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戌时末,一行人吃饱喝足,走出月泉间,都有些意犹未尽。
夜幕下的春山城灯火如雨,人流如炽。
周雀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时间还早着呢,要不我们先别回宗,一起去武神山赏夜枫吧,十一月可是赏枫的好时节。”
周雀口中的武神山,本来只是春山城外一座寻常的青山。传说中,当年伏诛鬼帝一战后,有修士曾在那里飞升了,为了纪念这事儿,在他飞升之地,建了一座武神庙,平日里供奉不断。
百姓们相信,供奉武神,可以让自己家的孩子得到仙宗青睐,鱼跃龙门,还可以提高飞升为仙的概率。
但实际上,一个人是否有仙缘,能不能飞升,纯粹看命数。求神拜佛,就和大考前拜考神一样,只能起到积极的心理作用。毕竟,科学的尽头是玄学,玄学的尽头是心理学。
时间一长,供奉的人多了,建庙的地方,也被叫做武神山了。
在那座山上,武神庙里,有一片浓艳盛大、灼丽多姿的枫林。武神庙灯火长明,深夜前去,也可赏枫,还别有一番意趣。
众人一听,都赞同加上这一程。
武神庙伫立在山上,还得经由一道数百级的长石阶,夹带着几段索桥,才能走到最上方的赏枫圣地。夜空星子寥落,上山的路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吵嚷得像在下饺子。石阶两旁,挤满挑着担子的摊贩,沿途兜售鲜花和食物。
岑飞仰直脖子,一路看向石阶的顶端,两眼发直:“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傅新光说:“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冬至吧。”
受到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大家一边说笑,一路往山上走去。
这段路又长又陡,转来转去,还十分窄。他们一行九人,走着走着,就逐渐被分散开来了。好在,一开始他们就约好了在最上面等,即使走散了也没关系。
段阑生的步速一直比陆鸢鸢快很多。可也许是和其他人都不太熟悉,今夜,他一直没有和她分开,连上楼梯也是走在她后方的。
好在,供奉武神用的是瓜果与鲜花。毕竟,只有鬼才会吃香烛。所以,这路上虽然拥挤,却没有飘着浑浊的烟雾。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道通向对面山壁的铁索桥出现在陆鸢鸢面前。
这铁索桥建得很原生态,只有桥两端有灯光照明,因走的人多,一直在上下晃荡。桥下是茂密的枝叶。透过它们,是盘曲的石梯和上山的游人的头顶。
朝上看,则已经可以看到山上火红的枫林和武神庙的屋顶了。胜利在望了!
陆鸢鸢抓住铁索,走上桥,一边抬头打量那座庙,猛然间,身子一下趔趄,足尖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好在,身体被段阑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没事吧?”
陆鸢鸢稳住身体,摇摇头,提起裙摆一看,她今夜穿的是软底绣鞋,鞋尖缀有流苏装饰,铁索桥的木板随着人的走动在上下晃动,缝隙张开又合拢,正好夹住了这缕流苏。
“没事,拔出来了就行。”陆鸢鸢反手抓住段阑生,勾住鞋子,使劲儿一抬腿。想不到,在鞋子拔出来时,索桥猛地一晃,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一道抛物线飞了出去。
陆鸢鸢:“……”
段阑生:“……”
树梢沙沙一响,鞋子消失在黑夜里,无影无踪。
陆鸢鸢一咬唇,心里尴尬又有一丝丝气恼,偏偏是在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地方。早知刚才蹲下去拔。索桥在晃,她单脚有些站不稳,脚趾蜷紧,只得抓住段阑生的手臂,往回看了看,说:“段阑生,能不能麻烦你扶我一下,回到上桥的地方,我去那边坐着等你们下来吧。”
段阑生却没动,只看着她:“已经来到这里了,你不看枫树了吗?”
“我总不能单脚跳着上去吧。”
“我背你。”
陆鸢鸢一怔,抬眼。
段阑生松开了握住她手臂的手,让她抓住旁边的铁索,待她站稳,才在她眼前蹲下。
等了一会儿,见她还站着没上来。段阑生低垂下眼,眼底有一丝冷意,开口道:“人多,上来。”
铁索贴着手心,冷冰冰的。陆鸢鸢往桥外看了眼自己走过的石阶,确实有点不甘心临门一脚。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攀上了他的后背。
段阑生将她背起来,往前走去。
桥上,赏完夜枫的人们迎面行来,看到一个清冷出尘的小道长背着一个少女,纷纷侧目。
陆鸢鸢双臂搭住他的肩,没有搂紧。但因始终是趴在他背上的,避无可避,她的脸离段阑生的很近。
吃过火锅后,大家的衣裳和头发都染上了那股味道。为什么段阑生的头发和身体还是香香的?他下蜀山前,甚至才刚从试剑场出来,却一点儿酸臭汗味也没有。
陆鸢鸢抬起袖子,偷偷闻了闻自己的,也闻到了花椒八角的味道。
真不公平。
就在她胡思乱想着些漫无边际的东西时,段阑生已带她走过铁索桥,上了几级阶梯,后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叫声:“陆师妹——”
是傅新光的声音。
段阑生的眉尖不自觉地微微一拧,又松开。他没停步,仿佛没听见。
陆鸢鸢却听见了,扭头一看,看到傅新光挤开人群,顺手便抓住段阑生胸口一缕头发,拉了拉,示意他停下。傅新光喘着气,赶到他们眼前,手中还拿着一只流苏绣鞋。
在少年宽大的掌心里,显得尤为精致。
陆鸢鸢一看,脱口而出:“这不是我的鞋子吗?”
傅新光眼睛微亮:“果然是陆师妹你的鞋子!我刚才在下面走着走着,它突然从天而降,砸在我肩膀上。我觉得它有些眼熟,突然想起来,陆师妹你今晚穿的好像就是一样的鞋,便捡起来了。”
陆鸢鸢惊呆了。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傅新光将把鞋子交给她,有些害羞地笑了笑:“那我们是不是……还算挺有缘分的?”
陆鸢鸢点头如捣蒜,笑道:“当然算啦,谢谢傅师兄。”
鞋子捡回来也好,她就不需要段阑生背了。陆鸢鸢接过了那只失而复得的软绣鞋,同时用手肘撞了撞段阑生,示意他放自己下去。
一直冷眼旁观二人对话的段阑生,突然开口:“在楼梯上不好下来,上去再说。”
说罢,他冲傅新光微一颔首,就继续往上走去。陆鸢鸢一呆,回头看了眼。其实他们才上了几级楼梯,明明可以先退回平地上的。
段阑生的脑筋,有时候也会转不过来。
算了,既然他要背,她为什么要跟他客气?还省得自己走了。
傅新光一愣后,也跟了上来,和他们一起走。也许是因为上楼梯费力些,段阑生走得比平时慢。三人同行,气氛沉闷得来,有些奇怪。陆鸢鸢转过头,发现傅新光显然在配合他们减慢步速,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傅师兄,你不用特意等我。先上去吧。等一下我们就上来了。”
段阑生的手指动了动。
傅新光“啊”了一声,有些害羞地挠挠头,没拗过她,先上去了。
他人一走,周围的空气好似活络了几分。接下来的路,段阑生还是走得很慢。可他看起来又不像是累了,脚步和气息都是平稳的。
上到最顶,一座巍峨华美、灯火明亮的庙宇出现在二人前方。空地明光熠熠,庙后一片枫林,树梢如一团望不见尽头的在灼烧的红云。庙里有人在供奉,还有游人和他们一样,在庙外赏枫。
段阑生背着她,走到庙后,一株枫树下有张石椅,四周空无一人。陆鸢鸢终于得以坐下,套上鞋子:“好了,我们去找他们吧。”
段阑生蓦地开口:“等等。”
“怎么了?”
段阑生不语,在她身旁坐下。枫叶的影子洒在他身上,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给我的吗?”陆鸢鸢愣了愣,接过来,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一双手镯。其大约一指宽,质感奇特,如白玉一样晶莹,却比玉石更轻,用指甲敲击起来,响声哑哑闷闷的,正面还嵌着一颗晶莹的灵石。
这是什么东西?
看出了她的疑惑,段阑生看向她:“这是雷火兽的铃骨磨的。”
雷火兽,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在小范围里制造出伤害可媲美雷电的攻击的妖兽。雷火劈在人的身上,轻则肌肉麻痹、皮肤烧伤,重则直接变成焦尸。
它可以这么做,全靠着额上那副铃骨共振摩擦。
陆鸢鸢现在没有金丹,什么仙器都用不了。那日
,第一次与雷火□□手回到白鹤舟后,他突然意识到,此物也许能为她所用。所以,在离开灵宝秘境前,虽后背伤未好,他又去了一次找雷火兽。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赢了。
段阑生认真地说:“此物摩擦三次,即可放出雷火。我将它熔成了一对手镯,嵌入灵石。因为不是人造的仙器,不必以金丹修士的灵力驱动。你可以用它来保护自己。”
陆鸢鸢听他讲述了用法,表情微微有些变化。
为了满足蜀山弟子熔炼武器和法宝的需要,蜀山有专用的炼材室可供弟子使用。而这玩意儿,称得上是一品炼材。拿去造剑造刀,都是极好的。她想不到段阑生会把结果让给她。
这算是她成为了受段阑生认可的朋友的证据?
抑或是,他为丢下她这件事而做出的补偿?
陆鸢鸢的目光从镯子上移开,看向他:“你这段时间总不见人,就是在弄这个?”
段阑生顿了顿:“是。”
其实,这对镯子,还不是他最想达成的效果。因骨镯素白无华,他本想在上方加些花纹,故而才随身带着,打算彻底做好了才给陆鸢鸢。
然而到了今天,他却有些坐不住,神差鬼使地提前拿了出来。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仿佛一个不识表达的小孩,为了让重要的伙伴留在身边,便急不可耐地把最好的玩具拿出来,送给对方,似是想要告诉对方,别找新朋友,别看他们,多看看我。
我比他们好,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这的确是她结出金丹前对她最有保护作用的好东西,陆鸢鸢心里一动,抱住盒子,最后同他确认了一次:“这可是你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你真的要送我?”
得到段阑生的肯定后,陆鸢鸢立刻不客气地把盒子收入怀中,露出甜甜的笑,打起直球来:“谢谢你啊段阑生,你人真好,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好话又不要钱。要是他能多让她白嫖几个道具,她不介意说一百句好话给他听。
段阑生:“……”
他没吭声,放在膝上的手一蜷,火红的枫叶映着庙灯,倒映在他的眸底,烧融了些许冰雪。
陆鸢鸢看向远处,说:“哎,不能让你白送我东西,我请你吃点什么来回礼吧。”
在武神庙外,就有一些小吃摊。陆鸢鸢去买了两碗汤圆,和他一人一碗,回到了刚才小石凳上吃。
这家小摊的汤圆还挺好吃,汤水甜甜的,就是煮得有些久,皮薄烂薄烂的,没怎么用力咬就破了,芝麻流出来。猝不及防地烫到她的唇舌。勺子“叮”一声撞到碗沿,她嘶了一声。
段阑生一怔,皱眉:“烫到了?”
陆鸢鸢的舌头麻麻的,嘴角还有些疼,想摸一下,又不敢,就侧过脸,指着自己嘴角:“你帮我看看,这儿有没有烫出水泡?”
光线太暗,她的脸偏得不对。听她一直在抽气,段阑生下意识地直接伸手,将她脸掰了过去,在光线下凝目一看,他轻轻地松了口气:“没有,只是烫红了。”
“真的吗?好像还有些疼。”陆鸢鸢拿舌头舔了舔疼的地方,却想不到段阑生的手指在这时一动。
刹那间,她好像舔到了他的手指。
段阑生的手指微微一僵,蓦地收了回去,低头,捧起碗,继续吃汤圆。
陆鸢鸢见他不提刚才的意外,赶紧也装作无事发生。
吃过汤圆,两人才与大部队汇合。一行人赏了夜枫,还买了些小特产。
回到丹青峰时,已近子时。陆鸢鸢手里提着一个小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入住所。她以为殷霄竹已经休息了,可走入花园里,却见院子里点着一盏灯。殷霄竹独自坐在那里,撑着头,似乎睡着了。
冬至是团圆之日,她的身姿,看起来却有些孤独。
陆鸢鸢自认为自己没弄出多大动静,但在这时,对方突然睁开眸子,回头瞥了过来。
四目相对,陆鸢鸢犹豫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元君,你怎么坐在外面,不去睡觉?”
不等殷霄竹回答,她吸了吸鼻子,先闻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
是酒味。
一愣神,殷霄竹突然伸手一捞,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第42章
陆鸢鸢诧异地一睁眸子,就被对方按坐到了腿上。
明明都是女人,殷霄竹的骨架却比她足足大一圈,搂抱她在膝上时,仿佛能将她整个人包在怀里。
更不公平的是,对方的腿也比她的长了一大截。正常人的腿都被衬成了小短腿。她侧坐在对方大腿上,鞋子居然踩不到地。
发觉这一点后,陆鸢鸢扭动着就要下地,可她的力气也不够对方大。这时,她注意到,殷霄竹往下方瞥了眼,发现她两只脚都踩不到地,居然还笑出了声。
虽然很轻也很短促,尾音都咽进了喉中,可她听得很清楚。
陆鸢鸢:“……???”
是嘲笑吧?这绝对是嘲笑吧?!太过分了!
陆鸢鸢捏拳,恼羞成怒,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可还是没用,腰间的手臂还收得更紧。同时,肩膀一沉。
这个高度很适合将下巴枕在她肩上,殷霄竹确实也这样做了,闭着眼,懒洋洋地说:“别生气了,我没笑你。”
一刹那,陆鸢鸢下意识就想说出她的标答“我没生气”。可是,殷霄竹上次说她言不由衷的那段话,突然闪过心头。
揣摩着对方那天说话的语气,陆鸢鸢抿了下唇,扭开脸,仿佛还在生闷气:“我又不是聋子,你笑我矮。”
她没有否认自己生气,却停下了挣扎,手还轻轻地搭在殷霄竹的肩上。
她承认自己是存了一丝试探的心思。
去灵宝秘境前,由于偷听到殷霄竹的秘密,她不想惹祸上身,已经暗暗思考怎么切断和对方做好姐妹的计划了。
本来,她是打算回来后,就找机会远离殷霄竹的。
但万万没想到,【苦夜】这段隐藏剧情会那么长。在这鬼玩意儿结束前,她怕是很难和殷霄竹彻底解绑。
而且,回来后,殷霄竹也没有对她做什么恶事,没杀人灭口。甚至可以说,对她还挺好的。
既然暂时离不开,一味躲避还不如主动出击。
她就如同一只被迫与猛兽同笼的兔子,小心翼翼地伸出前爪,去试探对方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将笼罩在那层纱下的风景摸得更清楚一些,将来再出现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至于那么被动了。
看到陆鸢鸢扭过头,在生闷气的模样,殷霄竹似乎一怔,竟然再次笑出了声。
听见了更不加掩饰的笑声,陆鸢鸢一瞪眼,蓦地转回来,脸颊就被一只手捏住了,力气还不小:“怎么了,今晚这么容易生气。”
对方一启唇,那股幽幽的酒气变得更醇郁,渗入夜风里。陆鸢鸢感觉自己的脖子都沾上了潮潮湿湿的暖气,不由往后缩了缩。
大抵是因为喝醉了,殷霄竹的样子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少了一些端庄温柔的白月光气质,而变得有点……轻浮随意?
陆鸢鸢拨开了对方捏自己脸的手,低头,揉了揉颊肉。感觉肩膀再度一沉,殷霄竹半垂着眼,枕在她肩膀上:“别动,我靠一会儿,头晕。”
这让陆鸢鸢联想到自己的闺蜜冲自己撒娇的模样。唯一的区别是,她的闺蜜没有殷霄竹这么大的个子,也不会把她抱在大腿上聊天。
陆鸢鸢停下了揉脸的手,嘟囔:“既然头晕,就别喝这么多酒嘛。”
“今天高兴。”
陆鸢鸢愣了愣,看向她:“因为冬至?你在家宴上吃了喜欢的东西?”
殷霄竹
没吭声。陆鸢鸢以为她这是默认的意思了。但过了片刻,却听见她的声音响起来:“不止。”
陆鸢鸢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嗯?那还有什么?”
殷霄竹垂着眼,扯了扯唇:“父亲在妖界找到我,接我回家的日子,也是冬至。”
听见此话,陆鸢鸢搭在对方肩上的手指,微微一蜷。
是了,她想起来了,二十一年前,身怀六甲的蜀山宗主夫人曾落入妖怪手里。蜀山宗主拼尽全力,也只寻回女儿。多亏了殷霄竹命大,才活到了父亲找到她的时候。
原来,这件事情那么巧,也发生在冬至?
这是殷霄竹与亲人团聚的日子,高兴是人之常情。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殷霄竹嘴上是这么说的,陆鸢鸢却隐隐觉得对方的情绪不太对,口吻也是冷冷淡淡的,渗着一股子的凉意。
为什么?
这种时候,若是想重拾好姐妹计划……她应该进攻,还是应该装傻?
陆鸢鸢攥住衣袖,犹豫了一瞬,就扭过身来,认真地说:“元君,我不气你刚才嘲笑我了。”
殷霄竹抬起眼来。
“如果笑我可以让你高兴一点儿,那你就笑吧。因为我觉得,你现在好像不是很开心。”
在那一刹,殷霄竹的眼神好似微微变了变,酒意散去,变得清醒了很多。
她缓缓坐直了,难以捉摸地盯着她,却还是没说话。
陆鸢鸢后背沁出薄薄的汗水。
她说前面那句话,自然半是真心,半是试探。看到对方这个表情,心中其实也没什么底。可是,泼出去的水也不好收回,陆鸢鸢镇定自若地把话头给兜了回来:“要是没有的话,你就当我是多想了吧。”
半晌,她突然感觉到,箍着自己腰肢的手松开了。
殷霄竹放开了她,也没回答刚才的话,只下了逐客令:“你回去休息吧。”
显然是不想继续之前的话题。
直觉告诉陆鸢鸢,问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不要再探究下去。
她紧了紧手心,就坡下驴,“嗯”了声,转身离开。远去几步,回头看了眼,见院子里,殷霄竹还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便噔噔噔地跑了回去。
见她去而复返,殷霄竹抬头,便见两只小手迅速地捞走了桌上的酒壶。
对方似乎是鼓起勇气才来管这事儿的:“元君,我知道你修为很高,但喝多了真的对身体不好。今天不能再喝了。这些酒,我明天还你一半,后天再还另一半。”
“……”
取而代之地,她将一盏小灯放在桌上,随即,弯下腰,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用灯下插着的火折子轻轻一打,燃着了灯芯。
因为有夜风干扰,她只好以双手护在灯旁,神色认真,小脸被烛火映得暖融融的。
仔细一看,那只是一盏不值钱的灯而已,细细的竹枝为形,外壳是用干了的橘子皮雕刻的,有镂空的花纹。旁边还插了片枫叶。
孩童才会买这玩意儿。
殷霄竹沉默。
“这是我在武神庙买的灯,送你了,枫叶也是我捡的。你坐到它熄灭,就回房去吧,睡一觉头就不晕了。”陆鸢鸢笑了起来,乌亮的杏眼弯成月牙:“元君,冬至快乐,要开心点啊。”
她捞起酒瓶,转身就溜了。走到廊上,才听见后方传来一声轻得好似没声音的:“你也是。”
陆鸢鸢驻足,回头,发现殷霄竹已经回房去了,当然,还提着她送的那盏灯。
第43章
过了冬至,陆鸢鸢基本融入了蜀山的生活。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潺潺流走。
四季更迭,寒暑交替。一千个日夜,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从她的指缝里溜走了.
三年后。
夏日炎炎。
蜀山深处,一座巍峨嶙峋的高山上,一个洞府结界突然展开,闪烁起光芒。
陆鸢鸢足下生风,步履轻盈,从山洞里走出去。
山中草木葱茏,洞口多日无人进出,藤蔓肆意生长,遮蔽了光线,也拦住了出路。陆鸢鸢微一眯眼,突然抬起手,挥出了一束短促的光芒。
“咔嚓”一声,灵力齐根切断了藤蔓。
验收到满意的成果,陆鸢鸢瞳仁发亮,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心,缓缓地收紧拳头。
三年时间,她终于结出自己的金丹了!
在蜀山,每个弟子在到达结丹的临界点时,都会来到这座山上,寻找一个无人打扰的幽静洞府,安稳地入定打坐,度过结丹期。
两个月前的某日,她突然感觉到金丹部位在间歇性地发烫,涣散的天地灵力有汇聚之势,结合上辈子的经验,立刻就知道,她马上要结丹了。
上辈子,因为资质平平,她用了十年才结出金丹。而这辈子,由于一直在暗地里修炼《媚心三式》,她的金丹来得比先前预计的还快了三分之一。
一直封闭的灵力值,也随着金丹的结成而解锁了。
陆鸢鸢深吸口气,活动了一下脖颈,撩开了洞口几缕晃动的枝条,钻了出去。
山洞里面不见天日,算算时间,她都两个月没见到其他人了。
不过,人一旦放空自己,沉心静默在修炼里,就会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中,就更察觉不到时日流逝了。
夏日温暖的阳光久违地洒在她娇嫩的面庞上,闭上眼皮,眼球仍可感受到那阵灼热与酸胀。似是柔韧而青翠的绿叶在舒展,勃发的生命力油然涌出。
腹中金丹温暖、充盈,脉脉跳动,流转着源源不断的灵力。它们可以听从她的调遣,前往身体任何一处,就如同控制自己的手脚怎么挥动一样自如。
等眼睛稍微适应了光线,陆鸢鸢用手遮住阳光,顺着石梯走出了洞府石林。来到半山腰,便看见前方的空地上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他们原本就在嗡嗡地低声议论着什么。见她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都露出了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
有了金丹后,陆鸢鸢的耳力比之前提高了很多。不过,即使她不刻意竖起耳朵去听,也知道这些人为何聚集在此,又在讨论什么。
要知道,在蜀山,从外门弟子做起、三年左右就能结丹的门生都是优等生。其中,所花时间低于三年的更是寥寥可数。剑宗的段阑生算一个,丹青峰的齐怅也算一个。她也就比他们迟了半年左右。
如果她是修仙界某个小世家的后人,那还说得过去。可她是凡女出身。从来没有凡人能这么快结丹的。这速度不可谓不惊人。
所以,在两个月前,她刚闭关那会儿,宗里就有人在暗地里讨论,到了出关之日,她会不会没结成丹,灰溜溜地跑出来。
见她毫发无损、得偿所愿,大伙儿看她的神色自然有些不敢置信。
这时,人群中一个小女修快步跑出来,先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再直起身,脆生生地说:“恭喜陆师姐结成金丹!殷元君托我带话,请您出关后,尽快去见她。”
在蜀山混了三年,因宗里进了不少外门弟子,现在,陆鸢鸢也能被唤一声师姐了。
陆鸢鸢一怔,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沿着山路,往麒麟舟的摇铃点走去,脑海里闪过这三年来的点滴。
在这三年里,《魅仙缘》的剧情一点点在变成现实——段阑生在蜀山风评好转,不知不觉,人气越来越高,俨然成为了新弟子仰慕又好奇、口口相传的高岭之花。去年,他还正式成为了剑宗的亲传弟子。
而她的身上,则没有发生什么扭转命运的大事。人生轨迹就如书中写的那般——总是与段阑生一起出生入死地出任务,一起上课,一起过节,给他炼丹送药,对他关怀备至,每逢节日一定会备上礼物……
这些行为,自然是出自系统的操控。
《魅仙缘》的原著一直在试图用这些行为,将她往舔狗的方向塑造。为了不让友
情的路子前功尽弃,每一次,她都得绞尽脑汁地把这一切馈赠和讨好拐到友情的轨道上,拐不过去就拼命糊弄。
结果证明,她做得还算成功,因为段阑生到目前为止,都将她视作了至交好友,没有一丝厌恶情绪。
同时,也因为她每一次走剧情,总是尽力避开那些奇葩极品的行为。所以,她在宗内的形象,倒也不像是原著写的那样人人喊打,还交到了几个朋友。
然而,遗憾的是,系统的剧情不止在敦促她对段阑生好,也在阻止她对段阑生不利。
在这三年里,她并不是没有试过使坏,去阻挠段阑生扶摇直上。然而,她的一切举动,都无法从根本上刺伤对方,还让她自己付出了生命值被扣除的代价。
陆鸢鸢垂眼,坐在麒麟舟上,望着蜀山的浩渺烟云。
刚来蜀山时,她一腔怨愤,想得太过天真和幼稚。事实上,虽然她可以预知未来的剧情,可处在剧情操控里的她,完全没法撼动这个世界对段阑生的保护。
接连几次都失败了,在挫败、懊丧与不甘的打击下,她的心态也变得有点儿麻了。
好在,之后,她发现,自己铺垫了那么久,当上段阑生的朋友,也不算白用功。跟着原版舔狗剧情走,她收获的是段阑生的白眼和厌恶。而这一世,她跟着自己改良过的剧情走,却拿到了很多实际好处。
毕竟,段阑生是男主,有他参与的任务,奖励爆率都特别高。他虽然冷漠,可在对待信任和认可的朋友时,是非常大方的。
她经常能沾他的光,拿到好东西。
天冷时提醒他多穿衣服,出任务前让他万事小心,过节日时,送他一些美名其曰精心挑选,其实一点儿也不值钱、对修士也不实用的礼物,比如衣服,鞋子,安神香囊……就能获得比这高出千百倍价值的回赠,如储物戒指、丹药、罕见的修炼材料等等。
多亏于此,她用了区区三年,就攒到了一屋子别人做二十年任务都拿不到的好东西。
俨然就是一条稳定而可持续发展的生财致富之路。投入一点点,就能获得暴利。
按照原文剧情,她的人生里下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将发生在两年后,她会在那时对段阑生霸王硬上弓。
过了这个事件,她的人生就再也没有原文记载了。理论上,从这以后,她干什么都是可以的。
如果这段剧情她能躲过去,和段阑生之间什么也不发生,那就可以继续留在蜀山。到时候,系统对她的限制消失了,她再思量下一步该怎么做,也许之前不能做的事,会变成可以。
最坏最坏的结局是没躲过去,如原著写的一样,她对段阑生霸王硬上弓失败,随即,就被逐出蜀山。那么,她估计就再也没有接近段阑生的机会了。
要真是如此,现在她攒下来的东西,也够她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甚至可以自立门户当个散修,长生自在,怎么也比上辈子的收场更好。
她只给自己这两个选择。
上辈子的老路,她不会再走。
绝不。
陆鸢鸢一晃神,麒麟舟已经降落在丹青峰上。
她从舟上跳落地,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到了那片绿林环绕的屋子前。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陆鸢鸢站在门槛外,敲了敲门扉:“元君?”
没有回答,不过,她看到对着门的桌子上,放了一桌热菜。
两个月前进山洞时,她带了充足的干粮。但根本没吃完。一方面是因为入定修炼后,身体的消耗变慢了。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口感很一般,天天吃也是会腻的。现在突然闻到了真正的饭菜香味,她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一旁的小女修道:“元君说若她不在,就让你直接去里面等。”
“好。”
等小女修离开,陆鸢鸢整了整衣衫,跨入门里。才刚走出几步,她就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接着闻到了一阵很淡的香味,便被一双手抱起来了。
一眨眼,她已经被抱到了对方腿上。
见她眼眸圆睁,殷霄竹扯唇一笑,那双茶色的眸子打量她:“吓到了?”
陆鸢鸢抿唇:“你突然冒出来,我肯定会吃一惊呀。”
“我只是收敛了声息,没有故意藏起来,是你眼睛没恢复,看不到我。”殷霄竹揶揄道,取出一张丝绢,覆在她眼上,说:“你在山洞里待了两个月,这么快直视阳光不好,戴到晚上再解吧。”
“可这样的话我看不见。”陆鸢鸢想拽下蒙眼的丝绢,手腕被捏住了,拉下去。
“我抱着你,你害怕什么?”
陆鸢鸢还想拒绝,但她听见筷子撞到杯碟的声音,很快,一块热腾腾的鱼肉递到了她唇边。她犹豫了下,还是张开口,吃了下去。
这三年来,除了和段阑生的关系,发生最大变化的是她和殷霄竹的关系。
没错,她虽然影响不了段阑生,可她影响到了他周围的人。
比如说,在她的暗中破坏下,好几个原本有大师姐和段阑生一起参与的任务,都被她顶包了。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这一世,大师姐待段阑生,远远没有上辈子那么亲切,多了许多距离感。
段阑生也少了很多机会接触他的白月光。这家伙本来就把心事藏得很深,外人本来就很难看出他暗恋殷霄竹。如今是更加难察觉了。
反而是,殷霄竹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
近些日子,只要是两人独处,对方总喜欢把她当娃娃一样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腿上,甚至会亲手喂她吃东西,给她梳头,总之,不轻易撒手。
不,确切来说,不是近来,而是从一年多前,就有这样的苗头。
在陆鸢鸢自己的认知里,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该这样时时刻刻把另一个人抱在腿上。
她一时想不通为何,唯一想到的解释是,或许殷霄竹就是喜好特殊,爱和好姐妹这样粘着。
虽然眼睛被蒙住了,可喂到她嘴里的鱼肉是没有刺的。她不由自主就有点儿神游天外,一不留神,吃一块送到嘴边的糕点时,唇突然含住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陆鸢鸢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就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在她唇内压了压,才收了回去。
“看来是真饿了,饥不择食呀。”
第44章
陆鸢鸢一怔,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咬到了对方的手指,抬起衣袖,擦了擦下唇:“还是我自己吃吧,万一等会儿又咬到你,那就不好了。”
下一秒,手腕又被扣住。视野里一片昏蒙,她听到殷霄竹很低地笑了一声,好整以暇道:“没关系,我不怪你。”
陆鸢鸢:“……”我谢谢你这么大度啊。
最终,这顿午膳还是坐在对方腿上吃完的。吃完饭,她趁机从对方的怀里挣出来,说自己要去沐浴。
闭关的山洞里有泉水,陆鸢鸢爱干净,这两个月里,自然洗过澡。只是山水太冷了,饶是盛夏七月,也冰寒彻骨,哪里比得过洗个热水澡舒服。
殷霄竹一顿:“我带你去。沐浴完,你也休息一下吧。”
好在,殷霄竹虽然粘人,也还没到达连沐浴时间也不放过的程度。
石浴室内没有阳光直射,明珠夜灯柔和朦胧。陆鸢鸢摘掉眼上的布条,等对方关门离开后,才脱了衣服,浸入热水里。
水雾氤氲,温热的水漫过肩膀,陆鸢鸢往水中一沉,舒服地吁出一口气。一扭头,看到池边一个略高于地面的石台上,放了一碟零嘴,芝麻馅儿的小麻团堆成了小山,是刚才殷霄竹离去之前放下的。
陆鸢鸢拨开水,游过去,用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拈起一块。将麻团放入口中,咀嚼得脸颊一侧鼓了起来,香浓的芝麻味儿在舌头上化开。
殷霄竹不是挑嘴的人,饮食上没有特别的嗜好。但是,似乎是从一两年前开始,对方这里
的零嘴,都换成了口感香酥的甜口类——这是她的口味。
吃完了一碟零嘴,指腹皮肤也泡得开始发皱了,陆鸢鸢才起来,用一条大毛巾包住身体,擦干水珠,换了柔软的寝衣,回到自己卧室,趴在塌上。
山洞里又硬又冷的石头就是和软乎乎的床铺没得比。
陆鸢鸢趴了一会儿,就换了姿势,仰卧在床上,掌心摸着肚子,隔着温暖的皮肉,能触到自己的金丹:“系统,帮我将《媚心三式》的下半本调出来。”
系统:“没问题。”
《媚心三式》的下半本,记载的也是修炼心法,她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以前是看得练不得,现在有了金丹,修炼条件已就绪。
在这三年里,关于到底要不要练这玩意儿,她考虑过很多次。现在她想通了——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多一门技能,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命。她可以不用,可是,到了万一要用的那一天,不能不会。
陆鸢鸢双手相扣在腹上,沉静下心来,开始按照往日的方式去运转巡行灵力。
不知不觉便沉入了冥想里,外表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而这时的她并不会猜到,今日这个她暗中做出的决定,将会在未来催生出剧烈的连锁反应.
醒来时,天色已经转入黄昏。
一会儿还有事要做,陆鸢鸢爬起来,洗了把脸,穿上衣裳。推开门,旁边的屋子已燃起灯火,陆鸢鸢走到门外,看见殷霄竹似乎已经沐浴过了。她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旧衣,鸦羽似的黑发落在一侧肩上,用发带挽着。人正坐在烛灯前,手里摆弄一个小玩意儿。
正是陆鸢鸢两年多前送的那盏小橘子灯。也不知道对方用什么办法把它保存了下来,偶尔,还会拿出来玩玩。
灯下美人,赏心悦目。
“醒了?正好,晚膳快来了,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殷霄竹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什么,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陆鸢鸢这身装束,一看就是要出门。
“我不吃了,我和周雀他们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去吃饭,庆祝我成功结丹。”陆鸢鸢摇头如拨浪鼓,又小声说:“元君,我两个月前就和你说过的啊。”
殷霄竹闻言,眉毛蹙起,有不悦浮上眸底,放下手里的小灯笼,走了过来:“你刚出关,别去了,还是留下多休息更好。”
陆鸢鸢依然摇头,还退了一步,躲开了对方撩她发丝的手:“我下午睡了一觉,一点也不累。再说,我早就和他们约好了,他们肯定备好酒菜了,我是主人公,不能临时失约的。”
殷霄竹的手停在半空,慢慢收回:“你们要去哪里吃?”
陆鸢鸢的手指在背后绞着:“就在宗内。”
殷霄竹似乎还是相当不高兴,欲言又止,但看到她一脸恳切无辜,最终,还是没有再出言阻挠,只要求她子时前回来。
陆鸢鸢点头应承,趁机跑了。
夏日的傍晚,天穹呈现出深深浅浅的金铜色泽。
陆鸢鸢离开了颇远一段距离,才停下步伐,抓了抓头发,吁了口气。
每当这些时候,她都觉得殷霄竹在一些事情上,过问太多,管她管得有些超出朋友界限,让她烦恼。
不过,一想到,对方在宗内的地位的确比她高,似乎又能理解了。
也许,对方只是不自觉代入了师姐身份来管她而已.
按照约定,今晚他们要在蜀山外门弟子起居山上的一座林中亭里用膳。抵达约定的地点时,一桌子好菜已经备好,人也到齐了,分别是周雀、岑飞、傅新光三人。这也是陆鸢鸢这几年为数几个处得不错的朋友。
当中,岑飞第一个看到她,眉开眼笑:“鸢鸢来了,这边。”
陆鸢鸢高兴地迎上去,夸张地嗅了嗅空气:“这么多好吃的啊。”
周雀哼笑道:“那是,我们可是一放值就准备到现在了,还不快叩谢!”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绕着圆桌分别落座。陆鸢鸢左侧是周雀,右边是傅新光,岑飞坐在对面。
为了今夜,傅新光特意去了一趟春山城,买来几坛青梅酒助兴。
蜀山并不禁止弟子有度饮酒,平日同门聚会,小酌几杯完全可以。除非是饮酒误了正事,或是在试剑场外的地方打架斗殴,才会落下严厉的惩罚。
四人热热闹闹地就着小酒,吃起饭来。傅新光望向陆鸢鸢,认真地说:“鸢鸢,你终于结出金丹了,之前做任务这么积极,年底这次的亲传弟子选拔,应该有很大概率能入选。”
青梅酒的酸甜度泡得正好,陆鸢鸢多喝了几口,脸颊红扑扑的,笑了起来:“要是那样就好了,承你吉言。”
傅新光怔怔看她,脸颊蓦地一红。好在,他皮肤黑,天色也暗,旁人也看不太清。
唯独坐在对面的岑飞一眨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了然神色。
到结束时,杯盏狼藉。陆鸢鸢因为高兴,放开了肚皮喝,后劲上来了,正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打瞌睡。
周雀无可奈何,戳了戳陆鸢鸢的脸,没反应,便打算送陆鸢鸢回去。
可在这时,岑飞拦住了她,努了努嘴。
周雀一愣,转眸看去。只见傅新光红着脸,弯着腰,轻声道:“鸢鸢,别趴在桌上睡了,我送你回去丹青峰吧。”
“嗯……”陆鸢鸢感觉有人摆弄自己,微微撑起眼皮,看到是熟悉的脸庞,便配合地站起来。起得太急,她身体晃了晃,便拿手臂挂住了傅新光的肩。
傅新光的耳根被她气息吹到,变得和脸一样通红。正欲将人背起来,忽然察觉到远处有人盯着这边。
三人一起抬头看去,齐齐愣住了。
只见亭外的林子中,从林荫下方的黑暗里,一步步走出了一个人。
一别三年,当初的少年已褪去青涩的稚气,长成青年模样。挺拔隽秀,霜雪之姿。
如今,段阑生在宗内地位非往日可比。作为亲传弟子,见了面,外人也得称其一句“道君”。而上个月,师门将段阑生指派去了做事,按照预计,还有三四天才会回。没想到他居然提早了回来,而且,看他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是回宗后没有休息,直接过来的。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面色冷凝,有些难看。尤其是看见陆鸢鸢手臂挂在傅新光的脖子上时,他抿住唇,眉宇间笼了一抹铁青之意。
岑飞一眨眼。要不是他们都知道段阑生和陆鸢鸢只是朋友,看他这表情,还以为他抓到了老婆给自己戴绿帽的场景呢。
可是,走到他们面前时,他又仿佛已控制好了自己,口吻是一贯的冷淡与言简意赅:“我来送她吧。”
看似是商量的句式,却不是商量的口吻。
几人均是一愣,只能眼睁睁看着段阑生将人抓了过去。
看到刚才还靠在傅新光身上的人回到自己怀中,段阑生心头无端涌起的嗔怒,霎时消散了。
陆鸢鸢就该这样待在他身边才对。
对于这一切,陆鸢鸢毫不知情。
回程的山道上,夏夜蝉鸣漫天,有风拂在面上,陆鸢鸢稍微清醒了一点,视野还有点朦胧,感觉到自己趴在一个人的肩上,而对方背着她在走路,走得很稳。
对了,她想起来了,傅新光和她说了要送她回去。陆鸢鸢双臂紧了紧对方的脖颈,觉得自己的酒劲儿已下去一半,没那么晕了,不必对方辛苦背着。便慢吞吞地转过脑袋,开口时,鼻音闷而重,近距离喷洒在对方侧颈上。嗓音染了醉意,有着往日罕见的沙哑和柔软:“傅师兄……”
我不用你背了。
后半句话还未说出来,陆鸢鸢就感觉到,背着自己的人的脚步猛地一停。
第45章
怎么不走了?
陆鸢鸢的眼皮仿佛汲满了水的海绵,迟钝地掀动了一下。
她自以为已经酒醒了,实际却不。否则,她这时应该顺势站到地上,而不是更用力地搂紧对方的肩膀,努力地往上爬了爬,想透过对方的神情来知晓对方为什么停在半路。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没爬两下,手臂就一软,往下一滑。骤然的失重让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就夹紧双腿,勾住对方的腰,免得摔个屁股墩。
也许是她这么动来动去,弄得对方不舒服,陆鸢鸢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有一瞬间的紧绷。托着她大腿的那双手也蓦然一用力。手指都陷进了她的大腿里,箍得她动弹不得。
陆鸢鸢有些不舒服,倒吸一口气,含含糊糊地说:“……傅师兄?”
段阑生一言不发,气息有些冷,但听她哼疼,还是略微放松了手指,把她往上颠了颠,让她如愿地趴得更高,再继续往前走去。
夏夜的山上是比地面清凉,但两个人这么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陆鸢鸢身上已经捂出了一层潮热的薄汗,有汗珠从自己双乳间流下去,痒痒地淌过皮肤,渗进小衣里。
背她的人身上倒是没酒味。怎么嗅,都只闻到清冽的降真香气。体温也比常人低,跟凉玉似的,清清爽爽的。
陆鸢鸢嗅着这股有些熟悉的味道,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是因为感觉到后背沾到床铺。
夜深人静,丹青峰也笼罩在夜幕中。屋子里没点灯,只剩月光。对方把她轻轻放到床榻上,就去点灯。烛火的光芒映亮房间,那道人影隔着帘子,她只看见对方似乎在给她倒水喝。
陆鸢鸢眼睛困涩,抱住被子,嘟囔道:“有劳傅师兄了。”
床帘外,段阑生听见她再一次对着自己叫别人的名字,白玉般的面庞有了一刹那的扭曲。
只可惜,面前没有镜子,他没察觉自己的异状,陆鸢鸢更不可能发觉他的不对劲。
在蜀山,他一直都是陆鸢鸢关系最好、最亲近的人。这是她亲口说的。她也不止一次用行动证明了,她有多重视他。
这一次,她闭关结丹,他不放心,本来打算一直待在蜀山,等到她出关为止。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被师尊临时派去做一件事。那件事很特殊,人选非他不可,不得不离宗一趟。
办妥师尊吩咐的事宜后,他归心似箭,几乎没休息,比预计时间还早了一些回来。结果,就碰见了刚才超出自己预想的一幕。
他不是不知道陆鸢鸢有其他朋友,可他以为,陆鸢鸢这种亲昵不设防的样子,是她给自己的特权。但原来,在对着别人时,她也会这样露出这么不设防的表情?
如果他今天没回来,那么,此刻取代他待在这里的人,是不是就是傅新光了?
这个念头,伴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嗔怒冲上心头。他快步来到床边,掀开了垂帘,手撑在她身旁,将她的发丝拨开,压着恼火,低声道:“你睁眼,看看我到底是谁。”
光亮一照入,外人的气息逼近,陆鸢鸢打了一个轻微激灵,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眼,视野慢慢变得明晰:“……阑生?”
段阑生一顿,望着她,沉声说:“不是我,还能有谁?”
“你怎么……”陆鸢鸢惊讶过后,微微回过味儿来了,揉了揉有些晕的太阳穴,撑起身体:“我今晚听他们说了,你半个月前就被宗主派出去做事。怎么样,事情办得顺利吗?没有受伤吧?还有,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还有几天才回吗?”
看到陆鸢鸢一认出他,便立刻坐起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含水的杏眼溢满关切之意。段阑生的脸色好看了很多。
只是,归心似箭那种话,自是说不出口。他的手指一蜷,转开脸,故作平淡:“没有特殊原因,事情提早办好就提早回来。”
段阑生把刚才放在旁边的那杯水递给她。陆鸢鸢正需要水解渴,道谢后接过来,漱了漱口,说:“阑生,我想洗个脸,能麻烦你去那边的第三格柜子里帮我拿一条布巾吗?
段阑生说了声“好”,却没动,接过她喝空了的杯子,放到一旁,才走向房间的角落。
从入宗后,陆鸢鸢就住在殷霄竹旁边。因为男女有别,他无法动不动就闯入殷霄竹的地方。而且,在舔狗剧本的影响下,每一次,基本都是陆鸢鸢去找他的。段阑生极少这样进入她的房间。
陆鸢鸢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且渗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段阑生来到她说的衣柜前,那是一个很扁很浅的抽屉,他轻轻拉开,里面放的果然是一些洗漱用的布巾。
可没想到,这块布巾中居然夹了一小片柔滑的丝绸。这块丝绸有一根带子夹在上面的抽屉里,一看就知道是东西塞得太满,才会从上面的抽屉里挤下来,随着布巾的抽离而轻飘飘地落到了他手心。
段阑生目光一凝。
在任务里,也曾多次遇到过伪装成销金窟的魔窟。无欲无惧,自然能面不改色。可这一次,在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后,冰凉的丝绸仿佛能烫伤他的手心,热度烧到了耳根。
偏偏在这时,她的声音从床的方向传来:“怎么样,找得到吗?”
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段阑生喉结微微有些狼狈地滚了滚,低低地应了声,将那件小衣塞回衣柜里,拿起布巾,走出屏风。去浴房用热水洗湿了它,把冒着热烟的布巾递给她。
陆鸢鸢接过来,埋首在里头,舒服地洗了洗脸。因手在动,她的袖子下滑,露出了那对镯子。段阑生看见自己送的镯子在她手腕上滑动,犹如在她身上打下了一个烙印,露出一丝丝柔色。
陆鸢鸢不知道他的反应,洗完脸,放下布巾,突然单手揉眼,低哼一声。
“怎么了?”
“眼睫毛进去了。”
见她眼泪流个不停,段阑生攥住她的手腕,坐在床沿,沉声说:“别揉了,越揉越疼,我给你吹出来。”
陆鸢鸢只好放下手,仰起头来,努力睁大眼眸。
她喝了酒,面颊本就酡红。眼睛又进了睫毛,流过眼泪,更是红得像兔子一样。
仿佛再掐一掐,挤一挤,就会冒出更多水来。
不……他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段阑生暗斥自己一句,收敛气息,才望着她的眼,用手指微微转动她的下颌,去检查她的睫毛去处。彼此的脸庞只有咫尺之遥。
陆鸢鸢拥着被子,抿住唇,微微有些不自在,偏生又无法挪开视线。伸手搭在他腕上,想推拒又忍住。
就在这时,他们后方,突兀地响起一道好似从幽冥中传来的冰冷声音:“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安静的夜色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陆鸢鸢微惊,转头看去。段阑生顿了一下,也收回放在她脸上的手,站起来,行了一礼:“大师姐。”
殷霄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看她的打扮,似乎早已就寝,只披了件水蓝色的外衣。她走入房间,淡淡道:“这么晚了,段师弟还在这里做什么?”
陆鸢鸢喉咙发紧。
在这里待了三年,她从来没见过对方这么难看的脸色——分明那么平静,眸底却似酝酿着一场风暴。
说得直白点,她那脸色,跟当场捉到自己老公在给自己戴绿帽也差不多了。
为什么看到这种场景,殷霄竹会这么生气?
难不成她一直都误会了,其实殷霄竹心里是喜欢段阑生的?
又或者说,在这之前,殷霄竹一直把段阑生当师弟,直到刚才看见段阑生疑似给她吹睫毛,才血脉觉醒,发现自己的心意?
如果是这样,她岂不是无意中坏心做了好事,推了他们一把?
就像是小说里那些很努力在使坏,却总是无法真正阻止男女主人公心意相通的炮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是,殷霄竹也不是女主啊。现在女主角小若还没出场,殷霄竹要是对段阑生产生了箭头,最后变成双箭头,剧情不就乱了么?
陆鸢鸢心乱如麻,手指收紧。可她还有些醉,没意识到自己还抓着段阑生的手腕。
在旁人看来,
倒像是她感到害怕,本能地拉着最亲近的少年在求助一样。
殷霄竹望着他们交握的手,眯起了眼。
察觉到了敌意,段阑生微微拧眉,侧过一步,挡在她面前,出言解释:“大师姐,我们——”
突然,他袖下的手,再度被后方那只小手拽了拽。
陆鸢鸢咬唇,抢先说:“元君,我们没什么的。我刚才喝醉了,阑生就好心送我回来。之后,我的睫毛不小心掉进了眼睛里,他给我吹睫毛……你千万别误会。”
她此刻唯一的想法是,她绝对不要做这两个人的媒人。如果殷霄竹真的喜欢段阑生,她也要破坏这段关系。
任何女子都不会希望心上人跟别的女人走得太近,牵扯不清,或者对另一个女人很好。尤其是,一定不会喜欢看到一个男人跟自己的好姐妹牵扯不清。
她现在就是要让大师姐觉得她和段阑生关系暧昧。如果殷霄竹看待这份姐妹情比看待一段刚萌芽的爱情更重要,就基本能断绝他们在一起的可能了。
所以,她故意回忆着那些经典绿茶的表现,把话说得含含糊糊,以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
殷霄竹定定地看着他们,重复道:“吹睫毛?”
段阑生岿然不动,站在两人中间,目光不闪不躲:“是。”
第46章
偌大的寝室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本就闷热的夏夜,在这一刻似乎连流通的空气也凝住了,一丝风也没有。褪下的酒意仿佛重新蒸熏上来,陆鸢鸢的呼吸变得迟重,眼皮很热,鬓发的汗水黏腻而灼人。
突然,墙垣边的烛火轻轻一闪烁,终于为此间渗入了一缕活气。
三人同时一动。殷霄竹微微一偏头,望向那盏烛台,淡淡道:“段师弟,这个时辰,我就不留客了,请回吧。”
下的是逐客令,但口吻却颇为平静,好似又变回了平时那个大师姐。
因头发遮挡,旁人也窥不见她的神情。
方才缭绕在屋中的那种僵硬怪异的气氛,也仿佛只是错觉。
陆鸢鸢的不安却未消失,如蝴蝶振翅,落下颤抖的阴影。只希望三人的场合尽快结束,她拥着被子,往前坐了坐,附和道:“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确实已经很晚了。放在平日,这个时间,他不会待在一个姑娘房里。
段阑生垂头,看她一眼,才轻轻一颔首:“有事明日再说。”
目送他告辞离开,两扇门关上,陆鸢鸢先是微微松了口气。可下一秒,看到还留在屋子里的人,陆鸢鸢眼皮就一跳。
不,有什么好不安的。虽说她刚才是故意在殷霄竹面前装了一把,可是,殷霄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为了区区一个男人就把她大卸八块的人……
一抬眼,瞧见殷霄竹不仅不走,还朝自己走来。陆鸢鸢的心脏又陡然高高地悬了起来。刚刚才在脑海里肯定了数次的念头,顿时溃散了。她化作鸵鸟,手脚并用地爬进被窝里:“元君,我休息了,晚安……唔!”
话未说完,她的被子即被掀开,人也被拎了出来。但不同于以往被摁坐在腿上,她这一次被摆成了趴姿。
风声掠过身后,随即,“啪”一声闷响击打落在她的臀上。
一下结束。紧接着,又是一下。
一共打了两下。
陆鸢鸢一震。
那落下的力气并不重,可因为太出乎意料了,有那么几秒,她整个人完全是懵的。怔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委屈混杂着羞愤冲上大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简直是羞愤欲死:“你、你怎么可以打我……打我那里!”
她说不出屁股两个字。
活了三辈子,她只有在自己原生的世界被爸妈打过屁股,而且是在小学的时候。而这具身体的原主,小时候在燕国犯了宫规,也只是被礼官轻轻打手心而已。
陆鸢鸢挣扎着想起来,可惜力气差了对方太多,压根翻不过身,袖子还因此卷起了一段,腕上两只手镯撞击着床沿。
殷霄竹看了那对手镯一眼,收回目光,只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制住她,而刚才作恶的另外一只手,此刻也偃旗息鼓,放在她后腰处。那双茶色的眼珠子在跃动的烛火下,如深色的琉璃:“出门之前答应我子时回来,刚结丹出关就喝那么多酒。光说没用,要让你长长记性才行。”
一开口就数了她两宗罪,这就是她屁股挨两下的理由?
陆鸢鸢一咬唇,下意识感到一丝心虚。可一想到刚才的事,她又觉得对方好似不止为了这两件事生气。因为酒意,她有些控制不住身体的肌肉,哆哆嗦嗦,含了未干泪水的眼眶一下子变得更为湿润:“我……不对,你这是恃强凌弱,公报私仇……你欺负我。”
听见她的控诉,殷霄竹的唇角居然还略微一勾:“对,我只欺负你。”
“什么?”
眼前突然一暗,陆鸢鸢感觉下巴被手指摩挲了下,耳畔响起对方的声音:“况且,这就算欺负了?那是你没见过我真正欺负人的样子。”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警告?挑衅?玩笑?
陆鸢鸢手指一蜷,脑子嗡嗡作响,一时没明白过来。而对方也没给她理解的时间,便直起身来,似乎打算结束今晚这出闹剧了。
陆鸢鸢满心只想着自己屁股挨了两下,太过丢人,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情绪一时上头,一坐起来,她便恶向胆边生,蓦地扑到了殷霄竹身上,在最容易下口的地方——对方露在衣衫外的脖子上,埋头下去,用力地咬了一口,聊作报复。
殷霄竹动作一凝。
咬一下还不够公平。
这人刚才可是打了她屁股两下的。
好在,对方的脖子颇为修长,很容易就能找到第二个下口的位置。陆鸢鸢脑壳发热,拨开对方的秀发,迅速地埋头,又咬了一口,听见殷霄竹闷哼了一声。她松开唇时,便见对方颈侧已经印下了两圈清晰的牙印,连带着两团湿漉漉的口水痕。
仔细一看,第二圈牙印,虎牙印下的凹陷处,居然渗出了一缕红艳艳的血丝。
陆鸢鸢:“……”
她的喉咙咕咚一吞,手脚发僵。
怎么还出血了……不好,第二口她似乎咬得太用力了。
大概是破了皮,有些疼,殷霄竹微微一蹙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低头一看,发现指腹染了血,她的眼珠淡淡地瞟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陆鸢鸢膨胀至极的胆气立刻塌陷了,不敢与她对视,快速地爬回了床铺最里头,用被子裹住自己。
好在,殷霄竹最终没有与她计较。
在被子里心虚地躲了一阵,听见外面传来关门声,陆鸢鸢屏息,壮了壮胆,掀起了被子一角。
寝室里没人了。
闹了大半个晚上,危机总算过去。
陆鸢鸢擦了擦汗,匆匆去洗漱了一下,将自己摔在床上。
听说人太累了就容易做梦。这一夜,夜半时分,她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梦见有人给她盖被子,还把玩她的手,当面团一样捏了一会儿。慢慢地,对方似乎想把她腕上的镯子解下来。
这对三年前段阑生从雷火兽身上取下的镯子,因为护身作用奇佳,她一直戴到现在。吃饭睡觉洗澡都不摘,镶嵌在镯子上的灵石已经换过好几次了。
而即使结出了金丹,这对镯子也不用淘汰,可以继续当成护身法器来用。并且,今后也不再需要放灵石这种相当于电池的东西进镯子里了,她可以自己供能。
因睡得太沉,察觉到有人动她的镯子,她的意识也仿佛沉在水底,醒不过来。只是不乐意地抽回手。由于她不配合,镯子滑不出手腕,还在肌肤上磨出了浅浅的红印子。
见状,那只手最后还是停下了动作.
翌日。
陆鸢鸢一觉睡到中午。苏醒时,太阳穴还带有微微的胀痛。她拥被坐在床上,黑发披散,揉捏了眉心数下。
昨天半夜,好像发
生了一些事。可四周并无异样,而且,一撸起袖子,镯子仍在她腕上。
看来,她只是做了一个逼真的被人偷东西的梦而已。
把昨天的事儿从头到尾梳理一遍,想起自己不仅演了一波绿茶,去离间段阑生和殷霄竹,最后居然发狂咬了后者的脖子两口,她就后悔又尴尬,面上火辣辣的,搓了搓头发。
现在想来,殷霄竹估计是担心她,和她闹着玩而已。她屁股好好的,连个印子也没留。她却把人家的脖子都咬出血了。
酒真不是好东西,喝多了容易冲动,容易没轻没重,容易变得不像自己。
以后,她再也不喝了。
霎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殷霄竹,陆鸢鸢叹了一声,起来洗漱换衣,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别想那么多了,先把正事做了吧。
今天,她要去选一把自己的剑。
第47章
在蜀山,只有剑宗把剑术列为必修科目,其它宗的弟子并没有佩剑的硬性要求。但金丹修士基本都是人手一把剑。毕竟,身处在修仙世界里,剑不止是武器,也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修士没有剑,就跟魔法师没有扫帚一样,出行多有不便。
这方面,蜀山的福利还不错。只要结出金丹了,门生就可以去蜀山的问剑堂挑选一把合适的剑。
当然,问剑堂的剑,只能算是新手村统一装备。要把它改造成更适合自己的形状,就要精炼,要投入大量耗材。
至于那些一刀下去就能砍掉999万滴血的屠龙宝刀,基本只会在高难度任务里掉落。段阑生的剑,名唤断水,就是从这里来的。
这个时辰,去问剑堂的山路一个同行人也没有,路边青木亭亭如盖,蝉鸣不绝于耳。陆鸢鸢走到问剑堂的门外,恰好看到一个身形颀长、气度磊落的青年,正与剑堂的两个值守弟子交代着什么。
正是齐怅。
听见足音,齐怅转眸看来。
陆鸢鸢露出笑靥,说:“齐道君,好巧!”
齐怅凝睇着在阳光下走向自己的少女。自从发生了浮屠谷那件事,许是难得对凡人产生了愧疚,这三年来,他一直有关注着陆鸢鸢的课业。原本以为只是资质平平的凡女,孰料能这么快就结出金丹,并且,对方主修的方向也和自己一致,很可能要成为他的同门师妹,他心里不免也生出了几分惜才之意。见她走来,温和地一颔首:“你这是来选剑?”
陆鸢鸢眨了眨眼:“道君这都知道?”
齐怅笑了笑,挥手,示意两个当值弟子退下:“既然这么巧遇上了,可要我帮忙挑选?”
选剑就跟买衣服一样,找个有经验的人来帮帮眼肯定更好。陆鸢鸢忙不迭点头:“齐道君不嫌麻烦的话,当然好啊。”
“进去吧。”
问剑堂是个巨大的石洞,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没有一盏灯,却亮若白昼。抬头看,上空流光簇簇,悬浮着无数剑影,壮观华美。分明都是入鞘之剑,没有露刃,可冷兵器专有的肃杀寒气仍充斥在这片静默的空间里。
齐怅一弹指,最下方的那圈长剑就转动着朝两人流了过来,来到了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拔剑试一试。”
陆鸢鸢沉下心来,凭直觉选了一把剑,握住剑鞘,剑柄朝外。一缕灵力从指尖流入,蓦地,剑身一震,长剑脱壳,飞了出去。两人同时仰头,看它在洞中飞了一个来回,重新回到了她手中的剑鞘里。
入鞘的冲力太强,陆鸢鸢的虎口连带手肘,都被震得麻痹。若她还是个凡人,那手骨定然已经震成两截。
步子一退,她的后背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托住了。
齐怅显然已经看多了选剑的场面,等她站稳,收回手来,沉稳地说:“这把剑不适合你。继续试。”
陆鸢鸢抿唇,又拔出一剑。
……
在齐怅的协助下,陆鸢鸢选到了一把比较趁手的剑。事毕,两人一起走出问剑堂,陆鸢鸢将剑抱在怀中,眼珠亮亮的:“今天谢谢你了,道君。”
齐怅道:“小事而已,你无须再三道谢。”
陆鸢鸢与对方寒暄数句,目送对方消失在山道的尽头,才低头,摆弄了一下手中的新剑。转过身去,却突然见到远处站着一个人。
段阑生就站在问剑堂附近的一棵树下,望着她。
面上树影斑驳,他的眸底也敛着薄雾似的,晦暗不明。
事实上,段阑生不是刚刚来的。他很早就站在这里了,从她怀抱着一把新剑,和齐怅边说边笑地走出问剑堂开始。
陆鸢鸢一怔,将剑背在后方,快步过去,来到他面前:“阑生,你怎么在这里?”
段阑生睫毛很黑,衬得面庞越发雪白,直直地望着她,开口:“你要选剑,为什么找他不找我?”
他岁数和入宗时长都不如齐怅,可在修仙界,隔行如隔山。一个剑修,一个丹修,在选剑方面,没有可比性,毫无疑问,是每日与剑打交道的剑修更精通此道。
“我是在门口碰到他的。”陆鸢鸢曲起指节,敲了敲剑鞘:“齐道君虽然是丹修,其实也挺擅长这个。”
段阑生眉头一拧,声音硬邦邦的:“我比他更好。”
很少听到他说这种争强好胜的话,陆鸢鸢有些意外地抬目看他。
段阑生抿唇。
他也知自己有些失言。陆鸢鸢视他为好友,一定不会希望他是这个模样的。可是,发现自己不是陆鸢鸢的第一选择时,他就心烦意乱,胸廓里仿佛有股敌意与戾气在膨胀,让他控制不住,说出那句与齐怅相争的话。
不,他本意不是想和齐怅争,他也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希望自己是陆鸢鸢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我昨夜去见师尊,今晨才出来,去了一趟丹青峰找你,那时候你还没醒。我再去时,你已经不在丹青峰,我就知道你来了这里。”段阑生转过脸,没有再接之前的话茬,轻声说:“我给你准备了一把剑,你其实不必用问剑宗的剑。”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去到什么地方,他有好东西都想分享给陆鸢鸢。从她闭关开始,他就想着要给她选一把剑。
听了段阑生的话,陆鸢鸢好奇地跟他去了剑宗,来到他的居所里。段阑生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把用绫罗缠住的剑,递给她。
这把剑的刃上散发着淡淡绿光,更轻薄更小巧,但一点也不影响它的锋利。剑柄刚好能让陆鸢鸢一手抓住。光看灵力流过剑刃时的光芒,就知道这不是凡物,比问剑宗的新手装备不知好了多少倍。
陆鸢鸢盯着,没有伸手。
见她反应犹豫,仿佛有些生分,段阑生将剑放至她手中,说:“你试试看。”
陆鸢鸢想了想,觉得还是没必要把好东西拒于门外:“先多谢了。”
见她收了,段阑生神色一缓。
陆鸢鸢拔剑试了一下,果然是好剑。段阑生不愧是专业人士,很快就眼尖地看出了一些不够合适她的地方。打铁趁热,两人一起来到了炼材室,当天就对剑身进行熔炼修改。
炼材室的温度比外头闷热些,跟个小蒸笼似的。等待剑成型的时间,两人干脆去了外面等待。陆鸢鸢拍了拍石阶的灰,坐下来,这才有时间问段阑生离宗做什么去了:“昨晚还没问呢,宗主这次让你办什么事?你居然连夜去找他禀报结果。”
段阑生望她,沉吟一瞬,开口:“是鬼界那边发生了异动。”
陆鸢鸢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听了段阑生所说,她才知道自己与世隔绝的两个多月,外界发生了何事——鬼界在多年前已经封印,这么多年都像一潭死水,毫无动静。可最近半年,它外圈的灵宝秘境却出现了动荡。一些原本在里头生活得好好的妖邪集体外窜,在离灵宝秘境数十里的地方,建起了妖窟。
这很不合常理。因为,三年前,众修士才去灵宝秘境杀了一大批地头蛇。按理说,那个地方会太平很长一段时间,新一批地头蛇也不会这么快就孕育起来,更不可能一反常理地集体出逃。就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把它们吓跑了一样。
为此,蜀山宗主有了忧虑,派出一行弟子去探查情况。段阑生身为半妖,又是年轻一辈里
灵力高强的佼佼者,要进入妖窟,他是必不可少的人。
陆鸢鸢听完,虽然坐在盛夏阳光下,却觉得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之所以那么吃惊,是因为在原著里,鬼界异动,表面上看是鬼帝复苏出山的预兆,实际上,却是段阑生飞升的前兆。
换句话说,它可是在原著很后面才出现的!
那会儿,距离段阑生悟道飞升,也只剩下一两年的时间了。
而现在坐在她旁边的段阑生,只有二十岁,离飞升还早着呢。
鬼界异动这个标志性事件,怎么会这么快出现?这算什么,简直比坐火箭还快!
是巧合吗?抑或是,蜀山得到的消息是错的?
要是得到了错误消息还好。如果是真的,那事情就大条了。首先,她上辈子的经验,恐怕不能百分百用作参考。
其次,她也完全想不通事件节点提前的理由。
难不成,剧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扭曲,在连锁反应下,导致时间线缩短了?
那造成这一切的变数,到底是什么?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陆鸢鸢着急起来,身子前仰,盯着段阑生:“消息确凿吗?”
“消息是真的,理由我们尚不得知。我已经把所见所得禀告给了师尊。”见她脸色不好看,段阑生顿了顿,轻声安抚她:“不要害怕,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见她眉头还拧着,忧心忡忡的模样,神差鬼使地,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眉心。
碰上去时,两人同时一怔。
过了一会,陆鸢鸢率先偏过脸。段阑生也才回过神来似的,收回手,指腹轻轻一摩挲,眸光微深。
气氛有些奇怪,陆鸢鸢咳了声,硬是没话找话,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我不害怕,我只是担心这么多妖怪一起跑出来,会波及很多无辜的人。修仙界是,凡人界也是。哪怕一两只跑到凡人界,也够遭的了。”
系统:“很不幸,的确已经跑下去了。而且,去的还是一个你很熟悉的地方。”
陆鸢鸢的脑海里,久违地浮现出一张英武桀骜的少年脸庞:“……雍国?”
系统:“正解。确切来说,是雍国和燕国的交界。你应该知道这两个国家在打仗吧。”
陆鸢鸢当然知道了。
虽然已经跑路到修仙界好几年了,修仙界本来也不会特意去关注凡人界的纷争。不过,她还记得,自己这个凡人之所以会被带上蜀山,就是因为燕国不管她这个和亲人质的死活,单方面撕毁停战条约,突然对雍国发动进攻。
那时,是雍国三皇子越鸿放了她一条生路。
而雍国与燕国的这场战争,从她离开凡人界开始,一直打到今天都还没结束。
战场尸横遍野,如同人间炼狱,也是邪祟生存的温床。一旦有厉害的邪物下凡,绝对会像鬣狗嗅到腥味一样,先往两国开战的前线跑去。
雍国尚武,打仗的时候,皇子贵族都以当冲锋的勇士为荣,从不会躲在军士后面。越鸿虽贵为三皇子,此刻多半也身处战场前线……
鬼界异动,导致厉害的东西跑下去,实属意外。不知他能否避开这场无妄之灾。
不过,越鸿好歹也是备选男主,有作者发的免死金牌,应该不至于会有危险。她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段阑生也不知道太多信息,为免一直追问惹他生疑,陆鸢鸢趴在膝上,不再吭声,闭目养神。
金阳斑斓,微风和畅,暖洋洋的。
陆鸢鸢趴在阳光中,真的睡了一小会儿。
醒来是因为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鸢鸢,你怎么坐在这里?啊,还有段师弟……”
陆鸢鸢眼皮一抖,睁开惺忪的睡眼,抬眸,瞧见前方站着几个熟悉的人,岑飞,周雀,傅新光……以及他们背后的殷霄竹。
这几个人怎么会凑在一起?陆鸢鸢揉揉眼:“傅新光,元君……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岑飞道:“我们几个过来炼东西呢,刚好路上碰见元君了。倒是你俩,怎会在这里午睡?”
陆鸢鸢正欲回答,发觉自己肩膀有些沉。转头一看,就看到了段阑生恬静的睡脸。
许是赶路回宗,又一夜未休息,在这样的午后,倦意回涌,他竟靠到了她肩上浅睡。像是两只蜷在一起午休的懒猫。
段阑生似乎对来人无知无觉。唯有仔细看,才不会错过,当陆鸢鸢说出了傅新光那几个人名时,他的喉结及不可察地滑动了下。
被这么多人盯着,陆鸢鸢自然睡不下去,坐直身体,抖了抖肩,想唤醒段阑生。
奇也怪哉,段阑生的耳力可比她好多了,怎么她都醒了,段阑生还不醒?
不仅耳力变差了,今天的他好像还格外难唤醒,抖了几下,才缓缓动了动眼皮,迷蒙地醒来。
第48章
可算醒了。陆鸢鸢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段阑生似乎没完全清醒。他眼眸半睁,睫羽颤了颤,好似有只蝴蝶在春睡的白玉海棠上略一停留,就倦懒地重新垂下眼皮,轻轻地“嗯”了一声。
由于从头至尾都没抬起头,他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台阶前方,离自己也才几步之遥的地方,正站着几个不速之客,还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一刻,陆鸢鸢感觉到,落在自己脑门上的视线,陡然变得扎人。如有实形,带着古怪的热度,切割她的体肤。
望着这一幕,傅新光的眸光微微一闪,抿了抿唇。
岑飞和周雀则是有些收不住面上的惊讶。虽然一直知道陆鸢鸢和段阑生是好友,不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两人底下的相处——主要是段阑生这模样,和平时不近人情的样子差别也太大了。
殷霄竹就站在这几个少年少女的后方,但因生得最高,视线并不受阻挡。神色平静,静流底下却似有暗涌,仿佛再明媚的日光也照不透那幽邃的角落。
陆鸢鸢被他们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过,现在没功夫去揣测这些人的想法,匆匆一瞥,她就收回目光,再一次晃晃肩膀,小声出言提醒:“快起来,有人来了。”
段阑生肯定不是故意赖着不起来的。
他就是传说中那种在寒冷的冬天清晨也不赖床的狠人,人前从不失仪,人后亦不放纵自己。并且,此刻前方几位观众里,可还包括了他(目前还)朝思暮想的大师姐。
会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真的睡懵了。
听见她的提醒,段阑生顿了下,终于有了反应,睁开眼睛,头从她肩上移开,坐直身体,绀青的眼珠转了转,慢慢转到了前方几人身上。
还坐在台阶上当拦路虎不合适,陆鸢鸢连忙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臀上的灰。段阑生也随之起身,他坦然而沉静地向众人告罪:“抱歉,是我失礼了。”
“没关系没关系。”岑飞打圆场道:“今天阳光这么好,炼器还得等这么久,换了是我,也想睡觉了。”
从早上就躲着的人出现了,陆鸢鸢有点儿不敢看殷霄竹,顺势问道:“大家今天是来炼什么的呢?”
傅新光笑了笑,说:“我新得了几块灵石,打算熔进我的剑鞘里,修补一下上次任务的损伤。”
周雀点头:“我差不多。”
岑飞不好意思地说:“我来炼储物戒。前些年得到的东西,一直放着,今天找出来想用,结果发现套不进手指里了,就来把圈儿炼大一点。”
周雀叉着腰,取笑他:“宗里的伙食太好
吧,你长胖了。”
岑飞也不生气,把储物戒揣回衣兜里:“我这叫心宽体胖……”冷不丁地,他注意到什么,脱口而出:“咦,段师弟,你脸上有压印。”
陆鸢鸢顺着岑飞指向看去,还真是。
段阑生白皙的侧脸出现了几道凌乱的压痕,显然是枕在她肩上睡觉时,被她肩膀的衣服压出来的。因为压印浅,等他这边脸被阳光照到,大家才看见。
段阑生怔了怔,就闷不吭声地垂下眼,抬起指节,揩了揩脸。
看惯了他一丝不苟的样子,这个模样,倒是多了几分罕见的稚气。
见他没摸准地方,陆鸢鸢小声提示:“不是这儿,再往上一点。”
段阑生一顿,依言照做。可是,手的移动幅度又大过头了,一下子就越过了压痕。
“不对,再往下点儿。”
“对……哎,不不不,再往里一点……”
他的脸那么小,却三番四次都没摸到地方。陆鸢鸢看不下去了,无奈地抓过他的手,带到那缕压痕上:“在这里。”
她的手指穿过了少年大手的虎口,压在他带有薄茧的手心上。
冷不丁地,她的手突然被他捉紧,手指缠在一起。
陆鸢鸢一怔。
段阑生停顿一下,就松开了手。很显然,抓她的手,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陆鸢鸢连忙缩回手来,转回头来,发现另外几个人都盯着他们看。殷霄竹的目光好似短暂地变了变。而傅新光则是有些愣神,望着她的手。
炼器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几日。陆鸢鸢将手背在身后,看了看天色,将话题扯了回来:“你们快进去办正事吧,我们等会儿再聊。”
周雀回神,说:“对,赶紧的吧。”
闻言,段阑生突然挪后一步,轻声说:“过来这边一点。”
陆鸢鸢下意识地跟着他退后,打算挪到同一边去。但这时,她的手腕突然被准确无比地抓住了,整个人前行一步,被殷霄竹拉到了身边去。
看到和自己并肩的人被抓走,段阑生眉心几不可见地微微一蹙,手指一动。然而,余下三人没察觉到异样,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拦住了他的动作。
陆鸢鸢懵了懵,扭头,殷霄竹攥住她的手腕,拉她过来的姿态自然无比,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台阶前,只剩他们三人面对面而立,气氛静了下来。
估计为了遮挡脖子上的咬痕,殷霄竹今天头发没有高扎起来。她平常也很少用什么华丽的发簪,今天更是只用发带编了条简单而松散的辫子,搭在肩上。
也正因为如此,她完全看不到那个咬痕现在怎么样了。
丹青峰有这么多好药,殷霄竹应该已经自己上过药了吧?
陆鸢鸢的头没动,只拿余光偷觑那儿。
就在这时,殷霄竹好似察觉到了,突然瞟了她一眼。
偷看被本人捉住了,陆鸢鸢眼皮一跳,连忙别开头,同时想抽回手来。却抽不回,不仅如此,她还感觉到,对方的大拇指慢慢顶开了她收拢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心。
在两人的前方,如此近的距离,段阑生自然没有错过这一短促的视线交汇。脸庞印子已消,他放下手,衣袖下的拳头紧了紧。长睫在眼窝下打落一片阴霾的暗影,有情绪在眼底涌动。
虽然她们没说话,他却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共享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的亲昵之意,而他,仿佛成了那个被排斥的外人。
他知道,陆鸢鸢是大师姐的仆役,这三年来,还一直住在丹青峰。两人表现熟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除了大师姐,她的同性朋友还有周雀。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格外不同。仅仅是假设自己被她划分到了“外人”那一栏去,他就做不到心平气静,无动于衷。
陆鸢鸢最亲近的人应当是他。不管是谁,都不该越过他去。
那厢。
横竖已经碰见了,总不能一直不说话。陆鸢鸢思索了下,用鞋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打破了沉默:“元君,你怎么会和周雀他们一起?”
殷霄竹微笑:“不必,我去见完父亲回来,遇见他们,顺路一起下来而已。想不到会碰见你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过去三年,她确实明里暗里拿了段阑生不少好处,也没有告诉殷霄竹。但剑这玩意儿太特殊了,很难藏起来。殷霄竹绝对能看出这不是问剑堂的基础装备。
炼剑的事情本来也不可能瞒住对方,陆鸢鸢就把选剑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殷霄竹听到她用了段阑生送的剑,于她手心摩挲的手指停顿了下,突然笑了:“那我得多谢段师弟这么关照鸢鸢了。”
段阑生先看陆鸢鸢一眼,才不卑不亢地应道:“我与鸢鸢是至交好友,互相关照是应当的,不必特意言谢。”
陆鸢鸢分别看了二人一眼,另外一只手拽住垂落的衣带,心脏打起鼓来。
明明这两人在说关于她的事,但作为事件主人公,她竟觉得自己有些插不进去话题,空气里流动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她垂头,思绪飞快地转。
还有,段阑生为什么要强调他们是至交好友?
难不成,他不想让白月光误会自己男女关系混乱。所以,在变相地向白月光澄清,他和她只是朋友,没有暧昧之情?
这倒是很符合原著的设定。
殷霄竹又这么聪明,是否听懂了他的暗示?
不,她绝不会允许这两个人有机会双向奔赴。
就在这时,周雀从里面快步走出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酉时将近,按蜀山全体早睡早起的作息,也可以用晚膳了。周雀绕着陆鸢鸢的手臂,说:“我看啊,不等天黑东西都不会炼好。我们别在这里干等了,不如今晚去后山燔炙吧。”
燔炙,指的就是烧烤。陆鸢鸢也有一段日子没吃到了,馋虫一动。待傅新光和岑飞出来,大家都有意参与。
把殷霄竹晾在旁边不好,岑飞期期艾艾地看向她,邀约道:“元君,你可愿赏脸一起来?”
大师姐素来如天上明月,难以接近,故而,岑飞虽然邀请了,心中却没抱太大希望。岂料,殷霄竹拨了拨头发,居然从善如流地说:“好呀。”
几人都是一呆,除了天天见殷霄竹的陆鸢鸢,以及维持着男主逼格的段阑生,其余三人都十分兴奋,
他们过往也燔炙过几次,地点选在蜀山后山的一片开阔的山崖上。那儿有一片天然的石林,不以人力开凿,而是鬼斧神工的自然雕琢出来的。这次,由于有殷霄竹在,他们都不用自己动手准备食材,只消吩咐一声,就有人备好东西了。
来到地方上,只见炉里已经放好了竹木炭,肉切成规整的小方块,穿在长签上、盘子里。
几人绕着炉子,挑选位置落座。陆鸢鸢和周雀结伴去了小溪洗手,回来时,发现只剩下两个位置了。一个空位在傅新光和段阑生中间,另一个位置,则在段阑生和殷霄竹中间。
段阑生居然没和他的白月光坐到一起去?
是不好意思吗?
陆鸢鸢心绪一转,刻意慢下脚步,让周雀先选座位。果然,周雀这个大师姐的迷妹,立马就选了第二个位置。
这样就好。
只要有人隔开段阑生和殷霄竹,不让他如愿,那就够了。
至于她,今天莫名地不太想做这个夹心。
陆鸢鸢挠了挠自己的手心,觉得轻快了些,坐到傅新光旁边,冲他一笑。
坐在斜对面的殷霄竹淡淡瞥了她一眼,突然抬手,将松散的长发解开,重新扎起。
燔炙的火苗很容易烧到头发,人又易出汗,把发丝扎高一点,也无可厚非。初时大家都没在意,直
到周雀发出一声惊叫:“元君,你的脖子怎么受伤了……”
陆鸢鸢:“……!”
她手中的鸡翅啪一下,掉在地上。
第49章
拿得稳稳的鸡翅突然掉下去,多少有些突兀。但这时,烤炉周围,几乎每一个人都被周雀的那声惊呼攫住了视线,未曾发现陆鸢鸢的失态。
“元君受伤了?”
“什么伤口?在哪里?”
周雀举起旁边一盏内嵌夜明珠的灯,秀眉拧紧:“这里,好红的印子。”
大家视线齐聚过去,果然,殷霄竹的颈侧有一个未愈合的印子。上下两道半圆形的弧线模糊地围拢在一起,皮下凝固着暗红的血点。
她肤色很白,任何印子出现在上面,都如白玉落瑕,十分明显。
暮色四合,方才光线昏暗,周雀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皮开肉绽的伤口。这会儿,见问题不大,大家都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心底便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连串狐疑的嘀咕。
这伤口的形状,怎么有点儿奇怪?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陆鸢鸢微一抿唇,借故弯下腰,去拾起地上那串着鸡翅的竹签,来掩饰自己的表情。
近在咫尺之下,针对那印子的讨论还在继续。周雀百思不得其解,道:“这不是剑伤,也不是抓痕……是什么暗器弄出来的吗?也不像啊。”
她左一句不是,右一句不像,变相将可疑项目都排除了,正确答案呼之欲出。
傅新光心直口快,眨了眨眼,说:“我怎么觉得,它瞅着像一圈牙印?”
陆鸢鸢的手一抖,竹签没有捏稳。但这次,旁边伸来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脏了。”
陆鸢鸢抬起眼皮,就对上了一双绀青的眼。
将她方才的失态看在眼里,段阑生紧紧盯着她,仿佛在审视什么,也可能是看出了什么,抓她的手,蓦然一用力。
陆鸢鸢心脏悬起,她怀疑段阑生察觉到了她就是咬伤他白月光的罪魁祸首。因为她清楚见到他的表情,有一刹,几乎可以用难看来形容。夏夜傍晚,炭火在旁,他的手却是冷的。
二人对视,彼此间的空气凝固着。
后方,被这么多人围着关心,殷霄竹倒是反应最为冷静的人,她瞥了眼僵硬的陆鸢鸢,便不慌不忙地一笑:“我无事,只是被一只调皮的狸奴咬了一口而已。”
脖子上的牙印经过一天一夜,瘀血形状已有些不规整,再加上,大家本来就想象不了有个人趴在殷霄竹脖子上又咬又啃的场景——那也太惊悚了。故而,即使还是有些疑惑,大家还是倾向于信了这个说法。
“元君养了狸奴?”
“这狸奴未免也太过调皮,连主人都咬,性子太野。”
殷霄竹微笑道:“虽是调皮,但也可爱,无妨。”
说话间,她已将自己的长发绑成了高马尾。
段阑生一言不发地听着,下巴绷紧。他慢慢松开了陆鸢鸢的手腕,替她拾起那枚沾了草叶泥灰的鸡翅,扔进火里。扔得没收力,有点粗鲁,木炭一震,啪地升起了几点火星子,旋转飘散在空气里。
火星子仿佛一个信号,如坐针毡的陆鸢鸢蓦地站起来,说:“我的手刚才弄脏了,你们吃,我再去洗一洗。”
步履匆匆,走到溪边,陆鸢鸢蹲下来,用水泼了泼脸。盯着湿漉漉的掌纹,逐渐冷静下来了。
她不是蠢人,感觉到殷霄竹十有八九是故意的。可她不明白对方的行为逻辑——为什么故意露出咬痕后,又编了个猫的理由,而不顺势揭穿是她咬的。
也罢,话可是殷霄竹自己说的。那么,即使段阑生怀疑咬痕与她有关,她也大可以不承认。
抱持这样的念头,陆鸢鸢擦干手上的水珠,深吸口气,回到炉子旁。但好在,接下来没有再发生什么令她心神不宁的插曲。段阑生好像有心事似的,沉着脸。
殷霄竹也没有再将话题绕回去,态度自然,见好就收。只是席间若有似无地扫了这个方向好几眼.
陆鸢鸢没有时间去想明白这一夜怪异的氛围的起因。因为鬼界异动那事儿,第二天就有了进展。
其实,不仅仅是蜀山,好几个大宗派都已经发现了封印圈内那不可常理的变化。大家都对几百年前的战争心有余悸,正所谓防微杜渐,为了应对莫测的变化,位于北方的修阳宗邀请各大与他们交好的大宗派和世家前去他们那儿,共商对策。
因为只是简单商讨,蜀山没有浩浩荡荡地出动一大群人。派出的人选以剑宗弟子为主,段阑生自然也在列。同时,蜀山的宗主还让自己的女儿也随行。
因大家都是轻装简行,没人带仆役。殷霄竹更不该成为那个例外。所以,出发清早,她皱眉嘱托了陆鸢鸢几句,让她好好待在丹青峰,就离宗了。
他们这一走,便是一个多月。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句俗话用来形容陆鸢鸢目前的生活,是最合适不过了。
殷霄竹不在,她独享一整座屋子,闲暇时间也多了,除了日常上课,还可以继续练《媚心三式》后半本。灵力规律地游走一个月,她成功地将心法练到了一层。
套心法最高三层。难练程度、亲密程度、可蹭到的灵力,会从一层开始逐渐往上递增。一层相对容易练成,只要亲吻就可以攫取到灵力高强者的微量灵力。到了三层,很可能就是发生关系,但攫取到的灵力会大大增多。
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套心法不一定局限在备选男主身上使用,只要对方的灵力比她高强就行。唯一的条件是,被攫取灵力的人,必须是男人。
因为这套心法的本质,是阴阳调和,取阳补阴。
不过,陆鸢鸢练到一层后,并没有出去找人试验效果。
她目前没有可以亲吻的男人。总不能在宗里随便抓个男修,亲他一口看看有没有吸到灵力吧?
未来……若有机会,或到了迫不得已时,再试试吧.
一个半月的光阴,转眼就过去了。
这天,陆鸢鸢在试剑场练了一上午的剑,汗流浃背地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房间就被砰砰砰地拍响了,是周雀的声音:“鸢鸢,快出来!”
陆鸢鸢以为对方有急事,立刻丢下布巾,也没擦干面上水珠,就跑了过去,匆匆开门:“怎么了?”
想不到周雀第一句话,就如雷电劈落在头顶,让她愣在当场。
“不是我的事,是宗主他们回来了,听说他们还抓了只狐妖回来!”周雀用力摇头,拉着陆鸢鸢的手腕,将她拉出来:“他们现在要去剑宗的百战堂!快走,我们看热闹去!”
等陆鸢鸢被周雀拽到地方时,这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百战堂是宗主和亲传弟子议事的地方,无关人等是进不去的。不过,要去百战堂,必须要经过下方的路。他们跑到高处,也能看到几分热闹。
两人挤开人群,来到前方,陆鸢鸢如今目力好了很多,果然等了片刻,就见山道尽头,出现了一行弟子。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个金笼法器。
笼里面坐着一个少女。
她看起来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娇憨明艳,灿若烟霞。黑发散在肩上,也没穿鞋,跪在笼底,裙摆之下隆出一团蓬松的狐尾。
少女一露脸,陆鸢鸢就分明感觉到,周围的议论声变大了很多,有好奇,有鄙夷,也有意味不明的吸气声。
“就是她吧。”
“为什么宗主要捉她回来?她犯事了?杀人了?”
“听说不是宗主亲自捉的,他只是让几个弟子去捉她……”
那展开的金笼法器并没有伤害笼中的少女,只是限制着她的自由。
可少女似乎还是不满自己的处境,噘着嘴,正抓住笼子的长杆,冲前头一个身影道:“喂,段阑生,我都不计较你关着我了,喊你这么多次,你怎么还跟闷葫芦似的,好歹应我一声呀。”
她在生气,但嗓音甜甜软软的,很讨人喜欢,骂声亦让人骨酥肉浮。
笼子前的不远处,站着一道清清冷冷,负剑而立的身影,正和剑宗的另一个弟子谈话。听见少女喋喋不休的叫声,段阑生蹙眉,冷冷扫了对方一眼,
就转开头,没搭腔,继续往前走去。
一行人渐行渐远,直至看不见了,陆鸢鸢旁边的许多男弟子,还纷纷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周雀啧了一声,说:“还真是狐狸。我们晚些去打听一下她犯了啥事吧,鸢鸢……鸢鸢?”
陆鸢鸢定定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指甲陷入手心也未有知觉。
小若。
一周目没有出现过的《魅仙缘》正牌女主,万人迷小狐妖,真的登场了。
很久以前,她已经在尴尬的情形下和小若打过一次照面,她并非不知道,二周目有小若的存在。可是,在原著里,小若和段阑生的初次相遇,是在几年后的修仙大会上,而不是这一次仙宗和世家们的磋商。
难道,这也是连锁反应?
鬼界异动提前、段阑生飞升的先兆提前,也就意味着他作为蜀山弟子的时日很可能要缩短。所以,小若的出场也提早了?
多米诺骨牌一倒,这么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第50章
关于小若和段阑生的故事,没人会比陆鸢鸢更清楚了。
冷面小修士x娇俏小狐妖,向来是经久不衰的组合。十本修仙文里有九本都会出现这样的欢喜冤家CP。《魅仙缘》书外的男主人气,也证明了现在的读者还是很吃这一套。
关于小若,原文是这样写的:在修仙大会中,小若卷入了妖邪伤人案里,被蜀山弟子捉回来审问——当然,这也是作者给女主的双标待遇。
换成别的妖怪,要么当场释放要么格杀勿论,才不会千里迢迢地绑回来。
当时,奉命捉拿她的人,就是段阑生。
从闯荡修仙界的第一天起,小若就活得顺风顺水,走到哪里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想和谁交朋友,无须讨好,只消勾勾手指就信手拈来。
段阑生是她第一次碰上的壁。
不同于之前遇到的那些会对她怜香惜玉的男人,段阑生不仅对她公事公办,毫不手软,看她的目光,也像是在看路边的石头,冷冰冰的。
好久没有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她了。如果段阑生是人类,那他讨厌妖怪也正常。但他的母亲可是狐妖。
不服气、新鲜感、好奇心,还有一丝因为双方都流着狐妖血液而诞生的亲切感……让小若对段阑生的兴趣大大增加。
用一句狗血的台词来说,那就是——男人,你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
而被捉到蜀山后不久,小若就洗脱了伤人的嫌疑,还很快斩获了众人的爱慕。一开始因为她是妖怪而对她敌意满满的弟子,全都被小狐妖的魅力俘获,纷纷真香,并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
小若不愧是女主,只在山上短短露了一面,就成为了蜀山弟子的话题。
一个中午,周雀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了。
“……宗主和师兄师姐们在灵宝秘境附近巡查,路过一个村子,闻到很浓的血腥味,就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一进村,便发现村里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个去邻村采买的村民躲过一劫,他说,他回来时,亲眼看到一只狐妖跑出村子,衣服上都是血,形迹可疑。兹事重大,宗主就下令捉她回来。”周雀一边扒饭,一边说:“还真罕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妖怪被带回来审问,也不知道要审多久,现在他们都还在百战堂里呢。”
陆鸢鸢轻轻颔首,筷子戳着碗底的青豆。
听起来,目前的故事版本,虽然时间线是快进了几十年,但总体,还是在极力地往原著的风格靠拢。
小若被打上坏妖怪的烙印,段阑生捉她回宗,段阑生引起她的注意,欢喜冤家的基调——【段阑生路线】的开局,该有的元素,全部都有了。
然而,她刚才复盘了原文时间线,就发现了一个极为明显的矛盾点——
这一年的小若,按道理,不应该出现在修仙界,而该在凡人界游历。不久的将来,她还会和雍国的太子越歧、三皇子越鸿开展一段兄弟盖饭的三角恋故事。
她现在被关在蜀山,那凡人界的剧情,岂不是要开天窗了?
系统:“请宿主放心,本着‘女主该吃到的男人一个不少’的原则,【段阑生路线】、【越鸿路线】和【越歧路线】是不会陷入三选一局面的,既然分不开,合在一起就行了。”
陆鸢鸢:“怎么说?”
系统:“不日之内,蜀山就会查明真相,释放小若。同时,你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吗?鬼界异动后,有东西跑到凡人界了。经过两个月的发酵,这些东西的危害已足以构成一个副本,段阑生一行人很快会前往凡人界除祟。小若那时已经对段阑生产生了浓厚兴趣,重获自由后,她就自发追上了他们,进入了段阑生的副本,并同时和越鸿、越歧产生交集,开启修罗场大乱炖。这样,三条路线就可以同步进行了。”
筷子一戳下去,青豆烂成两半。陆鸢鸢停下筷子,苦笑:“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时间线为什么会提早。”
这个疑问,从系统这里得不到答案。
陆鸢鸢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台精密的机器内部,四面八方,无数个齿轮在同时转动。她只知道剧情在朝自己倾轧而来,但找不到是哪一个齿轮最先动的。
实在没胃口,她草草地吃了几口,就搁下筷子。和周雀一起步出食堂,两人沿着林荫小道往下走。走着走着,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慌乱的惊叫声。
“拉着拉着!怎么跑出来了!”
“当心,都让开!”
风声近在眼前,两人惊愕地抬头,一个四足落地的黑影袭至跟前——居然是一只麒麟。
巨物当前,周雀面庞一白,好在陆鸢鸢反应极快,勒住友人的腰,将她带到一旁,两人才没被那东西撞上。
顾此失彼,退后一步就是台阶。陆鸢鸢踏空半步,抱着周雀,一起失衡,两人叠罗汉似的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陆鸢鸢的脚还被周雀的剑鞘重重一压,痛哼了声。
一个水荏峰弟子心急火燎地从远处冲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急出了哭腔:“对不起!陆师姐!周师姐!你们没事吧?”
他们是水荏峰的弟子,平时负责豢养灵兽。今天一个不注意,放了一窝还未成年的麒麟出来,在山道上四处冲撞。等下回去少不了要挨罚……不,挨罚事少,弄伤人问题才大。
周雀底下有人肉垫子,毫发无损。
陆鸢鸢已经有过一次崴脚的经验,伸手一捏,就知道没有伤到筋骨,不影响走路,只是肿了而已,就摇摇头,说:“我没事,你不用管我们,去追吧。”
那水荏峰的小弟子感激地一点头,拔腿就跑。
虽然没有扭伤,可肿起来还是不怎么舒服。周雀亲自送她回丹青峰,来到台阶下,陆鸢鸢单脚跳,从剑上落地,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两人一起抬头,赫然看到,已经快两月不见的殷霄竹站在台阶上。
她不是应该也进了百战堂旁听审问吗?居然这就出现了!
不过,她身上还穿着未换下的宗袍,应该也才回来不久。
发现陆鸢鸢走路有些不自然,殷霄竹的笑意一凝。周雀莫名有点恘,没敢隐瞒,把刚才山道上的事儿说了。
“这么不小心?”殷霄竹皱眉,走到台阶下,从周雀手里接过了她:“你先回去吧,让我来。”
周雀忙不迭点头:“鸢鸢,你好好休息。”
陆鸢鸢以为殷霄竹是要接替周雀,当自己的拐杖。想不到,等周雀离开,她的腰肢突然收紧,直挺挺地被抱了起来。
因为突然离地的惊吓,她的手下意识搂住了对方的肩膀,身体前倾。从远处看去,倒像是很想念对方,迫不及待地偎上去一样。
察觉到这一点后,陆鸢鸢双臂不由一松,有点别扭:“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殷霄竹抬起头,下巴擦过她的肩,叹息一声:“自然是比你早多了。哪知道一推开门,屋子里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看似在叹气,却勾着唇。
“我以为你们在……”陆鸢鸢说着,一抬头,就不经意看见,就在殷霄竹的背后,她的正前方,站着一个人。
过了午,烈日下,段阑生好似也被钉在了影子下,
沉默地看着她们,眼珠黑不见底。
刚才那里还没人的,他应该也是刚刚来到,连衣服都没换。
被他看见自己双脚悬空的样子,陆鸢鸢莫名更窘了,扯了扯殷霄竹的头发,低声说:“先放我下来。”
殷霄竹步伐一顿,却没停下,更没松手,上了台阶,才将她放在石凳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段阑生已经跟了上来,神色亦已恢复如常,淡淡道:“元君,我有话要和鸢鸢说。”
显然,这是要两个人聊的意思。
“好呀。”殷霄竹应了,接着,就俯下身,撑着石桌,笑了笑:“就在这里聊,别乱走,我等下出来抱你进去。”
不知有意无意,那个“抱”字说得格外清晰,旁若无人。
等她进去了,花团锦簇的院中只剩下一坐一立的两人。段阑生撩袍蹲下,询问:“你的脚怎么了?”
“哦,没事,不小心被剑柄砸了一下而已。热敷一下就能消肿。”
段阑生没说话,望着她的足,出神须臾。
他想起了自己和陆鸢鸢被困在识海的时候。那会儿她也崴伤了脚,行动不便,每天抱着她走来走去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
但识海那场雪已经停了很久。
陆鸢鸢也不记得那段往事。
在现实中,他是男人,即使想搭把手,也有诸多不便。抱她走动的人换成大师姐,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
为什么他方才……竟然会有一种遭人鸠占鹊巢的烦躁感。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正常的,可是,他克制不住。
陆鸢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其实,我今天中午就看到你们了,看到你们把一只狐妖带到了百战堂。现在那边如何了?那只狐妖真的害人了么?”
段阑生回过神来,摇头:“不清楚,我只将她交给了师尊。”
提起小狐妖,他的口吻十分淡漠,显然不上心。
原著果然没有骗人,段阑生一开始,还真的对小若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但没关系,女主很快就会用行动证明,什么叫做强扭的瓜也很甜。
重生的时间越久,陆鸢鸢就越不想回首去深想自己前世的失败,她扭开脸,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段阑生闻言,没有起身,依然蹲在地上,位置比她矮一些,看着她,说:“刚才师尊交给我和几位师兄师姐一个任务。鬼界异动后,有妖物进入了凡人界。三日后,我们就要出发去凡人界了。这一去,也许要等天冷才回来。鸢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陆鸢鸢愣住了。
系统:“叮!主线隐藏剧情【傀儡】触发,请宿主决定【去】或【不去】。”
系统说的剧情,居然这么快就上演了,还是她可以参与的隐藏剧情。只是,这隐藏剧情的名字,不免让她想起了殷霄竹那个神秘友人。
这应该不是巧合。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任务,如果她接了,十有八九会碰见越鸿。
其实,她是想见越鸿的。
但照此发展,小若很快就会追上去,接着,三个备选男主齐聚一堂的修罗场就会在凡人界发生,这次她没法用原文预先参照了。
不想让段阑生感情顺遂,但也不想卷进前景不明的场景里。
陆鸢鸢的手紧了紧,才摇摇头,说:“我不太想去凡人界,你去吧,多多注意安全。”.
陆鸢鸢拒绝同行,段阑生无法逼迫她。因起行很急,更没有太多游说的空间。
除此以外,一切都按照系统的预告在进行。
段阑生走后数日,小若也真的洗清了嫌疑,被释放了。
来到蜀山半月不到,小若就顺利地扭转了自己的口碑。凡是与她接触过的蜀山弟子,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在她离开蜀山时,大家都表现得依依不舍,还说未来若有机会,很欢迎她来蜀山做客。就连岑飞和傅新光,平日的话题里,也开始出现了这个名字。
小若离开蜀山的这天深夜,陆鸢鸢失眠了。
她静不下心,干脆坐起来,把平时的心法都走了一遍,从正经的开始,最后走到《媚心三式》时,她突然听见旁边房间里,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咚”。
像是床帐扯裂了、东西坠地的声音。
陆鸢鸢一瞬间就睁开了眼。
数日前,殷霄竹离宗了一趟,说是去探访友人,今晨才回来。
过去三年里,对方偶有外出。不过这次,陆鸢鸢总觉得对方的脸色比往日要难看一点,说自己累了,一整天都关上门,待在里面。
终究有些担心,陆鸢鸢套上鞋子,来到对方房间外,敲门却无人应。她拧眉,突然听见脑海里响起系统的声音:“叮!隐藏剧情【苦夜】更新,请宿主进入殷霄竹的房间查看。”
紧接着,房间门锁,应声而开。
陆鸢鸢:“……”
【苦夜】这段触发于三年前的隐藏剧情,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发布过新任务了。久到陆鸢鸢开始怀疑它是不是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结束了。这不,更新说来就来!
陆鸢鸢抿了抿唇,跨入门槛。循着声源,绕过屏风。她看见了床榻上隆起了一大团东西。
殷霄竹没有摔下床,而是在被子里,可是,被子隆起的形状大得过分,塞几个人进去也绰绰有余。
床上……好像,不止一个人。
闷热的夏夜催生了潮热的汗,心脏疯速撞击胸骨。陆鸢鸢踮着脚尖,往前挪了一步,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顿住,低头看去,瞧见地上躺着一大团她从前没见过的纱。
半透明,但又比普通的绫罗要硬挺许多。
这是什么?
陆鸢鸢蹲下来,摸了片刻,脸色就是一白。
这是……蛇蜕。
巨大的蛇蜕。从它的直径大小来看,原本在里面的蛇身,绝对比她的腰还要粗。
突然,她听见那昏暗的屏风内,传来一道与平日很不一样的、低弱沙哑且冰冷的声音:“……滚出去!”
被那声音里的戾气所慑,陆鸢鸢一颤,丢下蛇蜕,就往后退去。可是,还没走出房间,她又听见了一声长长的仿佛饱受折磨的痛苦呻|吟。陆鸢鸢的双脚瞬间钉在了原地。
殷霄竹为她解毒的画面,闯入船舱救走她的画面,还有对方把玩那盏小橘子灯时流露出的珍惜神色,仿佛在眼前闪过。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平时每走一步都慎之又慎,可在某些时刻,大脑又会被一些没由来的冲动所占据。
不管有过多少猜忌,殷霄竹没伤害过她,对她也好……全都是实打实的。
所以,明知危险,还是留有侥幸。还是神差鬼使地想飞蛾扑火,一探究竟。
陆鸢鸢扶住了屏风,鼓起勇气,扭过身去。
她再看一眼,就一眼。
耳旁的悉索声突然变大,猛然间,她的身躯被某种粗壮、柔软而冰冷的东西缠绕住了,脏腑好像被挤成了一团,空气溢出,难以呼吸。砰地一下,她已倒在地上,面前有一张脸在放大。
叫声仿似被扼在了咽喉里。陆鸢鸢瞪大眼睛,看见在月色下靠近自己的,不再是一张美丽得无可复加的面容,而是一张怪物般的脸。
只有那双眼,无比美丽。是剔透的幽绿,像从燃烧后的灰烬里挖出来的宝石。
从月下的轮廓来判断,依稀可以看出它的上身、双臂、脸庞都是人的形状,从腰开始才是蛇身。但身形的部分又与人类不同,狰狞而丑陋,能摸到的全是鳞片。
陆鸢鸢分不清是
恐惧还是被缠得太紧,她浑身发抖,等反应过来时,双手已抵在对方的肩上推拒,扭动间,唇瓣擦过对方的眼皮。
一刹那,一阵奇异的脉脉温流,自相触的地方攀升。飞快地流入她的金丹。
陆鸢鸢推拒的手僵住了,后脑勺犹如被打了一闷棍。【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