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虫母并不知道自己的失控引起了雄虫们的交锋,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完全沉沦在欲望里。


    也许是夏尔的意识和虫母的本能达不到一致,他的精神力产生了缝隙,逐渐被割裂。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夏尔的精神力抽离了自己的身体,落到了身旁的沙发里。


    夏尔揉着脑袋,很快意识到这件事,调整心态,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小变化,然后他坐着冷眼旁观自己的身体向雄虫求欢。


    虫母本能这种东西……太有趣了不是吗?夏尔饶有兴致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事实上,任何过界的亲密都可能对他新生的身体造成不可预料的负担,甚至可能惊动不远处礼堂里尚未散去的人群。


    但夏尔和自己的身体谈不了这些。虫母渴望雄虫的慰藉,夏尔愿意放任它去享受欢愉。


    不这样做的话,虫母本能得不到满足,会留下更多的麻烦。


    近在眼前的问题就是,他完全臣服于本能,不能趁去军部窥探机密情报。


    不如今晚就给它自由,也给自己喘息的空间。


    很难想象,虫母的精神力是如此庞大的场域,它可以分离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审视自己,一部分被欲望迷惑。


    “冷静点,夏尔。”伊萨罗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试图用信息素让虫母冷静下来。


    但他的气息并非良药,而是兴奋剂。虫母孕囊里的虫卵似乎也感应到母亲的焦灼,在肚皮上鼓起一个个圆钝的凸起。


    夏尔不乏科学探讨精神地想,此刻用尖刀剖开肚皮,获得的将是白花花的虫卵,柔软湿腻的,像果冻一样Q弹,尝起来高蛋白、低脂肪,应该是很好的营养补充剂。


    伊萨罗观察着虫卵的形态,皱紧眉头。


    “别伤害我的孩子。”乌兰无视伊萨罗冰冷的视线,强硬地握住虫母的手,将他的一半重心拉向自己,“我才是孩子的父亲。”


    虫母的躯体本能地偎依过去,乌兰身上蝎毒的气息对他此刻的状态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像寻求水源的旅人,脸颊主动贴上乌兰微凉的颈侧,发出舒适的喟叹,甚至伸出舌尖无意识地舔舐了一下。


    乌兰的身体猛地一僵,呼吸骤然粗重,搂住夏尔腰肢的手臂肌肉贲张。


    他低头看着怀中意识迷蒙、任人采撷的虫母,复眼中红芒剧烈闪烁。


    “你看,他需要的是我。”乌兰几乎是挑衅地看了伊萨罗一眼,低头便要吻上夏尔汗湿的额头,“我们的小妈妈如此害羞,你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才肯满足他吗?”


    “别动他。”


    伊萨罗看出一点蹊跷,快如闪电般格挡住乌兰的动作,两虫之间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伊萨罗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一种直觉,他试图用平和的态度唤起其他两只雄虫的理智:“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如此热情?刚才不算,俄斯对他来说有利用价值。”


    乌兰略一思忖,淡淡笑道:“在他爱着我的时候,他比现在还要甜蜜。”


    伊萨罗不给予任何回答,他意识到和夏尔的精神链接失效了,夏尔的精神力削减了至少一半,他的精神力与身体分离了。


    伊萨罗不知道乌兰和神官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毕竟这两只雄虫都不是一般的高等种。


    乌兰面色如常,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的话,“我有个暗黑的想法,对所有雄虫而言,趁这个时候在虫母身体里留下尽可能多的虫卵,才是虫族繁衍的关键。不应该犹豫,也不该心软,虫母作为虫族的妈妈,嘴上说着不愿意,身体还是诚实到毫无保留地接纳雄虫的占有。”


    神官没有像乌兰一样说没有用的废话,也没有像伊萨罗一样展现出强烈的占有欲。


    他只是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青年的眉心,如同雪山融化的清泉,悄无声息地渗入清热滚烫的精神海。


    这件事其他雄虫确实难以做到。


    他的力量纯净,是尚未与虫母交/配过的缘故。


    “唔……”青年纠缠在两位雄虫气息中的身体微微一颤,追逐雄虫的动作奇迹般地停顿了一瞬,涣散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聚焦,虽然依旧迷离,却不再是全然的失控。


    “神官,你在干什么?”伊萨罗警惕地看向他。


    神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独指尖没有离开青年的皮肤,清凉的精神力细流持续不断地输出,暂时充当了缓冲的堤坝,延缓着虫母本能彻底决堤的速度。


    “他的一部分精神力逃离了这具虫躯,我们说的话他都可以听到,也许,此刻他就在我们周围。”神官环顾四周,笃定的说。


    夏尔抱起双臂旁观这一切。


    他目前为止还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精神力离体了,但这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他不确定还会不会发生第二次。


    但如果乌兰敢对他做那种事,他就杀了乌兰。


    伊萨罗不想看见任何危险的苗头,“他情况危险,我要立刻带他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全温暖的地方。”


    乌兰虽然不情愿放弃近在咫尺的亲近机会,但是赞同伊萨罗的办法,“我也不想妈妈被看光,这副身体,虫族以外的种族连看都不能看,俄斯的眼珠子还保留在眼眶里,简直是个奇迹。”


    伊萨罗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占有欲和怒火,一把将软绵绵的青年整个打横抱起,用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隔绝了寒冷的夜风,也隔绝了另外两道过于炽热的视线。


    乌兰和神官紧随其后。


    伊萨罗熟门熟路地穿梭在昏暗的巷弄中,很快来到一处早已安排好的安全屋。


    这里原本是尤里安通过某些渠道准备的临时据点,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房门一关上,屋内温暖的空气仿佛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虫母被暂时压制的本能再次汹涌反扑,青年在伊萨罗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


    披风散开,露出他潮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角,他的脸上粉红的色晕一团,像狂风暴力里可怜又可爱的小叶子。


    夏尔皱紧眉头看着自己的脸,眼前一黑,有种想把三只雄虫眼珠子眍瞎的错觉。


    伊萨罗迅速将小虫母放在铺着厚实毛皮的床榻上,小虫母立刻像藤蔓一样立刻缠了上来,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双腿也无意识地环住他的腰,整个虫挂在他身上。


    他发出了不堪入耳的低音,“……”


    夏尔的一半精神力不在躯体里后,躯体也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夏尔再次社死。


    伊萨罗的外衣被虫母蹂躏地一团糟,扔到一旁,虫母张开双腿就要骑在他身上。


    乌兰眼神一暗,上前一步就要接手青年,“别让他占你的便宜,小妈妈。”


    伊萨罗握住青年另一只手,强硬但不失风度地说:“抱歉,我才是陛下的第一王夫。”


    小虫母吓坏了似的,直往伊萨罗怀里躲,原身清清冷冷的气质被融化,小声的呜咽着,一个劲儿脱伊萨罗的衣服。


    夏尔捂住了脑袋,羞愧得要死……就绝对是身体对伊萨罗残留的行为,和他没关系。


    神官拦在了乌兰身前,声音冷澈:“乌兰阁下,你是他虫卵的父亲,你的气息对他刺激最大,若不想他真的出事,此刻最好克制。”


    他转而看向正艰难抵抗着夏尔“袭击”的伊萨罗,语气复杂却果断:“伊萨罗阁下,你是他的第一王夫,他潜意识里最信任你,由你来引导他最为合适,我会用精神力辅助你,尽量平稳他的状态。”


    伊萨罗深深看了神官一眼,明白这是目前最优的解决方案,“按你说的办。”


    他不再抗拒任何的贴近,而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虫母更紧地拥入怀中。


    虫母在他怀里不断发出诱人的呜咽,一直到伊萨罗吻着他的嘴唇。


    “唔……”


    虫母像是终于找到了渴求的源头,急切而生涩地回应起来,身体的扭动渐渐带上了一种寻求更多接触的韵律。


    伊萨罗忍住想顶胯的本能。


    怪不得别人,都怪他们俩做过太多次,身体早已熟悉纠缠。


    伊萨罗恨不得自己也精神力出逃,别再干这么丢脸的事。


    但虫母不放过他,主动来索求他,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唇里,用舌头一点点去舔,眯起眼睛,像一只享受的猫。


    夏尔看得头皮发麻,试图攥住自己的脖子阻拦这疯癫的行为,“你疯了?你给我冷静一点!”


    但是他的手指穿过了自己的躯体,连一根头发丝都抓不住。


    夏尔徒劳地垂下手臂,愁眉苦脸:……


    伊萨罗察觉到周围力场的微妙变化,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


    夏尔立刻深呼吸一口气,在他眼前淡定挥手,试图让这只瞎了眼的大蝴蝶发现自己,“嘿,我在这。”


    伊萨罗眼前却是空旷的房间,他什么也看不到。


    怀里的小猫还在贪婪地舔他的手,很快舔到了手腕,那副眼神简直是要吃了伊萨罗似的,完全把他当成了一盘美味佳肴,还暗示性地一下一下坐他,那完全是残留在身体里的繁殖本能。


    夏尔狠狠拍了拍脑门,在沙发里萎靡成一团,大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阴郁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好像有一小片乌云无形罩在他头顶,瓢泼大雨淋湿了他。


    伊萨罗呼吸都沉重了,他一把搂住小猫的腰,制止了小猫的起落动作,“别再勾引我了,可爱猫。”


    小猫不满地看着他,水灵灵的眼睛太过委屈,伊萨罗顿时心中升起怜惜。他本该娇惯着他的小猫,小猫咬他一口怎么了?那是他的荣幸。


    眼见着伊萨罗撒手,虫母得意地一口咬在伊萨罗到手腕上,哼哼唧唧地叫唤个不停。


    这下连神官都没眼看了,他站在床边,闭上了眼睛,抬起手,掌心悬浮着柔和的白光,纯净的精神力如同薄纱般笼罩住床上交叠的两人。


    他嗓音低沉,劝说着虫母:“陛下,我知道您很喜欢伊萨罗阁下,请您别再胡闹了,跟随我的意志力,让分裂的精神力合二为一。”


    他像一位尽职尽责的虫母引导者,竭力安抚着虫母躁动的精神核心,也为伊萨罗提供着支援,确保这个过程尽可能平稳。


    夏尔在自己身体旁边徘徊不前,第一次认真考虑,要不就这么分离着吧,也挺好的,回去还不如死了。


    乌兰则伫立在阴影里,看着自己渴望至极的虫母在他的第一王夫怀中动情沉沦,隐忍的脸庞下,青筋隐现。


    这是报应,惩罚他没有夺得虫母欢心的报应。


    虫母还在向雄虫索吻,伊萨罗不得不献上嘴唇,虫母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上去,粗重的喘息着,尽管那力气和小猫喝奶也没什么两样。


    伊萨罗的吻逐渐加深,在温柔中的引导和占有,虫母感到无比的安全,也渐渐停止了无助的哭泣和挣扎。


    他的渴求转为细碎舒适的哼唧声,身体像避风港,彻底软了下来。他依偎着伊萨罗,只剩下本能的迎合和索取,额头上满是汗水,全然不顾身处何地。


    神官不能再看着他这样沉沦下去,精神力轻柔波动着,试图把青年被分割开的精神力缝合。


    乌兰的阴影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对于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因此,他没想过虫母的身体会选择在这种时候产卵。


    神官也发现了异常,立刻停止了把精神力融合的举动,“陛下的腿又变成了尾巴,伊萨罗阁下,他可能要产卵了,快把他放平!”


    伊萨罗呼吸一滞,乌兰不顾一切冲过去,手轻轻放在青年的小腹上,刚一贴上,就感觉到那处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蠕动感,像是有什么小生命在里面轻轻踢了一下。


    是一股更为强大的精神力波动,带着自己的力量。


    神官从另一侧伸出手,放在青年的肚子上,探查到腹内的动静,脸色微变:“伊萨罗阁下,陛下孕囊的能量波动正在急剧增强,幼蝎的孵化信号很强烈,也许是要出生了。”


    三只手、三双眼齐齐盯着青年。


    青年的身形在雄虫们的包围下快速地变化着。


    伊萨罗沉默不语,扶着他靠在柔软的绒毯上,他腹内的悸动越来越频繁,坠胀感也在不断加剧折磨着他。


    小虫母下意识地抓紧了伊萨罗的手,勉力睁眼看他,“……”


    伊萨罗听见他支支吾吾的,像是疼坏了,却因为缺失一半精神力而说不出话,伊萨罗沉默着,更加抱紧了他。


    他的精神力铺天盖地挥洒下来,他怀里的青年似乎不再那么难受了。


    “快一点,柯莱奥维。”他沙哑道,“我要你立刻确认他没事。”


    神官也被SS级的精神力包围,头次感受到了SS级的强悍威力,他快速为夏尔做了检查,顿了顿,道:“陛下腹内有两颗虫卵已经孕育成功,蝎族的虫卵即将生产,另一颗像是蝶族的。”


    夏尔和伊萨罗同时一愣,看向神官。


    神官推了推覆面,语气肯定地说:“除了正在孵化的幼蝎,这里还有一个更晚形成的孕囊,看形态像是蝶族的幼崽,而且这个孕囊的发育很稳定,显然是早就怀上的小蝴蝶。”


    夏尔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没想到自己竟然又怀上了伊萨罗的幼崽,第二只?救命啊。


    伊萨罗的反应尤为激烈,他先是震惊,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碧眸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下意识看向青年,然而青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睁开眼睛,给他来一嘴巴泄愤。他的情绪又低沉下去。


    神官在一旁沉声道:“阁下,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幼蝎即将出生,我们得先确保陛下顺利生产。至于这只小蝴蝶,等陛下恢复后再做详细检查。”


    伊萨罗马上收敛了情绪,专注地守在青年身边。乌兰在他对面一侧,看上去像是完全没在意神官说了什么,只是在看青年。


    随着时间的推移,青年腹内的坠胀感越来越强烈,产卵的信号越来越清晰。


    青年仰起头,汗湿的额头蹭过伊萨罗的下巴,他徒劳的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伊萨罗的蝶翅下意识地想要张开,呈保护姿态将青年护得更紧,却被乌兰按住了手臂。


    “别以为你得到他的爱,就能无视我。”


    乌兰耳边,青年喘息着,声音因疼痛而断断续续,“这是我们的孩子,就算你这位尊贵的第一王夫再不耐烦,也请等一等再向我示威吧。”


    乌兰生前是蝎族的精神领袖,让他亲眼看到虫母为虫族繁衍后代,某种程度上,比任何言语都能更有效地捆绑蝎族的忠诚。


    伊萨罗在痛苦的间隙,思维依旧清晰得可怕。他知道夏尔要的就是蝎族的忠诚。


    虫母的生产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青年咬紧牙关,脖颈绷出优美的弧线,细密的鳞片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伊萨罗忍不住半跪在他身边,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将自己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输送过去,另一只手用温热的软布擦拭他额头的汗水。


    神官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避开这种场景。


    只是,他覆面下的视线同样紧锁着青年,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乌兰感知了一下虫卵的位置,冷静的说:“幼蝎生命体征稳定,正在调整最后的方向……宝贝,再用力一次,就快要结束了。”


    青年闭上眼,他的潜意识让他将所有力量集中到下腹。哪怕不需要理智,他也可以凭借本能产卵。


    紧接着,伴随着一股温热的粘液,一颗包裹在柔软透明薄膜中的黑色虫卵,顺利地滑出。


    虫族在他身体里遗留下的卵,终于呼吸到了氧气。


    它的卵壳并非坚硬,而是带着韧性的柔软,隐约能看到里面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蝎形轮廓,尾巴的尖端似乎还无意识地轻轻动了一下。


    虫卵在脱离母体的瞬间,表面接触空气,开始迅速了硬化,颜色也变得更深,呈现出坚硬的保护壳,这说明它是天生的高等精神力雄虫。


    乌兰小心地捧住那枚尚带着体温的虫卵,虫卵还散发着蜜香的营养液体,乌兰来不及擦掉手上的潮湿,看着虫母辛苦受孕为他产下的子嗣,忍不住吻了吻虫卵的外膜。


    青年脱力地瘫软在绒毯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咔嚓。”


    蝎崽破壳,那是一只非常健康的幼蝎,有虫母的银尾基因,一双眼睛生下来就知道找妈妈。


    它看着躺平的青年,爬上了青年的尾巴,银白的小尾巴在妈妈的尾鳞上轻轻扫动,留下一串浅淡的湿痕。


    夏尔始终保持着旁观者的视角,尽管产卵的是自己的身体。


    虫母生产后,好闻的气息弥漫着小屋,夏尔闻不到,但他看着三只雄虫不约而同变红的眼睛,就能猜到这产液味儿有多香浓。


    产后的虫母犹如一具提供养分的躯壳,双眼紧闭,呼吸微弱,银白的尾尖有气无力地搭在床沿,只有不断分泌的蜜脂,还在证明他的生命。


    幼蝎的动作很轻,小小的螯钳收拢着,生怕弄疼了这具孕育自己的躯体。


    它顺着虫母的侧腹慢慢爬,找到那处时,便停下来,小口小口地吸吮。


    三只雄虫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了这一刻。


    很快,神官开始围着小屋低低踱步,尾巴绷得笔直,像是在警惕任何可能靠近的威胁。


    伊萨罗抬手,指尖悬在蝎崽上方,犹豫了一下才轻轻落下,“乖孩子。”


    幼蝎没有躲闪,反而蹭了蹭他的指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很快,这只刚破壳的小蝎崽吸饱了食源,小身子圆滚滚的,顺着青年的衣襟往下滑,最后蜷在他颈窝处。


    它的小爪子扒着布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青年的脸,仿佛认定了这就是最安全的港湾。


    他的小尾巴卷成个圈,在夏尔颈窝处沉沉睡去。


    乌兰看着幼蝎吃饱喝足地趴在妈妈身上睡大觉,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他俯下身,不停地亲吻着青年汗湿的鬓角和脸颊,声音哽咽:“结束了,宝贝,结束了……你很棒,非常棒……”


    神官上前一步,开始用温和的精神力疏导青年产后有些紊乱的能量,帮助他恢复。


    夏尔一言不发目睹了这一切。


    很好,他现在更加不想回到自己的躯体里去了。


    伊萨罗默默离开了房间,夏尔眯了眯眼,追了出去。


    门一关,外面寒风凛冽,夏尔是半精神体状态,感觉不到冷,他看着伊萨罗慢慢地蹲在雪地里,一头白发和雪籽混在一块,忍不住也蹲下去,看他是什么表情。


    伊萨罗在哭。


    啪,啪,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


    雪粒被眼泪浸湿,融化成一颗颗深陷的小洞,伊萨罗把脸埋起来,哭得悄然无声。


    夏尔在一旁默默皱起了眉头,他站起来也不是,趴下去也不是,一时间有些无措,愣住了。


    虫母的身体自己会产卵,夏尔没担心过可能会出意外,甚至可以说,夏尔对产卵毫无感触,虫母的身体异常适合产卵,根本就毫无痛感,那些汗只不过是心率加速的产物,夏尔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过。


    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首先这是乌兰的幼崽,他和乌兰早就一刀两断了;其次,他不会为身体的感受动摇内心的观念,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沉溺于感官体验的人。


    可是伊萨罗还是在哭,轻轻地哭出了声。


    一开始是低低的哽咽,后来越来越响,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滑过下颌线时断成珠串。


    夏尔蹲在他面前,看着那截露在外面的脖颈绷得紧紧的,手悬在半空,试了好几次,终究还是穿过了那片冰凉的空气。


    他隔空摸了摸大蝴蝶的头发,又抚摸着他的脸,有些出神。


    安抚他的话说不出口,也发不出声音,夏尔向来淡然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为难。


    “喂,”夏尔低声开口,明知对方听不见,还是固执地说了下去,“又不是你的错。”


    伊萨罗像是感应到什么,哭声顿了顿,迷茫地抬眸,碧绿的眸子像进了水似的,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手背蹭过通红的眼眶,留下两道湿痕。


    “小猫,是你吗……”


    伊萨罗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险些把你剩下那半个精神力忘在脑后……宝宝猫,你疼不疼……”


    这声呢喃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夏尔却听清了,心被这三个字搅得有些发闷,却也说不出的舒服。


    原来有人会替他疼,替这具他自己都不在乎的躯壳疼。


    伊萨罗慢慢抬起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精神力发动,夏尔把握住这股精神力的洪流,自己的半拉精神力暂时居住在黑毛小虫里。


    黑毛小虫从天而降,在摔在雪地里之前落在了伊萨罗怀抱里。


    黑毛小虫伸出爪子,这次没有再落空。他的指尖终于触到了一丝极淡的暖意,是伊萨罗眼泪的温度。


    黑毛小虫用脑瓜拱了拱伊萨罗的下颌,像是在安慰他,同时,虫母仅剩一半的精神力也无比强悍,拥有实体之后,补全了丢失那一部分精神力的缺憾,准确链接了伊萨罗的脑域,和他对话。


    “你多虑了,蝴蝶。”黑毛小虫的声音直接钻进伊萨罗脑内,“虫母的身体构造特殊,产卵时的耗能早就通过孕囊储备的养分抵消了,疼是你们雄虫脑补出来的错觉。”


    伊萨罗浑身一震,碧眸猛地睁大,下意识抬手按住心口,那里像是有团温热的气流炸开,险些以为这是精神力紊乱产生的幻觉。


    “小猫……”他试探着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真的是你吗?”


    黑毛小虫用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脑内的声音又响起来:“不然还是谁?”


    它顿了顿,爪子尖戳了戳伊萨罗泪痕未干的脸颊,“哭够了就起来,不觉得冷吗?你的病刚好,别再生病了。”


    伊萨罗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蹭了蹭小虫的背,“你还说不疼?”他哽咽着反驳,精神链接里的情绪又酸又胀,“刚才你抓着我的手,脸都白了……”


    “那是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夏尔嘴硬道,却没躲开他的触碰,只好顺着指腹爬到他手腕上,蜷成个小球,舒服地呼了口气。


    夏尔说,“而且,我腹里还有你的小蝴蝶,怎么可能让自己出事。”


    话语像是羽毛,轻轻搔过伊萨罗的心尖,他再也忍不住,将手腕贴在脸颊上,任由眼泪打湿衣袖。


    夏尔无奈的叹息,精神力丝丝缕缕渗透了雄虫的脑域,像条柔软的线,安抚着他。


    雪还在下,落在伊萨罗发间,他眼尾仍旧是红的,沉默着拍掉身上的雪,把小虫母紧紧揣进怀里,不让风雪侵袭了他。


    但是夏尔还没报仇呢,到底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小蝴蝶也不知道,就让蝴蝶也体验一次当妈妈有多不容易。


    黑毛小虫一头扎进伊萨罗的衣服里寻找“奶源”,事实上那地方什么都没有。


    伊萨罗一愣,紧接着脸色微微一红,忍不住抿住了双唇。


    “小淘气。”伊萨罗的声音低到微不可察,大手却隔着衣服抚摸着小毛球的脑袋,宽厚地纵容了他。


    “……轻点。”


    第137章


    夏尔闹够了,懒洋洋地窝在伊萨罗衣服里不出来,伊萨罗对他百依百顺,这让夏尔生出更多想要戏弄他的心思。


    看着伊萨罗的鼻子被冻红了,夏尔慢悠悠地用大尾巴扫他的脸颊,“小蝴蝶,都是做父亲的虫了,还哭鼻子?也不害臊。”


    伊萨罗觉得鼻子痒,摸了摸黑毛小虫的尾巴,手指轻柔地插.进厚密的柔软毛发里,轻轻地“嗯”了声,“我没事了。要去和尤里安汇合吗?你和我待在一起,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我相信。”夏尔要笑不笑地说,“不用对我做这样的保证,就算是在战场上,我也会把后背交给你。但现在我想奔跑,不太需要你的保护。”


    夏尔从他衣领里钻出来,跳进雪地,抖落一身的雪片,四只爪踩在厚雪里,须须激动地打颤,“一起和我跑过去吗?”


    伊萨罗仿佛看见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军校生站在他面前问他要不要一起逃亡。


    “一起。”


    夏尔没有丝毫犹豫,像一只融入夜色的黑豹,轻盈而迅捷地翻出围栏,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布满积雪的建筑阴影之中。


    伊萨罗变作一只白毛小虫,抖动尾巴追上,与他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他们竞相追逐着,朝着尤里安的接应点疾行而去。


    苍茫雪地上留下两道交错的爪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


    夏尔疾驰在风雪中,感受到了久违的肆意,仰头高呼一声,声音在雪中自由地传出回响。


    伊萨罗响应着他的呼嚎,一道道声浪在旷野里排开。


    夜空之下的小毛球们是那样渺小,就算他们就这样跑,也不会跑到宇宙与时间的尽头,只能尽力跑到疲惫,再狠狠撞在一起,紧紧拥抱着,嗅闻对方身上凛冽的气息。


    尤里安的接应点藏在西城区的机械生产工厂12车间办公室,夏尔率先落在工厂的积雪上,耳朵动了动,确认周围没有异常气息,才朝伊萨罗甩了甩尾巴。


    伊萨罗轻巧落地时带起一阵雪雾,夏尔好不容易才在纷纷洒洒的雪里看见他的绿眼睛。


    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奔跑,夏尔觉得意外合拍,来了兴趣,一高兴飞扑到伊萨罗身上,撞了下他的肩膀。


    “你慢了。”夏尔的声音直接撞进伊萨罗脑内,带着几分促狭的傲慢,“认输,或者再比一次,你选。”


    “不认输,再赛一场别的。”伊萨罗灵活的身子一拧,夏尔被他压到下面,不服,又压上去,两只小虫在雪地里打滚,压倒了一片平整无痕的白雪。


    伊萨罗用尾巴卷起雪,温柔地朝夏尔身上砸。那根本就不算攻击,只能算调情,夏尔呸呸两口吐掉嘴里的雪沫,转身用两只前爪抱起雪,搓成球砸到伊萨罗身上,“玩真的。”


    伊萨罗防不胜防,被大雪球砸的埋了起来,只露出一条尾巴在外面。


    夏尔怕他被雪淹死,赶紧过去,用爪子一下下把埋着伊萨罗的雪刨开。伊萨罗抖了抖满身的雪,绿眼睛里漾着笑意,尾巴尖轻轻勾了勾夏尔的后腿,“心软了?”


    夏尔被他这一下勾得晃了晃,一躲,随即炸毛似的扑过去,却被伊萨罗轻巧躲开,只扑到一片松软的雪地,一脑袋扎了进去。


    “偷袭不算本事。”夏尔甩甩头上的雪,语气里带着不服气,爪子却已经悄悄扒拉着雪,准备下一轮雪球大战,“再来。”


    伊萨罗主动凑近,用温热的肚皮贴着夏尔的背蹭了蹭。夏尔的动作一顿:“干什么?耍赖认输了?”


    “嗯,认输了。”伊萨罗的声音在他脑内响起,带着笑意,“再闹下去,尤里安该等急了。”


    夏尔玩过了头,这才想起正事,悻悻地收回爪子,却还是忍不住用尾巴扫了扫伊萨罗的脸:“算你识相,下次再和你玩打雪仗,我们人类最喜欢这种暴力的游戏了。”


    伊萨罗身为虫族,淡淡笑着,“真的是很暴力哦。”


    两只小虫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下打闹,夏尔率先跳下机械工厂,落在办公室后门的阴影里。


    伊萨罗的影子则在月光下越来越长。高挑俊美的雄虫又变成了人类男性身材,如果不用检测仪靠近他,没有人能够发现他的异样。


    夏尔跳在他肩膀上,假装成他的小挂件。总不能和尤里安说自己变成了小毛球,这有点丢人。


    伊萨罗有别的顾虑,抬起手,做了个等待的手势,“能不能邀请尊贵的小猫,坐在我的手心里?我怕你半路掉下去。”


    夏尔轻盈一跳,伊萨罗笑着把他捧在掌上。


    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伊萨罗撩开隔离雪冷的羊毛厚帘子,略一低头,推开门迈进了门槛,门帘落下,挡住了钢铁工厂外无尽的雪松林。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尤里安正坐在角落的木箱上焦急等着,看见落拓的人影走进来,他眼睛亮了亮:“伊萨罗阁下,兰波被我药晕了,放在了宿舍里,可能明早才能醒,真抱歉啊,您今晚不能和他说话了。”


    “没关系。”伊萨罗也不介意,他把大衣脱下,顺手把夏尔放在壁炉旁烤火,“我只要确认兰波健康活着就好。”


    尤里安认不出夏尔,夏尔也不打算坦白身份,尤里安却把夏尔接了过去,摸了摸夏尔的毛,又看向伊萨罗:“外面没被盯上吧?”


    “干净得很。”伊萨罗点了点头,算是附和,“我来找战略部署计划方案,你知道具体位置吗?“


    尤里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俄斯的布防图所在位置在一间密室里,我查到了大致方位。但密室外部的巡逻警卫最近扩员过,很难接近。除了这一条路,没有别的办法能去往密室。”


    夏尔用尾巴尖轻轻勾了勾尤里安的手腕,像是在撒娇,实则借着动作看清了那张纸条上的标记:


    密室入口在指挥部主塔的地下三层,恰好在巡逻路线的交叉点上。


    “扩员多少?”伊萨罗展开了主塔的结构图,“换班时间有规律吗?”


    尤里安打开自己的光脑,指着几个红点密集的区域:“每小时换一次班,换班间隙有三分钟真空期。但新增的警卫配备了小规模热能检测仪,比较难缠。我现在闻不到您身上有虫族的气味,但那仪器造价高昂,抵得过一栋楼,您就算变成人形也可能被扫出来,你和我都不能进入。”


    夏尔有了个想法,从尤里安怀里跳下来,爪子在光脑屏幕上踩了踩,正好落在通风管道的图标上。


    伊萨罗立刻会意,指尖点向那里:“这里可以走。”


    “通风管太窄了,只能过幼虫。”尤里安皱起眉,“而且里面有滤网,不好拆。”


    夏尔差点被他笨死了,尾巴尖的黑毛扫过尤里安的裤脚,仰头看了眼这个还蒙在鼓里的雄虫,顺着裤腿往上蹭了蹭,毛茸茸的脑袋故意在布料上碾了碾,一口咬住了尤里安的裤脚,引起了他的注意。


    尤里安被这软乎乎的触感弄得一怔,低头时正对上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睛,黑得纯粹,却又透着点熟悉的锋芒。


    “奇怪……”尤里安喃喃着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夏尔捧起来,掌心立刻陷进一片厚实的绒毛里,他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夏尔的耳朵,“你这眼神简直不像一只宠物……小家伙,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夏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像是不屑,又像是默认。


    尤里安盯着他转了转眼珠,忽然瞳孔一缩,像是被什么惊到了,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很像我家上将!”


    这话一出,他自己先愣住了,捧着夏尔的手都抖了抖。


    他低头看看掌心里这团黑毛球,又猛地抬头看向伊萨罗,脸上写满了“我一定是疯了”的表情,声音压得又急又轻:“不对不对,怎么可能……夏尔上将吗?妈妈呀!”


    他夸张地拍了下额头,指尖不小心碰到夏尔的耳朵,被对方用尾巴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


    尤里安非但不怕,反而被这一下闹得哭笑不得,对着夏尔小声嚷嚷:“你要是真的是他,变成这么可爱的小毛球,是想让我当场认亲,还是要我的命啊?”


    夏尔懒洋洋地眨了眨眼,用尾巴尖勾住尤里安的手指晃了晃,像是在嘲笑他的后知后觉。


    伊萨罗看着他们老朋友见面,贴心地没有打扰他们的亲昵,绿眼睛里带着笑意:“或许,我们这位‘小个子专家’擅长钻缝隙。”


    夏尔扭头用尾巴抽了抽伊萨罗的手心,像是在抗议。


    伊萨罗笑而不语,转向尤里安:“准备工具,午夜十二点换班时行动。我去通风管入口,小家伙负责拆滤网,你在监控室引开注意力。”


    “明白!”尤里安激动地点头应下,起身去翻工具箱。


    夏尔跳回伊萨罗手心,壁炉里的火光跳动着,映得伊萨罗的侧脸暖融融的。夏尔有些出神,伊萨罗低头碰了碰夏尔的耳朵,声音压得很低:“别逞强,一次不成功,还有下一次,我们总能成功,别让自己陷入危险。”


    夏尔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指尖,算是回应,“我会小心的。”


    他旋即转身,叼起尤里安准备好的微型工具包。那工具包对于他的虫形来说仍显得有些笨重,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便稳稳叼住。


    “快去快回。”伊萨罗的声音低沉,绿眸里映着火光与担忧,“我在外面接应你。”


    夏尔点头。时间紧迫,夏尔速度极快,在工厂车间穿梭,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视线,精准而无声地靠近指挥部主塔,找到那个隐蔽的通风口,撬开栅栏,钻进黑暗的管道。


    夏尔在狭窄的管道内快速爬行,复眼在黑暗中清晰视物,精神力高度集中,感知着前方和下方的动静,成功抵达俄斯办公室,落在密码箱前。


    拆解第一道密码锁的警报线路时,他的动作精准稳定,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切顺利得近乎诡异。然而没过多久。精神力链接里的小虫子传来俄斯正在靠近的信号。


    夏尔一皱眉,纵身回到通风管道内,屏息凝神,隐匿在黑暗里观察。


    门开了,灯光倾泻而下,俄斯沃克的身影走了进来,他坐在指挥椅上一动不动,全神贯注于终端屏幕上的文件,似乎并未在意时间。


    夏尔计算着巡逻队换班时间,准备等俄斯一离开就动手。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待变得无比煎熬,俄斯突然拿起了内部通讯器,对着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十分专注。夏尔有种不详的预感,紧接着他按下了一个快捷号码,语气听起来随意:“接禁闭室看守。”


    短暂的停顿后,俄斯继续说道,“我是俄斯沃克。立刻把兰波阿洛涅单独关押到一级隔离间,加派双倍守卫,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夏尔的身体瞬间僵住。兰波?他不是被尤里安带走了吗?俄斯怎么会突然下令关押他?


    …最坏的可能是,俄斯把兰波和尤里安抓到城镇,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


    下方的俄斯似乎并不需要对方回答,说完便切断了通讯,他并没有继续工作,而是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极轻地敲击着桌面。紧接着,俄斯抬起手,精准地摸向自己军装肩章的内侧。


    正是夏尔之前跳舞时“不小心”触碰并安置微型活虫定位器的地方。


    俄斯握着一把军工匕首,剜进自己手臂肌肉里,活生生地挖开了一块肉。他皱紧眉头,用指尖小心翼翼地从肩章缝隙里捏出了那个米粒大小的活虫。


    他将它放在办公桌的冷光灯下仔细打量着,“精巧的小玩意儿,”俄斯低声自语,“虫族的新技术居然都用上了色诱,我看人虫生子的新时代也不远了,难道在虫族眼里,夏尔的脸也是最美丽的吗?”


    他想到了有趣的事,刚才舞会上那个赝品跳得不错,几乎以假乱真,他险些没分辨出来。好在,他在兰波身上植入了定位器,回到办公室后,他发现了端倪,那个定位器一直显示兰波某个隐秘的小房间里,根本就没来礼厅跳舞。


    现在游戏该结束了,和他跳舞那个人究竟是谁,很快就可以知道。


    俄斯手指微微用力,那只微型活虫瞬间被捏得粉碎。


    与此同时,夏尔感到自己与那只活虫之间微弱的精神链接瞬间断裂。


    但这不重要,他必须去救兰波。


    俄斯走后,夏尔立刻翻找出文件,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脑子记,再用精神力把这些资料传递给伊萨罗,随后,他以最快的速度沿着通风管道原路返回。


    夏尔跌撞着从通风口爬出,来不及等伊萨罗接应,便瞬间变回人形,落在冰冷的雪地里,打了个滚。


    结茧期虽然让他变得脆弱,却也让他变得强大,他已经能够随意掌握变形技巧了,估计自己的“身体”也在另一个地方消失,神官和乌兰会被吓一跳。


    这事最好不要叫雄虫知道。


    帝国的虫族检测器只对雄虫生效,因为虫母没有攻击性精神力,阈值达不到检测标准,所以他们还没有研制出针对虫母的检测器。


    夏尔打算自投罗网,把兰波换出来。


    兰波是他唯一的牵挂,他不能狠心不要他,至于俄斯,也只不过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绑架兰波,他也许在某个地方等待着自己的到来,又有什么怕的?


    正如夏尔所料,他几乎没遇到任何像样的阻拦,甚至可以说是被“请”进了指挥部。士兵们似乎早已接到命令,只是沉默地围着他,引导他走向地下深处的隔离区。


    在一间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隔离间外,夏尔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兰波。


    少年脸色苍白,眼神惊恐,但看上去没有受伤,只是被限制了自由。


    “哥哥?”兰波看到夏尔,猛地扑到隔离玻璃前,声音带着焦急,“你怎么来了?他们是故意抓我引你来的!你快走啊!”


    看到兰波无事,夏尔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对着兰波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你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你就是我的把柄,我没办法抛弃你不管。以后要进军部的话,学着点,别给自己留把柄。”


    这时,鼓掌声从身后响起。


    俄斯沃克缓缓走来,脸上带着胜利者和猎人的微笑,挥手让士兵将兰波带离,兰波挣扎着被拖走,声音渐渐远去。


    “真是令人感动的兄弟情深,夏尔上将。”俄斯走到夏尔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锐利如刀,“所以,是你和我跳了一支舞吗?”


    夏尔没有回答,“把兰波放了,我来了。”


    俄斯笑着点头说:“我会放了他。不得不说,你的伪装技术几乎完美,连我都差点被骗过去了。可惜,你对你弟弟的关心,就是最大的破绽,我没想到威风赫赫的夏尔上将居然是这么在乎感情的人?我以为你是铁血战士,完全不在意弟弟死活。也是,若你真不在意弟兄们死活,你也不会坐到那么高的位置。”


    夏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黑眸沉静,“俄斯沃克,说你的目的,我不听废话。”


    “很简单。”俄斯好整以暇地踱步,“告诉我虫母在哪里。你们虫族不惜让你这位前上将亲自潜入,也要寻找的机会,无非与虫母有关。交出虫母,我可以考虑放过你,还有你那个宝贝弟弟。”


    夏尔的心猛地一紧,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我确实知道虫母在哪,但我没必要告诉你。”


    “哦?”俄斯挑眉,俯身凑近,几乎贴着夏尔的耳朵,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在恨帝国人民把你抛弃了吗?还是说,你也和那群该死的虫子们一样,爱上了虫母呢?回答我,夏尔上将。”


    夏尔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呼吸频率没有丝毫改变。他冷冷地回视俄斯:“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指挥官。败给虫族让你开始产生幻觉了吗?”


    俄斯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很好,嘴很硬。”他止住笑,眼神变得冰冷,“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和方法让你开口。希望到时候,你还能保持这份冷静,我有的是时间陪你。”


    他挥了挥手,两名高大的士兵上前,给夏尔戴上了特制的手铐。


    “把他带下去,好好‘招待’。”俄斯命令道,嘴角带着胜利在即的笑意,“记住,他是重要的客人,也是珍贵的情报来源。别弄死了,但要让他明白,合作的代价远小于反抗,我觉得我的军队就快要杀死那群虫子了。”


    夏尔慢条斯理地说:“是吗?我倒是觉得,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要发生了。”


    俄斯一笑,挥挥手,“那就把他关押到我的私人监狱里去,等待我的吩咐。”


    夏尔没有挣扎,任由士兵押着他走向更深处的黑暗。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俄斯,眼神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不出意外的话,可能要打仗了。


    真是抱歉,最后还是没能阻挡战争来临的步伐。但如果一味地退让只能换来欺凌,那还不如正大光明打一场。


    他最不惧怕的正是战争。


    俄斯在夏尔走后,对副官说:“我怀疑还有别的虫族在这里,加紧排查,一旦找到,立刻抓活的。”


    “是!”


    士兵押着夏尔,穿过一道道需要权限验证的合金闸门,空气中的温度逐渐降低,沿途的守卫越来越多,看到被押解的夏尔时,目光中或多或少的带着审视、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毕竟,夏尔阿洛涅的传奇,在帝国军中无人不知,可他现在却被带了回来,士兵们面面相觑,却不打算发出嘲讽。


    最终,夏尔停在了一扇格外厚重的黑色金属门前,门上没有窗口,只有一个狭小的送餐口和一个复杂的生物识别锁,一名士兵上前进行虹膜和指纹验证。


    气密声响起,厚重的门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里面狭小的空间,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一个金属打造的盒子,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头顶一盏昏暗的灯。


    房间内除了一张固定在地上的板床和一个同样固定在地上的不锈钢马桶外,空无一物。


    这里完全隔绝了外界,连声音都被吸收殆尽,是一种足以逼疯人的绝对寂静和孤立。


    士兵给夏尔解下手铐,恭敬道:“上将,请您自己走进去吧,这副手铐我带走,希望这能让您舒服点。”


    夏尔:“谢谢。”


    沉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合拢,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夏尔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下光线和绝对的安静。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目光冷静地扫过这个狭小的空间。


    这里是为关押最重要、最危险的囚犯而准备的,俄斯确实“优待”了他。


    他走到床边坐下,尝试调动了一下精神力,果然,如同预料的那样,这个房间的墙壁似乎掺入了某种抑制精神力的特殊材料,他的力量如同石沉大海,难以有效凝聚和延伸出去。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


    夏尔缓缓躺倒,他并不害怕,甚至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接下来,就是如何应对的问题。


    俄斯想要虫母的消息,暂时不会杀了他。


    可怜伊萨罗现在一定急疯了,以他的性格,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救自己。


    或许还有别的虫,想把自己救走。


    想到这里,夏尔的心微微揪紧。


    俄斯布下的绝对是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来救。


    他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绝望和恐惧从未在他字典里存在过。


    即使是身处绝境,他依然乐于等待机会。


    …


    伊萨罗迟迟没有等到夏尔的消息,意识到可能出意外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精神网络里那片属于夏尔的区域正在迅速冷却、黯淡,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雄虫绿眸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恐慌。


    夏尔绝不会无缘无故切断联系,除非是遇到了无法挣脱的危险。


    尤里安得知兰波的事,立刻出去带着兰波跑回来,兰波脸上还挂着泪痕,伊萨罗先是安慰了他,然后听他说完,明白了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俄斯想要虫母的消息,说明他还没有完全摸清夏尔的身份,这就是机会。”


    尤里安还想说什么,却被伊萨罗制止:“这不是你们能插手的事,保住自己,放出消息,说抓到了一个试图潜入监狱的虫族探子,他招认说,虫母就在城东附近的虫族斗兽场,夏尔上将其实是虫母的配偶,用夏尔当诱饵,就能引虫母自投罗网。”


    尤里安立刻把消息群发给三百个员工群,并把是否转发了消息计入了年底绩效考核。


    …


    大概一个小时后,凌晨三点,俄斯得知情报。


    “我将亲自出发去城东斗虫场。传我指令,将夏尔阿洛涅上将关押在铁笼子里,让这位帝国的叛徒,亲眼看着自己的小情人死在我的长剑下。”


    夏尔被关进铁笼时,听说自己成了自己的小情人,还正儿八经愣了一会。


    城东斗虫场,那是贵族才能进入的消遣地方,密密麻麻的笼子里装着的都是凶狠暴虐的虫族,“虫母”如果要找一个地方躲藏,确实有可能出现在那里。


    可那里原本没有虫母。


    现在很快就要有虫母了。


    伊萨罗的计策真是……够歹毒的。夏尔慢悠悠地想。


    …


    几百公里外的虫族几乎在同一时刻停下手中在做的事。


    虫母的精神链接消失了,祂遭遇到了危险!


    对于虫族而言,虫母是诞生的源头,是存在的意义,是比族群延续更重要的信仰。


    当那道维系一切的链路出现裂痕时,整个族群只有一个反应。


    用最疯狂的冲锋,最决绝的牺牲,去守护他们的母亲。


    风雪夜中,无数道黑影正从四面八方汇聚,朝着小镇的方向狂奔。


    大地在它们脚下震颤,冰雪因翅膜的高频振动而升温,虫群夜袭,一场不计后果的营救,即将撕裂这条边境线的宁静。


    第138章


    夏尔躺在狭小的笼子里睡大觉。


    俄斯着实有想象力,用装熊的笼子来装他,坚固的栏杆硌着胳膊和腿,夏尔不紧张,也就没有太多的痛觉,闭目养神,完全不在意自己被拉上刑场。死就死了,但他有预感自己不会死。


    沉重的铁笼在雪地上拖行,冷得快要把血液凝固,夏尔躺的不舒服,皮肤被冷风吹拂,摩擦破了皮肤,有些伤口裂开,流出了血。


    周围的士兵眼神复杂,无人敢出声嘲讽这位曾经的上将,甚至有的士兵偷偷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夏尔穿,“上将,天气太冷了,你穿着吧。”


    “谢谢你。”夏尔感激地说,他裹紧了厚棉袄,军用的制服质量能让他在漫长的风雪中坚持下去,他预算了一下时间,估计在雪地里行走三个小时才能到达斗虫场。


    夏尔居然还有闲心同情别人,“连累你们押送我,不然你们就能做巡回艇过去了。”


    那位士兵盯着他险些失神,回过神后摇了摇头,默默退回到队伍的最后排。夏尔把自己包裹在棉袄里,又闭上了眼睛休憩。


    他们很快就抵达斗虫场,场内已经得知了夏尔阿洛涅会被押送到这,看客们不顾外面的严寒,顶着北风聚集在这里,只为了见这位传奇上将一面。


    场中央的巨大沙坑周围,是数十个加固的铁笼,里面关押着形态各异、狰狞咆哮的巨型战虫,它们被饥饿和药物刺激得狂躁不安,复眼猩红,涎水正顺着獠牙滴落,一看就是饿得半死了。


    俄斯坐在保暖的防护舱里,在高处冷冷地注视着它们。


    它们今天出奇地乖巧,没有对看见的一切事物发动攻击,显然是虫母就在这里,看来得到的情报没有错,虫母今天会死在这里,夏尔也会死在这里。


    他会踩着夏尔的尸体,一步、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他会成为帝国的传奇上将,他会把自己的名字铭刻在军校的军旗上。


    俄斯沃克从防护舱里出来,意气风发地站在高处的观礼台上,他看到夏尔的笼子被拖到场边,看到落魄的美人一身是伤地跌坐在雪里。


    俄斯不失恶意地想,也许夏尔就不该去当兵,像他这样娇嫩的蔷薇花就应该被娇养在花房里,胜过被风雪揉碎成荼靡的可怜模样。


    他们虫族对夏尔的折磨还不够,他们到底是怎么对待他们的敌人的?优待吗?真是一群废物虫子。


    俄斯压下了兴奋劲儿,拿起扩音器,声音透过寒风传遍全场:


    “诸位,今日,我们不仅将见证这些卑贱虫族的互相撕咬,更将亲眼目睹一场审判。这位前帝国上将,夏尔阿洛涅,帝国的叛徒,竟与虫母勾结为奸,居然睡到了虫母的床上!”


    鄙夷和惊疑的议论声浪般涌起,无数道目光聚焦在笼中那看似平静甚至有些懒散的黑发青年身上。


    夏尔连眼皮都懒得抬,雪花落在他眼睫毛上,缓缓融化。


    俄斯很满意这效果,他指向场中那些暴虐的雄虫:“现在,就让我们看看,这位叛徒上将,在面对他主子圈养的这些野兽时,是否还能保持镇定!打开笼子,把他和那头最大的刀锋螳螂关在一起!”


    士兵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铁笼门。里面关押着一只足有三米高、前肢如同巨大镰刀般的巨型螳螂,它正发出威胁性的嘶嘶声,躬下前十二截腹节,粗长的巨爪支在雪地里。


    夏尔的笼子也被打开了。偌大的斗虫场,只剩下他和那只巨虫。


    夏尔缓缓睁开眼,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没有丝毫波澜,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得仿佛不是走向死亡角斗场,而是去参加一场宴会。


    他甚至没有看观礼台上的俄斯一眼,步伐稳定地走向场中央那个最大的铁笼,尽管他的脚腕上戴了一副镣铐,也没有耽误他在雪地里行走。


    他走过的路,血液一滴一滴落下,离得太远,看在眼里,是黑色的。


    俄斯眯起了眼睛,全场屏息。


    铁栅栏在夏尔身后落下,刀锋螳螂巨大的复眼转动,锁定了这个渺小的人类。


    夏尔见过这种刀锋螳螂,这属于虫族智商最愚笨的野生种虫子,只会盲目攻击其他虫族。


    贾斯廷圈养了大批量这种螳螂,把它们当作螳螂领地的外围守护者,人们侥幸抓住了几只,就把它们变成了斗虫场里的常客。


    夏尔第一次见到这种螳螂,兴奋地观察起它的肢体结构。


    它抖落一身雪,镰刀般的前肢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劈下!


    有人发出惊呼,有人兴奋地睁大眼睛。


    然而,那足以斩断钢铁的镰刃,却在距离夏尔头顶不足十厘米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


    夏尔甚至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它匍匐在笼体上,庞大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周围的人发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看上去却并非攻击前的蓄力,它看上去那样恐惧,却又极度渴望着什么的恩赏。


    直到它发出的嘶嘶声变了调,从威胁的低吼,逐渐转化为一种呜咽顺从的低鸣。


    刀锋螳螂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放下了可怕的前肢,巨大的头颅低垂下来,几乎要碰到夏尔的脚面。


    那是一种臣服的姿态,绝对而彻底,夏尔很遗憾没能彻底观察它的腹部肌肉组成部分,那应该非常霸道帅气。


    整个斗虫场都在观望,这只刀锋螳螂的反应出乎意料,却仿佛引发了连锁反应,周围所有铁笼里原本狂躁暴虐的雄虫全都安静了下来。


    甲壳厚重的巨甲虫、毒刺林立的蝎尾虫、口器狰狞的撕裂虫……它们齐刷刷地转向夏尔的方向,不再咆哮,不再撞击牢笼,而是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做出了各自种族表示最高敬意的姿态。


    它们低下头,伏下身躯,收起利爪和尖牙,发出温顺的低频鸣叫。


    万虫臣服于他。


    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俄斯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胜利者的姿态碎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场中那个被所有可怕虫族奉若神明的青年,一个被他第一个排除的、荒谬却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念头浮现。


    虫族只会对一种存在表现出如此绝对、如此本能的顺从——


    虫母。


    那个他苦苦追寻、以为能用来威胁虫族、甚至妄图掌控的虫母……


    根本不是夏尔的“小情人”!


    夏尔阿洛涅,帝国曾经最年轻的上将,那个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一号”,他自己就是——


    “虫母……”俄斯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狂怒,“你就是虫母?!”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夏尔能一次次从绝境中生还,为什么虫族的行动总是透着诡异,为什么贾斯廷那样的高级雄虫会对他死心塌地!一切都有了答案!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滔天的怒火和杀意。


    帝国上将竟然是虫母?这是比背叛更可怕的亵渎,是绝不能容忍的存在!此刻是最佳的机会,把夏尔踩在脚下,一箭双雕。


    “所有单位听令!”俄斯猛地抢过扩音器,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尖厉,“目标场中所有虫族,包括夏尔阿洛涅!即刻绞杀!重复,全部绞杀!一个不留!”


    预先布置在斗虫场四周高墙上的重型脉冲枪炮台瞬间调转方向,充能的嗡鸣声刺耳响起,致命的能量光束开始凝聚,对准了场中那些仍在向夏尔表示臣服的雄虫。


    士兵们愣住了,但军令如山,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执行。


    夏尔被粗暴地拖拽到场地的正中央,更多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脚,脉冲枪的瞄准红点在他胸口闪烁,他抬眸一眼盯住了俄斯,嘴唇蠕动。


    围观者们爆发出惊呼和混乱,有人兴奋,有人恐惧,有人不知所措地看着青年,终于看清那是蓝色的血液将白雪融化。


    只有俄斯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他要把这个欺骗了所有人、玷污了帝国荣耀的怪物轰成碎片!


    然而,负责执行命令的士兵们却迟疑了。他们的枪口微微颤抖,看着场中央那个身影。


    即使沦为囚徒,即使被认定为异族,他眉宇间那份熟悉的、属于军人的冷毅和曾经带领他们取得无数胜利的领袖气质,依然让这些帝国士兵无法轻易扣动扳机……那是夏尔上将啊,要他们亲手向自己的敬仰开枪,他们如何能做到?


    夏尔反而在这种时候闭上了眼睛。若是此刻死去,也死而无憾。


    他保护过的人们保护了他,这就足够了。


    “开枪!你们聋了吗?!”俄斯暴怒地咆哮,他甚至一把夺过身边护卫的步枪,亲自瞄准了夏尔,“帝国不需要虫母!去死吧,怪物!”


    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轰!!”


    一道炽热的白光并非来自俄斯的枪口,而是从天而降。


    斗虫场一侧的厚重穹顶被恐怖的力量瞬间撕裂、熔化,巨大的金属碎片混合着冰雪轰然砸落!


    烟尘弥漫中,无数道恐怖的身影如同神罚般降临。


    遮天蔽日的绚丽蝶群洒下致幻的鳞粉,巨大的蜂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它们相互环绕着,飞舞着,如同轰炸机般俯冲而下!


    蛾群姗姗来迟,挥洒下腐蚀性的粉尘,庞大的蜘蛛喷吐出坚韧的蛛网,所过之处,犹如漫步无人之境。


    狰狞的蝎尾划破空气,锋利的螳螂刀臂闪烁着死亡寒光,虫族的主力部队,凌空而至!


    它们精准地避开了场中央的夏尔,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瞬间清空了他周围的所有威胁。


    蜂群一如黄金蜂般疯狂,它们撞毁了脉冲炮台,在蜂群的掩护下,高墙上的士兵被蛛网缠裹,试图靠近夏尔的守卫被鬼魅般闪现的蝶族轻易麻痹,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一场针对虫母的屠杀,瞬间逆转成了虫族对营救目标的绝对守护!


    俄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他脸上的疯狂之色更浓。他不管不顾,再次举枪,死死瞄准因爆炸气浪而微微踉跄的夏尔:“你们都去死!”


    这一次,没有人有时间阻止他,但——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清晰地在喧闹的背景音中传入俄斯的耳朵。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一截染血的、属于虫族制式军刀的刀尖,从自己胸口透出。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他。他艰难地、一点点地回过头,看到了伊萨罗那张冰冷俊美的脸。绿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绝对的杀意和守护的决心。


    “你是……”俄斯张了张嘴,鲜血从口中涌出,“他是……”


    “他是我的丈夫,我所做一切只为了他,”伊萨罗猛地抽回军刀,“游戏结束了,抱歉,中将。”


    俄斯沃克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瞪得极大,至死都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死在虫族手里。


    主将已死,整个斗虫场陷入了一片极致的混乱,虫族与剩余的帝国士兵交战,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强大、威严的气势笼罩了全场。所有交火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斗虫场被彻底破开的大门处,亮起了整齐的帝国军徽。


    一队装备极其精良的士兵穿着皇家近卫军制服快步涌入,迅速控制关键点位,随后,一个身影缓缓步入这片狼藉之地。


    他穿着帝王的深色军装大衣,肩章上的星辰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容威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场中央被虫族层层守护的夏尔身上。


    帝国皇帝,德西拉亲临。


    场内的虫族在帝王出现的瞬间发出了威胁的低吼,但却奇异地没有发动攻击,只是更加紧密地护在夏尔周围,形成了对峙之势。


    帝王的目光越过虫族,直接与夏尔对视。


    他的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爱的人最终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或许,还有转机。


    虫族的妈妈,未尝不是他的爱人。


    “看来,我收到消息还是晚了一步。”帝王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权威,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场地中,“俄斯沃克擅自行动,企图挑起帝国与虫族的政治争端,这与帝国国情不符,我们崇尚自由、和平、友爱,而非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争,更遑论,今天他谋杀帝国前上将,已由我就地正法。此事到此为止,前线撤兵,战争结束。”


    他的话语一锤定音,直接给俄斯的死亡定了性,等同于遮盖了真相,将这场争端止步在此。


    所有士兵,包括尤里安和刚刚赶到、看到哥哥无事而松了口气的兰波,都震惊地看向帝王。


    帝王的目光再次投向夏尔,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夏尔阿洛涅。”


    夏尔抬眸看他,黑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既无恐惧,也无感激。


    “鉴于今日之事,以及你过往的功绩,”帝王缓缓说道,“帝国撤销对你的一切不合理指控,恢复你在帝国境内自由行走的权利。帝国军部的大门,也随时欢迎你回来。”


    这番话再次引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这时,一直沉默的伊萨罗上前一步,他军刀上的血尚未擦净,声音清晰而坚定:“人类的陛下,夏尔上将的清白与功绩,不应仅换来‘自由行走’和‘欢迎回来’,至少在他的领导下,虫族始终没有对人类发起战争,足以可见,他值得你们信任,我认为,他理应拿回属于他的一切。我恳请陛下,恢复夏尔阿洛涅帝国第一上将的称号与所有相应职权,用来交换虫族与人类一百年的和平共处,否则,我不确保这样的战争会不会再来一次。”


    半是真心半是威胁。帝王沉默地看了伊萨罗片刻,又看向夏尔。


    场中所有的虫族似乎都能感受到这紧张的气氛,微微躁动起来,复眼紧紧盯着帝王,仿佛只要他吐出半个不字,就会立刻扑上去。


    夏尔终于动了。他轻轻抬手,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所有躁动的虫族瞬间安静下来,如同最训练有素的军队。


    这份无声的、绝对的控制力,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这绝不仅仅是“虫母”的本能,这更是一位顶尖统帅对麾下军队的如臂使指。


    帝王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震撼和了然。


    他看到了,在这混乱的虫族救援背后,所体现出的那种惊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这绝非普通虫族能做到。


    只有夏尔阿洛涅,这位曾经的帝国第一指挥官,才能让这些可怕的生物展现出如此近乎军事化的效率。


    他不再犹豫。


    “帝国欠你的,今天还给你。”德西拉看着夏尔,又看向伊萨罗,沉声道,“即日起,恢复夏尔阿洛涅帝国第一上将称号。相关任命文书,不日送达虫族,希望帝国能与虫族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无论你是我们的上将,还是虫族的虫母。”


    尘埃落定,夏尔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巨大的荣耀和权力的归还,于他而言并无太多意义。


    他转向伊萨罗,伸出手,“回家吗,伊萨罗?”


    伊萨罗毫不犹豫地走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将他从虫族的包围圈中带出,护在自己身侧,“走。”


    夏尔最后看了一眼帝王,又看了看这片狼藉的斗虫场和那些依旧警惕地守护着他的虫族。


    他微微闭上眼睛,一股强大而温和的精神力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安抚和告知。


    下一秒,天空中的蝶群、蜂群、蛾群开始有序地攀升,地面的蜘蛛、蝎子、螳螂以及其他巨虫,如同潮水般退去。


    它们穿过被破坏的穹顶和墙壁,迅速而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夜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来得突然,去得迅捷,只留下满场惊魂未定的众人和一片废墟。


    这份对庞大恐怖力量的收放自如,再次无声地证明了他是谁。


    既是虫母,更是上将。


    夏尔没有对帝王再多说一句话,无声的默契在彼此间流淌。


    这一百年,会是相安无事的一百年,而他们之间的交情,会于无声处继续。


    伊萨罗握紧他的手,绿色的眼眸中映照着夏尔的身影,再无其他。


    两人无视了周围的一切,穿过惊愕的人群,踏过废墟和冰雪,如同每一次一样,身影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走向属于他们的、未知但必将共同的未来。


    德西拉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沉,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风雪似乎更紧了些,卷着细碎的冰晶,拍打在夏尔和伊萨罗的肩头。镣铐早已被伊萨罗用军刀斩断,断裂处的金属茬还沾着血,夏尔揉了揉手腕,伊萨罗沉默地把他背到背上。


    “回去之后,得先烧桶热水。”伊萨罗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受伤了,手冻得像冰。”


    夏尔侧头看他,伊萨罗的绿色眼眸在雪光里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后怕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只是被他死死按在眼底,只敢在看向自己时泄出一星半点。


    夏尔“嗯”了一声,指尖反握住对方的掌心,“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没有回虫族,也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飞向了一栋被雪覆盖的小屋。那是夏尔年少时居住的地方,后来成了他工作时偶尔逃离喧嚣的秘密据点,现在伊萨罗也知道了。


    推开门,灰尘在从窗棂透进的微光里飞舞。伊萨罗不用吩咐,熟练地生起壁炉,火光噼啪跳跃,很快驱散了寒意。


    夏尔坐在老旧的木椅上,看着伊萨罗勤快地去烧水,等到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发出沸腾的声响,在寂静的小屋里漫散开。


    夏尔在想,或许未来仍有无数纷争,人类与虫族的关系需要漫长的时间去调和,帝王的心思也绝非表面那般简单。但此刻,在这栋被风雪环抱的小木屋里,只有壁炉的暖意,沸腾的热水,和伊萨罗眼中再容不下旁人的专注。


    夏尔黑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染上了名为“温度”的东西。


    “先把伤口处理了。”伊萨罗把一个旧医药箱放在桌上,里面的绷带和消毒水还是夏尔以前备下的。


    他拧干热毛巾,动作轻柔地擦去夏尔手臂上的血渍和雪水,指尖触到那些冰凉的皮肤时,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


    铁镣磨出的红痕已经发紫,被栏杆划破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混着冻僵的皮肤,看着格外刺目。


    消毒水倒在棉花上,碰到伤口的瞬间,夏尔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伊萨罗立刻停手,抬眸看他,绿色的眼睛里满是紧张:“很疼?”


    “没事。”夏尔摇摇头,想抽回手,却被伊萨罗更紧地按住。


    “别动。”伊萨罗的声音低沉,带着无法拒绝的认真,“以前在战场上,你总说这点伤不算什么,可我看着疼。”


    夏尔没说话,他确实习惯了硬扛,无论是枪伤还是刀伤,从来都是简单包扎一下就继续,却没想过伊萨罗会把这些记在心里。


    消毒水的刺痛感还在蔓延,伊萨罗的动作却愈发轻柔。他先用干净的纱布把伤口细细擦干,再剪好绷带,一圈圈缠上去,松紧恰到好处。


    他低头,在绷带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是在无声地安抚。


    “伊萨罗……”夏尔的声音有些发哑。


    “很快就好。”伊萨罗抬眸,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脚腕也得包一下,你走了一路,血都冻住了。”


    他蹲下身,夏尔脚踝处的伤口比手腕更重,伊萨罗只能用温水一点点泡软,再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包扎。


    夏尔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忽然觉得,那些过往的伤痛,好像都在这温暖的光晕里慢慢淡去了。


    …


    夏尔带着虫族回到久违的王宫,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内务官脸色铁青地向他控诉,原来在夏尔离开后,艾斯塔为了防止阿斯蒙逃跑,把他带回王宫关押,反而冬蟲族趁机把阿斯蒙救出了监狱,艾斯塔发现了他们,此刻对峙已久。


    夏尔立刻找到了他们,这场闹剧也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阿斯蒙裹着件单薄的囚衣,半边脸颊还带着未消的淤青,他看着夏尔眼中骤然冷却的寒意,莫名打了个寒颤。


    “阿斯蒙。”夏尔的声音穿过风雪,让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一松。


    艾斯塔猛地回头,看到夏尔时,银甲下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妈妈,你平安回来了?”


    夏尔只是一点头,又看向阿斯蒙,“俄斯已经死了,你与他勾结私通是真,你杀害同族也是真,你挑起战争,我不会饶你。”


    阿斯蒙脸色一白:“我只是太过爱你,不甚做了错事……”


    “爱我?”夏尔上前一步,“你以为一句爱,就能抹掉你违背誓言的事实?”


    伊萨罗站在他身侧,绿色的眼眸里杀意渐浓,指尖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军刀上。


    他太清楚夏尔此刻的眼神意味着什么,那是属于虫母的绝对权威,容不得半分挑衅。


    冬蟲族首领察觉到不对,翅翼猛地张开,冰晶纹路在阳光下闪着危险的光:“陛下!你答应过维护我们之间的关系,阿斯蒙虽有错,却罪不至……”


    “住口。”夏尔严厉道,“这是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们插嘴。再敢多说半句,你们跟着一起陪葬。”


    夏尔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虫族,从艾斯塔崇拜的双眼,到卫兵们惊惧的眼神,最后落回阿斯蒙苍白的脸上,“虫族的规矩里,叛徒只有一个下场,我想你们比我清楚。”


    阿斯蒙浑身一颤,虫母独有的精神力侵蚀了他的脑域,他下意识地后退,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开始不自然地颤抖。冬蟲族首领怒吼着扑上来,却被伊萨罗一脚踹开,重重摔在地上。


    “别碰他。”伊萨罗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们都僵在原地,看着阿斯蒙的身体倒下。没有血腥,却比任何屠杀都更令虫族毛骨悚然。


    夏尔没看地上的血迹和冬蟲族首领绝望的眼神,只是对艾斯塔道:“把这里清理干净,以后再有胆敢背叛种族的叛徒,你直接杀死,不必来告知我。”


    艾斯塔对青年的铁血手腕折服:“是,我的王。”


    伊萨罗上前,自然地握住夏尔微凉的手,低声道:“这回你心愿了了,肯跟我回去好好休息了?”


    夏尔点头,转身时,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卫兵们,那眼神里的冷傲,让所有虫族都不敢与之对视。


    这位既是帝国上将又是虫族虫母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什么可以轻易揣测的善人。


    他的仁慈,只给值得的人,而立威的血,总要有人来流。


    以后,他是温柔慈悲的妈妈,也是冷酷决断的,王。


    …


    做完这一切,夏尔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他带着一身的伤躺在房间的床上,输液管和检测仪把他围绕在床中间,他捧着一本《虫母养生手册》看得津津有味,随手从果盘里拿着红浆果吃。


    然后他的老管家西西索斯就一脸愁容地找到了他。


    许久不见,他都累出了近视眼,戴上了金边眼镜,手里还捧着一本厚厚的奏折,“陛下,各位领主和各地贵族们向您致敬,他们一直在催促您第一王夫的人选,您看?”


    夏尔忍不住还是崩溃了,这简直比战争还可怕,他一把给被子蒙到了脑袋上,在被子里大喊:“伊萨罗!我说过了,伊萨罗!不要再问了!”


    伊萨罗一进门就听见小虫母蒙着头大喊自己的名字,一个箭步冲过来扑到床边,怒视西西索斯,“你干什么了?”


    西西索斯百口莫辩:“啊?我没说什么呀!别误会,伊萨罗阁下!”


    夏尔闻到了伊萨罗的气味,猛地从被子里抬起头,脸蛋红扑扑的,头发也乱成了一团,控诉一般:“西西索斯欺负我,伊萨罗,你把他打出去!”


    西西索斯:“……不是啊,我没有啊,这是天大的冤枉,虫神啊我的妈妈,您怎么这样啊!——”


    伊萨罗冷冰冰地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阁下,希望你能明白,陛下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没有精力和你说话。”


    西西索斯投降了,低着脑袋往门口走,“好好好,我知道,我这就走,那回头打给我啊陛下,我等你消息!”


    他比了一个打通讯的手势,然后被伊萨罗无情地关到门外。


    “砰!”的一声,伊萨罗冷着脸回过身,走到夏尔病床前,眼前却一花。


    原来是夏尔从床上抬起身子,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把下巴垫在他肩上,吸了吸鼻子说:“还好你回来了,西西索斯都快要把我烦死了,以后谁再敢和我提第一王夫的事,我非吃了他不可。”


    伊萨罗看不见他要笑不笑的得意面孔,手臂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于夏尔的依赖,他们相处这么长时间,夏尔从来都是站在保护者的位置上,从未有过软化的时刻。


    可是这次回来,夏尔变了,学会了表达情感,还学会了说以前从来不会说的话。


    伊萨罗觉得自己也变了,他不再想着无畏的牺牲,他似乎也变得贪生怕死起来。


    是不是心里有了牵挂,就会变得懦弱?


    伊萨罗慢条斯理地问:“宝宝猫,所以你刚才喊我的名字,是在告诉他,要我做你的第一王夫吗?”


    夏尔点点头,艰难地斟酌着字眼,“我不太会爱人,我也没有真正的家人,你做我的第一王夫,也许会受到委屈。”


    伊萨罗听见这话,仔细品味着自己心里的滋味。


    酸,痛。


    可是心明明没受伤,也很欢快,那是为什么会委屈?


    伊萨罗紧紧地把夏尔抱在怀里,一开始,他的双臂还没学会拥抱,他只会杀戮,没有温度的杀戮。


    可是这会儿却又感觉到温暖。伊萨罗想起自己也没有家人,蝶族对他只是敬畏,遇见夏尔之前,他始终学不会爱。


    …他知道了。


    是两个不会爱的虫在拥抱,他的委屈,来源于爱的虫站在他面前,他却学不会怎样去爱。


    伊萨罗把夏尔剥离双臂的距离,对着他的眼睛说:“那我们一起学好不好?”


    学什么?


    学会爱彼此,学会爱这个风波过后的世界吗?


    夏尔犹豫了一下,想通了这一点后,他笑了起来,重新抱住了伊萨罗的腰,“希望这次,我们能双赢。”


    第139章


    夏尔睡了一觉,这一觉很长,长到他醒来后头有点痛。


    几乎在他睁眼的瞬间,伊萨罗合上了手里的书,放在茶杯的托盘下。


    “醒了?”伊萨罗轻声问,摸了摸夏尔毛躁躁的头发,像是给小猫捋毛。


    夏尔点点头,瞥了那书一眼,却是非常陌生的封面,清新的粉蓝色搭配,似乎与恋爱有关。


    是小说吗?伊萨罗这种天生高等种的贵族蝴蝶,也会去看恋爱小说?


    对了,他们刚刚确认了要认真学习谈恋爱的技巧,伊萨罗肯定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出去拿书回来看,一看他醒了,又急忙藏起来。


    夏尔没舍得戳穿他,毕竟伊萨罗是只脸皮很薄的雄虫,他只是看上去沉稳可靠。但是夏尔发现,那只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他黏人的不得了,偶尔说他两句,不小心说得重了点,他就要哭。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会梦魇,失眠,没有安全感,渴望肢体接触,要抱着才能睡着,其他蝶族子代都没有继承他的毛病,说明这是后天造成的。


    伊萨罗一只虫的时候就很难照顾好自己,夏尔决定,以后要多多关心吧。


    要和他谈恋爱的话,确实应该注意一下雄虫的心理健康,不能一味地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伊萨罗就是什么都顺着他来,和其他雄虫有很大的区别。


    所以,夏尔没有逼问伊萨罗为什么去看恋爱小说。


    外面下起了雨,空气潮湿而黏腻,夏尔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


    外头乌云连绵,印象里,虫族的星域没有这样极端而迅猛的天气变化,上午还是晴朗明媚,下午却阴雨连绵,虽然不会让人讨厌,但湿漉漉的空气会让虫翅和虫尾都生锈了一样脆弱。


    “雨下了多久?”夏尔问屋子里的另一只虫,他的准丈夫。


    伊萨罗走过他身边来,双臂环住他的腰,把头搁在他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蜜香气,低声说:“从你睡觉开始,雨势越来越大,我怀疑极昼星环附近有星域刮起了台风,吹到了首都圈。极端的天气往往造成大小事故灾害,可能会出一些案件。”


    夏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的领地还好吗?我想,我应该巡检一遍虫族的领地,尽到我的责任。”


    伊萨罗:“正在进行战后重建工程。巡游的时间会很长,要带上孩子们吗?”


    “好。”夏尔说,“从小就让他们学会控制精神力,以后才能成为优秀的领主。外部的威胁暂时消失了,我终于有精力来整顿虫族内部的事。”


    伊萨罗垂下了眼睫毛,轻声说:“这是好事。”


    夏尔感到口渴,回过身,要去喝水,腰间抱着的手臂下意识紧了一下。


    伊萨罗在他脑后吞了下喉咙,“去哪里?”


    夏尔有些疑惑:“想去喝水,你以为我要走吗?”


    伊萨罗很果断:“我去拿。”


    夏尔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的分离焦虑似乎有点严重,可能是长时间的精神紧张导致的。


    分离焦虑,是指与依恋对象分离时产生的过度焦虑情绪。


    伊萨罗的本性温柔,他表达焦虑的方式也比较温和,不至于对自己步步紧逼,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夏尔没有太在意。只要他还健康活着,无论什么病症,都有治好的一天。


    …


    房间外,斯涅克拦住了蚁族的领事团,凶神恶煞,一如往昔臭着脸。


    “你们有事?”斯涅克面无表情地张开半边斐堡斑蝶翅翼,一对触须犹如钢铁,挡在门前,“我们领主阁下在里面,你们几条命敢进去打扰?”


    蚁族的次领主贝宁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他两眼,“你是谁?”


    斯涅克闻到蚁族的气味就头痛,揉揉眉心,不耐烦:“我是蝶族的次领主,你是贝宁吧?厄斐尼洛阁下的子代。怎么,来我这找存在感?不伺候,给我走开。”


    贝宁抬手示意身后的雄蝉别太焦躁,蓝眸笑弯了,“别这么大敌意,咱们都是给阁下们干活的,我也是有事情想要请求陛下,毕竟我们厄斐尼洛阁下也刚晋升了领主,地位不低于伊萨罗阁下,你就别阻拦了,要不要来块蜜糖吃吃?”


    斯涅克考虑了一下,“用厄斐尼洛阁下压我?”


    贝宁一笑,“这不算威胁吧?”


    厄斐尼洛新升任了蚁族的领主,原领主圣罗纳去给第二任虫母守墓了,如今蚁族的至高权威是厄斐尼洛。


    他在做审判长的同时,兼顾领主的职责,平时公务缠身,但只要是有关于虫母的事,他都随时关照。


    按理说,这么一只风险性很高的雄虫不应该成为领主,但蚁族依然排除万难,把厄斐尼洛推上了领主之位。


    很大的原因是,他独一无二的堕天使血脉终于有了继承者,那就是虫母诞下的小白…哦,现在不叫小白了,它的新名字是蒂亚白,意味着“全族最耀眼的明珠”。


    堕天使血脉的最大意义在于,拥有爆发即杀死一百平方星里的星际异兽,且不会受到精神力反噬。


    蚁族为此振奋起来,渴望着小蒂亚白能延续蚁族的光辉灿烂,所以,他们任由厄斐尼洛只手遮天。


    厄斐尼洛也很有原则,蚁族出的无赖荒唐事也不少,他们怎么闹都可以,但是凡事先过他这关,只要不闹到虫母面前,他大多数时候都会网开一面。不然的话,惊扰到娇贵的小虫母,只有死刑一条路可走。


    尽管厄斐尼洛把虫母捧在心尖尖上当宝贝一样护着,但是斯涅克对蚁族整体都处于防备状态,他唯独抱过小蒂亚白几次,小家伙可爱的不得了。


    因此,就算是给小蒂亚白面子,他也得对贝宁客气点。


    斯涅克半信半疑地接过糖,“有话说话,别套近乎。”


    贝宁推了推金丝眼镜,温文尔雅道:“是这样的,我们蚁族这次也出了不少力,全军奔赴前线,后方也尽力防护了。只不过,我们发现第四军团似乎矿产资源分配有所不满,还牵连到了极昼星环的军事所有权划分。”


    第四军团兢兢业业守卫首都圈,然而这里许多年前并不是他们的地盘。极昼星环的第一位领主来自于巨蛛种,严格划分,首都圈的现任军团统治者应该是神官。


    但神官做了虫母老师后就放弃了治军权,因而各家都在争夺首都权的领地所有权,毕竟首都圈是离虫母最近的地方。


    斯涅克对这些历史事件了如指掌,可他又不是虫母的属下,这个他也做不了主,“这要听夏尔陛下的,陛下的心思很难猜。”


    贝宁遗憾地点头,“也只能等陛下出来再说了。”


    雄蚁们议论起来,贝宁看了一眼时间。


    晚宴要开始了,领主阁下怎么还没来?


    雷电一道劈下,火光带闪,冷湿的风从窗户外吹进来。


    雄蚁们闻到了另一股强大的信息素,纷纷列队站好,包括贝宁,他站在队伍最前面,看向前方。


    斯涅克心说这是谁?也看过去。


    走廊的另一端是落地窗,噼啪的雨珠砸落在玻璃上,窗子外面,风雨中摇曳的树枝被砸打下一片片落叶,雨势瓢泼,湿淋淋的。


    拐角处,厄斐尼洛一身整洁的白袍走上王宫的台阶,蚁族的长翅在他的肩胛处收拢,合于身后。他身上缀满了深海里的珍珠与碎钻,银发成缕,横搭在圣角上,被雨水打湿了一点,顺着发梢滴落。


    他抬眸看见走廊里站满了雄虫,眼中露出一点困惑,却没有开口询问。


    贝宁和雄蚁们看见领主阁下,自然行礼,斯涅克站在一旁,默默等着厄斐尼洛走过来。


    这会是虫族后世的历史里,一位传奇的领主阁下。斯涅克想。


    他的履历算不得光鲜,甚至带有血腥狰狞的色彩。他对虫母强取豪夺,为虫母而死,却又死而复生,夫凭子贵,忍辱负重,一直到虫母陛下默默习惯了他的存在,封他成为了蚁族的第一位王夫……一想想就觉得,这经历绝非一般雄虫可以做到。


    再难有雄虫能够像现有的王夫们一样,与虫母陛下走过这样遥远坎坷的路程。也许在虫母心里,他们每一个都是无法替代的,所以,就算虫母大发慈悲,娶了更多王夫,后面的雄虫也不太可能夺得虫母的爱意了。


    哪怕是博爱的虫母,也会对虫有所偏爱。


    厄斐尼洛走到贝宁身前,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陛下在里面吗?”


    贝宁回答:“是的,但是蝶族的领主阁下也在里面。”


    厄斐尼洛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称得上心平气和。


    夏尔只能有一位第一王夫,如果是伊萨罗,总好过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雄虫。


    厄斐尼洛劝自己要想开点,和伊萨罗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就算再看不过眼,也得为了夏尔的面子,对伊萨罗尊重一点。


    “厄斐尼洛阁下,我们陛下他睡着了——”


    斯涅克刚想说同一套说辞,房间的门就打开了,夏尔走了出来。


    他抛弃了黑长直,再次剪了短发,看上去精神抖擞,简直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利落,漆黑的披风和制服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迷人。


    厄斐尼洛的目光落在他的肩膀。


    他佩戴着象征虫族的徽章,崭新明亮,像一轮柔和照彻四野的月亮。


    “厄斐尼洛。”


    夏尔的头痛没有得到缓解,也许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会好一些,所以才出了门,没想到会撞见厄斐尼洛,“小白怎么了吗?”


    “不是小白的事,小白很好。”厄斐尼洛看见他衣服里面隐藏的绷带,忍不住皱起眉头,越过夏尔肩头,看见他身后的伊萨罗,“你怎么把他弄成这样?该不会是在床上弄的吧?”


    伊萨罗心头焦躁不安,阴郁的眸子盯着厄斐尼洛,“在帝国留下的伤,回来包扎的。你急什么?”


    夏尔不想解释这个,转移话题说:“你找我有事吗?”


    厄斐尼洛忍着怒气,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陛下,蝉族的洛希小领主希望邀请你去赴宴,我推脱了,但是没有成功,我怕再拒绝的话,会造成蝉族的不满情绪,所以,我来接你过去。只是一顿饭而已,没有其他的。”


    夏尔听着他的语气,感觉自己像是被哄着,“你亲自来接我吗?”


    厄斐尼洛摸不准夏尔的意思,“嗯。怎么了吗?”


    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厄斐尼洛不想遗失失而复得的疼爱,所以,他对虫母百依百顺,希望夏尔能怜悯他,别再让他一个虫坐冷板凳了。


    夏尔看了一圈雄虫们,有些好奇,“你让贝宁来就好了,以你的性格,不应该把我丢在雨里一个人去吗?而且我已经把你立为王夫,你不需要再小心翼翼的和我说话。”


    厄斐尼洛沉默了一会,没说话。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眸中受伤的情绪明显,压低了声音,“夏尔,别对我这么冷淡。”


    夏尔不在的日子里,他实在是难以忍受,再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担心,夏尔会不会再次离开他,会不会抛弃他。


    夏尔看了他两眼,“你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厄斐尼洛,你是谁?”


    厄斐尼洛软了语气,这在大审判长身上是很难见到的。


    “夏尔,你要我怎么做。”


    雄虫们恨不得把自己的复眼戳瞎,耳朵塞死,也好过听到蚁族领主伏低做下地哄人,频繁确认妈妈的爱意。


    “我对你没有要求,准确的说,你做什么都好,我不在意。”


    夏尔说:“还有,你没必要担忧,我都站在你面前了,我要去哪,还能躲过你的视线吗?”


    夏尔的回应稍有冷淡,厄斐尼洛的脸上就浮现出焦虑、不安,眸色低落,似乎产生了负面联想。


    伊萨罗没有再等厄斐尼洛的回答,他拉着夏尔去往宴会场,就在王宫内部。夏尔因此知道了,伊萨罗也清楚有这场宴会的存在。


    如果连伊萨罗也表示了在意,那就不简单只是一顿饭了。


    雨幕簌簌,厄斐尼洛还是追赶了上来。


    他竖起虫翅,遮起一片雨,而伊萨罗把夏尔背了起来,一步步往宴会厅走。


    到了换鞋子的地方,夏尔的鞋子并没有湿,湿的是伊萨罗的和厄斐尼洛的。


    但是厄斐尼洛单膝跪在地上,取出一双新的鞋子,夏尔收回脚,拒绝了他,“我不用换新鞋。”


    厄斐尼洛摇头,还是把鞋给他换上,“你才是最重要的,不用担心我,这点风雨算什么。”


    夏尔被迫穿上干净保暖的鞋子,又被厄斐尼洛抱起来,像抱一只不愿意起身所以被拉了很长的小猫。


    伊萨罗在旁边看着,不说话,厄斐尼洛又取出两双新鞋,其中的一双扔给他,“穿上吧,不用装可怜,你也有。”


    伊萨罗低头换上新鞋,厄斐尼洛松手放小虫母落在地上,低头为他整理衣服的扣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有些雄虫不听话,你可以罚他们晚上不许和你一起睡觉。”


    夏尔:“有用吗?”


    “很有用。”


    厄斐尼洛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伊萨罗,并不觉得对方的处境比自己好到哪去,心里平衡了,忽的一笑,趴在夏尔耳边,轻飘飘地说:“这样的话,那只雄虫就会变得气鼓鼓的,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夏尔:“……”


    …


    洛希的本意只是举办一场接风洗尘的宴会,庆祝虫母回到虫族。但是一看现场,总觉得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顺利。


    第四军团的团长和神官不欢而散,团长刚想来找洛希,就被神官撞到了肩膀,碰倒了手中的高脚杯。


    “你……”


    团长看到神官,却只在他眼睛里看到深渊一般的深黄。还有他的精神力触须,一缕缕缠绕着自己的手臂。


    “阁下,这是……”


    神官的脸上没有表情,“别害怕,它们只是在熟悉你。”


    熟悉…?团长并不想要这种熟悉。


    这似乎意味着死亡。虫母陛下身边已经有太多的疯子了,没必要去惹怒这些疯子。


    窗外是狂风暴雨,宴会厅里灯火通明。各族高等雄虫身着礼服,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信息素与香槟的微醺气息。


    门被推开,携卷着风雨的潮湿腥气。


    夏尔在伊萨罗和厄斐尼洛一左一右的伴随下步入大厅时,所有的交谈声都瞬间低了下去,目光复杂地聚焦过来。


    夏尔神情自若,仿佛感受不到那些探究、敬畏的视线。他剪短的黑发,更凸显出沉静的黑眸。


    蝉族的小领主洛希立刻迎了上来。他年纪很轻,有着蝉族特有的透明翅翼和精致面容,此刻显得有些紧张。


    “陛下,您能来真是太好了。”洛希恭敬地行礼。


    他筹备这场宴会本是出于敬意和一丝讨好,但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多重量级人物,更没想到气氛会如此微妙。


    夏尔微微颔首,“感谢你的邀请,洛希小领主。”


    “为您接风洗尘是我们的荣幸。”洛希努力让气氛轻松些,“请您随我来主位……”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略带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洛希:


    “陛下。”


    虫群微微分开,一个身影大步走来。


    来者身形高大魁梧,穿着第四军团的深色将官制服,目光锐利如鹰,信息素强大,与宴会厅里奢靡的气氛格格不入。


    伊萨罗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


    他的本能,想将夏尔护得更紧。


    夏尔轻声安抚他:“我认识他,第四军团的团长,赫雷,蝎族的将领,没事的,别担心。”


    赫克托曾效力于第三任虫母,后来臣服于夏尔,麾下的第四军团独立性很强,对首都圈的归属权颇有微词。


    厄斐尼洛也微微眯起了眼睛,指尖无声地蜷缩了一下。


    他被夏尔同样挡在身后。


    赫雷走到夏尔面前,挺直腰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第四军团团长,赫雷,参见陛下。”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夏尔身上,关于这位虫母的传说太多了,叛逃的帝国上将、能让万虫臣服的存在、在斗虫场死里逃生……


    夏尔平静地回视他,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样子,只是淡淡道:“赫雷团长,久闻第四军团的骁勇。”


    “虚名而已。”赫雷声音洪亮,“比不上陛下亲身在帝国军中创下的传奇。只是想问,陛下重归虫族,对虫族军务有何看法?尤其是……关于极昼星环防务与资源配给的问题。”


    他开门见山,直接将贝宁之前提到的矛盾摆上了台面。


    宴会厅里的音乐似乎都滞涩了一下,所有虫都屏息凝神。


    厄斐尼洛的眉头蹙起,上前半步,声音冷了几分:“赫雷团长,陛下赴宴,是为了休憩,并不是给你解决军务的事情。”


    赫雷:“蚁族领主说的是。只是第四军团驻守首都圈,所求不过一个明确说法和公平待遇。如今陛下归来,我心急,只想第一时间问个明白!毕竟,首都星圈的安宁是最重要的。”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军团长的责任感。


    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夏尔却忽然轻轻笑了一下。这笑声很轻,奇异地打破了僵局。


    “赫雷团长对军务尽职,我很喜欢你。极昼星环的防务关乎首都圈安危,资源配给更是军团命脉,自然不能轻忽。”


    他顿了顿,声音平稳:“具体事务,三日后,我会在军部议事厅召集各位领主及军团长,共同议定。届时,我希望听到第四军团详细的报告,以及你对星环防务的完整构想。”


    他没有当场给出答案,也没有被赫雷的气势压倒,而是以一种成熟政治家和统帅的方式,将问题纳入了正式的、可控的渠道。


    既肯定了对方的重要性,又维护了自己的权威和程序。


    赫雷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夏尔如此冷静且应对得当。


    他打量了夏尔几秒,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审视和……或许是一点敬意。


    他再次行礼,这次稍微郑重了些:“是!陛下,赫雷必当详细陈述。”


    一场潜在的冲突,被夏尔轻描淡写地化解。


    气氛缓和下来,宴会继续。


    …


    神官走出宴会厅。


    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凝聚精神力抵抗莫名的剧痛。


    这次的疼痛似乎与外界这极端天气……尤其是那闪电和雷鸣,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他的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躁动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要脱离他的控制。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至少,他不想让夏尔看见自己的窘迫。


    他无意争夺首都圈的军事所有权。


    既然已经决定要守护虫母一生,他甘愿放弃那些虚名。


    夏尔曾经答应为他留下一个子嗣。


    他不免贪心,总是想着。今夜若是睡不着,也还是用这句话来哄自己入睡吧。


    …


    宴会结束后,夏尔没有回办公室,也没回房间睡觉,他去了一处没有开灯的宴会小厅。


    他从病房出门的时候,趁伊萨罗不注意,顺手把伊萨罗那本书给顺出来了。


    翻开一看,果真是恋爱故事,讲述了一只离群雄虫和至高无上的虫母的爱情故事,夏尔看得投入。


    那里面,虫母叫雄虫“男朋友”,雄虫叫虫母“妈妈”。这很有趣,是两种观念的碰撞。


    以至于窗纱被雨风吹起一角,蓝紫色蝴蝶翩然落在窗角,他也没有发现。


    夜雨濛濛,光线昏暗,好听的雨声带着些催眠的意味。


    夏尔看到了一行被雨水打湿的文字,洇湿的水墨,让爱情故事也沾染上潮湿。


    那几个字是,“男朋友”。


    一双手臂,湿漉漉地抱紧了青年的肩膀,温热的身体轻轻压下来。


    本来就稀薄的光束被影响,夏尔看不见字了。


    耳边是风雨,是没开灯的房间,雄虫的手臂修长而悍利,冷白的颜色,一双手撑在他眼前的窗台边缘上。


    他的手臂给书页压下一片深深的冷色阴影。


    夏尔抬起眼眸,向上仰着头,却只看见雄虫的眼眸。


    那张俊美而又熟悉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烦躁不安和渴求的焦虑。


    夏尔低下头,本能地把书合上。他怕伊萨罗责怪他偷看他的书籍,这是不太尊重隐私的行为。


    伊萨罗还没说话,可窗外似乎有一些声响,夏尔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窗纱浮动,灰尘在雨雾里翻滚着。


    还没等看清,同一时刻,雄虫低沉的嗓音在脑后懒散地响起,似乎带着一些不安,可是听上去,又带着笑意。


    “喂,男朋友。”


    “你要不要和我接吻?”


    夏尔却终于在此刻看清了窗帘外。


    ——一双眼睛,一道覆面。


    吻落下来,夏尔猝不及防品尝到雨水的湿咸。


    他尽力忽视刚才弥天的雨幕中,那双同样闪烁着焦躁的眼眸。


    所以他不得不专心。


    夏尔能猜到,他们这次回来,虫族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不止是他对政务的强势接手,还有全虫族上下对第一王夫的态度更迭。虫族对他的喜爱程度无需怀疑,他们对他很好。但是权力与宠爱是两码事,这是一个需要时间来适应的过程。


    雄虫们对伊萨罗似有若无的敌意可见一二,就连对权威不服从的赫雷,对伊萨罗的态度也十分尊重。这违背了虫族一直以来弱肉强食的本能,尽管他们并未真正与伊萨罗有所交锋,却也领教过SS级的实力。


    看来,这次战争不再是真枪实弹,而是虫族内心的转变,是无声的硝烟和战场。


    伊萨罗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至少从这个吻可以看出来,他感知到了其他雄虫对他身份的不适应、不服从、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的考验。


    夏尔在伊萨罗吻他的时候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伊萨罗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


    伊萨罗的神经却没有因此而松懈,他冷冷撩起眼皮,面无表情顺着窗纱撩起的一角,看去。


    有雄虫在外面。不止一只。


    心底的焦躁席卷而来,犹如海上的风暴。


    伊萨罗一只手握着夏尔的肩膀,另只手扣着他的后脑,是十分温柔的动作,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过去,是强势的占有也是宣布身份的霸道。


    伊萨罗其实并未看清窗外那一双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眼睛,他全心全意都在夏尔身上。


    事实上,以他的身份、实力、地位,他并不需要介意这些时时刻刻围绕着虫母的目光。甚至夏尔对他的特殊爱意,已经与其他雄虫截然不同了。


    可他却深深地、深深地不安。


    夏尔和伊萨罗吻了一会,推开他,嘴唇抿成一条线,漆黑眸色浓稠晦暗,眼尾的红潮漫开一小片,表情却由谨慎变为从容冷静,好像这个吻并不能使他沉溺与感官享受。


    他把书打开继续阅读,就算伊萨罗在,也没什么。


    伊萨罗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身旁,一下一下啄吻着他的脸颊。眉宇间的焦虑深深流露,全部融化在他的吻中。


    夏尔不为所动,任由他亲着,黑亮的眼睫低垂,指尖划过“男朋友”三个字,像是在暗示什么。


    雄虫的目光被未出口的告白吸引,落在青年脸颊上的吻终于变得轻柔了一些。


    第140章


    厄斐尼洛见夏尔在宴会没有吃几口,于是回到家里,下厨做了几道菜。


    精心点缀的小番茄把肉类衬托地漂亮明亮,手打果汁比机器压榨出来的汁水更有天然的口感,是夏尔会喜欢的类型。


    厄斐尼洛解下围裙,坐到椅子里,抱着小小的蒂亚白逗弄着,一边看着时间,一边等待。


    一直到餐饭已冷,蒂亚白睡得很熟,厄斐尼洛沉默着,没有发泄任何情绪。他柔声哄睡了小虫崽,把小虫崽放回了幼崽房里,下了楼,独自坐在长桌旁,抬头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夜晚8:40。


    自从做了王夫,他晚上都会回到虫母的王宫里居住,这是虫族的法规,也是他想这么做的。


    所以,夏尔的寝宫距离这里路途很近,夏尔不至于走上两个小时的路。


    这只能说明,夏尔今夜不会再来了。


    有了新王夫,就把旧王夫忘了?这倒是虫母的作风,喜新厌旧,任性而为。


    厄斐尼洛将冷饭冷菜倒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到书房,坐在桌前,兑了一阵抑制剂,将尖锐的针头埋入血管。


    疼痛可以使意识清醒,剧烈的变化在身体里发生,血管在皮肤上凸起,虫翅也在烈火灼烧中变得坚固。


    厄斐尼洛扬起头,喉结滚动,呼吸急促,“……”


    这支抑制剂,是用来抑制蚁族发情期的。蚁族的血液比其他种族更具备活力,所用抑制剂也更加强效。


    痛,很痛很痛。


    厄斐尼洛强忍着痛意,翻开了从审判庭带回家的卷宗。这都是战争期间并未下定论的积案,疑难杂乱,底下的虫不敢轻易处理,只能他带回家批示。


    只是越思量,越是心烦意乱。


    门被敲响,伴着惊雷轰隆地响动,凉湿的天气湿漉漉的,说不出的黏腻。


    厄斐尼洛一惊,险些被突如其来的惊扰震出虫型。


    他定了定神,离开书桌前,去门口查看情况,一打开门,却是雨水带着凉风先卷进了房间,白纱帘浮动,一双黑润的眼眸点亮了雨夜。


    “你……”


    屋子里没开灯,院子有地灯,夏尔站在门前,举着一卷被雨水淋湿一角的首都圈信息报册。


    厄斐尼洛的复眼快速浏览印刷的字段,大致明白了夏尔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事。


    “这上面所说的并非事实,我并没有强行掠夺第四军团的权力,我也没有和赫雷吵起来,这些消息是诽谤,污蔑。”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说:“你不是审判长吗?我要你为我发声。”


    “我知道了,你先进来。”厄斐尼洛一伸手把夏尔拉进屋子里,毫不意外地摸了一手的水,皱紧了眉头:“你怎么冒冒失失就跑过来了?伊萨罗去哪了?不会是死了吧。”


    “他活得好好的,要是有一天死了,也会死你后面,”夏尔没忽略他话语里的尖刺,湿漉漉的乌发下,他执着地盯着厄斐尼洛,“我让他回去了,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厄斐尼洛一怔,因为这句话而眼尾上扬,伊萨罗死不死突然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等一下。”


    夏尔的头发淋湿了发梢,简直像一只被雨水浸透的小猫咪,厄斐尼洛去梳理台拿来毛巾,给他擦干水分。夏尔被擦拭着“毛发”,安稳坐着,一动不动。


    厄斐尼洛一边擦,一边心如刀绞。


    若是从来没有过那些欺辱……也许今天青年不会用这种态度对他。


    但这样已经很满足了。


    厄斐尼洛见小虫母温顺,又尝试着对他做更多的接触。


    “虫母永远是最重要的,以后不要一个人跑来,你给我说一声,不管多远我都去接你回家。”


    夏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厄斐尼洛轻轻把夏尔按坐在玄关处的长椅上,换掉湿透的鞋袜,握着他的脚腕,给他穿好了毛茸茸的白色拖鞋,轻声说:“既然有话和我商量,那就进来坐一会儿吧。”


    雨云遮掩,视线不大清晰,黑暗中,只有厄斐尼洛的双眼银白发亮,还有他的蚁族圣角,优美翘起,在额头中间泛着珠光。


    夏尔确实有更多细节想要补充在诉讼中,“好。”


    厄斐尼洛立刻回身去开了灯,屋子里乱糟糟的,只有客厅开阔而舒适。


    视野清晰的同时,夏尔看见了客厅里堆积的幼崽玩具,积木洒落一地,小城堡也倒在地上,小幼崽玩脏的白衣服搭在沙发扶手上面,还没来得及洗。


    “我没来得及收拾,你随便坐。”


    厄斐尼洛也只穿着睡衣睡裤,一副疲惫的样子,手指上还有墨水的痕迹,显然是回家之后先和小幼崽玩了一会儿,才去工作的。


    单身父亲带孩子,虫族都是这样子。


    要不就把幼崽送去育儿所培育,但是大部分的雄父不想和幼崽分离,就会选择亲自替代虫母养育幼崽。


    夏尔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小白睡着了吗?”


    厄斐尼洛低声说:“刚刚被我哄睡——”


    “妈妈?是我的妈妈来了吗?”


    小白一个猛子从幼崽房里冲出来,他早就闻到妈妈的气味了,他觉得走楼梯太慢了,从二楼扑通就跳了下去,“妈妈!我来啦——”


    夏尔张开手臂,小白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怀抱里。


    “呜!妈妈,好想你呀妈妈!”小白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用小脸贴夏尔的脖子,蹭来蹭去,“妈妈想不想宝宝呀?”


    小虫崽对妈妈的爱意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情改变,无论过去过久,他们也不会忘记向虫母表达爱。


    “想。”


    小白原本是个胆小爱哭的虫崽,但他真的被厄斐尼洛养的很好,不仅变得开朗活泼,不再自卑,还看上去皮肤白白的,肉肉很软,夏尔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小娃娃,他就连肚子也吃的很饱。


    夏尔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亲了亲他的脸,“告诉妈妈,晚饭吃了什么?”


    小白回忆了一下,掰着手指头说:“我吃了肉和蔬菜喔!可是父亲什么都没吃,还把做好的饭菜都倒掉了……”


    夏尔眨了眨眼睛,看向垃圾桶。那里面的菜已经有汁水干枯的迹象,一看就是做好了被扔掉的。


    “我忘了扔。”厄斐尼洛立刻去把垃圾袋收束起来,扔到门外。


    他很怕被夏尔发现自己做了这么蠢的事,被夏尔嘲笑,被小白发现妈妈和父亲的关系不好,这会给小幼崽造成心理创伤。


    回来之后,却发现夏尔趴在地上,陪小白玩玩具。


    厄斐尼洛出神地看着,然后一个弹力球滚到自己脚下,他弯腰捡起,走过来,放在小白手里,“球球还给宝宝。”


    小白笑着点点头,接过小球,又把积木搭成城堡,拉着他的手,又拉住了夏尔的手,放在自己的小手上,天真地说:“妈妈和父亲在一起,这里就是我的家。”


    厄斐尼洛摸了摸他的头,小白转过身去玩自己的玩具,夏尔坐在地毯上,厄斐尼洛问他:“要不要去商议一下首都圈信息报册的错误问题?”


    听到厄斐尼洛的话,夏尔抬眼看向对方,灯光下,厄斐尼洛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去,显然是熬过不少精力。


    “等小白睡熟了再说。”夏尔声音放轻,目光落在小白认真搭积木的背影上,“他难得这么开心,我对他的关心太少了,自从他出生,就一直是你在陪伴他,我不想让他忘记,我是他的…妈妈。谢谢你,辛苦了。”


    “这没什么辛苦的,他是我们的孩子,我是孩子的父亲,照顾他是理所当然的。”


    厄斐尼洛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安静地看着虫母和幼崽玩乐。


    小白把刚搭好的小城堡推到夏尔面前,“妈妈你看,这是我给你建的城堡,以后你可以住在这里,和父亲还有我一起。”


    小白虫卵时期就知道妈妈不爱父亲,今天真的像梦一样美好。


    夏尔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白的头发:“好啊,那宝宝要好好保护它。”


    小白用力点头,又转头看向厄斐尼洛,邀功似的扬起小脸:“父亲你看,我搭得好不好?”


    “很好。”厄斐尼洛的声音放得很柔,淡淡笑着说,“宝宝越来越厉害了。”


    得到夸奖,小白笑得更开心了,又低头专注地玩了起来。客厅里只剩下小白摆弄积木的细碎声响,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雷声和雨声。


    夏尔看了会儿小白,又把视线转向厄斐尼洛。


    这雄虫不穿制服的时候,就少了平时的疏离,他不太爱笑,也许是审判长职位的缘故,让他看上去越发冷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戴上了银边的眼镜,面孔冷傲苍白,银白的瞳孔冰冷如同虚空。


    这样一只雄虫,也会做好饭菜,等他回家……


    夏尔想起小白刚才说的话,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


    过了好一会儿,小白终于玩累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抖动着小翅膀,揉着眼睛靠向夏尔:“妈妈,我困了,可是我还不想睡觉,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带你去睡觉。”夏尔摸了摸他的小触须,抱起他,站起身。


    厄斐尼洛也跟着站起来:“我来吧。”


    小白听自己被安排去睡觉,立刻抱紧了夏尔的脖子:“妈妈不要走,再陪我玩一会儿嘛。”


    他扭动着圆滚滚的小身子,试图用撒娇留住夏尔,夏尔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放缓了些:“宝宝乖,妈妈和父亲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你先自己玩一会儿?”


    厄斐尼洛看着小白那双和夏尔极为相似的、此刻写满不情愿的黑眼睛,心软了一下。


    他俯身,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对小白说:“蒂亚白,听话。父亲和妈妈很快就好。或者,你去房间里,把今天新买的机械模型拼起来?明天父亲检查。”


    小白似乎对模型很感兴趣,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夏尔,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小声道:“那……那你们要快点哦。”


    “好。”夏尔亲了亲他的额头。


    厄斐尼洛叫来侍从虫,小心地将小白带回二楼的卧室。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虫,方才那点温馨的氛围似乎随着小白的离开而悄然散去,只剩下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声。


    “走吧。”厄斐尼洛率先转身,走向书房,夏尔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走廊。


    这里比起王宫主殿显然更具生活气息,墙上甚至挂着小白的涂鸦,色彩鲜艳笨拙,与厄斐尼洛平日里冷峻审判长的形象格格不入。


    书房的门被推开,里面果然如夏尔所料,堆满了卷宗和光屏,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书桌一角,放着使用过的注射器,夏尔的视线在那注射器上停顿了一瞬,厄斐尼洛似乎察觉到了,动作极快地将它扫进抽屉:“坐。”


    夏尔没有追问,他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将那份报册推到厄斐尼洛面前,指尖点在那篇报道上:“这篇报道的措辞极具引导性,将正常的军务协商扭曲为我个人的权力欲膨胀,并暗示我与赫雷团长的会面是因情欲而起的不愉快。我需要你以审判长的名义,发布一则官方澄清声明,对散布谣言者追责判刑。”


    厄斐尼洛拿起报册,银丝眼镜后的银眸迅速浏览着文章。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下颌线微微收紧。


    “作者是维克托吗……”他低声念出报道中引用的所谓“第四军团内部人士”的化名,嘴角勾起一丝冷嘲,“跳梁小丑,找死。”


    夏尔说:“这种低级的舆论操控手段,想离间,想制造混乱。军团之间的任何分歧,都应在军务会议上解决,而非通过这种卑劣的途径。”


    厄斐尼洛看着这样的夏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喜欢夏尔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这让他想起最初那个在帝国军中锋芒毕露的上将。


    “我来做吧。”厄斐尼洛应下,他打开光脑,修长的手指开始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组织着严谨的法律措辞。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敲击声和雨声。


    夏尔安静地等待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再次落在紧闭的抽屉上。


    抑制剂…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


    厄斐尼洛敲下最后一个字符,将拟好的声明投射到光屏上,转向夏尔:“你看这样是否可以?”


    他的声音将夏尔的思绪拉回。夏尔收敛心神,仔细阅读声明。


    措辞严谨,立场坚定,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可以。”夏尔点头,“现在就发。”


    厄斐尼洛依言操作,将官方声明发布出去。做完这一切,他似乎松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公务处理完了,也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夏尔打算离开。


    厄斐尼洛就这样望着他的背影,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他拉住了夏尔的胳膊,迟疑开口:“要不要,等雨停了再走?”


    夏尔看着他,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目光又掠过门口的黑色塑料袋:“小白说你没吃晚饭,是这样吗?”


    厄斐尼洛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应道:“……我不饿。”


    “抑制剂不能当饭吃。”夏尔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是在发情期还是筑巢期还是易感期?还是雄虫那些乱七八糟的特性时间段?抱歉,我对你们的生理习性还是没有了解透彻。”


    厄斐尼洛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他避开夏尔的视线,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夜:“发情期。我习惯了,以前加班连轴转的时候,也经常这样饿着,不是遇见你之后才忘记了吃饭时间的。”


    他试图轻描淡写,夏尔沉默地看着他。几秒后,他站起身。


    厄斐尼洛的心随着他的动作猛地一沉——他要走了。果然,还是留不住。


    然而,夏尔并没有走向门口,而是转身朝书房外走去,只丢下一句:“厨房在哪里?”


    厄斐尼洛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下意识地跟着站起来:“……什么?”


    夏尔在门口停住脚步,回过头,灯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表情依旧淡淡的,“我说,厨房在哪里?这顿饭不是你特意为我做的吗?你猜的很对,刚才的宴会菜色不是我的口味,我不喜欢重口味,蝉族生活在寒冷地区,他们喜欢那样烹饪食物。刚好,我也有点饿了。”


    厄斐尼洛彻底怔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酸又胀,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指了个方向,夏尔自己去了。


    雨声敲打着窗户,而房间里,微暖的静默正在缓缓流淌开来。


    厄斐尼洛走到他背后,看着他准备好锅铲,点火,翻找调味品,打开冰柜找食材。


    夏尔取出垃圾桶里原有的肉和蔬菜,说:“以前军部休假的时候,我经常给兰波做三餐,所以我的口味很固定,你不喜欢的话,也没办法,凑合吃吧。”


    但是该怎么说呢,厄斐尼洛倒掉的那些菜,也是他喜欢的口味,厄斐尼洛可能也喜欢。


    夏尔这才觉得,他好像从来没和他吃过饭,并不了解对方的口味。


    “没关系。”厄斐尼洛沙哑的嗓音响起,“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帮你洗菜吧。”


    夏尔欣然同意,把菜交给他。厄斐尼洛洗好了菜叶,熟练地用刀切菜,他们谁也没说话。这就是他的风格,从来不说没用的话。


    把所有的菜都做好之后,就只剩下汤煲,需要等十分钟。


    等待的时候,夏尔感受到厄斐尼洛的手臂环抱住自己的腰。


    温热的躯体自后方贴合上来,伴随着一声淡淡的叹息。


    “夏尔,我没想过你能来。”厄斐尼洛深吸了一口气,等到气体过肺,才真正有了把虫母抱在怀里的实感。


    夏尔心平气和地,“我只是有事情需要你帮忙,不是找你叙旧。”


    虫母的身体对雄虫很熟悉,放松了警惕。


    但是对夏尔来说,他也没有对厄斐尼洛设防,就这样任由他抱着。


    这是自己的王宫,厄斐尼洛就算想做点出格的事,也得先把他的嘴捂上再说,否则他一喊,整个王宫的虫子们都会来支援。


    “否则你也没有找我的理由,我心里清楚,不用你再提醒我一遍。”厄斐尼洛说,“一定要说这样绝情的话吗?我的心不需要你再伤害,就已经快要死掉了。”


    夏尔推开他,然而厄斐尼洛的手臂提着他的腰,把他放在厨房的岛台上。大理石面有些冷,他的手臂撑在两侧,身体缓缓下压,手指玩弄着夏尔衣服上的流苏,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尔握住他的手腕,黑眼珠恹恹地,却没有真的生气:“又闹什么?我明天还要工作。”


    厄斐尼洛一嗔,把温顺的虫母搂进怀里,他毫不挣扎,虽然和抱着一个尸体没什么分别,至少这具“尸体”是真实存在的。


    “我觉得不可思议。经历过那些事,你还能坐在我面前和我聊天,做饭,陪我们的宝宝玩。我…我还是觉得在做梦。”


    夏尔的语气没什么温度,“如果你想让我心情好一点,就别总提过去的事。”


    厄斐尼洛冰白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夏尔则是看向旁边的镜子。


    雄虫把他固定在臂弯里,双臂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姿势犹如一头进攻的野兽停在半途,他脖颈上还戴着电击项圈,像是害怕被电所以不敢前进。


    漆黑的项圈铐在厄斐尼洛冷白肤色的脖子上,有种被禁锢的色气。


    夏尔冷淡地问,“修改案件指导意见也需要戴项圈吗?”


    厄斐尼洛有些无法解释这个项圈,眼皮垂下去,有些隐秘的不耐烦:“抑制剂带来的副作用而已。我不想让小白知道他有个控制不了情绪的疯子父亲,就像黄金蜂一样滥用药物,以暴力为乐。我不想在雄虫的每一个生理周期都失去控制……这只是我给自己制定的审判内容。”


    夏尔抬起手指,抚摸着他的项圈,纤长的指尖勾着金属边缘,一丝凉意落在发情期雄虫烧红的皮肤上。


    厄斐尼洛下意识仰起头,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的声音,眉头起初还皱着,而后渐渐舒展。


    夏尔神情宁静,“或许你不需要这种带有残酷意味的审判。我的存在,会让你找回自己。”


    厄斐尼洛睁开眼眸,有些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


    夏尔坦然的说:“小白的父亲不能是个每天把项圈锁在脖子上的狂虫病患,虫族的大审判长也不能以这样子服众。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为你做精神力梳理,抑制剂也别再用了,那东西会死得早。当然,如果你拉不下脸面,需要贝宁帮忙传话,告诉我一声就好。”


    厄斐尼洛的眸色隐藏在银白色微长的发丝后,阴雨天,他似乎散发着同样的潮湿,脸颊也被水浸泡了,潮红地晕开了。


    夏尔听见锅水热开的嗡鸣声,抬手把他拨到一边去,跳下岛台,去煮沸的锅边翻动菜肉和汤。


    雾气围绕着青年,笼罩着纤细的腰线和优美的臀部曲线,他的腿,厄斐尼洛再没见过比这还直、还长的腿,一脚能踹飞三只雄虫,但是穿上长裤,又很绅士,不知道喝了多少奶制品,或是自己的虫蜜,拖鞋上方的脚腕也是白净的。


    或许穿蕾丝裙子,或者嫁衣,会更凸显美感吧。


    厄斐尼洛看着蒸汽里他的侧脸,美好得好像时间在此刻静止了。


    夏尔,他高悬在夜空的月亮,终于照亮了他,主动说要帮助他解决精神力泛滥的情况。


    ……糟糕了,发情期的情况貌似越来越严重,明明夏尔没来之前还能压制住。


    一些汤水喷溅到夏尔的脸上,夏尔满不在意地用手背擦了擦,手腕上不小心刮蹭的奶油就这样沾在嘴角。


    看上去像是被……弄到了脸上。


    他似乎意识到了,鲜红舌尖卷走嘴角的奶油,继续搅拌起汤水。


    厄斐尼洛的呼吸沉重了很多。他们做的每一次,青年都没有用过嘴。


    他打算回屋,再补一针抑制剂,省的自己越来越变态。


    但是餐饭已经做好了,夏尔叫他,他只能先去端锅和盘子,再次回到餐桌旁。


    夏尔坐在主位上,厄斐尼洛忍着欲望,坐在他身边。


    饭局很安静,夏尔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厄斐尼洛品尝着夏尔第一次给他做的饭,亦是不想浪费时间说话。


    只有夏尔知道,身体是如何被雄虫发情期勾引、再次对雄虫做出了怎样的邀请。


    他的腿在下意识磨蹭,似乎需要被安慰的地方急不可耐地催促着他。但是他置之不理。


    不是每一次这种情况他会找雄虫解决,雄虫们确实可以做的很好,可今天他来找厄斐尼洛,为的并不是身体之欲。


    事情办完了,吃饭是额外的邀请,不能再做更多了。


    夏尔放下手中的叉子:“你的发情期怎么过?”


    厄斐尼洛听见这个问题,神色平常地说,“抑制剂,或者吃药。单纯的物理手段也可以,等你走后,我会给尾钩上环。”


    “……”夏尔抬起眉头,“你刚才不是还在说,不想药物滥用,变成黄金蜂的疯子样?”


    厄斐尼洛低低说,“那是在我们的关系缓和之后,我才会有的不合理幻想。至少现在,我还是要靠吃药来维持高强度的工作运转,还有,打抑制剂。至少不能让……那种样子被孩子看见,小白还小,没必要提前知道这些,等他到了上学的年纪,神官会教他生理知识。”


    夏尔点了点头。


    真难想象,他们两个和平地坐在这里,讨论育儿的问题。


    夏尔说:“不是上环吗?我帮你。”


    厄斐尼洛一愣,“好…”


    他去取来,夏尔握着银环,顺着雄虫的尾钩套了进去。


    厄斐尼洛闭着眼睛,没有去看。


    “有锁的,”夏尔观察了一下,“钥匙在吗?”


    厄斐尼洛把钥匙放在桌上,“给你。”


    夏尔没有推脱,接了过来,“你确定给我吗?”


    厄斐尼洛垂着眼睛,“我是你的。不给你给谁?你不让我做,我就不做。”


    夏尔没说什么。


    看了一眼时间,“我该回去了。”


    厄斐尼洛下意识站起来,触须晃动了起来,但是他没有说出任何挽留的话。


    他一直把夏尔送到门口,又把伞递给他,“你的虫翅过于稚嫩,不适合遮雨,用我的伞。”


    用了人家的伞,就要在晴朗的天气还回去。


    这是个约定俗成的道理。


    夏尔接过了伞,撑起来,那是很大的一把伞,足够遮住雨幕,还有可能存在的视线。


    夏尔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


    从厄斐尼洛那里出来后,夏尔拐回了自己的家。


    门扉半掩,守卫在虫母寝殿外的虫族们听见夏尔的脚步声,跪在雨水的地面上迎接虫母的归来。


    伞早在路上碎成了两半,夏尔被浇到了,守护在这里的银叶快步走过来,忍痛拔掉了一边的虫翅,双手奉给虫母陛下:“请当作伞,不要淋湿了自己。”


    夏尔瞳孔略震,银叶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宽大的珍珠白色蝶翅像一把漂亮的保护伞,银叶的后背在流血,却笑着低声说:“屋子里烧了壁炉,暖暖和和的,很舒服,王进去吧。”


    夏尔却站着不动,他朝银叶背后看去。


    身为一只多因白闪蝶,他和伊萨罗的最大区别是,他通体上下是白色,而伊萨罗有着绚烂的紫蓝色蝶翅。


    可是他的翅根处在流血,在雨水里会感染。


    夏尔拉着银叶要往外走,“不行,跟我去医务室,趁伤口还没结痂,赶紧把你的虫翅缝上。”


    银叶拉住他,耐心的劝说,“母亲,不需要这样做。”


    他指了指周围的雄虫们,“如果不是我,也会有其他雄虫为您做这些,您不需要担心我们的,只要您很好,我们就很开心。为您做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您不需要有压力。”


    夏尔坚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先是遣散了雨中站岗的雄虫们,又硬生生砍晕了银叶,把银叶拉去了医务室。


    以至于回来的时候,他没告诉银叶,自己溜走了,而在医疗室外的遮雨棚里,蝶翅出现了一半。


    显然,伊萨罗追了出来,又没有进去。也许是怕闻到雄虫的血腥味道会食欲大动。


    夏尔撑伞走过去,伊萨罗在通讯,听出他的语气不算很耐心,不知道是不是蝶族领地又出了什么事。


    只听到“杀死”、“忽略”、“粉碎”、“残肢”一类的词汇。


    夏尔和他约定过,互相不干涉对方的政治活动,于是夏尔也不打算问。


    毕竟虫族就是一种残酷、残忍、非人思维、与仁慈有爱非常不相干的种族。


    他们的“乖巧听话”只对虫母产生。他们甘愿为虫母奉献一切,放弃生命,却始终无法改变本性里的暴虐凶残。


    伊萨罗闻到了虫母的气味,匆匆挂断了通讯,他同时也闻到了虫母身上另一只雄虫发情的信息素。


    他看见夏尔在用初生的一对小虫翅遮挡身后的雨,刚想说不要这样,结茧期之后并不是无事发生,破茧期会让虫族的小小母亲变得脆弱,体型缩小成能安全隐蔽的大小。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夏尔在雨中背着银叶那么久,全身都浇透了。


    伊萨罗飞了出去,半途突然瞪大眼睛。


    他终于赶在小小虫母落地之前,把小小的夏尔抱了起来。


    他的大手擦了一把小夏尔脸上的雨水,复眼忍不住地颤抖着。


    小小的夏尔缩小成了小孩子的样子,也就小蓝那么大,一对柔软雪白的翅膀在后背垂着,到他的小脚掌那里,抱在怀里刚刚好,软软绵绵的,像是一团白糯米。


    夏尔那一下子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体型变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和小手,意识到自己又变小了,这次是不大不小的幼年体。


    夏尔托着肉嘟嘟的小脸,脆生生的嗓音懊恼地响起,“伊萨罗,如果在军团开会的时候,我还没有恢复成成年体,那该怎么办?太丢脸了。”


    伊萨罗从最初的震惊里缓过神来,一只手握住黑色的宽伞伞柄,一只手抱着小虫母的小屁股,在雨中走动着,语气温柔地宽慰着他,“那也很棒啊,只要是母亲,不论大小,大家都会听从你的命令,怎么会丢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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