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对视


    江妤听着她的话, 嘴里却做不出回答,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她想吐。


    江妤是真的想吐,明明刚才喝了那么多酒都没有这么强烈想吐的欲望, 但是一靠近陈楚溪,闻到她身上那股久违的桂花香, 胃里就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江倒海起来。


    这是一种生理刺激, 是一颗早在十年前就埋下了的种子。这么多年来她都不再碰任何有关于桂花的食品以及香水, 就是这个原因。


    她一闻到就会想起,一想起就会难受。


    江妤攥着陈楚溪肩膀处的那块衣服布料,手指开始微微颤抖。她仅存的那一丝理智告诉她不能吐, 起码不能当着陈楚溪的面吐, 更不能吐在她身上。


    然而真正的生理性刺激是憋都憋不住的, 江妤的手又松了,虚虚地搭在陈楚溪的肩上,整个人都有些出虚汗。只见她微微弯着腰, 垂下头, 从陈楚溪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江妤微颤的羽睫,但她却能出乎意料地感知到她的难受。


    陈楚溪垂眸, 将自己的手托到江妤的下颌处, 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本来下一秒就要吐出来的江妤在看到向她伸过来接住她的那只手时一下子就吐不出来了。


    她整个人好像哽住了,紧接着用尽全身力气想推开陈楚溪的手, 但推了几次却都没推动。后来她索性不管了, 直接松开了她,转头推进旁边厕所的隔间门, 抱着马桶就是一顿狂吐。


    江妤就这样吐啊吐啊, 她感觉都快要把自己的胃给吐出来了。


    卫生间里全都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但是混杂着江妤的呕吐物就不那么好闻了。可尽管如此, 江妤却还是觉得比刚刚那股浓郁的桂花香要好闻得多。


    江妤在吐的间隙里脑海中朦朦胧胧地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楚溪还是这种味道?


    吐也吐的差不多了。江妤缓过了神,伸手摁着后面的摁钮冲了几下水,一直到空气中那股难闻的味道完全消去了方才作罢。


    她又在隔间里蹲着发了会呆,然后迷迷糊糊地推开门,却见陈楚溪还站在门口望着她。


    陈楚溪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皱着眉说:“不能喝酒就一点别沾。”


    她就站在那里,也没上前来扶她,只是这样淡漠又疏离地望着她。


    江妤看到陈楚溪在这还懵了两秒,她先是看到陈楚溪的嘴在动,随后才听到那句话传进了自己的耳朵。


    江妤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陈楚溪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但她却置若罔闻,先是转过头去洗手台前接着水漱了两下口,然后抬脚就想离开这个方寸之地。


    走向门口的那一刹那,陈楚溪的大半身子直接越过她身前挡住了那扇门。


    出口被陈楚溪堵了,江妤干脆就也停在那了,其间还顺带整理了一下原本虚虚搭在她身上的大衣。


    她全程都没有抬头看陈楚溪的脸,穿好衣服后,还想着侧开身子钻过去,可谁知陈楚溪却又往旁边偏了一点,将那仅剩的出口全都堵上了。


    江妤往哪边走,陈楚溪就往哪边拦。就这样僵持了半天后江妤终于忍不住了,掀起眼皮看她。


    陈楚溪此时此刻的脸上几乎可以说是面无表情——如果不是因为她拦住自己的动作,江妤甚至觉得她刚刚都不是在跟自己搭话。


    “不能喝酒,就一点别沾。”


    陈楚溪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比刚刚重了很多。


    江妤羽睫轻颤,轻笑了一声:“不是酒的事。”


    陈楚溪显然没懂她的意思,还当她是喝酒喝糊涂了,皱着眉说:“在这等一会儿吧,程念马上就过来。”


    江妤没听她的话,抬手就想把陈楚溪往旁边推。陈楚溪看她身形有些不稳,在暗处扶了她一把。


    可江妤却借着她的力把陈楚溪直接往后推了个踉跄,说:“你管不着我。”


    陈楚溪气笑了,看着被她推回来的那双手,点头说:“是啊,我管不着你。”


    江妤往前走了两步,听着后面没动静了,又转过头来看她。


    彼时的陈楚溪正背靠着墙,眸中的那丝惊异闪过后又恢复到了和寻常一样面无表情的状态。江妤就这样盯着她,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一直到她们俩离得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她们就这样不近不远地看着彼此,好像不生也不熟。


    江妤盯着陈楚溪的眼,看着看着就红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早就放下了,原本以为看到她平安喜乐也就足够了。


    江妤来之前明明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当她真看到陈楚溪紧紧握着别人的手在她面前看着她笑的这一刻起,她才意识到:许多事情根本就不是预先设想的那么简单。


    她原本也曾以为时间能改变一切,就像太阳东升西降,大海潮涨潮落,这万事万物没有一刻也没有一瞬会停止变化。只要活在这世间,所有一切的生物都会经历细胞更迭,都会经历生老病死。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没有什么人是离不开的。


    所以当她下决心离开陈楚溪的那一天起,她就做好了渐渐学会放下的准备。虽然她也心痛如刀割,但还是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所有的一切过去就好了。


    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时间冲淡,所有的伤痛都会被时间抚平。


    她也曾以为她对陈楚溪的情感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忘,可时至今日她才清楚地意识到:什么时间能抚平所有一切简直他妈就是个笑话。


    她用这十年给自己铸造了一个强大的无坚不摧的壳,壳里面包裹着她那颗柔软、稚嫩的心。她曾把和陈楚溪的分开当作自己对施媛媛的补偿,但发现闹到最后却两败俱伤。


    那用漫长的岁月与遥远的距离所堆砌成的坚硬不摧的堡垒和温润和善的外壳,最终也都将在那一瞬间的对视里土崩瓦解,碎成齑粉。


    她用十年的时间证明了施媛媛的话是错的:她并没有因为和陈楚溪在一起而后悔。相反,最让她后悔的是她和她所分开的这十年。因为她发现这个社会也并不都像江秋说的那么极端,大家对待别人都是如此的包容和谅解,并没有人会因为谁的性向与大多数人不同从而受到耻笑。


    她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怨恨当时的自己,会一遍一遍地把当时的情景在脑中反复回映,不厌其烦地不断凌迟自己——就和当时面对施媛媛的死亡一样,那些天里她就连做梦都是这个场景。


    她最初每当回想起陈楚溪捧着她的脸一遍一遍求得她的确认时,她都会心如刀绞。但随着次数的增加她慢慢地也就不那么难受了,因为想的多了人也麻了,心里面也自然就不那么痛了。


    她的心不痛了,但又开始怨恨上了自己。她怨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能说出口?为什么没能再勇敢一点重新抓住她的手?但一直到江妤从这种怨恨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才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当时她的状态太差了,就好像深陷在一团解不开的线圈里,她在里面看不真切,也弄不明白。她必须跳出当时那个圈,才明白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现在她跳出来了,理清了,却发现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视线从陈楚溪的脸上挪下来,落在了她的半截手腕上。


    在她们分开的这十年里,江妤才意外地发现她们竟然不曾有过一张合照,就连陈楚溪的一张完整的照片都没有。


    江妤唯一有的一张照片是陈楚溪十五岁过年时吃饺子露出的衣角和随意搭在腿上的一小截白皙的手腕。


    这么多年来江妤的手机换了那么多次,但那张照片却始终都存在她的手机相册第一张。


    而现如今江妤透过记忆里那张熟悉的照片直视着对面这人垂下来的胳膊露出的半截手腕,只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江妤就这样盯着出神,一直到听见身后传来渐近的脚步声,才撇开了头。她回过头看,发现是程念。


    程念的旁边还站着苗笙。


    程念忙上前去扶住了江妤,却被江妤摆摆手压住了,只见她转头对苗笙说了声:“抱歉。”


    “不好意思啊。”江妤笑着说,“打扰你们唱歌的兴致了。”


    苗笙耸耸肩,笑着对江妤说:“客气啥,下次有功夫再聚。”


    江妤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不会再有下次了。


    倘若不出意外的话,这也应该是她跟陈楚溪见的最后一面。


    短暂的冲动之后还是要认清现实,在分开的这十年里陈楚溪也有了新的生活,那她也就不该再去打扰她。


    从今往后,就让她们桥归桥,路归路,一切随缘,命由天定吧。


    ·


    陈楚溪看着程念挽着江妤,一直到看不见她们二人的背影,方才转过了头。


    “别做太过了。”苗笙笑着说,“你这样容易适得其反,会把她推远的。”


    陈楚溪低着头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说过要把她拉近了吗?”


    苗笙啧了两声,陈楚溪没搭理她,直接越过苗笙走到洗手池旁,用凉水冲了下手。


    “谢了。”陈楚溪转过头跟苗笙说,“让你看笑话了。”


    “笑不笑话什么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俩咋办吧。”苗笙看着她,饶有兴致地开口道,“你最好别把自己给玩儿死。”


    陈楚溪淡淡地笑了,说了声不会。


    “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其他的我也管不着了。”苗笙摊着手看她,“但可先说好了啊,你得放我一个周的假。”


    陈楚溪抬眼看她:“这么贪心?”


    苗笙大惊:“卧槽,先前不是答应好的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陈楚溪没回她,贴着墙站了一会儿,淡淡的看着她:“可以是可以。”


    “但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个工作室的合作你可得给我谈成了。”


    苗笙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哪个项目,苦笑道:“姐姐,那工作室太难请了,真不一定请的动。而且我先前也调研过了,她们和游戏公司也基本没有过合作,宣传方向也和我们这方向不一样,真要找的话效果未必能好了。”


    陈楚溪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听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理。”


    苗笙正感叹道她终于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了,然而这感动持续了还没有一秒,就看见陈楚溪摆摆手,作出抬脚欲走的模样:“那你这一个周的假也别想了——”


    “——其实我觉得你这要是硬要说的话也不是不行我可以再向她们争取一下。”苗笙几乎是在她话刚落地的一瞬间就立马接上了,整个人扭过身子来拉住陈楚溪,一脸郑重道,“我仔细考量了一番,觉得试试还是可以试试的。”


    苗笙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陈楚溪的后脑勺,不知道她什么表情。然而当陈楚溪转过了身子的那一刻,苗笙却发现她的眉梢眼角仿佛都带上了笑意。


    苗笙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然而此时此刻改口也来不及了。只见陈楚溪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可以,好好谈,谈下来之后这个项目我帮你接了,准你放一个周的假。”


    第62章  尊重


    “你这次回来能待到什么时候走啊?”


    楼上暖气生的旺, 屋里都有点燥热。


    江然坐在沙发上,一条腿还搭在张嫣身上,嘴里嗑着瓜子, 头也不转地盯着电视上放着的狗血连续剧看得津津有味。


    “还不知道呢,等再说吧。”江妤接过张嫣递过来的砂糖橘, 道了声谢。


    “今年估摸着能晚一些, 路上雪滑车也不好走, 我今早来车胎都打飘。”张嫣猜测道,“我看一般是能在这边过完十五。”


    江妤笑着回了一句「谁知道呢」,然而她的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落地, 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铃声给打断了。


    她的手上还沾着橘子皮浸出来的汁水, 伸着头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页面闪过的通话联系人, 「许从心」这三个字就这样明晃晃地落入了江妤的视线。


    许从心这个春节一直待在公司,没回去。过年这附近的事儿总是最多的,所以她干脆就直接待在公司把剩下来的那些活给处理完了。


    所以当江妤看到她电话的那一瞬间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她的脸上看着没什么波澜, 只是抽了张纸巾擦了一下手, 然后拿起手机划开屏幕,跨过江然歪七八扭的身子往外走。


    江妤没出去接, 外面太冷了她也来不及披上大衣, 而且好像也没那个必要,就索性直接在卧房里面的阳台上接了。


    “怎么样啊?”江妤刚接通电话, 就听见手机那头许从心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 “够意思吧,放你这么长时间的假, 放的影儿都没了。”


    江妤开门见山:“说吧, 什么事?”


    许从心置若罔闻,只是继续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你就说我够不够意思吧?”


    江妤没接她的话, 咂摸着她的语气道:“我怎么觉得你一这么问我准没什么好事。”


    许从心大惊:“我在你心里竟是如此小人!?”


    一阵一阵的手机振动震得江妤手麻,江妤将手机拿下来看,是黄茜茜发过来的一条又一条消息。


    “头儿,你搁哪呢?”


    “头儿,你电话咋打不通?”


    “等我先去这边的酒店办个入住,你看见了就回我一声哈。”


    紧接着下面还发过来好几个方案计划书。


    江妤沉默着从上到下快速浏览了一遍黄茜茜的消息,抬手把手机放到耳边,对着话筒反问道:“你不是吗?”


    许从心见被戳破了,在电话那头嘿嘿地笑了两声:“怎么?小黄都跟你说了啊?”


    阳台上摆放着很多植物,江妤漫不经心地挪着步走到一盆绿萝前,用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它的叶子。


    “没,我刚看她发消息,但还没回。”


    “这年都还没过完呢,你又给人家派什么活了?”


    “不是什么大活,但挺挣钱的。”许从心那边报了个公司名,“一家小公司,算不上太有名,但是人家给的多,说是让我们帮着宣传一下他们家的最新款游戏。”


    江妤玩着叶子的手停了下来,眉头微蹙:“游戏?”


    许从心那边应声了。


    “不行,从来没接过这种宣传,我怕效果不好,还是算了。”


    许从心知道江妤的顾虑,接着道:“是吧,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寻思怕推不起来,流量不好就不太想接。但是人家一再坚持,说不论推得怎么样他们都给保底的钱,我也就不太好推辞。”


    “真没这个必要,咱也不缺钱。”江妤皱眉,“这样一来二去效果再不好,砸在手里也怪麻烦的。”


    许从心那边顺着江妤说了声是,然后又开口道说:“你说的这些我也都想过,效果不好是一方面,麻不麻烦又是一方面。”


    “要按往常我肯定直接推了的,但是这不赶巧了。你知道他们公司在哪吗?”许从心跃跃欲试道,“就在你们莱城附近,好像是旁边的兴北市,离得挺近的我看。”


    许从心说:“你顺道去看看呗,也不差什么功夫。”


    江妤沉默着,只觉得在这个沉默的间隙握在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好几下,拿下来一看,还是小黄的消息。


    “你这是顺道?”江妤没好气地对着手机话筒道,“给人家小孩逼成啥样了?大老远从外地跑到莱城,你给人假期加班费没?”


    “当然,平日工资双倍。”许从心大惊,“我是这么黑心的老板吗?”


    江妤没接她的话。


    其实许从心做人倒真行,讲义气,为人也大大方方的,也能扛事。当时江妤也正是因为看中她的为人,才决定跟她一起合伙开一家工作室。


    不曾想最初的那些年少时的豪言壮志,最后竟也都成了真,这工作室还当真让她们给干起来了。


    她们两个人的分工也还算明确。许从心会来事,所以和其他企业的业务对接一般也都是她带着人去说,而江妤通常只负责在幕后操纵提供一些方案之类的。后来渐渐办起来了,事更多了,连带着又招了几个刚毕业的小孩。


    “具体的一些东西我都跟小黄说了,方案也发给她了,等你俩见面了再具体聊聊,看看合不合适。”许从心叹了口气,“我看他们也挺真诚的,寻思先答应下来,等着你们和那家公司商务定个时间,见个面吃个饭,聊一聊具体怎么宣传,方案怎么写。总归还是要先交流一下,了解一下情况,要是实在不行的话你就给拒了吧。”


    “本来这些事是我干的,但是我想着你刚好就在莱城那边,顺道去看看吧。”


    “行吧,我等看看。”江妤想了想,应了声,“那就先这样吧,不跟你说了,小黄这边估计快急死了。”


    许从心没什么诚意地说了声辛苦小鱼总,然后就被江妤毫不留情地挂掉了电话。


    这边刚一挂掉,那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黄茜茜的声音焦灼中还带着几分欣喜,道:“头儿,你终于接电话了!”


    江妤这边的声音丝毫不拖泥带水道:“定位发来,一会儿我过去找你。”


    ·


    张嫣和江然正看着打了一个电话就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的江妤目瞪口呆。


    江妤从卧房的阳台里走出来,苦笑着冲张嫣竖了个大拇指:“嫣姐预言家啊,刚说完就来活了。”


    江然见状一下子冲张嫣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道:“真是岂有此理!姐姐我这就替你刀了她!”


    张嫣没什么脾气地打掉她的手,看都没看她说:“别趁机占我便宜。”


    被打掉手的江然既不烦也不恼,只是嘿嘿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江秋对张嫣和江然的态度也由最开始的强烈反对慢慢变成了现在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然也是有那股子倔劲在身上的,自己认准了的事情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你不是不同意吗?那咱俩就一直耗着吧,看谁能耗得过谁,耗到总有一天你同意为止。


    她原本只是这么想的,还真就这么做了。


    其实现在的江秋也并没明确开口同意她们俩之间的事,只是她们却经常能在蛛丝马迹之间嗅到一丝不寻常。就比如这次过年回家的时候江然本来是一个人回来了,那天江妤刚出门,江秋就盯着那扇被合上的门发呆,转口又看着江然道:


    “怎么这次不把人带回来了?”


    江然看着江秋,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其实她今年并不是不想带。先前就算江秋不同意,过年的时候江然也还是会把人带回来。江秋表面上功夫还是做的足,人既然已经领回来了,再差她都不会给人甩脸子,大多是当她们不存在。


    今年没带回来也纯粹是因为江妤回来了,寻思给人挪个窝,腾个地,这么个不算太大的房子弄太多人进来住着也怪挤的。


    然而江然却没想到会从江秋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这话还没说完,江然就抬头看了她一眼。


    谁知江秋不知何时早把视线从自己的脸上挪开了,若无其事地低头玩着手机,就好像刚刚说出这句话的不是她一样。


    而江然虽然表面上来看依旧没什么反应,但其实心里已经乐坏了。


    为了响应母亲大人的号召,她第二天就硬是拖着拽着把张嫣往家里带,美其名曰看看江妤。


    江妤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莫名其妙地背上了这么一大口锅,只知道这看了还没有两眼,活就找上了她。人家小孩都大老远过来,江妤也总不能让人等,揣着钥匙就出门了。


    临走之前张嫣还叫住她,问:“你自己的事就这么算了?”


    江妤听懂了她的话,也知道她在跟自己说什么。那天她从KTV回来的时候是江然过去从程念的手里接走她的,发生了什么事江然想必也都跟张嫣说过了。


    从那天开始陈楚溪几乎又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就连她自己甚至都不愿回忆那晚:她低着头胳膊搭在洗手台边,一直重复着那句:我难受。


    这实在是太狼狈了,也太难看了。


    她们俩之间就好像两条相交的直线,交于一点后又渐渐远离,彼此各自顺着自己原来的路无限延长至没有尽头。说的也是,她们本来按理来说甚至都不该再见面的,现如今面已经见了,也就没有什么好奢求的了。


    再奢求什么都太得寸进尺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些话说出来了也就一直在那了,怎么抹都抹不平了。


    陈楚溪该有她自己的生活,既然她选择了重新开始,那江妤也别无他法,只能尊重。


    江妤想到这里,钥匙在锁里转了几圈,然后停下来没动,金属触感冰得她的指尖都有点泛白。


    “好聚好散吧。”江妤轻声说,“我不想闹的太难看,就这样吧。”


    江妤说完这句话,一下子就推开了门。迎面而来的一股冷风吹得她头脑清醒,让她不禁长呼一口气。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到了屋子里的张嫣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第63章  握手


    “其实主要东西也不多, 具体的咱们也不知道,说是等着见了面再聊。”黄茜茜带着一身冷气打开了车门,开门见山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江妤被黄茜茜带进来的冷风冻了个哆嗦, 赶紧把车内的空调往上调了几度,问:“定什么时候见面了吗?”


    “没说呢, 问了还没回。”黄茜茜这句话刚说完, 手机微信消息就冒出来一个弹窗, “哎,这就回了,果然还是不经说。”


    黄茜茜又低着头回着对方的消息, 敲键盘的手倒腾的还挺利索, 末了方才抬头问江妤道:“明天下午两点钟行么?”


    “行。”江妤答应得爽快, “在哪见?他们公司?”


    “你等我问问。”黄茜茜对着屏幕又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输出,“对,先去他们公司谈——咱们来得及吗?”


    “来得及, 有什么来不及的。”江妤扫了一眼车窗外在铲雪的环卫工人, “从莱城往兴北那边跑也就俩小时。”


    黄茜茜点头应道:“好的,那我就答应下来了。”


    日头出来把雪都照化了, 融雪正是最冷的时候, 车里面的热气把车窗玻璃都糊上了。江妤就这样盯着窗外,一直到看不见窗外环卫工人铲雪的影子才收回了视线, 撇了一眼黄茜茜的屏幕, 发现她正在列表找人。


    江妤随便一问:“找谁呢?”


    “找你啊,头儿。”黄茜茜笑了一下, “对面商助说要我把你的联系方式推给她一下, 有什么事直接联系也说着方便。”


    江妤听着这话皱起了眉,在黄茜茜点击发送的前一秒拦住了她:“别推我。”


    黄茜茜看着她, 只见江妤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扶额道:“我不加工作上的这些人。”


    黄茜茜听话,手立马就停了,僵在了半空,似是在犹豫。


    江妤想想,道:“你把许总的号推给她吧。”


    “但她也不是什么人都加的。”江妤顿了顿,“你跟对面说一声,要么直接让她们公司的商务经理加,有事联系她就行。”


    黄茜茜想了一下,说了声也行。


    于是第二天中午她们两个人在莱城吃完饭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兴北市那边赶,说着车程是两个小时,实则算上堵车红灯这之类的也差不多在路上耽搁了将近三个钟头。她们卡着点到人家公司楼下,一直到车停在门口了,江妤才让黄茜茜打个电话叫她们的人出来迎一迎。


    结果谁知这通电话还没来得及打过去,老远儿就看见一个栗色齐肩短发脖子上还挂着工牌的女生朝她们走了过来。她看见江妤下了车,整个人笑盈盈的,三步并两步就迎了上去。


    “江总。”女生笑着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伸出手,“您好您好,我是钱昭,您叫我小钱就行。”


    江妤也微笑着跟她握了握手,没再多说别的,只是跟在钱昭身后进了公司的大门,上了楼。


    这家公司看着还真不算小,弯弯绕绕地给江妤都快转迷糊了。她跟着钱昭一直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前才停下,钱昭推开了门让江妤先进,还抬手示意道:“您请。”


    江妤笑着跟她说了一声不用这么客气,随即就抬脚进去了。


    这间办公室看起来不算太大,像是专门拿来招待客户用的。窗台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整室都是清新好闻的植物混杂着泥土的芳香。


    江妤把包递给黄茜茜,然后在沙发上落了坐。


    其实刚坐下她就有些困了,但是她今天又难得化了个正式的妆,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打哈欠掉眼泪。而钱昭这会儿这忙着给她泡茶,江妤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微笑道:“客气了。”


    钱昭的一套动作利索又干脆,也笑眯眯地回应着江妤:“应该的。”


    茶杯放在了江妤面前,钱昭还顺带说了声小心烫。江妤见状往旁边挪了个座,拍了拍说:“没事,不用讲究这么多,歇会儿吧。”


    钱昭哪敢歇,摇摇头笑着说了声不用,江妤见状也没再管,只是坐在沙发上等。


    柔软的沙发,舒适的温度,好闻的气味……江妤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等了能有十几分钟,等得都快睡着了。


    她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黄茜茜问:“苗经理呢?怎么还不过来?”


    钱昭这边给她道着歉,那边手机还在联系,没过一会儿又听见几下敲门声。里面的人还没应答,外面的人就推门进来了。


    这声推门不算太大声,但还是吵得江妤瞬间清醒。她最近本来就没怎么睡好,再加上她本身不太擅长和人谈业务这种事,又在这等了这么一会儿,所以现在心里格外烦躁。


    但她还是老实坐着没吭声,只是眯着眼看向开门进来的人——是个小伙子,应该也是专员助理之类的,不知道在偏着头跟钱昭说着什么话。


    他们说的声音小,江妤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从钱昭瞪大的眼珠子能看出来她还是挺吃惊的。


    江妤被他们这么一搅和也睡不着了,索性问:“怎么了?”


    钱昭那边点点头,小伙子就退下了,只见她不好意思地冲江妤弯着腰道:“不好意思啊,麻烦您先等一下,我们商务经理这几天不在公司,我事先没有弄清楚,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


    黄茜茜看着江妤的脸色不太好,再加之自己也有点儿等得不耐烦了——从莱城到兴北的油钱还花不少呢,就这样毛毛躁躁地把人撂在这,实在是太不尊重人了。


    钱昭还在这边一昧地道着歉,却被黄茜茜给无情打断了:“经理不在难道没有总监吗?就这样把我们撂在这是怎么个意思?这生意本来也是你们硬要拉我们过来的。”


    “小黄。”江妤见她话说的有点过了,点了她一下,黄茜茜知趣地没再说话。其实话说到这也不是代表着真生气或者不想接这活了,只是告诉人家咱们也是有脾气的人,别不把咱们当回事,该硬气的时候还是要硬气起来。


    江妤当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也并没反驳她刚刚说的那番话,只是转过头来跟钱昭说:“这样再等下去都挺耽误大家时间的,你们要是实在是抽不出空那这笔生意就这么算了。”


    钱昭连忙摇头寻思着这可千万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好不容易请到了人家,结果到手的业绩又打水漂了,这不是自己砸自己饭碗吗?想到这钱昭只能点头哈腰道:“您稍等一下,我这就找我们总监过来跟您谈谈。”


    江妤没接她的话,垂眼不做声。黄茜茜见状在一旁补充道:“十分钟之内见不到我们就走了。”


    钱昭又说了声抱歉抱歉实在不好意思,然后就闪电般地退下了,还顺带关上了门。


    该说不说,虽然这经理让她们等了这么长时间,但好在这地方环境不错,温度适宜,等着她还有些心旷神怡,除了有点儿想睡觉之外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起先黄茜茜还能眼尖地戳戳江妤提醒她别睡,后来干脆懒都懒得管了,因为管了也没用。现在的江妤好像八百辈子没捞着睡觉一样,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连着打了好几个盹儿。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江妤听见声响,还当是钱昭又回来了。她本来是想掀起眼皮看看,可谁知那眼皮宛若被灌了铅,好像千斤重一般压在她的眼珠上,睁也睁不开。


    然而就在那人进来的一瞬间,她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朝门口望去。


    彼时江妤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茫然、疑惑,以及没睡醒的迟钝。她就这样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慢慢地眨了两下眼睛,还当自己是正在做梦,一直到身旁的黄茜茜也跟着叫了一声「陈总监」时,江妤才猛然发觉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好像僵住了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看着背光而来的陈楚溪。


    这个世界上有将近八十亿个人,那么两个人随机相遇的概率又是多少?


    陈楚溪只是站在那里,垂眼看着她,然后慢慢向她走近。


    钱昭在旁边忙着介绍道:“陈总监,这是心鱼工作室的江总。”


    江妤宛若被人点了穴道,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甚至就连呼吸都忘了,最后还是黄茜茜把她拉了起来。


    两个人方才由原本的一高一低的俯仰视角变成了现在四目相对的平视。


    江妤感觉大脑中好像有一根弦在此时此刻断掉了,这些天夜里的辗转反侧与再三思量在此刻也仿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明明是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再见第二面的人,就这样在毫无预兆与防备的今天下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正着。


    江妤就这样愣着,盯着陈楚溪看。


    陈楚溪的脸上没带笑,但却比以往少了些冷漠又多了些郑重,只见她向江妤伸出一只手,说:“你好,江总。”


    江妤垂下眸子,视线从陈楚溪的脸上转移到了那只手上。


    那只手曾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无数次拥她入怀,也曾在最亲密的时候替她抚去过眼角的泪花。


    而现如今她看着这双手,脑海里还回荡着刚刚陈楚溪说的那句:你好,江总。


    她突然就觉得有点好笑。


    命运就是如此的造化弄人,十年前的江妤一定也不曾想过她们有朝一日会变成这个样子:陈楚溪会像现在这样伸出手,就像对待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陌生人跟她说——你好。


    江妤垂着眼,伸手覆了上去,轻轻握住了陈楚溪的手。


    相握的那一瞬间触感冰冷又陌生,早已与她记忆里的那双手大相径庭。


    第64章  妥协


    后来那场谈话究竟聊了些什么, 江妤几乎一个点都没记得住。


    她的视线一直垂落在杯盏里浮浮沉沉的茶叶上,偶尔对面的人来问什么东西,小黄不清楚的她才会顺着补上去。


    太糟了, 这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这场生意谈没谈成江妤都不在意了,她只记得当时最在意的就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这场谈话。她话也不说, 只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时不时地感受着对面投过来的目光, 明明是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却好像要把她生生烫出一个洞来。


    谈话结束的时候江妤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一直到钱昭把她们送到了门口, 坐回了副驾, 江妤才觉得终于能吸上一口畅快的气了。


    黄茜茜笑着跟她们招呼着, 一直到关上车窗,看不见她们的影儿了,才转过来看向旁边问:“头儿, 我看着对面挺好的。”


    江妤没吭声, 黄茜茜当她是在等着自己说下文,于是又开口补了一句:“我看虽然对面一开始让咱等了那么久, 但后来那陈总监也挺真诚的, 开出来的价比咱们预想的要高得多,设备场地她们也都有, 用不着咱们操心。”


    “我觉得这单能接。”黄茜茜说, “改天咱再约着一块儿吃个饭,基本上就妥了一大半。”


    黄茜茜一面说着, 一面眼珠子不断地往后视镜上瞄, 看着江妤的表情。


    可江妤始终一动没动,仍旧保持着刚刚进来的那个姿势, 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飞驰的景色发呆。


    一直到前面遇到红灯,车停了。江妤才恍若大梦初醒般挪开了视线,敷衍地应了一声黄茜茜。


    其实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现在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该怎么说呢?说对面那看起来人真诚又不错的陈总监其实是我那阔别多年的前女友,说我们俩其实前几天刚见过面闹得还不算太好看,说我这些天早就下定决心不再见她了结果现在阴差阳错又见到了。


    思忖至此,江妤又把这满腹的话语憋了回去,最后只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找你许总吧。”江妤瘫在座位上说,“或者我自己跟她说说,这单要想接她来接。”


    江妤想到这又觉得心里头闷得慌,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想拿根烟来抽,却发现今天刚好换了身衣服,原先那烟盒被她掏出来扔家里去了。


    黄茜茜鲜少看到这样的江妤。虽说平时的江妤也是不怎么说话,低调又内敛,但也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烦躁不安的状态。


    平日里江妤高兴的时候她还能跟她打个马虎说个笑,但现在她也能看出来江妤是真的心烦,也就乖乖闭了嘴没有多说什么话。


    ·


    “什么玩意儿?你说清楚。”


    江妤没回家,而是坐在楼下面馆外面的桌子上,点了一碗拌粉也没吃的完,电话就给许从心打过去了。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江妤皱着眉,中指与食指间还夹着自己刚买的烟,“我是真接不了这单,要想接你自己过来。”


    “你别跟我闹。”许从心那边声音也严肃了起来,“咱俩也一起干这么多年了,多少个客户是我出面谈下的,你一共都没出去几次,尝试一下怎么了?怎么就接不了了?”


    “你总不能一辈子干幕后吧,有些东西总要尝试一下,凡事也都有个第一次,很多事硬着头皮上了一次就好了,往后心里头也就没那么打怵了。”


    江妤沉默地听着许从心的话,鼻腔里都充斥着尼古丁的味道,但这股味道却莫名让她心安。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有些事和许从心说也不太合适,毕竟这么些年她从未跟她提过关于陈楚溪的任何事,现在要真想摊开来说也不能够,那感觉就好像手里扯着一团线,怎么理也理不清哪头是开始。


    她思忖片刻,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要不你过来谈?”


    许从心没忍住笑了:“我过去?你人都在那了,还让我特意从沪市跑过去谈?这机票钱你出啊?”


    江妤郑重道:“我出。”


    许从心听到这句话才是被彻彻底底地给气笑了。


    “江妤啊江妤。”许从心那边都被磨的没脾气了,“我真是让你整没法儿了。”


    江妤没吭声,顺手掐灭了烟头上的最后一点火光,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将手上夹着的半截烟头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


    许从心要说来还是挺速度的。她手里反正到现在也没剩多少活了,剩下的都是些杂活碎活,索性大手一挥就全扔给工作室新来的那几个小崽子干了,而她自己就直接定了飞往莱城的机票。


    机票钱到底还是没舍得让江妤出。一方面本来也就是逗她玩的没那个必要,都一起合作这么多年了,为了这么点儿小钱还真不至于;另一方面许从心心里头可有数的很,这是在拿票小的换个大的,特意卖个惨装可怜,为的就是让某人对她问心有愧。


    于是许从心过来的时候连通知都没通知江妤,出了机场才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还不快滚过来接我。”


    江妤一方面震惊于她的速度,另一方面赶紧开了火就去了兴北郊区的机场,一见面就问她想吃点儿什么。


    “少在我面前卖殷勤,我不吃你这套。”许从心躺在副驾上闭着眼哼哼,“困死我了,飞机还延班了,本来昨晚十一点的飞机,硬是生生拖到了半夜四点才出发。”


    江妤拍了拍她以示安抚:“辛苦了小许总,想吃什么跟我说。”


    许从心丝毫没跟她客气:“我要吃最贵的,什么贵我吃什么。”


    江妤笑了,笑的眼睛都弯弯的,低着头想了想,说了声行。


    一脚油门踩出去的同时许从心差点儿往前栽了个跟头,她怀疑江妤是在报复她,但是没让她抓到证据。许从心这一路上甚至都没跟她搭话。一直到到了地方下了车,两个人坐在餐桌上开始点菜时,许从心还没搭理她,自己闷着头哐哐就是一顿点。


    江妤一看她这个架势就知道她心里还是憋着气的,笑着说了声:“还怨我呢,许总?”


    “什么许总,谁是你许总?你也知道我是许总?”许从心抬头看了她一眼,啧了几声,然后摇着头道,“你这人办事太不厚道。”


    江妤握着滚烫的杯盏转了两圈,眸子低垂让人看不清神色,半晌才开口,语气中都带着几分可怜:“饶了我吧许总。”


    “饶了你?”许从心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谁没放过谁。”


    就在她们打嘴炮的期间,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了。许从心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碗里晾着:“我知道你的性子,本身就不太爱和人打这些交道。但有些事你也得会,越是逃避你越打怵。”


    江妤在旁边应了一声:“我小许总说啥都对。”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我现在不吃你这套。”许从心也没客气,“我现在可以帮你接这单,但那以后呢?咱们俩这生意要想越干越大,就不能只盯着眼前这一点利益,有些东西你该学还是要学,心里再怎么排斥都要学。”


    “下次一定。”江妤敷衍地应着说,“但这单我是真不想接。”


    许从心听见她这话,嘴里的鱼汤咽下去也觉着没滋味了,索性直接放下筷子看着她:“江妤。”


    江妤闷着头给自己舀了一勺鱼汤,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舀第二勺的时候,许从心就拦住了她的手。


    “这单你可以不接,但你得在旁边看着,学着我是怎么接的。”


    鱼汤舀到一半被人拦了不让再舀了,这整的她喝汤的兴致也全都没了,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恹恹的。


    “从心。”江妤轻声唤她,话语间似乎还带着几分无奈,“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唯独这件不行。”


    许从心就算再怎么心大,此时此刻也都听出来了她话里头有话,但是她和江妤在一起共事这么久了,也能看出来这次的江妤是真的不想说。


    原本许从心只想狠下心来逼她一把,赶鸭子上架。但现在看来情况好像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皱着眉看着江妤,问:“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啊?”


    江妤心里头正烦,听她这么一问只觉得烟瘾又上来了,摸了摸口袋却是空的。


    “也不是不能说。”江妤叹了口气,“是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许从心点点头,她能看出来江妤的纠结,成年人的世界都是点到为止,既然对方真的没这个意愿,一再的逼迫反而会伤害感情,于是许从心再三思量,决定各退一步。


    “那你起码得陪着我吃完明晚那顿饭吧。”许从心开口道,“你就在旁边听着究竟该怎么搞,以后要是我不在的时候有个突发情况你也能应付,是不是?”


    “也不用你说什么话,我只要你人去。”


    许从心看着江妤伸手摁了摁太阳穴,笑了一声:“再推就不够意思了啊,咱俩现在这都各退一步了。”


    江妤低着头思忖了片刻,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那碗渐凉的鱼汤发愣,半晌才开口,说了一声行。


    许从心叹了口气,这才真正地放过她。两个人又重新各执其筷,没滋没味地吃完了剩下的这顿饭。


    第65章  桂花


    这顿饭她必须来, 再不去就是不给许从心面子了。


    好歹是这场生意的第一次商谈,双方搞得也都还算正式。地点是对面选的一家餐厅,来的时候江妤她们都转向了, 因为下面的车实在是太多,这附近又全是高楼大厦, 她们是第一次过来, 导航到这边也没找着路, 最后还是钱昭顺着她们的定位过来找她们的。


    “这边的道是不好走。”钱昭在旁边笑着说,“我们第一次来也这样,找不着口都。”


    许从心笑了两声, 自来熟地跟钱昭说了几句话。江妤就这样走在她们旁边, 没有吭声。


    许从心问:“你们陈总监呢?”


    钱昭笑着回应:“早在楼上包间等着您呢。”


    钱昭说的也不假, 许从心刚一进门,就看到陈楚溪坐在正对着门的那个位置上。


    陈楚溪看见是许从心,忙站起来打了声招呼。许从心也会来事, 笑着迎上去握了握陈楚溪的手。


    “许老板。”陈楚溪淡淡笑着, 目光却是一瞬也没分给跟在许从心身后的江妤,“久仰许老板大名, 今日当真百闻不如一见。”


    “叫什么许老板。”许从心也没个架子, “既然合作开始谈了,那咱就都是朋友, 都是姐妹, 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陈楚溪虽然应了,但也知道许从心这说的都是些客套话——只是代表着这门生意我接了。嘴上虽说的客气, 但陈楚溪也不能真的不按规矩来, 该叫什么还是要叫什么。


    许从心就这样贴着陈楚溪坐下,她身后的江妤坐在了许从心旁边, 小黄又紧挨着江妤坐。


    “头儿。”黄茜茜在旁边戳戳江妤,“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没事吧。”


    江妤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视线从对面的钱昭瞟到了陈楚溪。


    其实江妤从进门的那一刻目光就没忍住被陈楚溪给夺了过去。


    今天的她实在是……太瞩目了。


    陈楚溪的头发似乎比刚见她的时候又长长了些,也可能是因为做了柔顺或者拉直的缘故,现在长度已经能微微够到肩膀的位置,原本带着一点点卷的刘海现在也已经服帖地盖在了额头上,耳边两侧的头发都被她顺到后脑扎起了一个小揪,显得飒爽又干练。


    陈楚溪今天似乎还化了妆,本就细长的眼尾配着上挑的眼线更显露出她的锋芒,饭店的顶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脸上,透下的阴影衬得她眉骨更加立体。尤其是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的冷酷与拽气几乎都要溢了出来。


    江妤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直到钱昭在旁边拿着菜单问「有没有什么忌口」时,江妤方才挪开了眼。


    许从心笑着瞅了一眼菜单,说了句没什么忌口,你们看着来就行。陈楚溪接过钱昭递过来的菜单,点了几个菜,随后又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调味什么的不要香菜。”


    钱昭正奇怪陈总监什么时候不吃香菜了,没注意到江妤这边的头猛然抬起潮陈楚溪这边看过来。


    许从心似是又点儿微微惊讶,转过头去看着江妤,又笑着转过来:“还真是巧,我们这位也是不吃香菜的,一点儿味都沾不了。”


    陈楚溪这时候的目光才终于挪向江妤,笑着说了句:“是么?”


    江妤撇开了视线没有再看她。


    钱昭又凭着自己的感觉加了几个菜,翻到最后一页又觉得意犹未尽:“中规中矩,大家凑合吃点儿,没什么特色。”


    这话说出来还着实是有些低调了。江妤虽然从没来过这家餐厅,但从它的装修布局以及刚刚不小心扫到的菜单上的价格来看,简直都可以说是高端了。


    “这还凑合。”许从心笑,“都快折煞我了。”


    陈楚溪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问:“喝的没来点儿?要酒还是要别的?”


    “不喝酒。”许从心摆摆手,“不爱喝那玩意儿,就正常来点小甜水就行,”


    服务员姐姐在一旁等着,听见她们这番话也笑呵呵的:“咱家的蜂蜜桂花炖奶是招牌特色呢,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不喝酒的话可以试试这个呢。”


    许从心想了想,说:“也可以,那就来这个吧,陈总监能喝的吧。”


    陈楚溪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说:“一人来一份吧。”


    江妤还在犹豫,这边又看见许从心刚应下之后就转过头来问她:“你喝什么?”


    她这下问得实在是突兀,桌上人的视线霎时间都全向她射过来,江妤用余光甚至都能捕捉到陈楚溪向她投过来的视线,似乎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这也让她近乎头皮发麻。


    “我不用。”江妤摆摆手,“白水就行。”


    这句话说完之后,屋内半天都没有再吭声的。服务员姐姐拿到菜单之后就退了下去,满屋又重归寂静。


    许从心这面还想着聊聊第一版宣传方案她的看法时,却听到旁边的陈楚溪不痛不痒道:“为什么不喝?”


    许从心被这一下给问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但当她转头看向陈楚溪的脸时,才发现她这句话是在对着江妤讲的。


    江妤也没想着她会突然开口问,一时竟也不知道怎么答了,话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最后还是许从心出面替她答的。


    “害,你管她呢,她毛病多得厉害。”许从心笑着用手拍拍江妤的肩膀,转头看着陈楚溪道,“之前我俩上大学的时候她就这毛病,说是晕桂花。”


    陈楚溪眸光微敛,听着许从心的话,视线却还黏在江妤身上。


    “晕桂花。”陈楚溪顿了顿,看着江妤道,“是什么意思?”


    江妤破罐子破摔地闭上了眼,把头偏到了一旁。


    “要不怎么说她毛病多呢。”许从心笑,“我刚开始也觉得奇怪,还当她在摆什么大小姐的架子,为此我当时还看她不顺眼了很久——人家都是闻不了榴莲或者螺蛳粉之类的臭味,哪有人晕桂花的?”


    许从心感觉陈楚溪似乎对这还挺感兴趣的,就顺着往下说了:“所以我一开始还真不信啊,我觉得这丫头纯粹就没事找事,喜欢给自己树什么人设。但后来我才知道她确实没说谎,那味她都不能说是闻不了,简直是闻了都要命,我甚至都怀疑过她是不是对这玩意儿过敏,但也没见过症状这么激烈的啊。”


    “我们学校不是有一片桂花林吗?每年九十月份的时候你往教学楼后面那条道一走,全都弥漫着桂花的香气。但她从来不敢走这条道,为啥?”


    许从心自己单说还嫌不够,硬是拿胳膊肘撞了撞江妤打趣儿道:“你说为啥?”


    江妤睁开了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已然什么都没有了,就这样空空地回过头和陈楚溪对视着。


    “因为我闻了就想吐。”


    陈楚溪此时此刻的眸色宛若被打翻的墨汁浸染了一番,就这样不带任何表情地望着江妤,深沉得吓人。


    但此刻江妤看着她的目光却没有丝毫闪避。


    许从心捧腹大笑:“对,她刚开始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闻着想吐。我寻思这也太扯了,非要治治她的毛病不可,结果有天我故意在她喝的水里掺了点儿桂花,好家伙,当时差点儿都把我们宿舍厕所都给吐堵了,哈哈哈……”


    许从心可能是真觉得好笑,黄茜茜笑点也低,再加上许从心的笑声太过魔性,她自己也架不住笑了。桌对面的钱昭看着眼前笑的东倒西歪的二人也没忍住浅浅一笑——唯独江妤和陈楚溪。


    她俩甚至都不能说是笑,两个人的脸色简直都冰得骇人。


    但江妤的眸子却还是那么清爽澄亮,她望向陈楚溪的时候,干净的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又好像一切如故。


    但冥冥之中陈楚溪却还是感觉好像一切都变了。


    这一瞬间餐桌上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们二人,周遭所有的欢声笑语都被这一层层的屏障给隔离开来,唯有她们二人,漠然而又纯粹的望着彼此。


    漠然的是陈楚溪,纯粹的是江妤。


    最后还是陈楚溪先挪开的视线,江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盯久了她眼睛酸的缘故,看向陈楚溪的眼底已然微微泛了点儿红。


    陈楚溪一直时至今日才明白,江妤那一日扶着她说出的那句「不是酒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当时地想吐,不是酒的事,是因为你。


    陈楚溪明明还和之前那样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却能让人明显感觉到她周遭的气场都跟着下降了好几个度,近乎达到了冰点。


    她突然就变得非常难过。


    从重逢的那一日开始,陈楚溪就不得不承认,她对江妤的情感始终是复杂的,这其中有生气,有愤怒,有喜悦,有兴奋,爱与恨交织缠绕在一起,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后者占的比重越来越大。


    她清楚的明白,自己心里头是怨江妤的。她没办法不怨,甚至有的时候情绪上来了还想揪着人揍一顿泄愤。


    但就在这么多错综复杂的情感里,却唯独没有难过。


    菜肴也陆陆续续地摆满了一桌子,看着让人垂涎欲滴,可偏偏陈楚溪此时此刻却什么胃口都没有。


    她知道这个过程会很难熬,但熬着熬着也总归会过去。她被人抛弃也不是第一次了,慢慢也就都习惯了。


    可是江妤不一样啊,在一起是她确认的,分开也是她先提的。陈楚溪虽然怨恨她的绝情,憎恶的她的冷漠,但也始终相信她就算再怎么样也都会好好调整状态,既然想清楚了也就不会再后悔,不会绝不会再回头。


    所以坦白来讲她自己这些年过得其实并不好,尽管在外人看来她事业有成,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商务总监的位置。但其实日子这玩意儿过得好与不好就如人饮水,冷暖都是自知的。


    她本以为江妤这些年会过得很好,可为什么偏偏她也把日子过成了现在这样呢?


    这股难过劲上了头,陈楚溪的目光又没忍住投向江妤。


    她看到江妤还是端坐着,模样沉默而又温和,时不时地夹几筷子菜,既不主动挑话也不被动接茬儿。


    吃了这么一会儿气氛也都热的差不多了,钱昭笑着打趣儿说:“刚开始见江总的时候我瞧着还挺和善的,但谁知一开始谈事儿的时候连句话也不说,就偶尔来两句还都是要害,给我吓个半死,还当这活你们不想接了”。


    许从心听着她这话没忍住笑了,拍拍江妤的肩膀:“她这人就这样,别看模样长得甜,人畜无害的,其实可阴了,心里头有主意得很。但别的你就别担心了,这门生意只要谈了我们就是接的,小江总不说话是因为她平时就是个低调内敛的人。”


    话说到这落了地,钱昭还没来得及接上,陈楚溪反倒微微偏头反问道:“低调?”


    许从心被她这一问愣了一下,随后又看到陈楚溪抬起的眸子看向江妤:“内敛?”


    她所认识的江妤可从不是这样,江妤是她这辈子所见过最灿烂最阳光的人。十五岁的江妤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呼之欲出的骄傲和自信,她现在还记得江妤无数次走上讲台前给他们讲题的时候,阳光刚好不偏不倚地照在江妤身上,那时候的陈楚溪就觉得她整个人都在放着光。


    当时的那束光不偏不倚地照在了陈楚溪的心上,这一照就是这么多年。在后来高中的漫长岁月里她曾一遍一遍地尝试复刻着记忆里的那道光,企图让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然后才有勇气并肩站在她身边。


    先看到,再成为,后拥有。这是十五岁的陈楚溪所信奉的人生信条,但却在后来被十八岁的江妤亲手给撕了个粉碎。


    江妤当时那一句句刺骨的话裹挟着海风把那个意气风发的陈楚溪杀了个片甲不留,这也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有的时候并不是成为了就能拥有的。


    既然拥有不了,那她也只能选择放手。太阳始终是太阳,照亮过你已是万幸,最后终究还是要回到天上去的,太阳就应该高高悬挂在可望不可及之处普照着大地,温暖着所有人。


    但现在的陈楚溪听着许从心对江妤的评价,无论怎样都没办法把她口中的那个江妤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太阳相联系起来。


    陈楚溪垂眸不语,抬手接过了钱昭递给她的杯子,手指沿着杯壁转了一圈,然后声音轻轻道:“是么?我记忆里的江总,好像一直是个阳光开朗的人。”


    是一个阳光开朗的人,是一个骄傲的人。


    第66章  放下


    许从心就算再怎么神经大条, 听见这话也应该能觉出来不对了。


    但在饭桌上许从心也没敢问太多,只是愣了一瞬间又恢复如常,然后笑着看向陈楚溪说:“原来你俩先前就认识啊, 那还藏着掖着干嘛,这生意更得接了。”


    她还转过头来打了江妤一下:“你也不跟我说声。”


    许从心虽然说得轻松, 但大家又都不是傻子。彼此认识干嘛不早说?除非先前有过什么矛盾或者不可说的渊源, 现在没闹起来都算是不错了。


    江妤浅浅笑了一下:“都多久以前了, 这么些年过去了,人也都是会变的。”


    陈楚溪点点头,没有再说话。饭桌上诡异的氛围持续了没有一秒, 又被许从心给接上了。


    许从心很会来事, 话题转起来让人觉得既不生硬也不尴尬, 三下两下就从江妤身上转到了这个项目的宣传部署。陈楚溪就在旁边点头听着,注意力似乎也从江妤身上挪了下来。


    这顿饭吃到最后不欢而散,每个人心里都各自揣着自己的心思, 但表面上依旧还是和和气气的。


    最后要走的时候许从心笑着站起来跟陈楚溪握手:“那咱们初步宣传方案就这么定了, 到时候您出几个素材,具体要求我再进一步发给您。”


    陈楚溪点点头说了声好, 两个人又闷着头说了些更具体的时间安排。彼时江妤和小黄等人已经出了包间, 正站在门口聊些闲话。


    江妤没心思听钱昭和黄茜茜在聊些什么,她的心思全都在屋子里头的那人身上。她从这个角度刚好能够透过门缝看到陈楚溪的侧脸, 见她似乎正在认真地听着许从心说话。


    然而江妤就算再怎么忽视, 也不能完全忽略身边站着叽叽喳喳的俩人,断断续续的几个词还是蹦进了江妤的耳朵。


    “还是我们苗经理主意多, 就可惜最近这一个周她不在公司, 不然这项目也该是她谈。”


    “我说呢。”黄茜茜在旁边笑着说,“一般这种项目应该都是和经理对接, 像这种直接对接总监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可不。”钱昭笑笑,“我这还是第一次跟着陈总监办事,平日在公司从来没听过她说这么多话,看着样儿就吓人。”


    本来也是两个小孩之间一些无聊的口水话,但却精准地被江妤捕捉到了要害。只见她转过身,皱起的眉头中还带着几分疑惑,反问道:“苗经理?”


    俩小孩吓了一跳,因为她们说话声音不算大,再加上和江妤隔了一段距离,也没想着江妤还在听她们讲话,所以一时都有些愣住了。


    江妤走向前来,看着钱昭问:“你们经理姓苗……苗笙?”


    本来也是不成文的猜测,这番话实在应该憋在心里,说出来就真的挺莫名其妙的。但江妤真的摁耐不住了,嘴比脑子快的早就脱口而出。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江妤本来是不信的,但在看到钱昭点头的那一瞬间,所有猜测都变成了现实。


    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事这么久,日久生情应该也不算什么了吧。


    钱昭被她这一问问了个蒙,实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开口又不好直接问,只得试探性道:“是的,江总您要加苗经理的微信吗?”


    江妤的眸色暗了一分,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淡淡地说了句:“不用。”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陈楚溪跟在许从心身后出来,看到的只是江妤离开的背影。


    她们两个之间没再说一句话,江妤提前拿了车钥匙去地下车库等着许从心她们,连声再见都没跟陈楚溪她们说。


    一直到许从心她们上了车,江妤也没再说什么话,扭着车钥匙打了两下火都没打得起来,黄茜茜在旁边低声问:“头儿,要不换我来开。”


    然而黄茜茜这句话还没落地,坐在后座的许从心已经下了车,大手一挥就把主驾的车门拉开,语气生硬且毫不留情地吐出两个字:“下来。”


    江妤听着她的话,老老实实地下来了,和许从心换了位置,然后就瘫在后座一句话也不说。


    许从心心里头也憋着火呢。江妤这明显是有事瞒着她,还不是什么小事。她从后视镜里看着江妤整个人的状态就完全不对,无力中甚至还带着些颓丧。


    许从心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她了。


    车里一下子就变得很安静,黄茜茜也察觉出车内的低气压,一时间也没敢再说话。


    三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沉默着:黄茜茜在等着她们俩开口,而许从心在等着江妤开口,不曾想江妤却始终瘫在后座,半点儿想说话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个屁都不放。


    晚上跑路的好处就是道上基本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许从心见着江妤一点儿想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干脆直接打着双闪把车停在了路边。


    她从后视镜瞄了一眼江妤,发现她正闭着眼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


    但许从心知道江妤没睡。


    她转过头来,顺手把旁边的一小包纸巾扔在了江妤身上,皱着眉跟江妤说了一句:“别装死。”


    江妤疲惫地睁开了眼,看着许从心没说话。


    “你和那陈总监怎么回事?”许从心压着火说,“现在能跟我好好说清楚了吧。”


    江妤听着她的这番话,微微偏过头,像是在思忖。


    “你想知道什么?”


    许从心听着这话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大半个身子直接转过来,胳膊搭在驾驶座边上:“什么叫我想知道什么?这件事应该是你主动跟我汇报个清楚吧。你今天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啰里八嗦地说了半天,结果一直到后来才知道你俩有点什么事。”


    “我说你当初怎么死活不肯接这个项目呢,还当是你真应付不来没经验,弄了半天是在这等着我呢。”


    江妤闭上了眼,听见许从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所以你现在还不打算告诉我你俩之间究竟有啥事?”


    许从心看着江妤先是浅浅的笑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问:“你觉得我们像是有什么事的?”


    “我不知道。”许从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俩打过架?还是学生时代互掐过?再不济就是什么朋友背刺变成敌蜜的说法,但我觉得你这性子也干不出来。”


    许从心欲言又止地看着江妤,其实还有后半句话被她吞了,而她就等着江妤自己跟她说这后半句呢。


    果不其然,她听到江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把脸转向了面对着车窗的方向,轻轻道了声:“差不多吧。”


    许从心等着她说。


    “她是我前女友。”


    “操。”江妤这句话一说出口就听见许从心骂了一句,身子转过来又转过去,最后才吐出一句,“我就知道,我他妈就知道。”


    “那得多少辈子的前女友了?”许从心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从大学起我就没见过你谈恋爱,你这前女友是初中的吧,还是高中的?”


    “都那么多年了江妤。”许从心冷笑了一下,“就你还跟个小孩似的放不下,是前女友又怎么了?这生意还是得谈。”


    江妤深吸了几口气,垂下了头,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掺杂了几分绝望:“我没办法……我做不到……从心。”


    “我能怎么办啊……我也不想啊……”江妤喃喃地说,“但我就是受不了,我没办法接受,我一看到她我整个人心都快要碎了。”


    江妤鲜少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尤其还是在别人面前。许从心和她共事这么多年,看到她这副模样心也没忍住揪了一下,她就这样沉默地看着江妤,良久才开口说了一句:


    “那你这么难受,就去把她追回来呗。”


    江妤抬眼看她,许从心看着她那双破碎的眸子都心惊。


    只见江妤苦笑着摇头:“晚了。”


    “人家都有女朋友了。”江妤瞳孔都有些涣散,“很登对啊,都是那么好的人。”


    许从心皱着眉问:“你怎么知道?你又知道了?自己瞎猜的还是看到人家挽着女朋友的手走了?”


    江妤没回话,半晌才点点头,说:“看到了。”


    “苗经理,苗笙。”江妤勉强笑了笑,“她俩是一对。”


    黄茜茜在一旁大气都没敢出,一直到听见这句,她才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江妤,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没敢说出口。


    许从心发现了她的异常,但此时此刻她心里头也烦得很,话也没客气,直接转头冲着黄茜茜说:“有什么话快说。”


    黄茜茜被吓了一跳,一面掏出手机一面低头道:“苗经理……她俩不能够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点开了苗笙的朋友圈,背景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犹犹豫豫道:“苗苗苗经理都有孩子了啊……这这这还能和陈总监是一对吗……”


    她这句话说出来,车里静默良久。半晌,才看到江妤缓缓转过头和她的视线对上,问:“什么?”


    黄茜茜连忙把手机放到江妤眼皮子底下,示意她看:“这这这不是全家福的照片吗苗苗苗经理应该是有老公的人吧……”


    黄茜茜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只见江妤伸出手指顺着她的手机往下翻了几下,然后宛若被定在了那里。


    许从心看着江妤怔了一会儿,然后收回了手,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还当她又要接着发什么神经。


    她本以为江妤会说些什么,所以一直在等着她的话。可不曾想这话没等到,倒是先看到江妤微微耸动的肩膀。


    江妤哭了。


    许从心这才把目光从她的身上挪下来,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重新扭开了火,打了个拐直接上了路。


    她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江妤哭过,现在细细想来,除了这次应该也只有大学那一次。


    那个时候她的酒量还不算太大,晚上宿舍关了灯玩划拳喝酒的游戏,江妤划不过她们,就老是输。


    输了就要讲故事或者挑一杯干了,江妤笑着说自己没什么故事,所以总是一杯接一杯的用酒来替。


    那个时候的大家都单纯,其实也不是硬要逼着你说出什么故事,更多的是想彼此透露一点儿那些压在心里头的事,增进增进感情,借着这么个游戏的由头说出来罢了,所以也没想着真去为难谁。


    但江妤实在是太实诚了,那酒喝得就连许从心都看不下去了。彼时她又刚好坐在江妤身边,暖黄色的光就这样照在江妤脸上,头发上,以及握着酒杯的那只手上。


    她看到江妤握着酒杯的手修长又白皙,就像雕塑一样完美无瑕——除了虎口的那一小块儿白色的疤。


    她当时打着哈哈跟她说你没必要和这么多酒啊,太实诚了,随便讲点儿什么都行啊,哪怕讲你这手上的疤是怎么留的都行啊。


    她本意是想帮帮江妤才随口一说,但谁知这句话说完之后,她见江妤先是没什么反应的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放下了酒杯,出神地看着右手虎口的那一小块疤,左手指尖轻轻地碰着,就好像在触摸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然后她就看到江妤的眼角猝不及防地掉出来一滴泪,紧接着眼里的泪越掉越多,好像断了线的珍珠。


    就和现在车内的江妤状态一模一样。


    江妤没有看许从心,也没有看黄茜茜,只是低着头看着黑暗里自己的那双手。


    她突然就觉得心里面很痛。


    明明重逢之后看到陈楚溪那副无所谓已经放下的姿态她都没有这么难过,看到KTV包厢里她牵起苗笙的手宣告着「这是我女朋友」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难过,坐在公司沙发上看到对面所谓的陈总监向她伸出手宛若在对待一个陌生人说「你好,江总」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难过。


    只有在这一刻,谎言被戳穿的这一刻,她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么多年都没有走出来的又何止她自己?


    陈楚溪也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放下过。


    她起初看到陈楚溪那副全然不在意的嘴脸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因为她想过无数种见了面撕破脸的场景,哪怕是老死不相往来,都比现在这样淡淡地不在意要好。


    但有些事时至今日她才了然:与其这样还不如陈楚溪真的对她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起码就代表她放下了。放下了,就也代表着她不会再这么难过了,代表着她已经走出来了。


    可现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江妤想到这,泪水就像决堤了的大坝,怎么止都止不住。


    陈楚溪是在意她的,这毫无疑问。她明明可以坦然地应对,可她却还是选择撒了谎,因为她想试探她的反应,想观察她的态度,想琢磨她的情绪。


    她是在意她的。


    但江妤也正因为想清楚了这点,才越是变得泣不成声起来。


    她清楚地意识到从分开的那一刻起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和内疚中度过。她的那些无人知晓的狼狈可以骗得过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但唯独骗不过她自己。


    戒断反应最严重的那年,就连稍稍闻到一点儿桂花香她都忍不住会吐个半死。


    那么陈楚溪是不是也曾像她一样熬过这漫长而又绝望的十年呢?


    她简直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江妤将手掌附于那双泪眼之上,似乎是在掩盖着她的崩溃与脆弱。但不成声的啜泣以及抽不断的纸巾还是出卖了她,将她这久瞒于人世的隐秘情谊堂而皇之地搬上了台面。


    她轻轻喘息着,每喘一下都觉得有根神经抽着疼,这根神经连着她的五脏六腑,近乎要把她搅了个天翻地覆。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疼,几乎要让她整个人弓下身子在车后座蜷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堪堪从那双肿成桃子的泪眼上拿下那只手,随即整个人瘫坐在后座上,目光迷离而又飘忽地望向窗外——


    不能再这样了,她迷迷糊糊地想。


    第67章  心疼


    因为她们这单生意接在兴北, 所以也没莱城兴北两头跑,干脆在兴北这边找了个酒店住下了。


    许从心开了两间房,原本是寻思江妤来一趟就走了, 后续的谈判她也不参与,索性就没定她的。可偏巧那日江妤哭得伤心, 许从心也没好意思让她一个人开回莱城, 就直接让她在这边住了一晚。


    江妤鲜少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 这个时候就算旁人再怎么劝那也都是没用的,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心里头想明白了才好。于是许从心和黄茜茜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江妤自己一个人扔在房里静静, 而她们两个人则睡在了隔壁。


    许从心其实心里头也不太明白:按理说就算是对前女友旧情未了, 但发现那女朋友是假冒的也应该高兴才是——怎么江妤反倒哭成这样呢?


    真不懂。


    隔壁这间屋子是双床房, 她和黄茜茜各自洗漱完之后就躺到各自的床上歇下了。但别看许从心人是歇下了,脑子里却还在转个不停,琢磨着今天的事。


    她翻来覆去却还是想不明白, 算不清楚, 因为她觉得这不论怎么看也都算是个高兴的事,怎么偏偏江妤就这么不痛快呢?


    她就躺着痴痴地想了半天, 左想右想都不明白, 索性直接脑袋放空,摊开来睡了。


    第二天许从心迷迷糊糊听见敲门声时还当整个人是在做梦, 一直到旁边床的黄茜茜掀了被子, 门开锁的声音响起,说话声才断断续续从门口传进许从心的耳朵里。


    只见她翻了个身, 烦躁地扯过被子盖住耳朵, 还想再睡。但当门被再次阖上屋里重归寂静时,她突然就一下子睡不着了。


    许从心坐起来, 皱着眉眯着眼,看着转过身来正踮着脚尖走路的黄茜茜,问了声:“谁?”


    黄茜茜已经尽量把关门的声音降到最小,但回过头来看这突如其来的诈尸还是没由得吓了一跳。此刻的蹑手蹑脚也都没有了意义,她索性放开了声音道:“吵到了?”


    “没。”许从心还是没能睁得开眼,只是抬手指了指门口,“吹进来一阵阵小风凉飕飕的,给我冻醒了。”


    黄茜茜闻言走过来坐到她床边,叹了口气。显然她醒的要比许从心早,脸也洗了牙也刷了,看起来整个人干干净净的:“江总刚刚过来了,说是让我把修改过的那版方案发给她。”


    “发给她?”许从心一愣,这个时候她才算是真正清醒了过来,眼睛虽然还带着点儿早晨特有的浮肿,但依旧睁得大大的,“发给她干嘛?这项目她不是不管吗?”


    黄茜茜无奈耸耸肩:“谁知道?我看江总的意思像是转性了,说是她回去看看,具体什么的她看着不对的会再跟那边商量。”


    许从心往床边挪了挪,两条腿搭在床沿,但拖鞋却只找到了一只。于是她一只脚勾着拖鞋另一只脚蹦起来弯着腰伸手就往床底下够。


    “她还说什么没?”


    黄茜茜看着她欲言又止。


    许从心这个时候才终于把床底下的那只拖鞋够了出来,看着黄茜茜的这副模样,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说。”


    “江总说让你好好睡觉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她直接去跟陈总监联系就不麻烦您了让您在兴北玩得开心过得愉快如果想她了就打个电话给她她会随时过来看看您。”


    黄茜茜这话一气呵成大气儿都没来得及喘,整个人差点儿憋过去。


    许从心这个时候才两只脚同时踩着拖鞋站在了地上,听着黄茜茜的那番话,感觉此刻自己脸上都能挤出墨汁来。


    只见她伸手指了指黄茜茜,又偏头把话憋了出去。只见她的脸微微涨红了,又抬手想要说什么,半晌却没说的出来。


    最后反反复复犹犹豫豫了半天,只憋出来了一字惊天动地的:


    “操。”


    ·


    宣传的稿子可不好定,主要是这玩意儿定了还会再改,改了还会再加,最后会根据产品的特性以及商家想宣传的卖点反反复复修改很多遍才定稿,而且就算过程如此最后宣传出来的效果成片如果不满意了还要再推翻了重做——先前她们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因此整个过程中和甲方的联系与沟通就显得格外重要。


    虽然这门生意是对方好不容易求来的,但只要接了那她们这边的诚意也要足,尽可能做到彼此双方都满意为止。


    所以今天的江妤一大早就干脆直接打车去了那家游戏公司,想要再具体的谈一谈她们想要的宣传点和最终效果。


    其实以前也遇到过那种甲方,因为怕做不到满意的效果所以会特意派个传话跑腿的来她们工作室看进展,有什么不满意的再现场增删查改。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她们现在不在沪市,很多工作运行起来都不方便,对方没办法派人过来看因为没有工作场地。而她们当初接这单之前也是都提前说好了的,对面能够提供资金、资源和工作场地,所以这才答应了下来。


    时间紧任务重,所以江妤这趟也不可避免。反正不是她去也是许从心去,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她自己亲自去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江妤昨晚半夜又往黄茜茜要了钱昭的联系方式,顺带又重新加了一遍陈楚溪。这次的她把好友申请的验证消息都重新改了一遍,变成了「你好,陈总监,方案里有些东西还是要和你商讨一下」。


    结果陈楚溪一直到今天中午才终于同意了那条请求,一加上除了那句绿色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之外再没有别的话了。


    不过也无所谓,江妤不在乎。


    只要加上那就是好的,她也知道陈楚溪这次一定会加她的。


    江妤盯着那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然后点进去她的头像。陈楚溪的朋友圈没有设置几天可见,因为她几乎都不怎么发朋友圈,除了那几条公司宣传之外,几乎一翻就能翻到底。


    江妤垂着眼看了一会儿,然后没什么表情地退了出去,划了两下屏幕就给钱昭打了个电话。


    还没响几下对面就接了,江妤听那声音似乎还有些意外,只听钱昭毕恭毕敬地喊了声:“江总。”


    “哎。”江妤应了一声,也没跟她兜圈子,“你们陈总监今天在的吧。”


    “在呢。”钱昭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玻璃隔板内坐着的陈楚溪,手放在手机下方的话筒处小声道,“您找她吗?需要我把电话递给她吗?”


    “不用。”江妤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说完这句她就挂了电话,又去隔壁跟黄茜茜道明了情况,才打车离开了。


    江妤没敢等着许从心起来再走,怕她跟自己闹——闹是必然的。毕竟当时哭着喊着说不接这单的是她自己,结果现在人家大老远从沪市飞过来你突然又接了把人家撂在一旁,这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所以良心有愧的她特意没开车走,而是把车扔给了许从心,祈祷着这样能让她减少一点儿对自己的怨气。


    江妤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一下车就看到钱昭在下面等着,一看见她就忙迎了过去。


    “等挺久吧。”江妤微微一笑,“有心了,以后不用这么客气,我要找不到会直接打电话问你。”


    钱昭忙着摇头,连声道:“也不久也不久,陈总监让我过来的,她怕您找不着地儿。”


    江妤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跟着钱昭上了电梯。她们弯弯绕绕地走到了陈楚溪的办公室旁,敲了两下才推门进去。


    钱昭探了个脑袋往里头看,道了声:“陈总监。”


    江妤就跟在她后面也没出声,一直看到钱昭招手让她进来,江妤才跟着走了进去。


    彼时的陈楚溪正站在窗边打着电话,看见江妤进来也只是淡淡地点头,然后继续扭过头来看着窗边跟电话那头的人谈着事儿。


    江妤看见她忙也没打扰她,而是往里面走了两步,在靠近墙面的那张灰色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就这样微微仰着头看陈楚溪打电话。


    钱昭问江妤要不要喝点儿什么,被江妤摆摆手拒绝了。


    “你先忙吧。”江妤微笑道,“我就在这边等着,有事再叫你。”


    钱昭哎了两声然后就退下了,顺带还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偌大的办公室又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江妤就这样看着她,一点儿没分神,就好像盯多久也盯不够似的。一直到陈楚溪打完了电话转过头来看她,江妤这才收回了视线。


    陈楚溪的眉头微微蹙起,但手上却依旧没停地回着消息,不知道又跟对方发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陈楚溪才终于放下手机,抬眼看着她叹了口气。


    “抱歉啊。”陈楚溪说,“年后这段时间事儿太多,先前好多放下的东西现在都要开始着手处理。”


    江妤点点头说没事,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沓资料:“我们的第一版方案,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陈楚溪挑着眉看她,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沓资料。


    江妤的表情全程都很平静,说话也不像昨日那样逃避畏缩,看人也不躲了,眸子里平静的就像一滩毫无波澜的潭水。


    陈楚溪没吭声,只是坐回了办公椅上,拿过那沓资料翻了翻,每翻几页就抬头看看江妤。


    江妤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只是在陈楚溪第三次向她投来目光时略带礼貌地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陈楚溪也挺平静的,听着江妤这么问她也没避讳。只见她翻着资料的手停下了,后背靠在椅背上,下巴微微昂起,不咸不淡地看着她道:“昨晚没睡好?”


    江妤没接话,但却肉眼可见陈楚溪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微微勾起:“眼睛怎么肿了?”


    “吃咸吃多了。”江妤淡淡一笑,“一直在减肥,好久没吃过晚饭了,陡然这么一吃还真有些驾驭不来。”


    陈楚溪听她这么一说,点了点头,目光又从江妤脸上挪到了方案书上,低着头还没翻两页,江妤又听见她道:“别减了,都这么瘦了。”


    江妤盯着陈楚溪垂下的半边侧脸,听着她那没有任何温度的客套话,嘴角冷不丁勾起了一抹笑意。


    “怎么?”江妤将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手肘撑在了沙发扶手边,点起两只手指撑在太阳穴的位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声音轻轻柔柔地道,“陈总监这是——心疼我啊?”


    第68章  拿捏


    江妤这句话刚说出来, 陈楚溪险些是以为她自己听岔了,霎时间就抬起头来。


    但当她看到江妤的嘴角还是挂着笑着,就这样毫不避讳地撑着头抬眼瞧她时, 心下又沉了几分。


    陈楚溪收了笑,也没接茬, 就这样把江妤的话撂在了地上。


    江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然后笑着说:“我开玩笑的。”


    “别当真。”


    陈楚溪:……


    陈楚溪沉着脸看完了, 整个过程中抬都没抬头看她,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都没再吭声。


    而江妤在一旁看着她静默了良久,只见陈楚溪把方案书甩手扔给她:“挺好的, 就先这么做吧, 做的过程中有什么不合适的再改。”


    江妤接过了陈楚溪扔过来的方案书, 点了点头,问:“那我在哪做片子?”


    陈楚溪盯着屏幕前的电脑点了两下:“你问问小钱,让她给你安排。”


    江妤闻言眸光一敛, 收了方案书放在包里, 盯着陈楚溪看了一会儿,动也没动身。


    陈楚溪也没催, 正盯着电脑干得专注。只见江妤从沙发上站起来, 走到陈楚溪身边来也站着看那块电脑屏幕发呆。


    江妤这么一过来,和陈楚溪的距离就又拉近了些。她看到陈楚溪的鼠标在那张报表单上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余光瞄见她抻着腿把那办公椅转着往后移了些, 和江妤挪开了一小段距离。


    江妤对这一点细微的变化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盯着屏幕看了半天, 一直到看见那光标不动了, 看到陈楚溪握着鼠标的手也拿了下来。


    身后那人才终于开口问道:“怎么?”


    彼时江妤的手还撑在陈楚溪的办公桌上,头微微偏着, 发丝顺滑地落在她的耳边两侧,若不是陈楚溪挪开了这一小段距离,那发梢简直能直接落在她的手背上。


    不过虽然没落在陈楚溪的手背上,却还是挠得她心里痒痒的。


    陈楚溪对自己心里的这点变化感到很不痛快,眯着眼想看清她的表情,却刚好被那一缕发丝给挡住了。


    “陈总监贵人事忙啊。”江妤感叹道,“当初听说是你们好声好气地把我们劝来了,结果现在到手了却不管了?”


    江妤笑着转过脸看她:“这种顺嘴就能安排的事你让我去麻烦小钱啊?”


    这话说的模模糊糊的,但有心的人总能听出另外一层暧昧的意思来。


    陈楚溪眯着眼看她。


    江妤见她没说话也没反驳,胆子也更大了,话说的也就更开些:“您这不够意思啊,不得给我亲自安排一下?”


    她这句话的尾调都带着微微上扬,但眉梢眼角却还挂着温婉和善的笑。


    陈楚溪从她的笑中看不出丝毫的破绽,就好像她刚刚说的那一句是再寻常不过的工作问候。


    而陈楚溪听着她的话,也不着急回答,只是双臂环抱慢慢放在胸前,继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楚溪身上的那种大大咧咧的爽快感早就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疏离冷漠的凌厉。别说是像从前那样的爽朗活泼,现在的她就连笑都很少笑:一方面是因为职业需要,笑多了就容易压不住人管不住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现在的生活枯燥且乏味,其中也并没有太多好玩的事儿值得她笑。


    所以她大多数时候脸上都是没什么表情的,任何人严肃的时候看着都会有些吓人,更何况她又偏偏生了一副锐利锋芒的面庞,不笑的时候总是微微带着点儿威慑,盯久了容易让人不寒而栗。


    而现在的陈楚溪就像这样盯着江妤,江妤也丝毫没带怕的,对着她的眸子就迎上了她的目光,那感觉仿佛能直接戳进她的心里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只见江妤将鬓边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那一瞬间近乎要扫到了陈楚溪的鼻尖。陈楚溪见她收回了撑在桌子边上的那只手,然后笑着说:“我瞎说着玩的,缓解下气氛,陈总监别介意,一切都听你安排。”


    陈楚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时竟也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而江妤倒是潇洒,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只留下陈楚溪一个人坐在原地黑脸。


    陈楚溪没吭声,只是垂着眸,目光却一直落在江妤身上。


    江妤拿了包,正当她还差一步就拧开办公室的门时,方才听见陈楚溪在她身后说:


    “旁边那间屋子给你腾出来了,一会儿让小钱带你过去。”


    声音明明没什么波澜,但江妤却莫名听着心花怒放。


    她摁耐住了自己内心的喜悦,脚步顿了顿却没出声,半晌才侧过脸,对着陈楚溪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好。”


    ·


    钱昭一见她出来,就直接领着江妤去了旁边的办公室。


    “陈总监早就给您安排好了。”钱昭一边领着她一边往屋里走,“我带您进去看看。”


    江妤刚一进来就环顾四周:这间屋子不算太大,但设备工具一应俱全,东西摆放也是整齐有序,就连盆栽的位置也都赏心悦目,看起来是讲究过的,不像是一日之功。


    她抿了抿嘴,然后顺势坐在了工位上。办公椅后面还放了靠枕,刚好符合人体工学,靠起来舒适又惬意。


    江妤就这样闭着眼靠在椅子上转了两圈,然后就听见钱昭在旁边问:“江总您看看还缺什么?”


    “目前看没什么。”江妤转着转着就停了,“就先这么着吧,到时候缺什么我再跟你细说。”


    钱昭应了几声好,然后又退了下去。江妤自己摁了会儿太阳穴,翻起方案书就开始对着素材剪片子。


    这几天的江妤几乎都是这样过来的,白天刚到工位的时候就跑过去趁着热乎劲跟陈楚溪打几声招呼,然后有意没意地说些引人遐想的话,听起来像是暧昧却也让人抓不住证据,但只要她一发现陈楚溪的状态不对,就会立马住了口,说「我这都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介意」。


    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而这套招数陈楚溪曾经也对她用过,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江妤还看不出来她是在吃醋,真当以为她是一副无所谓不在乎的模样,直到现在细细想来才发觉一切都有迹可循。


    于是她就将她对她用过的招数反用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江妤和陈楚溪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玩起了打地鼠的游戏:江妤就像一只小地鼠,在陈楚溪的心上钻来钻去。每当她的探头过了界,就能看到陈楚溪拿着锤子在旁边等着敲她。


    但陈楚溪每次都没敲上,因为江妤只要刚看到她抬起拿着锤子的手,脑袋就会自觉地缩了回去。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陈楚溪也麻了。她现在简直是看见江妤就打怵,听见她说话整个人浑身就跟针扎的一样难受。


    现在的江妤依旧每天会跟她汇报工作进度,但她大多都是以一个淡淡的「嗯」、「哦」、「好」字敷衍着结束,而江妤也丝毫不得寸进尺,问完了之后又老老实实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最后再本本分分地加上一句:


    “好的,陈总监,你也辛苦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陈楚溪手中握着的塑料管碳素笔嘎嘣一声就被折断了。


    这段时间的江妤几乎每天都会踩着点儿在她上班的时候准时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口等着她,和她商讨研究现在的进度,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就这样一来二去之后,有一天陈楚溪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也开始慢慢习惯了,要是真哪天逮不着人她才觉得不正常。


    所以今天陈楚溪在办公室门口转了三圈外加还特意出门上了两趟厕所回来却还看到办公室门口依旧是空无一人时,才微微有些坐不住了。


    陈楚溪对着复杂繁多的报表皱着眉,手指间夹着的笔还在有节奏地微微敲打着桌面。


    别看陈楚溪人还坐在这,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半晌,她终于听见办公室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眉头这才舒展了。只见她把笔一摔,漫不经心地站起身走了两步,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打开了门。


    紧接着就与门外打扫卫生的保洁大妈四目相对。


    保洁大妈正奋力哼哧哼哧地拖着走廊的地,被陈楚溪这突如其来的一开门吓了一跳。


    保洁大妈面露惊恐:“咋了?”


    陈楚溪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这声音把外面坐着的员工们都吓了一跳,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又听见陈楚溪砰的一声把门给打开了。


    “太吵了。”陈楚溪说,“影响我工作了。”


    保洁大妈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一脸委屈地寻思着我这也没出声啊。


    陈楚溪说完这句话又把门给关上了,这次的她是彻底坐不住了。只见她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最后翘着二郎腿坐在了靠墙的灰色沙发上,顺手就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响了两秒就接了,钱昭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哎,陈总监,什么事?”


    陈楚溪抓抓头发,话卡到嗓子眼儿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们俩就这样干巴巴地拿着手机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钱昭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因为她不晓得陈楚溪这个电话的来意,也就没敢再多问,只得试探性道:“苗经理今天刚复工,您要找她吗?”


    陈楚溪听着她这话,才反应过来这项目从接手到现在已经一个周多了,苗笙的假也该放得个差不多了:“也行,让她晚些时候抽空来我办公室一趟。”


    钱昭应了两声,但还在那干巴巴地举着手机听着,见陈楚溪还没有要挂的意思,一时眼珠子乱瞄。


    她瞅见了江妤坐着的那间临时办公室,顺嘴道:“江总在修片呢。”


    陈楚溪听见钱昭这话一顿,然后冷冰冰地反问:“谁问她了?”


    钱昭忙说了一声抱歉,但偏巧陈楚溪听完这句话后简直拖泥不带水地就把电话给挂了。


    紧接着,钱昭就看见陈楚溪办公室的门又开了,只见顶着满头黑线的陈楚溪走到江妤门口,敲也没敲就直接推开了门。


    第69章  拉扯


    彼时的江妤正托着腮双眼无神地修着片, 看到门外进来的人不由得微微一愣。但也只是愣了这么一瞬,随即她看向陈楚溪的那双眼就立刻亮了起来。


    “陈总监。”江妤拖着腮的手放了下来,笑着站起身问, “怎么过来了?”


    其实陈楚溪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但现下进都进了,再退出去好像就有点不太合适。


    陈楚溪硬着头皮在屋子里头转了两圈, 江妤就这样看着她转。只见她的步子晃晃悠悠地停在了窗台前, 然后盯着那盆绿萝问:


    “没浇花?”


    江妤:?


    陈楚溪说完这句话, 还顺手拿起了旁边的小喷壶想喷几滴意思意思,然而摁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并没有装水。


    江妤面露疑惑地偏着头看她:“昨天小钱刚来浇过,水还没来得及往里灌。”


    陈楚溪拿着喷壶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然后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喷壶。


    “哦。”陈楚溪说, “我说怎么喷壶怪轻的, 我办公室里的那两盆都让渴死了。”


    两个人青天白日地放着手头的工作不谈现下在这里聊浇花,江妤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了:“那太可惜了。”


    江妤试探道:“……要不我去接点水, 你拿过去浇?”


    这句话说完, 陈楚溪就转过脸来看她。


    “你先在这坐一会儿吧。”江妤走过去把陈楚溪摁在旁边的座位上,笑着接过了她旁边放着的喷壶, “我去接点儿水, 等我一下。”


    陈楚溪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江妤给摁了下来, 一直到她从门缝里看不见江妤的背影时, 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干嘛。


    她刚刚到底在干嘛啊!


    太蠢了吧!


    陈楚溪无声地骂了自己一句,然后闭上了眼, 等江妤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江妤把喷壶递给她她也没接, 于是就干脆放在了旁边的小圆桌上,又转身给陈楚溪倒了杯茶水, 陈楚溪接过,这才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谢,然后抿了一口将茶杯放在一旁,问:


    “进展的怎么样了?”


    陈楚溪刚刚那股没由来的蠢劲终于被这口茶压了下去,可算找了个正常的话题。


    江妤闻言笑着坐下来,将显示屏向她的角度推了推,然后从头到尾地给她放了一遍。


    陈楚溪干事的时候就认真多了,她皱着眉盯着那块显示屏看,看了一分多钟就喊停了。


    “等一下。”陈楚溪说,拿手指着屏幕,“刚刚那块进度条拖回去。”


    江妤照做了,但拖了两次都没拖到陈楚溪想要的位置,陈楚溪提醒了她一下:“一分十二秒那块。”


    江妤又拖了几次总是拖偏,后来她看不下去了,直接自己上手去拖了。


    交换的过程中陈楚溪的手还微微碰到了江妤的指尖。


    “这个效果你还能做的更强烈一些吗?”陈楚溪点着那块屏幕,画了个圈,“尽量突出人物,你现在这个画面主体都变了,还有背景色调太亮了。”


    陈楚溪在旁边说一句,江妤就应一句。她的目光顺着陈楚溪拖动光标的手指挪到了她的脸上,然后微微偏过头,在最后要结束的时候贴着她的耳边说了声:“好。”


    这声「好」说完,陈楚溪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她的话陡然就收住了,撤了握在鼠标上的手,慢慢挺直了身子垂眸看向江妤。


    而此时此刻的江妤早已坐正了,不卑不亢地仰着脖看她。


    她俩就这样一高一低的两相对望。半晌,陈楚溪才喊了她一声。


    “江妤。”


    江妤笑得温和。


    “你故意的?”


    这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对于她们而言却彼此都心知肚明。江妤听懂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却没有接茬儿,只是慢慢地眨了眨眼,做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看着她。


    这感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备考的时候她们也曾无数次地逗弄着彼此。只不过现在角色反转,被逗弄的人从江妤变成了她自己。


    这也让陈楚溪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恼火。


    然而江妤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看着她笑,还没等她回话,就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然后就是钱昭探了个脑袋进来:“陈总监,苗经理来了。”


    陈楚溪冷淡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示意自己知道了。而钱昭被这一记冷眼吓了个够呛,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江妤还想站起身来送送陈楚溪,不曾想她最后连看都没看江妤一眼,转身就走了。


    “哎,喷壶。”江妤冲着她的背影喊着,见陈楚溪的脚步顿都没顿,说完这句话后,摔门的声音却变得更响。


    ·


    “谁惹你了?”下班后苗笙和陈楚溪一块儿走着,“你最近看着怎么火气这么大?”


    电梯门前人太多了,陈楚溪皱了皱眉没再等,转身就打旁边楼道走下去了。


    “什么东西?”陈楚溪反问,“我不一直都这样。”


    “装吧你就。”苗笙嗤笑了一声,“指定有点儿啥,你瞒不过我。”


    陈楚溪没稀罕搭理她,就这样低着头一直走到了一楼。她们俩拐着角走到了大厅,透过大厅的玻璃窗才发现外面还下了点儿小雨。


    “你怎么走?”陈楚溪转过头来问,因为苗笙家离公司比较近,通常是走路通勤,但是现在下了雨又不太方便,于是她就多心问那么一嘴。


    “我老公来接。”苗笙昂着下巴示意门口停的那辆白色轿车,“搁门口了都。”


    苗笙说完这句话后就想转过身来跟陈楚溪道别,然而这声「再见」还没能说的出口,就被转头而来的那张脸震慑在了原地。


    苗笙盯着江妤眯着眼看了半天,只觉得有点眼熟。


    江妤这张脸还是让人很有记忆点的,苗笙只愣在那里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了她是谁。


    缓过神来的那一瞬间她的脖子几乎都快要扭断了,迅速地转过去看向陈楚溪。而陈楚溪还在离她几步远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走着,然后站在她们身边停下。


    苗笙此刻的脑袋上顶着大大的问号,但迫于此情此景,还是忍住了没多说什么,最后还是江妤先笑眯眯地冲她开口道:


    “真巧,苗经理,我自从接手了这个项目之后还没来得及见过你。”


    苗笙虽然脑门上顶着一堆问号,但是和这么多客户打过交道,表面工夫还是做得很足的。她闻言立马收了脸上的疑惑,也转过头来冲江妤笑笑:“是啊是啊,真巧啊,你……”


    “我是江妤,就是心鱼工作室的江总。”


    这句话从苗笙的左耳穿进右耳传出,这迫使苗笙的大脑短暂宕机了几秒。而在这几秒的时间里,她竟然电光石火地串起了一条的时间线,那些所有未知名的前因后果一下在此刻都有了着落。


    这个时候的苗笙才赫然明了,当时的陈楚溪为什么一定要求着她签上和心鱼工作室的项目。


    然而想清楚的苗笙并没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快感,反而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个厉害。她僵笑着和江妤握了握手,礼貌性地回复了几句「好巧好巧」。


    江妤看着苗笙,笑得甜甜的。不知道为什么,苗笙总觉得现在的江妤和当时在KTV里看到的有些不一样,当时的她就像一座几欲破碎的塑像,而现在那种状态好像完全从她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正和她的外表相符的那个温润又和气的她。


    “怎么在这干站着?”苗笙问,“下了班了还不赶紧走?”


    江妤笑着摇摇头,偏过脸示意门外:“想走啊,等车呢。这雨还不算小,打车还怪难打的。”


    江妤说完这句话就挥了挥手,说:“不用管我,我再在这等一会儿吧,你们俩先走。”


    她看见苗笙肉眼可见的愣了一秒,却没挪步,只是转身看了陈楚溪一眼:“那我走了?”


    陈楚溪没答话,紧接着那辆雨中的白色轿车摁了几下喇叭,苗笙这才撇过了视线,在她二人的注视下上了那辆车。


    江妤就站在旁边看着,佯装惊讶:“你们不一起走啊?”


    “那主驾上坐着的男人是……”江妤伸着脖子往外张望,“谁啊?后面还坐着个小孩。”


    陈楚溪没接她的话,甚至是看都没看她,贴着她身前越过她走出了大门口。


    江妤敛了笑,看着那个背影叹了口气。


    玩脱了。


    这回看来是真生她的气了。


    她又茫然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一直到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经过,那种人群特有的喧嚣声才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江妤掏出了手机,正想给黄茜茜发个消息让她过来接自己时,几声车喇叭迫使她抬起头来。


    一辆黑色的轿车被雨水冲刷得干净锃亮,此时此刻正在她面前打着雨刷,还没等她脑海中生出什么不成文的念头时,那渐渐下落的车窗后面落出来的面庞已然证实了她的猜想。


    陈楚溪那双细长的眸子被隔绝在雨帘之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里还隐隐约约说地着什么话。


    江妤竟然奇迹般地看懂了她的口型,她说的是「上车」。


    “上车。”陈楚溪冷着脸看着她,嘴里又重复了一遍,但这次声音却加重了些,“愣着干嘛?”


    第70章  烟头


    江妤的眸子亮了一瞬, 没有片刻犹豫,就一路小跑到陈楚溪的车边打开了门。


    这两步跑过来还是淋了雨,江妤的头顶湿漉漉的, 刘海也因为被淋湿而打成了绺,看起来有几点儿狼狈, 但她还是转过头来, 笑眯眯地跟陈楚溪说了声谢谢。


    “哪儿?”陈楚溪问。


    江妤报了个酒店, 陈楚溪说她没听过。于是江妤索性直接点开了车载导航输入了目的地,这才能开始走了。


    车里没放音乐,除了导航声就是二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车内摆的花香调的香薰薰的江妤有些头疼, 但她还是忍住了没开窗, 怕车里头进雨湿了不好办。


    她们俩就这样一路沉默着谁也没说话,终于在一个红灯路口陈楚溪踩着刹车停了下来,开窗换了个空气, 那阵浓郁的花香才被风带了出去。


    冷空气换进来的那一刻江妤只觉得心旷神怡, 原本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变得温和又平静。


    虽然香味是被带出去了, 但从车窗外飘进来的雨星却把陈楚溪前面的裤子打湿了一片。


    江妤垂着眼看她, 视线落在了那比别处布料微微深一些的裤面上,低声道了句:“谢谢。”


    陈楚溪没看她, 也没回答。这个时候绿灯刚好亮起, 她挂了挡踩着油门就直接打了个拐。


    这声谢谢就这样凭空消散在空气之中,江妤叹了口气, 低头在包里不知翻翻找找些什么。


    只见她拿出了一小包纸巾, 抽了几张放在陈楚溪垂下来的另一只手边,说:“擦擦。”


    陈楚溪这才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江妤说完这句话就收了手, 把头转了过去,转而看向了车窗外的风景,看样子像是盯得出了神。


    车内的温度还算适宜,但亚不住陈楚溪穿的少。她冬天向来不穿秋裤不穿秋衣,装的倒是潇洒恣意,只不过这潇洒的代价是感冒隔三差五就找上她,断断续续也不见好。


    陈楚溪打了个喷嚏,伸手从车后座上拿了一抽纸。


    她宁可转过身子从后面费事拆开一盒新的纸巾,也不肯用江妤刚刚递过来的现成的纸。


    江妤被她这一声喷嚏打的收回了神,不再偏头看向窗外,而是正过脸瞧着前视玻璃前面的车屁股。导航到这里差不多也就结束了,江妤抬眼望了望这附近的高楼,指了前面的其中那一个,道:“就前面那栋楼,不用拐上去,上面不好停车,我就在这下吧。”


    然而陈楚溪却没听她的。


    这么大个雨,真要从下面走上去人不得被淋成落汤鸡?送人送到底,她无视了江妤的请求,老老实实地跟在前面的车屁股后面排着队。


    “真不用。”江妤坚持道,“你这样上去下来还得半天,放这我自个儿上去就行了。”


    陈楚溪抬眼看她:“你怎么上去?冒着雨上去?”


    江妤抬了抬下巴示意后面:“你这后面不有伞吗?”


    陈楚溪没管她,只是乖乖地跟在前面车后面龟速挪动着。江妤叹了口气,想直接伸手开了车门——


    被反锁了。


    江妤失笑,心里头却想着:这性子还真一点儿没变啊。


    由于车门被反锁了,江妤也下不了车,索性直接瘫在副驾上看着周围打着伞的人来来往往。等她们好不容易上去了,却发现地面上的停车场早已经满了,陈楚溪只得又跟着车流去了地下,一直到车堪堪停稳,她才扭钥匙熄了火。


    陈楚溪在这期间打了好几次喷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间开了一次车窗把冷空气换进来的缘故。只见她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到了」,然后又见江妤在包里找着什么东西。


    只见她从包里掏出了一袋暖宝宝,想放在陈楚溪的车上,但却在放下的那一刻被陈楚溪抬手给拦了回去,没让她放。


    “干什么?”陈楚溪挑眉道,“你搁这一直往我车里丢垃圾呢?”


    陈楚溪的鼻音本来不那么明显,但一这么沉着嗓子说话,就显得更重了。


    “不是垃圾。”江妤解释道,“看你感冒了,穿太少了,别一会儿下车冻着了又加重了,贴几片暖暖身子。”


    说罢江妤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就贴这儿,可保暖了,贴上了就算穿的少也暖和。”


    陈楚溪想往回推,没推的过江妤。她见推不过了,索性就收了手,双手撑在方向盘上冷笑了一声。


    “江妤。”陈楚溪垂下了头,嘴里却唤着她,“你现在这是为着什么啊?”


    江妤知道迟早要有这么一天,所以心里头也早有准备。只见她将那袋暖宝宝放在了车座中间放杯子的凹槽处,问:“什么为着什么?”


    陈楚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蹙着眉抬头,长呼了一口气:“你没必要,而且我都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江妤垂着眼看着她撑在方向盘上的那双手,说:“你还在怪我。”


    这句话说完,车内宛若被消了音一样安静。陈楚溪这车隔音又好,一时间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陈楚溪没说话,像是在思忖,片刻后才收回了手,双手抱臂放在胸前:“怪你?”


    江妤抬眼看她,二人的视线在这一瞬间交汇后,却又各自躲开了。


    “怪你什么?”


    “不是么?”江妤反问,“这么多年,你心里对我还是有怨的吧。”


    陈楚溪笑了,笑得却无声:“什么这么多年?”


    “都多久的事了?”陈楚溪摇摇头,“你怎么还会寻思着我还在意呢?谁年轻的时候没闹过一场哭过一次啊,那都小孩不懂事,现在想想也都觉得好笑。更何况咱现在都多大了,哪有些闲功夫想那些歪七扭八的。”


    陈楚溪说完这句话后见江妤没回,于是干脆倾下身来,看着江妤道:“你不会还想着这个吧?”


    “嗯?”陈楚溪的笑语中都带着淡淡的疏离,似是在寻求确认,“你不会,还在想着这个吧?”


    车内空间本就不大,陈楚溪这样一倾身,和江妤的距离几乎所剩无几,只微微向前一寸就能碰到。


    江妤丝毫没承让,对着她的眸子就迎上了她的视线,反问道:“你没想?”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江妤的目光直逼她,“你没想吗?”


    陈楚溪挑了眉,想后退却被江妤扯住了衣领,她听见江妤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问:“你没想为什么画这么大个局硬是要我们接了你的项目?你没想为什么编出所谓的女朋友来骗我刺激我?你没想为什么今天要忍不住送我回来?”


    “你说,陈楚溪。”江妤扯着她的领子没松手,“我就在这听着你说。”


    成年人应该学会给彼此留点体面,哪怕闹的再难看,但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但此时此刻的江妤已经全然不顾了,她太想得到陈楚溪的回答了,以至于将那最后一块蒙在头上的遮羞布都撕去了,露出了她最原本的模样。


    坦诚固然是好,但也不能操之过急。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的布扯下了,但另一个人还披着,这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陈楚溪就这样看着她,眉头却已经蹙成了小山,呼吸都粗重了。


    “放手。”她垂眸看着江妤拽住她的那只手,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放,手。”


    江妤松了手,那原本紧身的高领毛衣也被她扯的皱皱巴巴的。江妤想伸了手帮她整理一下,却被陈楚溪给无情打掉了。


    “我凭什么跟你说?”陈楚溪觉得有些好笑,“你是我谁啊?我为着什么跟你说啊?”


    江妤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心都要被她扯走了,突然间就变得很烦躁。于是她伸手掏了一下衣兜,烟还在。


    她沉默地收回了视线,没再说话,拉开车门转身就下了车。


    话说得再多也没用了,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陈楚溪现在压根儿就没想跟她好好谈。车内空调开得很大,再加上这尴尬的氛围烘托,车里的气温热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来气儿。


    这一切的一切也都让江妤格外烦躁。


    江妤就这样往前走着,也没回头。直到听着身后渐渐没了声音,她当陈楚溪是走了,直接摁着电梯上了四楼。


    大衣兜里有烟,还有打火机。江妤顺手点了根叼在嘴里,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身心逐渐平静下来。


    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江妤也不像刚刚那样烦躁了。她双指夹着烟吐出一口气来,在烟雾缭绕中开始慢慢琢磨着刚才的那些话。


    陈楚溪这是摆明了不想跟她谈。


    江妤皱了眉,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想着。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才开始找房卡,却发现她的包没拿。


    落陈楚溪车上了。


    “操。”江妤小声地骂了一句,将嘴里叼着的烟夹了下来。


    但也就是那一瞬间,她似有所感地回头,却发现陈楚溪正站在不远处的电梯门口看着她,手里还拎着她的包。


    手中夹着的烟一下子就变得很尴尬。江妤现在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因为陈楚溪现在肯定也都看到了,再躲躲藏藏也都没有意义了。


    算了,无所谓了。


    江妤垂着眸,硬着头皮往向陈楚溪的方向走了两步,接过了她手里的包,低着头说了声谢了。


    陈楚溪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她的脸看,同时也看着她手里夹着的烟。


    烟头灰烬处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深深刺痛了陈楚溪的眼。她就这样盯了良久,最后痛得她没忍住才挪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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