇异天象,但本质上只是凡人,不是民间常拜的神,也没建过什么不世功业,怎么香火这么旺?


    陆鸢鸢纳闷之际,正好看到一位老妪带着孙儿离开,就走上前,打听道:“请问这位婆婆,大家都是在公主庙求什么?”


    老妪有些警惕地看她一眼,才道:“大家都是为了求个辟邪,求个心安。”


    “辟邪?”


    “是啊,上个月,有个收尸人从战场回来就撞邪了,天天嚷着见了鬼,夜里还发昏差点把爹娘砍成几节。结果呢,跑到公主庙里睡了一夜,人就没事儿了。打仗的时候,大家都怕冲撞到什么,一听这消息,就都跑来求个心安了。”


    陆鸢鸢一怔。


    这个时代,每次大规模战役后,为了不产生瘟疫,祸及己身,军队都会打扫战


    场,派人以黑布巾蒙面去收尸,再将尸骨统一掩埋。


    那种地方横死的人太多了,怨气深重,普通人去转一转,撞邪是很正常的。可是这种东西不是拜神就能解决的,况且他们拜的还不是神,只是凡人罢了。


    等老妪走了,陆鸢鸢好奇心更甚,绕着庙,转了一圈,还真让她看出了一些门道。


    这座庙的布局非常讲究,不像寻常庙宇,精确到了每一个摆件、每一根柱子的位置,都有特定含义,仿佛是皇家的能人异士按照辟邪法阵的形状来修建的。


    唯独最中间的那尊公主像,是用杨木雕刻的。


    按常理,这种木材是很少用来塑神像的,因为杨树是最阴也最招鬼的树木。


    这岂不就是用一堆镇邪的东西来圈着一个招邪的东西?太古怪了吧。


    皇家的建筑工匠,不该犯这些低级错误才对。所以,这里面有什么深层原因吗?


    陆鸢鸢仰视神像,心中微微异样,却想不通缘由。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自己,猛然,肩膀就被一只手按住:“陆师姐?!”


    陆鸢鸢一惊,蓦地转过头,瞧见激动地抓住自己肩膀的,竟是此次一起下凡人界的一个蜀山弟子。


    一盏茶的功夫后,陆鸢鸢和这名弟子来到了与公主庙隔了两条大街的一间客栈里。


    这里已经被蜀山弟子包下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这次到凡人界来支援的五名弟子,除了她,其他四人已经在头三天陆续到齐了,并和第一批下来且没有失踪的五个蜀山弟子汇合。


    因为陆鸢鸢没了音讯,大家便折中选择了住在附近这家客栈里,以此为据点,一边寻找失踪的段阑生一行人,一边每天定时去公主庙转转,看能不能碰见陆鸢鸢。


    这会儿,客栈里除了刚才的小弟子,就只有齐怅在。


    此时,见到她突然毫发无损现身,齐怅也吃了一惊,匆忙迎上来。问她怎么现在才来到。


    这里是客栈二楼的雅间,也没旁人在,陆鸢鸢思索了一下,决定对齐怅说实话:“道君,我这次到凡人界,遇到了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齐怅愣了愣:“以前认识的人?你不是已经忘了凡人界的事么?”


    陆鸢鸢可没忘记自己为了留在蜀山而撒的谎,她镇定地接道:“我确实遗失了大部分记忆。可很奇怪的是,我一看到那个人的脸,就想起了很多以前的记忆。那个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是雍国三皇子,我想,我应该先和道君你说一下。”


    齐怅沉吟片刻,问:“他可知道你的身份?你从前是怎么认识这样的人的?”


    “他应该已经猜到了我是修士,可不知道我是蜀山弟子。”陆鸢鸢绞紧手指,说:“我从前……应该是燕国送来雍国的和亲公主。但是因为燕国毁诺,这桩婚约已经作废了。我本来会被雍国砍杀在行刑台上,杀鸡儆猴,是三皇子放了我一条生路,所以,这次他遇到麻烦,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才会迟了那么久来到襄城。”


    凡人界燕国皇族姓陆,齐怅本以为这是巧合,但现在看来,她真的和那个国家有关系。齐怅静默一下,并没有责备她:“知恩图报,是蜀山弟子该做的事,你没有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陆鸢鸢松了口气,由衷地说:“谢谢道君。”


    “无事。不过,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声张,也莫让太多人知道。”


    陆鸢鸢知道他是好意,连忙做了个拜托的手势,说:“那也请道君帮我隐瞒一下。”


    齐怅顿了顿,提醒道:“在你回来之前,我们已经商议过了,在凡人界,我们要把道君、元君这样的称谓暂时藏起,换成师兄师姐。这段日子,你也叫我师兄吧。”


    陆鸢鸢点头,呼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问起正事:“对了,师兄,这几天,失踪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吗?段阑生他们有消息了吗?”


    齐怅迟疑了下,说:“其实……”


    就在这时,二人同时听见一楼大堂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齐怅精神一振,起身说:“看来是他们回来了。”


    “他们?”陆鸢鸢不明所以,连忙放下茶杯,跟着他走出去。快步跑下楼梯,她的目光停在门口那儿,身子就猛地一定。


    客栈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一行蜀山弟子从门外步入,段阑生一袭白衣,寒着一张白玉脸庞,收起了手中拿的油纸伞。


    分明发肤干燥,没有沾湿雨水,他的面色却苍白又难看,面庞清癯,眼下浮出淡青色的血络,仿佛已经数日没休息好。


    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段阑生刚死了老婆,才会寡着一张脸,生无可恋,鳏夫上坟似的。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道火红色的娇俏身影,旋风似的穿过雨幕,闯进了客栈里,如小动物似的抖了抖脑袋。周遭还伴随蜀山弟子高低起伏的嘘寒问暖:“小若姑娘,你为了段师弟受的腿伤还没好呢,当心呀!”


    “小若姑娘,慢点走!”


    “没淋湿吧?”


    ……


    小若,果然和原剧情写的一样,追上了这行蜀山弟子,并加入了他们闯荡的副本里。


    陆鸢鸢的手不由自主抓紧了楼梯的护栏,垂下了脑袋。


    她想起来,自己跑到下凡界时,用的借口是段阑生有难,她作为他的好友,必须去凡人界帮他。


    但借口就是借口。男主自有女主拯救,从来用不着她这个炮灰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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